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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元2377年一个多云的阴天,一处高规格的王朝墓葬被发掘,据推测墓穴主人生前地位尊崇无比,是帝王级的规模。同时出土的有数百件珍贵文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其中列为国宝级的多达四十八件。淳朴的村民们没有哄抢,这在墓葬发掘中史无前例。接到报告十一个小时后,我随考古队来到发掘地点,远远地看见数百村民正围在墓坑周围。墓穴中放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纯金棺材,雕花精美。之所以说它硕大无比,是因为它足可以容下一个三百多公斤的巨汉。开始时我很小人地以为,凭借乡村的简陋工具,并不能搬动这沉重的大棺。过了十秒钟,我知道我错了。即使搬不动,也可以撬下一些金块。我来到墓穴边,同样地呆住。金棺中并排仰躺着两个人。我没法用“尸体”这个词,因为这两个人栩栩如生,连面色都仿如生前。也许,棺底冒出的丝丝冷气可以说明一点原因——棺底嵌着一块极品寒玉。寒玉的温度远远低于北极冰川,因此没有人能够靠近。惭愧的是,此前一周,我还在科学院与人争辩这种传说中的物质的存在可能,当时我拍着桌子说“要是寒玉真的存在,我就去舔驴屁股”。又过了一年,发掘工作才得以正常进行。原来金棺上方,建起了一个一万二千平方米的博物馆,配有各种高科技温湿度控制系统。考古学家们明智地决定,原地发掘。淳朴的村民们没有得到黄金和古玩,但这个贫瘠的村子却因博物馆的建设而兴旺起来。全村村民都得到了工作机会,而且享受到旅游区住民的富庶生活。闲话不说,七个月后,《阿南王本纪》被发掘。这部四十八集的羊皮卷,在地下幽处数千年而不腐。原书为文言文,为方便读者阅读,更好地将墓穴主人的生平传播世间,我在此将其转译为白话文。为更好地理解此书,我翻阅了王朝博物馆的大量秘藏孤本,为了得到在真空条件下阅读孤本的权利,我付出了到蓝绫河度假的所有积蓄,并透支了二十三张信用卡。我用了三年著成《阿南王》的白话译本,也成就了一个银行信誉尽失、负债累累的作者。我并不后悔,因为随着这本书的编译,我和一个伟大的人物一同经历了史诗般的历史长河。浸入古王朝时空的美妙历程,将是我一生中最可娇傲的经历。但我不是神,我要还债,我要抚养七岁的儿子,我急需本书的稿酬。现在的科技一定比你们那时发达,我花了四百个金币,将本书发至过去的时空,也就是阁下现在所处的时空座标。如果能早一些推广,我将拿到现成的稿酬。如果您恰巧是王朝公民,请支持本书,支持一个为本书殚精竭虑的作者。如果您是另一个空间的公民,那么将不会对我的稿酬有任何影响,但我也可以真诚地告诉你们:阅读本书,不会后悔。阿南王的故事,从世元377年寒冷的季节开始…… 第一集 世元377年·固邦之战 第1章 凯旋1 南部丘陵,明镇王朝某骑兵团营地。边境反击战已经结束,骑兵团的士兵有条不紊地将帐篷拆卸,将缴获的战利品集中装车,准备撤回王城。王朝最胖的军官——骑将德德正在营地中央指挥。十来个骑兵气势汹汹地逼近营地。为首军官身着龙骑将服制,手按佩剑,策骑径向营门驰来。“请通报姓名。”营门守卫用长矛拦住。军官的近卫一鞭打在守卫身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独立骑兵团的郎翔大人!”守卫脸上立时耸起一道血痕,一愣之间,郎翔等十余骑人马已冲进营地。德德听到营门处的喧杂,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喃喃道:“总算来了!”郎翔怒气冲冲地来到德德面前,用马鞭直指德德道:“你们老大呢?”“我们大人正在帐中审讯违纪士兵呢!”德德心中不爽,但仍堆出满面笑容。郎翔一愣,感到有些意外,随即冷笑道:“他倒是识趣。可是内部审讯好象有包庇之嫌吧?我倒要看他审出个什么来!”说着,翻身下马,将马鞭抓在手中,便要入帐。德德微微向左跨出一步,拦住郎翔,陪笑道:“我们大人有令,任何人等,不得擅闯中军大帐。”他的身躯肥硕高大,如一个两米方圆的肉球,完全挡住郎翔的视线。郎翔停下脚步,扬起头来,瞪目而视,道:“你们的骑兵杀了我们的人,竟然还敢拦我的路?活得不耐烦了吗?”“呛”地一声,他身边的几个近卫已将腰刀抽出一半。德德的眼皮跳了跳,仍是陪笑道:“郎大人,我并不知事情的缘由。但是,我们大人已经吩咐过了,若让人闯进中军帐,便要将我斩首示众。”“斩首示众!好一个斩首示众。”郎翔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看来,你们大人的军纪很严啊!我应该好好向他学学。”他将手按上佩剑,道:“如果,你不让我进去,我就要将你就地正法!”德德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不紧不慢地道:“问题是,若放大人进去,我这百来个兄弟都要掉脑袋了!”郎翔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心头忿怒。四周齐齐响起了抽刀之声,百余名士兵已将郎翔一行十余人围在当中。郎翔丝毫不惧,冷笑一声道:“那就看是你家大人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德德看了一眼郎翔出鞘一半的佩剑,抬起头来,引上他那同样冰冷的目光,不禁一凛。双方剑拔弩张,战士互相怒目而视,空气随心跳凝固,只等一星愤怒的火苗来点燃。德德干咳一声,再度堆起笑脸道:“我家大人还说了,如果郎大人拔剑,就让他进去。”郎翔为之气结,哼了一声,用肩膀撞开德德,向中军帐大跨步走去。“云镜南,你给我滚出来!”中军帐内空无一人。※※※云镜南此时正在兵团总将罗蒙的办公室里。 第1章 凯旋2 “黑桃A!黑桃A!”桌上摊着一幅军用地图,上面有三张牌,两张已掀开的牌是黑桃二和黑桃三。云镜南正歪着身子,用吃奶的力气去揭第三张,仿佛那张牌是用粘鼠胶沾在桌面上的。他对面的兵团总将罗蒙同样睁大双眼,试图从两米之外抢先看到结果。他的面前,三张牌都已翻开,是一副杂牌,最大的就是张K.“黑桃A……不,一张黑桃就好了……是张四也好啊!”眼看牌就要揭开,云镜南突然放弃,坐回凳子上,大口喘着粗气。“阿南,你搞什么鬼!快点啊!不行就我来。”罗蒙急得站起来,探身就要去揭牌。“你碰过的牌,我可要赖帐!”云镜南忙用手护住自己的牌,接着作出一副诌媚的嘴脸,“大人,谅解一下吧,这可是四百个奴隶啊!”“那就快点!”罗蒙不耐烦地道。云镜南终于下定决心,闭着眼睛将牌揭开。时间凝固……罗蒙得意地狂笑,声震屋宇。第三张牌赫然是一张红桃五,一副烂得不能再烂的杂牌。“又是我输!”云镜南垂头丧气地道,接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单子,“奴隶我呆会就让人送到,这张单子大人也顺便签了吧!”罗蒙接过单子,胡乱看了两眼,刷刷地签上字,笑骂道:“这样的战斗,你还死了十几个人?真不知你的兵是怎么带的。”云镜南叹了一声,将扑克和阵亡报告一齐收进怀里。“独立骑兵团郎翔求见。”门外传来浑厚的声音。罗蒙道:“进来吧!”郎翔走进屋内,立时对上云镜南的双眼,后者心虚地低下头去。郎翔恶狠狠的目光直逼云镜南,话却是对着罗蒙说的:“我手下的三名士兵在进攻敌人南线阵地时阵亡。”“南线?那不是几个破村子吗?你们都是怎么搞的。”罗蒙显然很不满意手下的表现。“我的三个人是被自己人杀的!”“什么!简直是胡闹嘛,是谁的手下?”“是五零三骑兵团的士兵。”“阿南!”罗蒙喝道,“你要去哪里?”“啊,大人有什么事吗?”云镜南正蹑手蹑脚地向门外蹭,只得停住脚步,转身行礼。“你给我站住!”罗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转对郎翔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郎翔充满愤慨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此次的边境反击战,实际上不过是边防军捞取物资、自给自足的一次“战斗”。昨日傍晚,郎翔手下的三个士兵,在对南部一个偏僻的神族村寨进行洗劫时,遇上了两个骑兵团小队。双方不知何故发生口角,接着便是两个小队的士兵杀了郎翔的手下。边防军军纪向来不严,士兵间打架斗殴,误伤亦是常事。然而,这两个小队不但杀了郎翔的手下,还将他们的首级挂在村口示众。事后,两个小队得意洋洋地在村中停留了一个小时,使得所有村民都看清了他们胸口的“五零三骑兵团”番号。罗蒙的脸立时严肃起来,对云镜南喝道:“云将军,你对此事怎么看!”云镜南是他的爱将,但郎翔的后台他也得罪不起。郎翔鄙夷地看看假惺惺的顶头上司,目光转而望向云镜南,他要看看罗蒙和云镜南怎样唱这出双簧。云镜南挺直腰板,正色道:“末将今天一早得到这个消息,顿时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郎翔暗骂:“瞎话连篇,大早上睡什么觉?”只听云镜南又道:“……当即提审了与本案直接相关的十三个罪犯,同时拘押了未在场的两个小队长和一个小队副。”罗蒙的脸色好了一些,赞许地点了点头。“经过严格审讯,十六人均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云镜南高声道。这大出郎翔的意料,他追问道:“那就请云大人将这十六人交给我部处置。”“他们已被我就地正法!”云镜南看了看惊愕的郎翔,转对罗蒙道:“军队内哄,士兵对自己的战友举刀相向。士可忍,孰不可忍!为了教育部下,严明军纪,我下令立即处决他们,并将尸体拖到村子里喂了野狗。”罗蒙不失时机地赞道:“好!阿南,你做得对。虽然管束手下不严在前,但知错能改,仍不失为一个好将领……”郎翔心中早不知骂了多少句“小狐狸”,他打断了罗蒙的场面话,道:“若云将军真的如此处置了,我当然无话可说。可是,无凭无据,我怎知此事是真是假?”“凭据……”云镜南似乎被难住了,他突然眼睛一亮,从怀中取出阵亡名单,递给郎翔,“我已将他们列入阵亡名单了。这点请郎将军谅解,毕竟是丑闻,处决的人还是按阵亡者上报……”“小骗子!”连罗蒙也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他笑吟吟地转对郎翔道:“我看云将军对此事的处理并无不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就冰释前嫌吧!”郎翔的手极不情愿地被罗蒙拉过,与云镜南的手叠在一起,心中不禁觉得一阵恶心。他的目光仍是恶狠狠地盯着云镜南,心道:“云镜南,我一定要讨回这笔债!”这时的云镜南,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满面天真无邪的愧疚。 第1章 凯旋3 策马回营的路上,云镜南的表情判若两人。漫天飞舞的,是深秋枯黄的落叶。深锁眉中的,是他那无奈而又愤慨的心情。明镇王朝曾是最强大的帝国,而如今却已日渐式微。能倚以与兰顿人分庭抗礼的,只有号称三百万的庞大军团。而随着王朝的末落,军队的辉煌光芒开始黯淡。云镜南深知,身为将领,整顿军纪是当前的第一要务。但这不是靠一腔热血和严格的军令就可以做到的。他确实连夜提审了十六个犯事的士兵。那是他手下最优秀的战士,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如果遇到兰顿的侵略,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昨天,他们按照云镜南平时教导的那样,依军纪处决了三个强*奸神族妇女的士兵。事发的那个村子,是属于五零三骑兵团的“阵地”,这三个倒霉鬼应当是跑错了地头。直到被砍下三颗脑袋,行刑手才看到他们胸章上的番号。“正确持行军纪的一方要贿赂上司以求免罪,犯下罪行的一方气势汹汹地上门问罪。这是什么世道啊!”云镜南自嘲地摇摇头,进入了自己的营地。“报告大人,郎翔来过了!”德德迎上前来牵住缰绳,一脸自豪的表情。云镜南微笑地对他道:“干得很好!”他显得特别轻松。德德根本不问云镜南是怎样摆平这件事的,他相信自己的上司、主人及偶像总会想出办法。“准备开拔吧!回王城,越快越好,我一嘴都是神族的烤玉米味。”云镜南道。(《王朝通史》中提及世元377年的此次战役:……王朝军罗蒙兵团以急袭之计,迅速平息了南部叛乱,破敌数万,斩获无算,全军伤亡仅二十人。这次小战役本不值一提,但是,其战报中对云镜南先生战绩的描述,却成为我国对这位伟人进行研究的第一手宝贵资料。尤其体现了其大无畏的军人气概和勇者精神。) 第2章 被捕1 沿途的明镇王朝百姓,对来来往往的大军都已司空见惯。战争年代距离他们已有十余年之久,只要不影响到他们的生活,锅里还有口热饭,他们对军队的态度就会继续麻木下去。然而到了王城,云镜南受到的待遇迥然不同。从城外五里开始,到处是夹道欢迎的居民。待得到了城内,更是一片鲜花和彩带的海洋。“让我们热烈欢迎浴血奋战的战士!”早在半个月之前,南部边境神族暴乱的消息就已充斥王城的每个角落。统治机构的宣传做得很好,给这次南部边境大规模的掠夺行动披上了正义的外衣。对于长久未经战乱,且现在生活优裕的王城居民来说,战争的讯息刺激了他们的神经。学生纷纷上街游行,支援前线,而商人和手工业者则倾囊捐赠。外强中干的明镇王朝缺的并不是这一点捐款,它真正需要的是民心。可惜的是,统治者看到的只是王城的居民。于是,一次为了解决军饷问题的血腥掠夺,被描述成神圣的卫国战争。云镜南机械地向人群微笑致意,缓缓策骑入城。接下去的将是封赏典礼和报告会,封赏将会是有名无实的稍稍提升,而报告稿将丢给专用文人胡编滥造。他直接回了府邸,好好洗了个澡,然后开始享用德德的精湛厨艺。这次的“出征”,唯一不完美的便是与郎翔部的冲突。说实在的,云镜南并不讨厌郎翔。至少,当自己在王城舒适的府邸里享受生活时,郎翔可能还在南疆那个不毛之地镇守——带着怨恨。等了一夜,铁西宁居然没有来找他。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军部述职。述职只是一个程序的称呼,实际上所有的战斗情况都已在上司罗蒙的战报中编造过了。云镜南主要是来找铁西宁。铁西宁是云镜南的好友,也是王朝军的中枢机构——军机处的高级幕僚。他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面色偏黑,说话时从来要带起一边的嘴角,是以总让人觉得他在嘲讽你。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作风果敢且分析精准的铁西宁,到现在还只是一个高级幕僚。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怎么忙成这样?”云镜南问道。铁西宁并没有特别惊喜,他是王朝中知道此次“出征”真相的少数一员。他手中的放大镜仍在查看着军用地图,只抬了抬头道:“阿南,你看!”云镜南凑过身去,看到地图下红红蓝蓝地画着许多箭头和线条。对于作战人员来说,这样的地图并不罕见,他漫不经心地在上面扫视了一遍。那是一张大国界地图,从上面几乎可以看到这块大陆的全貌。“这是你们军机处的模拟作业吗?”云镜南道。“不是,这是我自己画的作战预想。”“军机处最近很无聊?”“很忙。”铁西宁面无表情。“看来要出大事了。”云镜南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目光停在地图的王朝东部边界上,“有确切的情报吗?”“有,但远不够确切。”云镜南笑笑道:“你们军机处总说情报不够详细,我们的探子又不是敌人肚里的蛔虫。”“可是,多一点情报,就会改变战争的胜负。”铁西宁终于搁下放大镜,给云镜南拉过一把椅子,“如果这次兰顿人真的全线进攻,你看我们有多少胜算?”云镜南苦笑道:“若他们全力以赴,我们断无胜算。”铁西宁脸上色变,但随即镇定下来,道:“说下去。”“可是,我断定他们不会全力以赴。敌人的国力虽已比我们强盛,可惜的是,兰顿王太弱了。”铁西宁明白云镜南的意思,现在的兰顿王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傀儡,真正掌权的是大公爵犁师。一个权倾朝野的大臣,毕竟不是皇帝。至少,在没有取得全国的统治权前,他不会发动决战。他的忧虑并未排除,而是对云镜南道:“阿南,你的判断有道理,但仅限于一次的战役。这次从敌人腹地得来的情报表明,敌人将会有一次大的军事行动。即使犁师不和我们拼命,但若动摇了王朝的边防,看出弱点,只要再来一次大型进攻,王朝军就会崩溃了。”云镜南笑道:“军机处要是人人都象你这样拼命,恐怕就没几个神经正常的了。”他看到铁西宁的脸色仍是紧绷绷的,这才正色道:“胜负就要看犁天这次的决心有多大,或是说看王朝这次备战的认真程度。一切都不可能从地图上找到定论。”铁西宁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拍拍云镜南的肩膀道:“阿南,什么事到了你嘴里,似乎都不是急事了!在这点上,我永远做不到你那样洒脱。怎么样?新任的黑龙骑将大人,回到王城的第一天打算怎么过啊?”“黑龙骑将!”云镜南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看着铁西宁笑吟吟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委任状。铁西宁笑道:“平时看你什么都不上心,其实最想升官的就是你了。也不知你给了罗蒙什么好处,他为你专门写的战报,在三天前就到了王城,把你的战绩吹上天去。”“哈哈!”云镜南狠狠地抱了抱铁西宁,“我现在只比罗蒙低一级了。走,别上班了,跟我去蓝磨坊爽爽去!”铁西宁骂道:“也不怕外面的警卫听到,现在王城里的宪兵可是翻脸不认人!”“宪兵!”云镜南想起与郎翔的冲突,不禁叹了口气,“王朝军的军纪是几个宪兵搞得好的吗?”正在此时,“乒”地一声,门被撞开,德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又慌慌张张地把门合上。铁西宁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实在不明白,阿南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笨手笨脚的仆人。云镜南极没面子,骂道:“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慌什么慌!”“主人,素……素筝公主来了!”“啊!”铁西宁亦怔了一怔,回头再看时,云镜南已不知所踪,叫了声“阿南”。只听办公桌下传来一个声音:“天真的塌了!老大,你帮我挡挡。”“躲那里有个屁用!”铁西宁一把将云镜南从桌下拎出来,向窗边推去,“爬水管下去。”云镜南刚爬出窗外,素筝公主就走进了铁西宁的办公室。“阿南呢?”她问道。铁西宁本来想闷不吭声,以此拖延时间,但耳边立马传来窗外水管轻微的“咯噔”声。“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他暗骂道,急忙开口来掩盖动静,“见过公主殿下,请问您是否要找云镜南将军?”“我自然是找他。铁西宁,你别装蒜了,我的人看见他进了军机处。”素筝公主气呼呼地在铁西宁的座位上坐下。铁西宁再傲慢,也不敢对公主无礼,他恭敬地答道:“可能是看错了吧!刚才云将军确实是派德德来我这儿,但他本人却未来。”素筝公主神色凝重地坐着,圆睁秀目,审视着铁西宁此话的真实性。铁西宁神色如常,垂手肃立,丝毫看不出他在撒谎。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却翻腾着无数疑问。“他们从未见过面,阿南是怎么惹上公主的?”“看他们的情形,二人之间好象发生了一些事情,而且只能私下解决……”“高高在上的美丽的公主殿下,怎么会缠上一个普通军官呢?”……“德德,你就是德德吧!”素筝公主逼视德德。德德可没有铁西宁沉着,慌忙应道:“小人正是德德,五零三骑兵团骑将。”“带我去见阿南!”公主直接下令。“能为公主带路,小人不胜荣幸!”素筝公主狠狠地盯了铁西宁一眼,终于起身。铁西宁松了一口气。“唉呀!”惊呼声,重物坠地声。“阿南!”已经要出门的素筝公主被惊呼声吸引回来,急奔至窗前。铁西林暗骂一声“笨蛋”,也冲到窗边,只望见楼底的云镜南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跨上战马。“阿南,你给我站住!你给我滚回来!”“公主,请小声些,最近军机处附近有许多记者随时窥视。” 第2章 被捕2 蓝磨坊,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云镜南不敢回自己的府邸,他已在蓝磨坊呆了一天一夜。他不讨厌素筝公主,甚至是喜欢她。于是,在临去南疆的那次壮师酒会上,他第一次见到了她,并且做了一件自己也预料不到的事。接着,暴风骤雨便接踵而来。云镜南刚刚出了一趟远差,累得不行,又刚刚升了黑龙骑将,还处在兴奋之中。如果这时就和公主面对面地坐下,他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至少,他暂时想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奢糜生活。舞娘在台上扭动身肢,舞姿曼妙而充满诱惑,每一件薄裳向台下丢去,台下观众便发出一阵贪婪的呻吟。云镜南对此不感兴趣,他是蓝磨坊的常客,也知道那舞娘身上的衣服有八九层之多,到最后也不会满足他的眼球。他更乐于和蓝磨坊的姑娘们在包厢里打情骂俏。姑娘们也愿意和他在一起,这个客人虽然毛手毛脚,但从来不要陪夜,给赏钱时却素来大手大脚。“曲姐,玩点新鲜的吧!”云镜南道。再漂亮的姑娘,再豪华的包厢,呆上一天一夜也会索然无味。曲姐是蓝磨坊的女老板,徐娘半老而风韵犹存的那种。现在还不到营业高峰期,她乐得在包厢里陪着云镜南一起胡闹。“哟!阿南,你可是升了黑龙骑将,口味也挑剃了啊!从前在这里玩三天三夜都不肯回家的。”曲姐在阿南耳边小声说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升了官?才不过一天功夫。”“你可别小看蓝磨坊,到这儿来的高官显贵可不在少数。”“都有谁呢!”云镜南来了兴趣。“这可不能说。就象他们问起阿南大人的事,我也不能说出来一样。”“呵呵,我不过试探下曲姐,看你的口风严不严!”曲姐附耳笑道:“这自然是打死也不能说的,牵扯的人太多了。”她坐直身子,对一个姑娘道:“取占卜糕来!”“占卜糕?”“是啊,这是近几天才流行起来的玩法。由占卜女巫写下条子,做进占卜糕里,客人随手拿起一个,就会指明近期的运道。”云镜南失望地靠回椅背,道:“我从来不信命的。”“游戏而已。”曲姐笑道。姑娘已端着一盘糕点进了包厢,上面是三四十个小蛋糕。云镜南不好抚却曲姐殷勤的眼神,随手取了一个掰开,将里面的字条塞给曲姐,一手将蛋糕塞进嘴里。“唉,牛嚼牡丹!这可是十八样干果精制而成的。”曲姐摇了摇头,就烛光边将字条摊开,脸上立时没了笑容。“怎么了?”云镜南本对字条没有兴趣,但看了曲姐的表情,反而来了兴致。曲姐一面将字条递到云镜南手里,一面尴尬笑道:“阿南说得对,占卜是当不得真的。”云镜南将字条摊好,见上面写着“今天之内,必有大难!”,大笑道:“曲姐,你这生意做得不厚道了吧?明明是想让我在这里多花一天钱啊!”“天地良心,我再想挣钱也不能这样咒客人啊。”曲姐忙解释道,“该死的占卜女,一定是怨我的工钱给的不够,才想出这种损招来赶走客人。”云镜南笑笑道:“我算命只信好命的,再抽一个吧!”说着伸手去抓蛋糕。曲姐陪笑道:“是啊,再抽一个吧。阿南大人平步青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会有大难,简直叫人笑掉大牙了!”只见一个姑娘猛地冲进包厢,急道:“阿南大人,宪兵队来了!”云镜南腾地跳了起来,骂道:“这命还算得真准!”“往楼上避避,肯定是例行检查,打发几个钱就结了。”曲姐将他推出包厢。云镜南急步上楼,从二楼向下望去,看见一队宪兵冲进蓝磨坊。歌女舞娘尖声乱叫,客人们刚骂了几声,转头看见宪兵,就都静了下来。云镜南忙闪进身后的一个房间,隔门偷听外面的动静。宪兵队长宣布道:“经人举报,有军官在声色场所出入,例行搜查,众人各归各位,不得喧哗。”曲姐的声音:“军部的条例我们怎会不知,绝对没有军官在这儿出现!”那队长道:“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请谅解。”接着便是各包厢门被踢开的声音,接着是姑娘们的“例行”尖叫。蓝磨坊之所以能在烟花一行中独领风骚,姑娘专业的叫声功不可没,这也是职业道德的体现——每次例行检查,娇声尖叫形成一张无处不在的预警网,以方便高官显贵们及时避难。但云镜南已感觉到不妥,例行搜查向来不过是两三个宪兵,搜查的风格也没有这么粗鲁。“报告队长,包厢里找不到人。”“上楼!”说话的人应是个小队长。云镜南吓了一跳,要是被宪兵抓住,那就再没有升迁的希望了。现在对他来说,仕途实在很重要。他转头看看,这才发现屋内有一个姑娘,正站在房间中央,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云镜南对那姑娘笑笑,疾步向窗边走去,那里是蓝磨坊的后巷。这一探头不打紧,他又吓了一跳,后巷外的街面上,竟也有宪兵的身影。梯口曲姐的声音已传来:“大人们,这二楼可是不能上的。都是姑娘们的闺房啊!”“妨碍公务者,格杀勿论!”宪兵小队长不吃曲姐的那一套。云镜南意识到情况不寻常,为今之计,只有从二楼跳下去,“可是,巷外的宪兵怎么办?”他转头看着屋中的姑娘,露出一丝笑意,向她走了过去。“大人,不要!”虽然云镜南长得还算英俊,但姑娘不习惯在这种环境下接客。“别说话!”云镜南竖起手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大人,慢一些,人家不习惯这样玩的!”姑娘欲拒还迎,“啊……轻一些啊!” 第2章 被捕3 不到十秒钟,姑娘的外衣已被尽数脱下,春光大泄。又用了五秒,云镜南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将它一脚踢到床下。“我很喜欢大人,可是,现在情况这么危急……”姑娘的话嘎然而止,她看到了一个此生仅见的情景。英俊的云镜南将军将她的衣服麻利地穿在身上,连衣架上的女式帽子也拿上了。“大人,你?”“别说话!”云镜南看着姑娘的胴体,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宪兵上楼的声音已传来。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从窗口跳下。“穿裙子原来是这么凉快!”在他落地的同时,也听到了房门被踢开的声音,姑娘尖叫……“那些宪兵可饱了眼福了!”云镜南整了整衣裙,将帽沿压了压,低头快步向巷外走去。“这是什么世道啊!我昨天被逼得从三楼爬水管,今天又从二楼跳下来。”东边的宪兵太多,他决定从南巷口离开。只要走出巷口,拦辆马车,就可以径直回府了。“一辆马车就在巷口,我的运气真是不错!”看到马上要脱离险境,云镜南加快了脚步。他埋头疾走,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是突然从巷口边冒出来的,他的脚上穿的是军靴。“恭候多时了,云将军!”那人道。云镜南此时直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他知道自己完了,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上一定会有这样的标题:新贵缠绵烟花地,不爱武装爱红妆。“上车吧,云将军!你忘了涂粉底了。”那人又道。“也许,情况比我想象得还糟糕。”云镜南不敢抬脸看对方一眼,遮着脸钻入马车,“郎翔,他什么时候到了王城,怎么管起宪兵来了?”※※※云镜南坐在宪兵队的审讯室里,已换上了一套便服。郎翔正坐在他对面,一脸鄙夷之色:“想不到,报应这么快就到了。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云镜南笑笑,他是真诚地感激郎翔。刚才从蓝磨坊后巷一直到宪兵总队,郎翔一路遮掩,没有让外人看到黑龙骑将丢人的女妆扮相。他对郎翔说了句“谢谢”。郎翔冷冷地道:“你不必谢我。我替你遮掩,只是因为王朝军队丢不起这个人。国家总比私情重要。”陷入沉默。郎翔首先打破沉寂,道:“你的手下为什么杀我的士兵?”“这与审讯内容无关,无可奉告。”云镜南道。“还需要审讯吗?”郎翔冷哼一声。云镜南被当场捉获,任他鬼灵精怪也百口莫辩,审讯根本没有必要。云镜南垂头丧气地咧咧嘴,答道:“他们强*奸神族妇女。”“现在军队的状况就是如此,你管得了一件,却管不了十件百件。”郎翔点点头,拿起烟嘴点着,吸了一大口,“这倒象是个正当的理由。”他将一口呛人的烟雾喷到云镜南脸上,悠悠道:“不过,从一个日日厮混于烟花柳巷,经常贿赂搞假的无赖口中说出来,就没人会信了。”云镜南苦笑一声,也不想多作解释,道:“随你怎么说吧,快些问完话,我签个字就结束了。郎大人也可以趁早消了心头之恨。”郎翔笑道:“是啊,消心头之恨!”云镜南落了下风,摆出予取予夺的架式,道:“黑龙骑将这一级的军官违纪,最多不过是个内部警告罢了,大不了我不升官。”郎翔哈哈大笑,道:“云镜南,我不是一个公报私仇的人。可是,也不知你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要借这个机会狠狠地整你。我也是受人所托,哈哈。”云镜南大吃一惊,道:“降职吗?是谁要整我?”郎翔摇了摇头,幸灾乐祸地道:“是革职,说不定还要发配到东荒地去。”云镜南不再理郎翔,他知道了自己已陷入圈套,反而平静了下来。然而,这个圈套是什么,又是谁布下的,他一无所知。既然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他现在就象一个木偶,而线牵在别人手里,操纵者的眼睛在高高的暗处,也许是元帅府,也许是军机处,也可能是宫中。总之,是无法反抗的。既然无法反抗,那就享受吧。“郎大人,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又遇上了让你开心的事,给我安排个舒服点的房间。”云镜南笑咪咪地说道,浑如无事。这下,连郎翔也不得不佩服云镜南的定力。 第2章 被捕4 云镜南被宪兵队逮捕的消息,很快散布开来。忠心的德德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铁西宁,但却没能找到。据军机处的人说,铁西宁从昨日起就随军机大臣进宫去了。德德只是云镜南收留的一个流浪儿,后来混了一个骑将的出身,认识的也只有云镜南的好友。铁西宁是云镜南在王城唯一的朋友,德德在军机处找不到铁西宁,就只能呆在家里发愁了。“但愿和铁哥的同事说的一样,这只不过是件风纪上的小事。”德德这样安慰自己。“素筝公主到!”德德忙从椅子上站起,向闯进门来的素筝公主行礼。“你说,阿南是不是真的去了蓝磨坊?”素筝公主兴师问罪。“嗯……这个……”德德没有主人的那种急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说,不说我砍了你!”素筝公主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当真。“是,主人他一天一夜不着家,都在蓝磨坊呆着。”淫威之下,德德招供了。“这个混蛋,想到他那张肮脏的嘴我就恶心……”素筝公主低声骂道。德德没有听清,问道:“什么?”“没什么!既然传言是真的,我也没必要去救他了。”“救?”德德觉得事态严重,“公主殿下,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素筝公主恨恨地坐下,余怒未消,道:“这样的人渣,本来就不配当将领,趁早发配到东荒地去算了。”“东荒地!”德德吓了一跳,“去到那里都是罪犯啊!听说没人能够活着回来。”素筝公主的心底一沉,她不是不知道东荒地的残酷,那里是强盗、流放者和暴虐士兵的天堂。她不知风纪问题有多严重,只知道父王这一两日都在和高官心腹们开会。而云镜南的问题似乎成为一个焦点。细节没有听清,但处理的结果是“革职流放”。“唉,算了吧。也许是我的命不好,第一个爱上的人便是个不值得爱的人。”素筝公主伤透了心。德德察言观色,已看出素筝公主忧心绝望的神情,忙道:“公主殿下,阿南主人怎么会是个不值得爱的人呢?”说着,便向素筝公主跪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开了。“主人最善良了,他经常捐助乞丐和孤儿院,还收留了我这个没人要的流浪儿。不知道的人以为主人是看中我的厨艺,知道的人都知道他是可怜我呢!殿下,你看我这个体格,就知道养我肯定是个赔本买卖啊。”他偷眼看了看素筝公主,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主人去蓝磨坊,那也是为了救助里面的姑娘。你知道,那些姑娘的命也是很苦的……”德德才说了一半,就被素筝公主的一声冷哼打断。“主人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经常站在露台的围栏边望月兴叹,也经常提到殿下的名字。”德德忙换了一个角度演说。“他都说了我些什么?”素筝公主稍稍坐直了些。“总算说到点子上了!”德德窃喜,忙道:“他说,殿下是他此生遇见的最美丽的女子,也是唯一让他砰然心动的女子……”“说下去。”“只是,殿下与他相比,一个在云里,一个在井底。为了能堂堂正正地与殿下交往,主人他立誓要发奋图强,在升到白银龙骑将之前绝不见殿下。他付出了常人十倍的努力,并且忍受着与殿下近在咫尺却又不能相见的痛苦……”“大胆,不要再说了!”素筝公主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德德呆在原地,噤若寒蝉。素筝公主走到屋外,一阵冷风袭来,将她眼角的泪花吹干。“阿南,我一定要救你出来!”(关于“蓝磨坊事件”的真正内幕细节,《王朝通史》中未见记载。作者经多方多人查证,终于以负责的态度真实再现了这段历史。题外:据说这一章点晴之笔,正是使本书名列十八禁书的重要理由之一。) 第3章 转折1 一桩小小的“云镜南风纪案”历经十天混战,对峙双方一开始是德德为首的五零三骑兵团和宪兵小队,之后上升至罗蒙兵团和宪兵总队,最后,双方的幕后老大也出手了。争论一再升级,到第六天时,已是王朝两个顶级权臣——大元帅李城子和总理大臣明恒的比拼。素筝公主借助的势力主要是总理大臣一方,明恒掌握军机处和王城的中央机构,足以与军队领袖李城子对抗。宪兵队属于李城子一方,他们提出重判“风纪案”的理由是:刚刚提升的黑龙骑将云镜南,辜负了王朝的信任,顶风作案,因此不从重处理,不足以效儆全军。而五零三骑兵团提出的抗议是:作为为祖国浴血奋战的勇士,我们不要求特权,只要求依军纪公平处分。之后的斗争几乎都只是滥骂争吵,不同的是,参予的人物越来越有份量。罗蒙出面的真正理由是:“阿南这家伙刚送了我四百个奴隶,逼急了他,会不会把我也牵扯进去?”宪兵总队队长的真正理由是:“欺负到我侄儿的头上,让你们看看,我郎正淳也不是好惹的。”争论再次升温,王朝仅有的两个白金龙骑将——总理大臣明恒和大元帅李城子出马了。明恒心道:“我好不容易才在掌握了军机处,又在军队里培养出半个罗蒙兵团,这个势头无论如何不能让明恒打下去。”李城子暗想:“罗蒙简直就是军队的耻辱!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与素筝公主的介入不无关系。但是,公主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从一开始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这种风纪案,本就属于丑事,绝不应该闹得满城风雨。千百年的历史教训表明,公众舆论将会介入。《王朝日报》首先披露了这桩丑闻,引起广大王城市民的愤慨。蓝磨坊不是大多数人消费得起的地方,而且在极其微小的消费群体中,大多是政客和要员,这些人也绝不会公开承认自己去过烟花柳巷。于是,指责声大起。《明镇晚报》、《王城报》等几大媒体也对“风纪案”作了追踪报导。一时间,王城纸贵,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能做出最后裁决的只有国王,他决定“遵从大部分国民的意愿”,维持王朝军宪兵队的处置决定,将云镜南“革职流放”。广阔的王朝土地上,曾有这样一个抱负远大的孩子,他站在城楼上向天喊道:“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我,云镜南,一定要名扬天下!”云镜南绝想不到他的梦想是这样实现的。※※※轰轰烈烈的“风纪案”终于落下帏幕,案件的主角在孤独的深秋被押进了前往东荒地的囚车。枫叶飘零,一片萧瑟景象。是谁,将在那囚笼之中长长怨叹?云镜南走到囚车前,停下脚步,深深地回望了一眼王城。曾经辉煌的都城还沉浸在静谧的黎明中,在这里,有他为之奋斗青春的军部,有他为之流连忘返的灯红酒绿……然而,他将要孤独地离开,前往贫瘠而没有希望的土地。一匹白马奔入视野,马背上白衣翩翩。“阿南!”素筝公主在马背上喊道。押送云镜南的军士停下脚步,云镜南不再逃避,他已无处可逃。“阿南,我始终还是没能救你出来!”素筝公主翻身下马,不顾众军士在场,已扑到云镜南胸前呜呜地哭了起来。云镜南干枯的心被泪水浸软了,他实在不忍心退开,“即使是我这个不可靠的胸膛,也没有多少时间让她依偎了。”“别哭,阿筝。你尽力了!再哭就要不漂亮了。”云镜南双手被缚,用下巴拱拱素筝公主,公主仰起头来,绝美的脸上晶泪涟涟,白晰的脸庞上眼窝微黑。“阿南,你爱我吗?”素筝公主问道。云镜南猛地一下醒来,温柔的脸色罩上冰霜,颤颤地道:“我不爱你。”“不,你说谎!你不爱我,为什么吻我?”素筝公主恨道。本来站在左近的军士全都识趣地走开。“那不是喝多了吗,一时冲动。其实,就凭这条,我就该到东荒地去了。”“我不爱你吗?我不漂亮吗?我配不上你吗?还是你有别的女孩?”素筝公主问了一大串问题。“你的缺点就是太自信了,我一点也不喜欢。”沉默……“阿南,再吻我一次好吗?”“哈哈,忘了我吧!”阿南向后退开,“听说过最漂亮的美人是混血的吗?东荒地就有,那里才是我的天堂!别以为你是公主,人人都要跪在你裙下,我云镜南就不稀罕!”长笑声中,云镜南大跨步进了囚车,军士上前将囚门关上。“吭铛”一声,密闭的铁皮囚笼将云镜南与世界暂时隔绝。他在黑暗中喃喃道:“公主,你太纯了,我不忍心伤害你。”素筝公主对着远去的囚车叫道:“阿南,我会等你,我要救你出来!”她跨上马背,悲伤地低声骂道:“阿南,你这个笨蛋,东荒地哪会有美女。” 第3章 转折2 云镜南在不见天日的囚笼里,紧握双拳。在王朝军队里奋斗了六七年,最后来送他的居然只有相识数月的女孩。对美丽的素筝公主,他是出于真心的喜欢,却从未料到她如暴风骤雨一般地爱上自己。“阿筝,我终将伤害你的,所以我才躲着你。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样对你。父亲,阿南没用,阿南永远做不到你当年的成就了,也永远洗刷不了你的冤屈。因为,阿南要去的东荒地,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地方。”一连几日,云镜南都在囚车里渡过,只有在军士递饭时才能见到一方天空。一路静静倾听着王朝山河森谷中的鸟啼猿声。“我是被抛弃了吗?所有人都抛弃了我!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亲人。”从一个年轻有为的黑龙骑将,一夜之间坠落到囚犯的地位,这种感觉绝对不好受。他突然豁然开朗:“出生时,我是一个人和一个世界,现在,情况依旧不变。”他突然觉得前几天自己的所思所想很无聊,颓废得如同遗言。“让一切都重头来过吧!”想到这里,云镜南重新振作起来,隔着头顶的铁栏,对车外呼道:“有人聊天吗?”没有人回答,只有马蹄声和铁甲碰撞的声音。“有人聊天吗?”一个军士策马靠近囚车,恭敬地道:“云大人,这里只有我被准许与您交谈三句,所以不可能有人和您聊天。”“你叫什么名字?”云镜南问道。“恕我不能相告,这已是第二句了,云大人。”那个军士很刻板。……“那就唱歌吧!唱歌总不犯军令……这句你不用回答我。”其后的几天,日子好过了些。很多王朝土地上的山民樵夫,都看见了一支奇怪的押送队伍——铁笼中的犯人和押送军士,一齐唱着欢乐的歌。云镜南吃了就睡,醒了就唱,不知过了多少天,囚车进入了城市。喧闹声将云镜南从昏睡中吵醒,他终于向领队军士问出了第三句话:“到东荒地了?”“到目的地了,云大人。”队长的语气仍是恭敬有加。“这里居然有人,有这么多的人。我听到女人的声音了!有女人的土地,怎么会没有希望呢?”最后那句是云镜南的名言,他自己曾炫耀说,如果没有深厚的生物学、化学、社会伦理学和哲学基础,不可能总结出这样精辟的格言。于是,熙熙攘攘的城市中心,过往行人对一辆囚车侧目而视,纷纷远避。里面有一个疯子在嘶声裂肺地不停大叫:“我爱你,东荒地!”囚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云镜南刚探出头来,就被罩上一个黑头罩,领进一个院子。“大人,人已送到。”那个军士的声音。“好,辛苦你们了,你们都下去换衣服吧!”这声音有些熟悉。“你们,都给我退出去,把门带上,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那个声音又下令道。云镜南快猜出这人是谁了。接着是囚车撤走的辘辘声。云镜南判断出院子里只有两个人的呼息,他的铐链已被解开,对面这个人离得不远。“阿思?”云镜南很不自信地问了一声。黑头罩被掀开,眼前白光一片。“阿南!”如天堂一般的白光中,一副有力的臂膀抱住云镜南。云镜南的眼泪立时涌了出来,同样有力地抱住对方:“阿思!”其中的感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段日子来的孤独和委屈终于一扫而空。云镜南的视力终于适应过来,与古思分开站定。眼前的好友身着银龙骑将战甲,神采飞扬,与上次所见不同的是,古思的脸被边城的风沙吹得更加黝黑,愈显孔武。这个与云镜南和铁西宁一样英俊的青年将领,眉宇中更多一股沉稳劲和书卷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到了固邦城了?”云镜南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确定不是做梦。“说来话长,你先进来吧!”古思带头进了厅堂。“嘻嘻,阿思,你过得可真不错啊!”云镜南一眼就看到厅中的一个座钟,上面是一个裸女擎灯座的造型,这是兰顿帝国才有的手艺。押送云镜南的军士已换了服制,从内堂走了出来,一共八人。“古大人,我们只能呆一晚,明早便要回王城。”那是队长的声音。“各位大人辛苦了!”古思道。“大人?”云镜南愕然回首,不禁低呼一声。八个押送军士全穿着羽林军的服饰,队长更是身着羽林军统领的制服。王宫羽林的服制与军方不同,但一样享有军衔。如押送队长这样的级别,等同于黑龙骑将,而其它的普通羽林,都是龙骑将级别。“这是怎么回事?”云镜南目瞪口呆。羽林统领笑笑道:“二位大人,有些事不宜太多人知道,我这就带手下回驿馆安顿。”古思会意地点点头,将羽林军众人送出府邸。“快说啊,阿思。你要急死我啊?”云镜南迫不急待地要问个究竟。古思笑道:“我七天之前就已接到军机处的密令,说要以革职流放为由,将你密押到固邦城。”“七天之前!”云镜南心下暗惊。从王城到固邦,换人不换骑,也要四天时间。也就是说,早在蓝磨坊事发之前,云镜南的命运就已定下。“密令是军机大臣签字,阿宁寄发的。”古思笑咪咪地道。“阿宁!”云镜南心下登时雪亮,“难怪这么多天不见人影。”古思又道:“这次军机处要你执行一个任务。”“是什么任务?”“你要在一年之内,打入兰顿帝国的上层,弄明白兰顿军下一步的动向。”从古思异常严肃的脸上,云镜南察觉到战争的临近。“天啦!”云镜南撕扯头发,想起了初见铁西宁时的那张地图,“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吗?”古思正色道:“当然有必要,你以为王朝内部没有兰顿帝国的眼线?现在军机处布控的兰顿间谍不下八十人,其中龙骑将以上的军官就有五人。”云镜南只有张大嘴巴听着的份。古思继续道:“当然,我们在兰顿帝国内部也有人。你这次行动,……”“等等。”云镜南抬手止住古思的话,“为什么要选我?当高级间谍的风险是很大的。苍天啊,大地啊,军机处的这些混蛋……包括阿宁,简直是我的冤家派来整我的!”“阿南!”古思板起面孔,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身为军人,为国家做些事,理当赴汤蹈火,哪来这么多牢骚?况且,军机处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看看,上面对你的评价有多高?”云镜南接过纸来,跳过开头的任务布置,直接读到写着自己名字的一段:“……经长时、多方详查,唯有黑龙骑将云镜南可以胜任,此人机智果敢,且背景单纯……”云镜南苦笑着摇摇头,将密令交还古思,道:“算了,我也认了。风险越大,回报也越大。但是,军机处会选我倒真是有些意外。”古思沉吟道:“也全非偶然!你是魔神两族的混血,较易融入兰顿内部。”云镜南点头。真正的内幕其实很简单,当铁西宁将一份绝对忠诚的候选军官名单递交上去时,军机大臣一眼就指向“云镜南”的名字,大笑道:“就是他了,这个人劣迹斑斑,贿赂、耍泼,无所不用其极,最合适做这件事。”忠诚的将领,王朝的蛀虫,这便是云镜南数年行伍生涯的真实写照。云镜南已进入思考状态,问道:“要打入兰顿上层绝不容易,我手上有什么牌?”古思撇撇嘴,示意云镜南看座灯边的鸟架,那上面是两只雪白的鸽子。“这两只鸽子,一只是在你成功打入时放回来的,第二只是任务成功时放回来。”“还有呢?”“你的随从德德明天也将到达这里。他不知道内情,只知你是被我劫下,准备逃往兰顿帝国的。”“德德……”云镜南心中一阵感动,随即醒悟过来,“一个人和两只鸟,我就用这个打入万恶的敌人内部!”古思又拿出一张金卡,道:“这是帐号,你可以在兰顿帝国的任何钱庄取用。总额是二十万金币。”“你为什么不早说呢,阿思,哈哈!”云镜南接过金卡,拼命掩饰脸上的笑容,“我,云镜南,愿为明镇王朝抛头颅、洒热血,粉身碎骨,壮士断腕,两肋插刀,出卖良心……”“好了好了,你不会说这些官话就别说,越说越不象话。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云镜南洪亮有力地回答道,“我两天后就出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鄙视金钱,云镜南不会明白。他只知道大把的钱可以让他的血液沸腾,可以让他爱国,还会让他的生活充满欢笑。 第3章 转折3 两天后,王朝与帝国的交界处。这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荒原,两个孤单的人影,向天际走去。“德德,你苦着张脸干嘛?”“我后悔了!”“后悔?那你为什么那么冲动地跑到固邦来?”“军机处说我是你收养的仆人,因此将我也革了职,抄没了财产。除了做饭,我什么也不会,没人要我。谁会要一个二百五十公斤的仆人啊!”“那也是。”“可是在王城,晚上到处都可以打到流浪狗,还不用吃这么多苦。”“才走了半天就这么多废话!我告诉你,德德。我,云镜南,到兰顿帝国去,是为了打下一片天地,再创辉煌!”“鬼才信你的话。”德德低声嘟囔。“什么?”“我,德德,愿誓死跟随主人!”漫长的旅途之后,两条流浪狗终于到了兰顿地界,立即焕发出光彩。云镜南慷慨地带德德到酒店狠吃了一顿“发誓大餐”,又给二人各置办了一套行头,买了一套马车。德德再次痛哭流涕地向主人表达了忠诚。“这里哪有一点要暴发战争的样子!”兰顿的城市看起来富丽堂皇,繁华丝毫不逊于明镇帝国。云镜南新奇之余,一面欣赏着车窗外丰乳肥臀的兰顿美女,一面盘算着如何进行下一步计划。“德德,你说,要想在这里混出名堂,最快的办法是什么?”“抢劫钱庄。”“德德,我是上等人。我指的当然是体面的办法。”“在赌场里豪赌,挥金如土。”“那是暴发户,不是贵族。”“要接近贵族啊?让我好好想想。……那得先搞到一个爵位。”“废话!如果有爵位……”云镜南突然觉得,德德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他心中已感觉出一个计划的雏型,顿时兴奋起来:“德德,快点!向波旁城挺进,财富和美女在等着我们呢!”“向波旁城挺进!”德德一面应和着主人,一面在车厢后呲牙裂嘴地顶着马车,“不过,我建议,您能不能下车帮帮忙?车轮陷在排水沟里了。”波旁城是兰顿帝国的首都,也是政治中心。到波旁去探听情报是正确的选择,当然在那儿花金子也会享受到最好的服务。 第3章 转折4 经历了千辛万苦,云镜南和德德终于到了波旁城,并在最昂贵的酒店,订下一间总统套房。他每天只是和德德在城里乱逛,买几份报纸。很奇怪的是,这里是最顶级的酒店,出入的也都是些体面人,有军官也有政客,还有商界名流。可是,所有的人都只是和他礼节性地打打招呼,眼神中却不约而同地带着鄙夷。“德德,我们是不是看起来就不象贵族?”“不知道!”总之,在酒店里结识显贵的计划失败了。云镜南在观察了三天之后,决定主动出击。“德德,你明天去跟踪那个305室的房客,看他都去些什么场所。”“主人,我这个体型,好象不适合跟踪吧?”“少废话!”……“妓院,马场,鸡尾酒会。”“嗯,你做得很好!再去跟踪那个204室的小白脸。”……“花店,侯爵府后门,侯爵夫人的房间,歌剧院。”“……”调查工作进行了四天,云镜南终于确定了下一步计划:“德德,我去一趟拍卖行。”※※※白瑞德拍卖行经理室。“我将向你提出的五个问题,都与您的工作有关。您回答每个问题可以获得五十个金币。如果中途有一个问题回答不知道,将收回所有金币。明白了吗?”云镜南掏出二百五十个金币,胡乱摊在桌上。他看着目瞪口呆的经理,又补上一句:“以上游戏条例,解释权归本人所有。”经理拼命点头。“你是拍卖行的经理吗?”“是。”经理的脸上露出笑意,看着云镜南将五十个金币拨拉到他面前,这抵得上他十个月的薪水了。“多久举行一次拍卖?”“七天。”经理的嘴裂开了,露出两颗金牙。“参加拍卖会的都是些什么人?”“贵族,贵族太太,古董商,收藏家。”经理的眼白映出一片金光。“有哪位贵族透出风声,要拍得哪一件拍卖品吗?”“不知……不知这是第几个问题了?噢,第四个,让我想想……这可是幕后消息呢……别,我好好想想……林跃子爵好象要拍下那枚海心钻戒,送给一个姑娘。”“很好,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什么子爵的心理极限是多少?”“我怎么可能……等等,他好象说过,如果有人能出到八千金币,他宁愿拱手相让。”“恭喜你,你获得了本次游戏的所有奖金!”云镜南将所有金币推到经理面前。※※※三天后,云镜南准时来到拍卖会现场。海心钻戒是第十三件拍卖品,大部分参加拍卖的人已退场,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十几个人。拍卖行经理所说的“林跃子爵”就在云镜南前排右方,隔着七八个座位。经理已将一枚戒指摆在了展示架上。虽然离得较远,云镜南还是可以感觉到海心钻戒淡淡的蓝光。接下来便是例行的拍卖品介绍。“众所周知,这枚戒指里有一个故事。它是帝国永不敢忘的耻辱,也是一段帝国英雄史!”仅仅一个开场白,已将云镜南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世元359年,王朝军大举进攻帝国。明镇皇御驾亲征,八十万大军长驱直入,直逼波旁。各路勤王兵马被分隔在几处,信讯断绝……”云镜南想象着十八年前的王朝军盛容,胸中涌起自豪。“……兵临城下,帝国危急。吾皇为保全城子民,不得不忍辱称臣。然而,在明镇皇提出的投降条件中,除了要求每年向其交纳繁重的贡赋,还有一条,就是要带走兰顿的第一美女,当时的公爵夫人宛征蓉。”“三天之后,城中粮草兵员都已无法支持,征蓉夫人毅然出城,只身前赴敌营。时值六月,却突然天降飞雪,夫人身着如雪薄裳,徒步在雪地中前行。两军将士屏息凝望,天地间一片圣洁与和平的光芒。”不知为何,云镜南此时在心灵中的震荡,远胜于刚听到百万王朝雄师直捣波旁的感觉。“夫人甫一入营,上至吾皇,下至贩夫走座,全城大恸。人人都将这个屈辱的画面刻入心中。明镇皇得到夫人,喜形于色,践约退兵。正在此时,犁师公爵引五万军马杀到城边,看到征蓉夫人入营的情景,当时便怒气冲天,只是碍于夫人在明镇皇手中,不敢下令进攻。”“当时明镇皇退兵,阵法正乱。征蓉夫人也看到了丈夫,亦知丈夫投鼠忌器,于是拔出随身匕首,自尽身亡。”云镜南暗赞,好一个女子。“犁师公爵悲痛欲绝,遂率五万精骑直击王朝军。城内守军亦为夫人义举所感,出城奋勇击敌。八十万王朝军一战而溃,再战再溃,被逼出八百里,几乎全军覆没。直至王朝军的李城子和云武在固邦城阻击,犁师公爵才停止了追击。”云镜南的眼皮跳了跳。“是役,是神魔两国的最大一次战争。明镇皇被击杀,而固邦城以西的二百里土地从此落入明镇王朝手中。犁师公爵未能抢回爱人,征蓉夫人留给他的,只有这一枚海心钻戒。时值帝国崛起之时,犁师公爵毅然捐出此戒,拍卖所得充入国库军费。同时,也是警示国民,勿忘国耻,勿忘殉国者!”全场肃穆,除了云镜南,大家显然都了知道这段往事,只是每听一次,都会被深深打动。云镜南有一种离开拍卖行的愿望,他觉得不应该亵渎这枚戒指。那经理叙述完戒指背后的故事,进入正式拍卖程序:“海心戒指所镶蓝钻,值一千金。本行遵从大公爵的愿望,不以赢利为目的,是以拍卖起价仅定为一千五百金。现在,请各位开始竞价。” 第4章 爵位1 “一千六!”立时有人响应。“两千金。”林跃子爵亮了牌。“两千一!”“三千金。”林跃不动声色。刚一开拍,就已升值一倍,拍卖行里一阵骚动。“三千一!”“五千金。”林跃有些不耐烦了,那个对手败下阵来,全场寂静无声。经理拿起手中的木槌,喊道:“五千金第一次,五千金第二……”目光向云镜南望来。云镜南仍在回味刚才的故事,见经理看过来,这才举牌道:“六千金。”林跃转头看了一眼云镜南,后者正在掏耳朵。“七千。”林跃又举了牌。“八千。”没有丝毫犹豫,云镜南抢先叫出了林跃的心理底线。林跃震了一下,咬着牙举牌,“八千一百金。”“反正钱又不是我的。”云镜南随手又举了下牌。经理兴奋地叫道:“九千金币!”这可是他的职业生涯中最辉煌的成绩,卖出六倍的价格。“九千金第一次,九千金第二次……”林跃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见云镜南不耐烦地看着拍卖厅的天花板。“九千金第三次!”“啪”,小槌砸在桌上,经理宣布:“海心戒指以九千金的价格卖出,所有权归这位莫南先生所有。”云镜南立时成为拍卖厅中的焦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关注,他马上到后台付款取物,然后走出拍卖场。拍卖行外,德德正等着他:“拍到了?”“嗯。”云镜南应道。“接下去要干什么?”“今天城里的天气不错,我们在门口晒晒太阳吧!”……林跃也出拍卖厅,来到云镜南身前站定。云镜南微笑地看着他,等着对方先开口。林跃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不会得到她的!”云镜南不知所谓,胡乱应道:“我已经得到它了。”“什么!”林跃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说我已经得到海心戒指了。”“难道,你不是为了追求那位小姐?”“什么小姐?我前两天才到波旁城。”云镜南道。林跃的敌意一下消失无踪,换上欢喜的神情,恭敬地道:“莫南先生,请恕林跃适才无礼。我能请您到家中小叙吗?”“不胜荣幸。”云镜南转对德德道:“你先回去吧!”云镜南与林跃共乘一车,拐过三条大街,来到林跃的住处。他一下马车,就在心里暗骂开了:“一个子爵居然有这么好的府邸!一定不是什么好货色。”林跃的府邸富丽堂皇,外观颇具气势,比银龙骑将罗蒙的府邸还要气派。在此之前,罗蒙府一直是云镜南心目中最漂亮的住宅。二人并肩步入前庭,小径两边是齐整的园艺,各种鲜花异草争奇斗艳。林跃看出云镜南心中的疑惑,道:“这是家父的府邸。”说着便进了厅堂,一个仆人迎上前来将林跃和云镜南的外套接下。“老爷在吗?”“伯爵大人去拜访公爵大人了。”仆人答道。云镜南这才明白林跃的家为什么如此豪华。二人在客厅壁炉前坐下,林跃问道:“请恕在下唐突,敢问阁下是从商吧?”“正是。但在下此次来波旁城倒不是为了生意,而是有些祖上的遗愿需要完成。”云镜南不得不入乡随俗,说话也斯文了许多。“哦,原来是这样。莫南先生怎么会看上海心戒指的?”“鄙人只是感动于这戒指背后的故事,心念犁师大人大义,不想让这钻戒落入宵小之手罢了。”云镜南义正辞严。林跃肃然起敬道:“莫南先生身为商人,却能心系国家,林跃佩服!”云镜南心中暗笑:“和贵族打交道就是要绕弯子。”只听林跃道:“阁下可否将此戒让给我?必不会让阁下吃亏。”云镜南浓眉微蹙,表示为难。林跃见他为难,忙道:“我知阁下必不会为金钱所动,但请允许我说出我要买下这钻戒的意图。”云镜南点头道:“愿闻其详。”“对于海心钻戒,我本势在必得,不想被阁下拍到。这钻戒原属于犁师大人,与阁下一样,林跃也深感大公爵大义,本想拍得此物后,再回赠犁师大人。”云镜南笑道:“犁师大人既已公开拍卖此戒,又怎会接受你的回赠?”林跃脸上一红,犹豫了下,终于道:“大人自然不会收下此戒,但林跃却有办法将此戒留在大公爵府。不瞒阁下说,我是要将戒指赠予大公爵的女儿忆灵。”云镜南心道,这林跃必是在追求忆灵,此招不失为泡妞高招。他不失时机地表态:“这钻戒对我并不重要,若能归还大公爵,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况且,莫南此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阁下是答应转让了!”林跃大喜过望。云镜南并不作答,仍是眉头深锁。林跃混迹交际场也不是一日两日,心念电转之下,已明白对方用意,于是道:“林跃虽不过一个子爵,但自问还是有些能力。莫南兄若有为难之处,尽管提出来。”云镜南见火候已到,开口道:“在下绝无要挟之意,只是此事关系家族荣誉,而在下人微力薄,所以才忧心重重。”林跃听他说得镇重,正色道:“莫南兄直说不妨,看我能不能帮上忙。”“莫南祖父亦享有子爵爵位,但历经两代,生意是越做越大,却一直不能再为家族增辉。到我这一代,已无爵位在身。”林跃当即明白。兰顿的爵位是代代递降的,子爵到第三代自然就没有爵位了。他沉吟一阵,道:“爵位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莫南兄肯出钱,我林跃一定为你办到。”云镜南大喜道:“一个子爵爵位需要多少钱?林跃兄尽管开口。”林跃苦笑道:“兄台不要误会,这钱不是我收的。爵位别的都好说,但有一个硬件不能缺。每个子爵,至少要有六十个骑士领的土地,差不多八九十个庄园。”“一处庄园要多少金币?”“八百金币左右,要看庄园的具体情况。”“嗯,差不多七万金币。”云镜南点点头,盘算着金卡的数额。林跃见云镜南不动声色,心下暗奇,又道:“还要有自己的城堡。如果只是为了弄到爵位,可以是一座裸堡,那也需要三万金币。”云镜南感激地道:“好,这些事我会去办,其它的手续希望林兄能够帮忙。”说着便从手上取下海心钻戒,交给林跃。林跃又惊又喜,道:“多谢莫南兄,我这就去取金币。”云镜南止住他道:“不必了,这个钻戒就算是我送给林跃兄的。”林跃讶然赞道:“即使是贵族中,也少有兄台这样大气的。”说完,自已觉得失言,有些尴尬。云镜南站起身来,笑道:“天神造出我们时,并没有身份高低。只有高矮胖瘦不同,鼻孔大小不同。所以,大气小气倒是与生俱来的。”林跃知他要走,亦起身道:“兄台且慢,还有一样要先行置办。”云镜南暗吃一惊,十万金币已用去一半金卡,若再这样花下去,就有点吃不消了。只听林跃笑道:“还需一个女奴,想必是兄台仓猝而来,没有携带。”云镜南微笑点头,几天来的疑团迎刃而解。日常所遇的贵族,身边都有女奴相随,想必这是身份的标志。难怪所有人看到他和德德,都侧目而视。“不必送了,林兄,我三天后再来拜访。”云镜南雷厉风行,出了林跃府,便直奔女奴市场而去。 第4章 爵位2 女奴市场位于波旁广场,极是好找,马车不一时便到了。广场上贵妇士绅三五成群,精致小伞和各式礼帽令人眼花缭乱,广场中心威武的兰顿王一世脚下,正是贩卖女奴的地方。“女人似乎总被用来炫耀武功。”云镜南苦笑,他想起宛征蓉的故事。他径直向女奴市场走去。在那里,一个贩奴者正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滔滔不绝地向买主介绍各个女奴。云镜南的眼角余光突然一亮,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美貌女子撑着鹅黄小伞,正向他看来,脸庞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似乎总是带着笑意。他不禁一呆:这女子不是一般的美貌,以至于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能这样说,云镜南想象不出,比她美貌的女子该是什么样。“世间果有这样的美女!”云镜南莫名其妙地再次想起征蓉夫人的故事。他向那女子点头示意,也注意到了那女子身边一个挺拔的军官。那人的目光锐利冷峻,不苟言笑。正在此时,女奴市场中一片骚乱。云镜南凑上前去,眼前白光乱晃——女奴都是些神族女子,本就生得白晰,身上穿得不过几块布片,是以晃眼。此时,场中正发生一个小骚乱。一个女奴似乎是踢了买主裆下一脚,伤者正蜷缩成一团,在地上哀嚎。贩奴者口中怒骂,挥鞭相向,却被那俏丽女奴躲开。其余女奴都浑身发抖,避在一边。“这趟真没白来,看到好些个美女。”云镜南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见那女奴虽不象适才那贵族女子一样倾国倾城,却另有一番诱人身姿及飒爽英气。“我来吧!”云镜南走上前去,一手将贩奴者的鞭子抓住。女奴怒视云镜南:“别过来!”“你竟然懂我们的语言?”云镜南更加满意了,转头对贩奴者道,“这个人我要了。”话音未落,一股劲风袭来,云镜南微微一躲,将那女奴袭来的玉腿架在自己肩上,笑道:“好漂亮的腿法。”目光却在那一条长腿上扫视。“色狼!”那女奴收回腿来,又连踢两脚,都被云镜南挡下,气喘不止。云镜南见她不再进攻,回头对那贩奴者问道:“要多少钱?”“五十金币!”云镜南应道:“好……唉哟!”他手臂上一阵剧痛,却是那女奴俯身张口咬住小臂。旁观众人一阵哗然,只见云镜南忍痛俯低身子,在那女奴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女奴半信半疑地抬眼看着云镜南,慢慢松口。掌声四起,远处那个美貌女子对身边青年道:“好奇怪的人!”“嗯。”青年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云镜南买下女奴,雇了辆马车。二人上车坐定,那女奴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莫南。”云镜南道。女奴又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你能带我回到部落。”“嗯,当我离开兰顿帝国时,会送你回去的。”云镜南答道。“谢谢你。我叫水裳。”女奴放下戒心。“叫我阿南好了。”“阿南,你怎么流鼻血了?”“没事,没事。我们还是去成衣店,先给你买衣服吧!”“谢谢!可这和鼻血有什么关系呢?”“……”水裳来了之后,德德立时失宠。有一个漂亮女奴在身边,置办庄园、城堡这些物业时都未碰到什么麻烦。当时末落贵族很多,交易所生意兴隆,云镜南很快就买到了庄园城堡,地点在一个没听说过的叫“笼雾山脉”的地方。这天晚上,云镜南看完报纸,对兰顿帝国的政治动态有了一些了解。犁师在帝国位高权重,报纸上出现的论调主要由他控制。当然,反对派也保有了一方宣传阵地。光从论战上分析,犁师似乎没有团结好以传统贵族为基础的上层社会。烟土业、博彩业和新人头税,是犁师这些年来的主要经济政策,也一直在遭受老派贵族的攻击,但政策毕竟还是实行下来了。最近帝国高层的争论很激烈,一是针对犁师提出的《晋爵法》,一是针对老派贵族提出的《皇家园林修建提案》。说心里话,云镜南支持《晋爵法》,它给了平民一个上进的希望。他并不看好《园林提案》,认为过度地扩建宫廷园林,不过是一个国家奢侈糜烂的象征。但若从王朝利益上来说,云镜南的希望正相反,他不愿犁师在这样的争论中取胜。他合上报纸,左右不见两个仆人,便信步来到酒店花园。花园后静谧异常,他走了一圈,只看见一个女子坐在罗马柱的华栏上,眼望星空。静夜之中,树影花香,长衫飘飘,女子的侧面线条柔和,完美无伦,云镜南不禁看得痴了。“水裳,在想什么呢?”“想家。”“我幼年时父母双亡,四海漂泊,到现在也不知家的滋味是什么。”“原来阿南这么可怜!”“唉,伤心往事,不提也罢。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阿南!”“嗯。”“你的手放在哪儿!”“你的腿上有只蚊子,我只是想……啊!好痛!”美女水裳带来的不只是快乐,也有云镜南身上的青肿红瘀。 第4章 爵位3 三日一到,林跃如期与云镜南碰面,子爵的身份顺利办妥。戒指送交忆灵公主之后,林跃的心情大好,再三要求云镜南到伯爵府客居。云镜南推辞不过,便搬进了伯爵府。林跃的父亲林如心,是犁师的得力干将,军人出身,言行正肃内敛。买卖爵位官职在任何国家都是大忌,因此林跃为云镜南办理爵位之事,其父并不知道。林跃性格外向,与云镜南一拍即合,两人平时结伴出游,交朋赴宴,形影不离。接下去的几天里,兰顿帝国的形势继续发展。关于《晋爵法》和《园林提案》的争论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林跃,你看这场争论会是什么结果?”云镜南问道。“按常理,应该是大公爵占上风。但此次老贵族们请出了皇太后,所以还有悬念。”“那倒是,国家的前程哪有自家的后花园重要?”云镜南嘲讽道。林跃叹道:“这次园林扩建需要动用的资金,足够百万大军半个月的军饷,太奢侈了!”云镜南大吃一惊,他这才体会到《园林提案》的重要性。“大公爵率先捐款捐物,这群老贵族却在后面捅刀子,唉!”林跃气愤地道,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明天要在大公爵府邸举行百人骑士赛,你和我一起去吧!”“百人骑士赛!”云镜南第一次得到出入公爵府的机会,来了兴趣。在王朝贵族的府邸见不到比武,艳舞倒有不少。“是啊,皇太后发话了。她倒是支持大公爵《晋爵法》中增加国家兵员的做法,但那些老贵族一直扇风,说平民骑士的战斗力太差。于是老贵族们就搞出这么个平民骑士与传统骑士的骑士赛。还扬言说,若有平民骑士胜出,可获爵位。”“传统骑士很厉害吗?”云镜南问道。林跃有些诧异,奇道:“阿南不知道吗?骑士是帝国的主力。从七岁便要开始训练,到十四岁时成为见习骑士,直至二十一岁行完骑士礼后,方能成为正规骑士。他们的战斗力是勿庸致疑的。”云镜南赶忙叉开话题,道:“看来,此次骑士赛会直接关系到《晋爵法》的成败呢!”林跃点点头,道:“不只如此,若让老贵族在一次较量中占了上风,可能还会影响到《园林提案》和以后的许多政策。”……当晚,一只雪白的鸽子从伯爵府的后花园飞起,向西面遥远的固邦城扑翼而去。几天后,固邦城的古思欣慰地收到了云镜南的第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已插入。”※※※百人骑士赛竟是在大公爵府内举行!权臣犁师的府邸果然气势恢宏,如果放在明镇王朝,同样是仅次于王宫的建筑。皇太后和大公爵的双重号召力,吸引了波旁城的各界名流。数百显贵及家属、仆从在公爵府的门前草坪上聚集,仆人穿梭不断,如一个露天鸡尾酒会。与酒会略有不同的是,四周插起数百面军旗,围出一个可供百名骑士厮杀的空地。林跃人头极熟,一面从容不迫地与熟人打招呼,一面向云镜南介绍各种人物。“那是皇太后,她身边的就是忆灵公主。忆灵公主已被收为皇太后的义女。咦,阿南,你怎么了?”忆灵公主竟就是此前在女奴市场遇见的绝世美女,云镜南呆了一呆,尴尬地对林跃笑道:“没什么!想不到她这么漂亮!”心中道:“原来,她就是征蓉夫人的女儿!”林跃笑笑以示理解,又低声道“”那个年青人叫红雪,是个男爵,也是我的情敌。“云镜南点点头,那个冷峻的年青人,他也在女奴市场见过了。“那个老侯爵叫葛台,是典型的顽固派,我们要小心些。上次我帮你办爵位的事,他好象盯上了。”……骑士赛的前奏是一个冗长无趣的交际会,林跃不知何时已不见了。云镜南四处转了转,心里突然有些得意:“来波旁城不到一个月,我就已经进入大公爵府了。即使是铁西宁和古思,也一定没我干得漂亮。”“这是难得的机会,我怎么会站在这里发呆?”得意之余,云镜南有些自责。 第4章 爵位4 五分钟后,他钻进了公爵府的二楼书房,试试能不能找到些有价值的情报。书架、桌面、抽屉、花瓶、沙发、灯座、挂钟……所有一切可以想象到的地方,云镜南都搜了一遍。甚至连每本书都翻了翻,一切圆形的物件,也扭了扭。“这样搜过一遍,就应该找到的啊!”云镜南气愤地想,“三流侦探小说都是这么说的。”他一面发誓再也不看小说,一面看了看表,时间无多,撤走为妙。云镜南贴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楼道中没人,正要开门,只听见木梯声响,有两人抢上楼来。“红雪兄,等等,忆灵好象说手套忘在客厅吧?”林跃的声音。“她说在书房。”红雪说话比较简洁。“噢。”林跃显然是借着红雪回答的机会抢前几步,率先向书房走来。“屋里没有手套啊!”云镜南几乎想在门内喊出声来。当然,他不能叫。于是,他只能再一次显示出自己的运动天赋。“什么大公爵府!我看比军机处差多了,连根水管都没有。……嘿吼嘿吼……德德这辈子爬窗子的次数恐怕都没有我这个月多……嘿吼嘿吼。”云镜南“咚”地一声落在大公爵府后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摘去沾在身上的爬山虎叶子,正要绕回前院,便又听到数十人的脚步声。他反应极快,闪进后院的一间侧房。来人有三四十人之多,只听人群中有人道:“先换盔甲。”另一人道:“对,这次我们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些贵族!”“原来是平民骑士!”云镜南松了口气,转头便看见屋子里的数十套骑士盔甲,银光耀眼。“我今天算是踩到狗屎了!”云镜南脸上变色。“乒乓乒乒”,若论起换衣服的速度,恐怕云镜南是天下第一。“居然有人比我们还早!”三十多名平民骑士涌进侧房,用手拍了拍已全副武装好的云镜南,“兄弟,加把劲!”云镜南苦笑着“唔”了一声,心中庆幸:“幸好兰顿人的盔甲够密实,连脸都看不清。”这几十名骑士戴上盔甲,就一直等候着传令官。云镜南没有机会逃跑,他虽然躲进盔甲,却还是躲不开霉运。“我这辈子再也不爬窗户了,这个月爬了三次,两次倒了大霉!”云镜南恨恨地下定决心。他跟着平民骑士来到校场上列队,对面是五十名身着黑甲的传统骑士。双方骑士怒目而视,杀气腾腾。四周的人群几达千人,云镜南看见大公爵和皇太后都已坐在了观战台上,而林跃则匆匆忙忙地钻进钻出。“比赛开始!”伯爵林如心高声宣布。云镜南叫苦不迭,身边的同伴已呐喊着冲了上去。他座下马匹跟着向前窜去,险些将云镜南巅下马背。“倒霉啊,我要能变成古思就好了。”云镜南的牢骚还未发完,对面的骑士已冲到五米开外,手中笔直挺着三米长的长矛。云镜南手忙脚乱地将身一矮,几乎是倒拖着武器冲到对面的。一波对冲之后,双方互有十余名骑士被击下马背。云镜南侥幸躲过一劫,也明白了这场骑士赛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除了兵刃不致命外,和实战没有区别。他开始挺起长矛,呐喊着加入一次次对冲。“混蛋。”云镜南在第三波交锋中,被一个骑士的枪杠蹭了一下,险些落马,于是也来了火气,不再躲在同伴背后投机取巧。再过两轮,平民骑士这方只剩下三骑,而对方还有五骑。传统骑士十余年的严格训练并不是吹出来的。云镜南和剩余的两名同伴排成一排,道:“先干掉他们右翼的两个。”两名同伴点头。没有鲜血的战场,只有头盔后的一双眼睛是红的。再次冲锋……云镜南的战术成功了一半,一个对手被他和身边的同伴一齐捅下马来。但己方右翼的平民骑士也中枪落马。两个对四个,剩下的都是精英。六匹马快速接近,云镜南挺矛直进,避开对方右翼的两骑,力求达到二对二的局面。眼看就要交手,身边同伴的座骑突然失蹄,骑手险些落下马来。云镜南不顾自己面前的敌人,先将袭击同伴的金甲骑士击下马去,随着肩上剧痛,肩甲被正面的对手一矛戳落。那名同伴的战马本跪在地上,奋力一挺,重新站起,两骑并肩而立。“我们必胜!”云镜南鼓励道。“嗯,谢谢你。”同伴的声音很低。“冲啊!”好象又冲锋了两次,云镜南和同伴将最后一名对手也合力戳倒。掌声雷动!两名幸存的银甲骑士成为全场的焦点。“让我们来看看真正的骑士!”大公爵犁师笑吟吟地在看台上站起身来,“请二位摘下头盔。”(《阿南回忆录》中有以下一段文字:“关于频频采取爬窗这种运动形态,我进行了一些思考。归根结底,是由行动者的弱势地位所造成的——当然,我指的是逃逸性爬窗。自377年之后,我逐渐摒弃了这种运动方式。”) 第5章 得宠1 众人瞩目之下,云镜南身边的同伴揭下头盔,满头长发迎风一抖,露出俏丽脸庞。花香四散,艳惊四座。短暂的寂静。“忆灵公主!”“竟然是忆灵公主!”贯甲持矛的忆灵公主显出另一番绝世风采,她向主座拱手道:“忆灵见过皇太后,见过大公爵。”犁师纵声长笑,站起身来,道:“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走下石阶,持握女儿的双手,转对众宾客道:“老一辈的朋友都知道,我这女儿,长得与亡妻一模一样。如果说,过去我看着她,还只是追思亡妻。那么现在,我为我的女儿自豪!”四周赞叹声起,包括犁师的政敌。犁师转对云镜南道:“请这位骑士也揭下头盔!”云镜南只有摘下头盔,周围人群中亦发出赞叹声。两个银甲骑士站在一起,如天造地设的一对。忆灵看到云镜南,“咦”了一声。而人群中的林如心父子则暗叫“糟糕”。只听主座上皇太后赞道:“好一个英俊威武的年轻人!刚才,你在比赛中的表现机智勇猛,依照赛前的约定,将授予你子爵爵位!”云镜南眼角望向林跃,见他不动声色,心中松了一口气,便要上前谢恩。一人突然越众而出,向皇太后禀道:“此人不可封爵!”那人大腹便便,嘴上两弯细须,正是侯爵葛台。犁师的脸色立时有些不快,葛台是他的政敌。红雪带着两个平民骑士,来到犁师身边,低声禀报。犁师眉头微拧。只听皇太后问道:“侯爵,为何不能封爵?”葛台抬眼斜睨云镜南,道:“这个年轻人,曾于几天前贿赂重臣之子谋求爵位。至于受贿人是谁,我想还是不说为妙。”犁师当即大怒,目光直逼云镜南,沉声道:“是这样吗?”云镜南只觉到一股无形巨压,竟有些腿软,全靠铁桶一般的骑士盔甲撑住。他知犁师身为兰顿第一权臣,十多年前的兰顿第一高手,气势极重,心中暗道:“天亡我也!但能不牵连林跃就好了。”决心下定,他目光亦回视犁天,镇静地应道:“是。”犁师也诧异于云镜南的定力,当下两人凝目而视,在场众人鸦雀无声。犁师杀气已现,一阵风掠过,火红的枫叶如雨飘下。天气很冷,云镜南额上却淌下一颗汗珠。“不会的。”忆灵公主一声娇吒打破了僵局。犁师转头问道:“什么不会?”只见忆灵凝眸看着云镜南,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个好人,却又答不出个所以然。“他不曾贿赂!”又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正是林跃。云镜南吃了一惊。只见林跃对葛台道:“侯爵口中所说的重臣之子,大概就是我吧?”“林公子倒也爽快!”葛台冷笑道。林跃不理葛台的讥讽,转对犁师道:“大公爵,你上周委托白瑞德拍卖行拍卖海心钻戒。这枚钻戒,是大公为激励国民士气而捐出。我心慕大义,本来势在必得,想将此戒送还给忆灵公主。”他的目光转向云镜南,继续道:“想不到钻戒被这位莫南先生以九千金拍得。当我向他示明意图,他二话不说,无偿将此戒赠送予我。”四周议论声起,忆灵公主圆睁一对俏目望着云镜南,更增好奇。“当时,这位莫南先生说,他不惜巨资拍得此戒,只是不想让它落入屑小之手。”林跃声情并茂,又转对皇太后道,“请问,这样一个深明大义的人,是否会做行贿之事呢?”犁师的神情缓和下来,忆灵公主则向云镜南嫣南一笑。云镜南被林跃解围,悬起的心落回实地。只听葛台辩道:“林公子,你替这位莫南先生办理爵位之事,总是实情吧?”林跃一时无语以对,云镜南暗骂:“你这个老家伙,刚才没一棒子打死我,现在就更别想了。”他向皇太后和犁天行礼,昂然道:“正是,我因海心钻戒之事结识了林公子。本想请他帮忙,以完成家父的封爵遗愿。但是,思前想后,终觉不妥。于是冒死混入骑士赛,想凭实力得到爵位。莫南搅乱比赛,罪该万死,请皇太后和大公处罚。”这一下,一石二鸟,云镜南将混入骑士赛之事也一并搪塞干净。只听皇太后对犁师道:“大公,莫南这件事虽稍触法规,但仍不失为一段美谈。我看,这个子爵,还是要封的。”犁师本就不愿让葛台等政敌占上风,于是颔首同意。“奉皇太后谕,封莫南为子爵!”一场让云镜南心惊肉跳的风波,终于过去。忆灵公主显得特别高兴,凑过来问云镜南道:“莫南……”“公主叫我阿南好了!”“好啊,你叫我阿灵就好了!”两人在骑士赛中并肩作战,滋生了微妙的情感。“阿南,你那天在女奴市场,对那个爱咬人的神族美女说了什么?我很好奇啊,一句话就让她安静下来了。”“呵呵,不好说。”“说嘛!”“我会咒语。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咒语?说句给我听。”“这个,不大好吧!”“说啊,小声说。”忆灵将头贴近。“阿灵,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云镜南在她耳边道。“呵呵,真老套。”忆灵咯咯娇笑。“笑什么呢?”林跃来到二人身边,发现云镜南小臂上渗出红血,“阿南,你受伤了?”云镜南低头一看,才知是那日被水裳咬出的伤口,因剧烈运动又破皮了。他将袖口扯平,上面赫然是两排牙印,又齐又密,于是笑道:“这个嘛,阿灵知道的。”忆灵低头一看,便明白过来,随即又是一阵娇笑。林跃看着二人相视而笑,心中一阵抽痛。……望着云镜南离开大公爵府的背影,忆灵竟有些留恋。云镜南那句老套的“咒语”,却偏偏让她心绪不定,“我真的中了他的咒语?” 第5章 得宠2 云镜南脱出险境,心头也是盆盆乱跳,与林跃并骑行了好一阵,才渐渐平静下来。想起骑士的强悍,他仍心有余悸,明镇王朝普通骑兵的战斗力远逊于骑士。林跃一直低着头,突然道:“阿南,看得出忆灵她喜欢你。”“是吗?我也挺喜欢她的。”云镜南故作轻松。林跃强作笑颜道:“她那样的女孩,谁见了不爱?”他在马上拍拍云镜南的肩膀,道:“除了她父亲和皇太后,没有人能叫她阿灵的。你很有魅力,我心服口服。这是真心话,我从来不骗朋友的。”云镜南有些感动,他心里其实想说“我和她是不可能的”,但若说出来,反而会让林跃觉得亵渎了忆灵公主。林跃一夹马腹,驰到云镜南马前,凝视他道:“但是,如果你有一天辜负了公主,我林跃发誓要杀了你。”话毕猛抽一鞭,向伯爵府而去。云镜南此时的心情,就如同他自己做的浓汤,什么味都有。他苦笑着摇摇头,缓缓跟上。回到伯爵府中,林如心尚未回来,林跃已回房。云镜南参加了一场骑士赛,有些疲乏,便也回房休息,顺便将臂上咬痕包扎一下。“主人!”“阿南!”德德和水裳钻进房来。德德开心地道:“主人,你现在可是真正的子爵了,我们要发达了。”水裳却没有德德那么高兴。云镜南心下明白,对水裳正色道:“水裳,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顺手将她柔软小手握住,揩了点油。水裳用力点了点,感激地反握住云镜南的手。“唉哟!”“怎么了?”“水裳,放手,你抓到伤口上了!”“对不起,阿南。现在怎么办?我去拿绷带。”“不用了,听说神族女孩的唾液可以治。”“扑扑”,水裳嘟嘴就吐。“水裳,住口!不是这样吐上去的!”云镜南无奈地看着一手香沫。自骑士赛上,皇太后当场策封云镜南爵位,犁师的《晋爵法》便等同于被皇室默许了。鹰派政治势力占了上风。以两位公爵为首的鸽派不甘服输,通过各种途径反击。按《晋爵法》的原意,是要给所有人得到爵位的希望,并以此配合新人头税,一诱一逼,从而保证战时兵员。“想想吧,那些乡巴佬刚从牛棚里出来,抖抖身上的牛粪,便和我们一起参加鸡尾酒会。”“是啊,昨天我刚鞭挞过的奴隶,明天摇身一变成了享有初夜权的领主,这谁受得了?”顽固的鸽派反对力量不可小视,经过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晋爵法》被打折了。奴隶被拦在晋爵权利之外,骑士赛胜者晋爵的制度也被修改,比赛的次数减少,可享受晋爵的名次被提高。战功成为平民晋爵的主要途径。当然,国家财政的现状只能供给各种宴会和修建园林,绝没有余钱去打战。“没有钱打战,《晋爵法》也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林跃自骑士赛后,与云镜南的交谈渐少。倒是林如心对云镜南赞赏有加,饶是如此,云镜南总是有些不自在——特别是忆灵公主来找他的时候。“皇帝陛下召见!”正在此时,宫中的一次传唤改变了云镜南暂时无所事事的生活。云镜南匆匆忙忙地穿上子爵的服饰,随内侍入宫。虽然不知道传唤所为何事,但毕竟是第一次接触到兰顿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我在王朝都未受过这种礼遇呢!”云镜南愤愤地想。接见地竟不是御书房,而是后宫。慈祥的皇太后端坐在上,她身边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皮肤白晰,一脸稚气,长相伶俐可爱,应该就是现在的兰顿王。云镜南行礼完毕,垂首等候皇太后发话。“莫南子爵,你在骑士赛上的卓越表现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但如此,海心钻戒之事也表现了你对国家的忠诚。”皇太后道。“莫南对国家并无寸功,受太后如此高评更是愧不敢当!唯有以此自勉。”云镜南咬文嚼字地应答,舌头有些难受。皇太后点点头,显然认为这个子爵的回答相当得体,又道:“此次召你进宫,是为皇帝侍读之事。”一般皇帝是没有侍读的,只有幼年王储才有,但兰顿王年龄尚幼,自然另当别论。只听皇太后道:“我想,让莫南子爵陪伴皇帝,一是作为皇帝的骑士导师,二是将你从商各国的见闻也教授他。不知,莫南子爵意下如何?”云镜南大出意料,俯首道:“能为陛下待读,莫南深感荣幸!”对探取情报来说,能进入兰顿皇宫当然很荣幸。“你的商业地产不必挂心,皇室自会补偿。”皇太后想得很周到。云镜南的特长之一就是表忠心,反问道:“皇太后多虑了,难道作为国民,还有比效忠陛下更重要的事吗?”皇太后颔首道:“皇帝,莫南子爵是个很优秀的人,你可以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你们先互相熟悉一下,我乏了。” 第5章 得宠3 退出后宫的时候,年幼的兰顿王五世一直眯起眼睛看着云镜南,露出与其年龄不谐的表情。“子爵,母后为我找侍读,其实是为我找个老师。”兰顿王道。“哪里,莫南怎么能当陛下的老师?”“母后对你赞誉有加,说我可以从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兰顿王停下脚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不知。”云镜南也不得不停下来,他的腰都快弯酸了,又不能居高临下地和兰顿王说话。兰顿王上下打量了下云镜南,道:“我刚才想,溜须拍马这一招,我是不是也要学?”“这个混蛋,真不给面子。”云镜南暗暗咒骂,直骂到兰顿王三世,嘴上却道:“陛下开玩笑了,您是俯瞰众生的君主,哪用学这些?”“真的吗?”兰顿王望定云镜南的眼睛,似乎要直望到他心底深处。“早熟的孩子!”云镜南在心里已骂到兰顿王一世了,应道:“不过,说回头,溜须拍马确实是一门学问。只不过,莫南所学的是这一门的粗浅功夫,而陛下要学的,却是这一门的精深之处。”“噢,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兰顿王的好奇心被勾起,“你说说看。”“这就是隐忍之学。溜须拍马为的是明示自己的弱势身份,以求不被强势所伤害,也是一种低级的隐忍。而陛下目前要学的,是要忍而后发。”“大胆!”兰顿王斥道。云镜南心中波澜不兴,他已算定眼前的兰顿王因为特殊的地位和经历,与同龄人不可同日而语。“不过,你这个侍读倒有些意思!”兰顿王绕着云镜南转了两圈,点点头,“我决定不杀你了。好了,我听说你和忆灵不错,她叫你什么?”“她叫我阿南。”“好的,阿南。我以后私下也这样叫你吧。”兰顿王对云镜南的好奇心,使他保持了旺盛的学习热情。他习武的天份和超凡的记忆力,都体现了皇室优秀的遗传基因,这让云镜南大为惊讶。皇太后对这个侍读十分满意,云镜南的表现已超出了她的预期。云镜南却对皇宫极为不满意,因为在深宫中根本得不到有用的情报,兰顿军团的动向掌握在犁师手中。宫中居然没有多少侍女,仅有的一些,也是太后太妃们的贴身侍女。新鲜感一旦散尽,云镜南开始感觉到“深宫的忧怨”了。只有忆灵进宫频繁,然而有早熟的兰顿王在侧,云镜南哪找得到打情骂俏的机会。于是,他请旨将德德和水裳接进宫。因为两米方圆的身型,德德没有被批准,他实在太让人觉得危险。有水裳在身边的日子,云镜南的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聊胜于无吧!”他自我安慰道,同时觉得自己有点受虐倾向。兰顿王的早熟,似乎不仅限于心理,云镜南老觉得他看着水裳的样子有点色咪咪的。“水裳姐姐,抱抱。”“水裳姐姐,帮我搓搓手啊,好冷!”水裳对年幼的兰顿王并不抵触,捧起他的手揉搓,还张口向小手上哈气。“水裳张着嘴的样子好性感啊。”云镜南无聊地看着这“小两口”,口水在嘴边结了冰。“水裳,我的手也好冷。”云镜南涎着脸道。水裳白了他一眼。“大胆,你要和朕抢女人吗?”兰顿王怒道,“我要娶水裳当皇后!”云镜南和水裳同时大吃一惊,皇帝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云镜南忙道:“不可以。”兰顿王“呛”地抽出佩剑,架在云镜南的脖子上,喝道:“为什么不可以?”他的手稳定地握着沉重的剑。十二岁的小孩,云镜南用一根指头就可以点倒,但他不能,只好小心翼翼地哄道:“她太丑了!也太老了。”水裳怒目而视。兰顿王道:“胡说!水裳姐姐是我这辈子看见的最最漂亮的美女。”“我答应过她一件事,所以,她不能嫁人,除非她自己愿意。”云镜南望着水裳,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个小皇帝说要杀人可不是玩笑,他亲眼见他杀了一个内侍。水裳则感激地看着云镜南,颤声道:“陛下,不关阿南的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云镜南望天兴叹,心中暗道,“要是这小皇帝发起神经来,我阿南可冤到家了。”幸好兰顿王哈哈一笑,收回了佩剑,道:“很好!你还算是个忠臣。”“伴君如伴虎啊!”天气很冷,所以当时云镜南觉得有些内急。他的脖子被剑划出淡淡一道血痕。而兰顿王看着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阿南,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陛下请讲。”“我这个兰顿王还能当多久?”“陛下,你的皇位自然是千秋万代。但恕阿南直言……”云镜南欲言又止。“说。”兰顿王道。“您想的不应当是皇位能坐多久,而是要成为一代圣主。”“你是说,我应当象一世先皇那样,建不朽武功吗?”“不。”“哦?”这大出兰顿王意料之外。“现在的局势是,明镇王朝与兰顿帝国势均力敌。而帝国之南,厥奴族亦日益强大。此时的三足鼎立之势,不比一世先皇当年的群雄割据,是以一代圣主的标准也不同。”年幼的兰顿王其实是雄心勃勃,但平时所接触的都是老派贵族,并没有人与他谈起天下局势,立时来了兴趣,他问道:“那现在的标准又是什么?”“西和明镇,南抚厥奴,争取发展帝国实力的时间,这将使陛下的名字永垂青史。”云镜南诚恳地道。兰顿王看着云镜南,目光却似乎穿过他,望向更遥远的时空,幼稚的脸庞上浮现出成熟和庄严。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关键的时刻,第一次为自己的一生,帝国的未来找到准确的位置。“朕从一出生开始,就失去了很多东西。其实,就连现在的皇位,也不知能坐多久,还谈什么一代圣主呢?阿南,你说,朕现在该怎么办?”云镜南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谨慎地道:“请陛下先赦臣乱言死罪!”“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刚才的天下大势已说过了,现在帝国国内的情况是——少主权臣。”云镜南抬眼看了看兰顿王,见他并无不悦,继续说道,“这种情况,应该以安定为上。尤其是不能挑起战事,每一次的战事,都会使重臣更重。”“重臣更重……嗯,你说得很诚恳。”兰顿王点点头,“但是,你是受了《晋爵法》的恩惠才有了爵位,《晋爵法》与安定的方针不是相悖吗?”为了自圆其说,云镜南不得不遥拍一记犁师的马屁:“《晋爵法》是老成谋国之法,犁师大公爵立此法为得是强兵,这无可厚非。臣说的安定,也并不是完全放弃军队建设。”兰顿王有些闹不明白云镜南的立场,皱眉道:“那阿南对《园林案》的看法又如何?”“实施《园林案》势在必行,有两个理由。”“其一?”“表面上该案是为皇家修建园林,而实际上,以此带动帝国建筑、艺术、农业等方面的进步,有利于国力增强,长远的好处不可胜数。”“这种解释很新鲜,其二呢?”“以此暂缓大公爵发动战争的速度。”兰顿王点点头道:“我想,我明白阿南的意思了,大公爵是个忠臣。可是,为什么他与朕的政见就不能走到一起去呢?”云镜南笑道:“天下大势与帝国内部都分析了,剩下的便是陛下。现今,陛下与大公爵是帝国最重要的两个人,政见之所以不和,显而易见。”“哦?”“陛下年轻,大公年迈。您有数十年的时间经营帝国,而他也许只有十年时间完成伟业,或是说,替征蓉夫人报仇。”自这次谈话之后,云镜南成为兰顿王的心腹,出入各种场合,均如影随形。波旁城的贵族们马上查觉到新贵的气息。老贵族们争相笼络,两位鸽派的领袖——阿瑟公爵和奥顿公爵都与云镜南见了面。犁师倒未刻意结纳云镜南,但公主忆灵却经常出入宫中。 第5章 得宠4 同时,《园林案》被提上议事日程,在老派贵族的支持和云镜南的鼓励下,年幼兰顿王第一次显示出君主的魄力。在王廷圆桌会议上,兰顿王顶住了犁师的压力,在会上过半大臣都随犁师站起身来反对时,平静而果断地宣布《园林案》通过。鹰派自然要动些手腕阻挠。鸽派当然是不避艰难地踊跃筹资,于是,兰顿王也欣喜地看到,这些老贵族关心的也不只是自己的庄园和城堡嘛!鹰派的财政官员上书,说全国不可能筹集到修建园林的巨款。因为今年东部水灾、南部旱灾,饿死了十几万人,各地财政缺漏由此可见一斑。而鸽派则以实际行动驳倒了这一条,甚至有一个领地在灾区的贵族捐资进入前三甲,被授予“金质忠诚勋章”。鹰派又借口“我国史上从未造过如此规模的园林,经验不足”,而鸽派针锋相对,延聘各国建筑、园林名家。兰顿帝国史上最大的建设行动,举世皆知。兰顿王欣喜地对云镜南道:“果真如阿南所料,帝国的各行业都被带动起来了!”此后,鹰派的阻挠活动显得苍白无力,只能在关卡和批文上减缓皇家园林计划的进程。云镜南在这次交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也隐然成为顽固派的一员干将。令他奇怪的是,忆灵公主每次与他相见时,并不因他反对其父的政见而疏远他。反而与云镜南、水裳有说有笑,关系日益亲密。兰顿帝国上空已飘起雪花,关于边境兰顿军的动向,云镜南仍找不到一点突破口。“也许犁师已放弃了进攻的计划!那我可以多享受几天。当间谍真好,我爱死我的工作了。”在云镜南眼中,战争的阴霾正在愉快的闹剧中烟消云散。(《阿南回忆录》:“……377年年底,我在兰顿帝国很快打入兰顿高层,这超越了任何人的想象。战后,我因这段历史而被质疑为双重间谍。高处不胜寒——人们总要臆想我是通过捷径达到目的,这样才能宽容他们自己的无能和自卑。”) 第6章 情报1 犁师在一个月后入宫求见兰顿王。其时,云镜南正在兰顿王身边。也许因为忆灵的关系,他一看到犁师就有负疚感,正要主动回避,只听犁师道:“子爵留下无妨。”“陛下,臣请旨在边境对明镇王朝用兵。”“这战非打不可吗?现在国库很紧。”兰顿王望向犁师。“王朝军在边境上的活动频繁,此次用兵只是想巩固一下对两国间大平原的控制权。”犁师的眼光毫不退让,露出老军人特有的倔强。“好吧,不过军费由地方上自己解决。”兰顿王始终太年轻,他心软了。鹰派在这一个月已落尽下风,连一个台阶都不给大公爵,那就太过份了。云镜南暗叹了一口气,犁师则感激地道:“谢皇上龙恩!”“皇太后到!”众人肃立侍迎。皇太后走进书房,笑道:“大公,忆灵的事说了吗?怎么气氛还这么拘束?”“还没说呢!臣在等皇太后提这件事。”犁师道。“好吧,这种事是女人提比较好。”皇太后走到云镜南身边,“莫南子爵,你觉得忆灵公主如何?”云镜南感觉到气氛略有不对,兰顿王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就象每次水裳帮他搓手时的那种表情,忙道:“忆灵公主风华绝代,是巾帼典范。”皇太后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大公和我想将她嫁给子爵,不知子爵意下如何?”“犁师是不是吃错药了?我是他的政敌,他反而要把女儿嫁给我。”云镜南懵了,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太过突然。“怎么,我的忆灵配不上莫南子爵吗?”犁师见云镜南发怔,佯怒道。“大公千万别这么说,莫南只是受宠若惊,一时回不过神来。”众人哈哈大笑,云镜南却又道:“但我不能娶公主!”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呆住了。犁师的笑容僵住,皇太后和皇帝也止住了笑容。“能与忆灵公主结成佳偶,是莫南三世也修不来的福缘。可是,莫南自问人微功轻,配不上公主殿下。大公不是要在边境用兵吗?莫南愿效劳鞍前,杀敌建功,到时再迎娶公主。”云镜南虽紧张得面红过耳,但字字清晰。好一阵沉寂。“好!”犁师翘起大拇指,神情激昂,“莫南,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云镜南暗暗嘘了口气,偷眼看兰顿王时,见他的目光阴晴不定,似有杀意,不禁打了个激灵。犁师奏道:“我三天后前往前线,莫南以随军参将的身份随我出征。陛下,请准奏。”“莫南,你的意思如何?”兰顿王问道。云镜南道:“臣愿随犁师大人出征。”“准!”兰顿王竭力压制住怒意,手中的鹅毛笔被扯下一撮毛来,“莫南,你留下来。”犁师和皇太后都先后离开,书房里只剩下云镜南和兰顿王。兰顿王的脸立时沉了下来,恶狠狠地道:“莫南!”“陛下!”“你活得不耐烦了?”“陛下,容臣细禀。”云镜南抬起头来,见兰顿王仍是一脸怒容,暗叫不好。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旁算着如何收场。此时在心里又整理了一遍,这才对皇帝道:“陛下,我刚进宫时,对您的作用就如一盏明灯。”“你倒是不谦虚!”“但当我已将形势为陛下照明,此刻再留在陛下身边,就不过是一个近臣。”“近臣有什么不好吗?”兰顿王的好奇心又来了。“陛下要成为一代圣主,便必须学会独立。”“嗯。”“对属下的臣子,陛下不应过份依赖。包括几位公爵,也包括莫南在内。我到大公身边,就好比陛下安插在大公身边的一只眼,一片耳朵,到时更方便见机行事。敢问陛下,在你的可用之人中,还有谁能担当此任呢?”“阿南!你不要说了,朕明白的。”兰顿王眼中闪动着感动的泪光,“朕只是有些舍不得你走。”好不容易敷衍了兰顿王,云镜南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是一个有长远计划的人,大部分的决定都是临时作出。到现在,他还没完全弄清自己拒绝婚约的理由。每次想起忆灵的小酒窝,他都会为其绝色所倾倒,。“即使用金卡上所有金币换取一夜春宵,我也在所不惜。忆灵实在是太美了!”“我怎么能把她和蓝磨坊的姑娘比!”云镜南又摇摇头,将自己从心猿意马中拉回,“可是,我当时怎么就拒绝了呢?”他只回忆得出,在下意识地拒绝犁师的提亲时,自己的脑海中出现了一枚戒指和两个女人。“海心钻戒,征蓉夫人……还有一个是,是素筝公主!”云镜南越想越乱,无法将这几个影像结合成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越想越麻烦,不想了。趁着出征的机会,我逃回王朝去,否则,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云镜南离开皇宫,正在想要不要去林跃家,大公爵府的马车已将他接至府内。犁师对云镜南的信任,有些莫名其妙,但又真实万分。“谁也不会用自己的独生女儿玩政治游戏吧!”云镜南觉得这份信任很沉重,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为间谍的无奈。 第6章 情报2 这是他第二次来大公爵府。少了如云的宾客,偌大的府邸显得安静异常。寒风中,忆灵公主身披白貂披风,踏着浅雪,将云镜南迎进府内。“你们都下去吧,我带子爵到他的客房看看。”忆灵公主落落大方,向云镜南送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云镜南跟着忆灵上了二楼,有些尴尬。刚进房间,忆灵有意无意地将门带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云镜南的脸刹地通红,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起,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搞出点声音来掩饰心跳。“父亲想把我嫁给你。”忆灵将床上的被褥整了整,那被褥已被佣人们收拾得很平整了。云镜南“嗯”了一声,傻傻地看着忆灵轻抚床面。“你,爱我吗?”忆灵没有回头。云镜南突然发现自己很诚实,他真的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但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从前,他只有喝醉了才答得出来。忆灵已转过头来,看着他。“爱。”云镜南明智地回答道。“为什么?”忆灵歪着头看他。云镜南快崩溃了,为什么所有的女人都要将这两个问题串起来问,这对男人来说,实在很残忍。他在脑海中急速搜寻自己以前的答案存档,发现都是些对身体部位的粗俗赞美。“很难回答吗?阿南。”云镜南虽然心虚,但仍是保持着迷离的眼神,勇敢地面对忆灵公主,凝望半晌才道:“阿灵,如果爱是可以表达的,我不知,那还算不算爱?”其实,回答无所谓老套,关键是要让对方感觉到你的真诚。骗人时,眼神最重要,既然无法真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那你就看着她的耳环或是发梢,这样目光会显得迷离。云镜南看的是酒窝,因为酒窝有两个,可以防止长时间凝视造成的对眼。“阿南!”与大多数女孩一样,忆灵公主被谎言感动了。“我实在不适合骗女人。”云镜南感到内疚,忽然问道:“阿灵,如果我一去不回……”“我会替你报仇!”忆灵的血脉中流着犁氏家族滚烫的血,“出征的战士不应该说这样丧气的话。你走的时候,我会送你一个礼物。”“挂念得太多,就会害怕。”云镜南的血液有些发冷,他觉得自己很残忍,他恨自己的间谍身份。忆灵却把这句话理解成爱人的挂念,感动得和身扑入云镜南怀中。“阿南,你的咒语很灵,从骑士赛的那天起,我就爱上你了。我没事便找借口进宫,其实就为了见你。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我会永远等你回来,我不会嫁给别人。”云镜南想不到她对自己情深至此,身上的忆灵就如一只可爱的宠物,他的血液渐渐升温,目光变得如水般柔和,轻轻地扫过忆灵绝美的脸庞,在她的唇上停了一下,再回移到她那闪着光亮的眼睛。忆灵看着云镜南,撅着嘴道:“我还怕,你不爱我……”怜爱交集,云镜南已一口吻向她撅起的小嘴。长长的缠绵。“阿灵!”“嗯。”“我想……”“两个小时之内,父亲不会回来。”……初次的缠绵难分难舍,云镜南与忆灵相拥,身体虽然已不再沸腾,甜蜜的温情却仍在两人的眼光中交融。“阿南,你在想什么?”忆灵用手指拨弄着云镜南的嘴唇。“我在想,还有一个小时吧?”“啊!人家……”在出征之前,犁师忙着布置各种事务,而云镜南则在大公爵府二楼的爱河里畅游。红雪、林跃都参加了此次的军事行动,并且先期开拨赶往前线。云镜南得到林跃已离开波旁的消息,心中莫名奇妙地如释重负。“阿南,照顾好我父亲,也照顾好你自己!”忆灵和云镜南依依道别,将海心钻戒套在他的手指上,“有它在,就象我在你身边一样。”云镜南庄重地抚了抚钻戒。德德和水裳站在五米开外,看着这对恋人分别。“快啊!快啊!”德德小声嘀咕。“什么?”水裳问道。“好了,好感人啊!”德德双手相握,顶着自己的下巴,一脸陶醉。水裳转头看去,只见云镜南正将忆灵拥在怀中,深情而吻。“英雄出征时,如果少了美人的香吻,那是多么无趣的场面啊!”德德道。“德德,你真的很俗。”水裳骂道,转过身去擦拭眼角的泪水。白雪飘飘,战士远征。兰顿帝国最漂亮的眼睛,目送云镜南远去。云镜南不敢回头,心中默念:“忆灵,对不起。也许我们此生不会再见面了。” 第6章 情报3 帝国军骑兵排成纵队,远远地伸向前方。数万军骑如长龙般向前挺进,目的地是帝国的西南重镇库克城。 “大公,为什么选择在库克城呢?”云镜南想确定一下犁师的行动方向。 “那里王朝军的防守较弱,利于突袭。”犁师道。 云镜南吃了一惊,他原来一厢情愿地想,这次出征真的如犁师所说,不过是一次骚扰性的军事行动。“库克毕竟是王朝的南部要塞,守军应不会少于三万。” “如果有数十倍军队呢?”犁师道。 “数十倍!我想不到帝国竟能调动如此规模的大军。”云镜南的心咯噔一跳。 “你是说军费吧?”犁师嘴角上有不易查觉的笑。 “嗯。”云镜南没有追问,犁师也暂时没再说下去。 乌云盖顶,冬天的天色总是暗得很早。云镜南被这层阴云压得透不过气来,“战争,还是阻止不了。” “就地宿营!”犁师在马上下令道,云镜南单独与犁师共享一个火堆,引来不少军官羡慕的眼神。 犁师主动回答了云镜南刚才的问题:“其实,在《晋爵法》和《园林案》中,我都取得了胜利。” “《园林案》!” “是啊。老派贵族为了打击我,不惜血本地为皇家园林捐款。我明里反对,其实却控制了分管建设款的财政大臣。” 云镜南没想到犁师竟然敢赌这一手,惊诧道:“大公就不怕兰顿王追究吗?” “顾不得这许多了!若一味向老派贵族让步,在我有生之年,别想看到清洗国耻的一天。”犁师将一根腕口粗的干柴掰成两段,投入火堆中,“只要大捷的消息传到波旁城,皇帝会原谅我所有过错的。” 犁师的口气很轻松,但云镜南却感觉到他此举所冒的风险。大公爵沟壑纵横的脸庞,在火光中赤红如炭,熊熊火焰映出的不仅是他意气激昂的脸,更有他热腾腾的心。 “你不用担心我会对皇室不利。”犁师对云镜南道,“当今兰顿王只要假以时日,必能成治世明君。我只是想在他成年之前,为他铺平道路。” 云镜南对犁师从心底涌起敬重之意,正色道:“莫南从未怀疑过。” 犁师点点头道:“阿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看中你吗?” 这也是云镜南心中的最大疑惑。 “皇宫中有很多我的眼线。你向兰顿王的进言,我也都知道。”犁师道,“你的所有想法,都是真正在为帝国着想,包括劝兰顿王从长远设计国家前程。我一直把你支持《园林案》看作是真正的政见不同,而非那些贵族的自私自利。” 云镜南无地自容。犁师又道:“你和所谓的鹰鸽两派关系都不错。这次进攻明镇王朝,我也不是没做好失败的准备,因此才将忆灵许配给你,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好她。”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犁师很会用人,他看准了云镜南,便会不遗余力地栽培。 “你的出现,使我看到和谐两派的希望。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接班人,辅助皇帝,复兴帝国。”犁师的话在云镜南脑海中回荡,“除了古思和铁西宁,还没有人这样重视过我!可是……” 云镜南觉得自己很卑鄙。他在白天刚和忆灵缠绵过,晚上又在火堆边和忆灵的父亲交心而谈,他真想就这样留在兰顿帝国。 五分钟后,一只鸟儿从营地边的林中扑翅飞入夜幕,谁也没有在意。只有云镜南知道,这只信鸽将给古思送去大批兰顿军进攻库克城的消息。 忆灵温润的吻,似乎还留香唇边。兰顿骑士身披重甲,杀入王朝军营之中。犁师高举手中的铁剑,向他斩下……“叛徒!”“骗子!” 云镜南这一夜,睡着了五次。 ※※※ 十天枯燥的行军,云镜南终于到达了兰顿边境。 库克城前,雪原如缎子一般,铺向天际,偶尔在荒原中挣扎起一丛杂草,喻示着这里还有生命。兰顿将领们登上库克城头,既为壮丽的荒原惊叹,又为要在冬季穿越大平原而苦恼,议论声中,纷纷回帐。只有水裳仍站在城头之上,望着荒原尽头。 “水裳,你该回家了。”云镜南走到她身边。 “阿南!” “这是我的令牌,你带着吧,万一碰到(网,手机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兰顿军也好自保。”云镜南将一枚令牌交给水裳。 水裳接过令牌。 “怎么了?不舍得我啊。”云镜南笑道,然后仰望天穹,“是啊,要离开我这样一个帅哥,确实是难以抉择的事。” 水裳含着泪水道:“这个令牌,你不用了吗?” “我也快用不上了。” “阿南,你是好人,我会记住你的。虽然你的毛不够多,也没有漂亮的尾巴。可是你很自信,水裳不是以貌取人的那种,一直都很欣赏你。” 云镜南被神族的审美观点搞得哭笑不得。 “而且,你是我见过的异族人中,对神族人最好的。” “人和人之间,有什么区别呢?我自己就是混血儿。” “阿南,你不要哭,你这样我很难受。我最看不得男人哭。” “可是,我心里真的很难过。水裳,呜呜!” …… 水裳早已离去,云镜南还在水桶边洗着眼睛,“该死,这里的沙尘可真大啊!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可是,主人。这可是水裳第一次主动抱你呢。羡慕死人了!”德德流着口水道。 送走了水裳,趁着夜色,云镜南将德德叫到身边:“德德,我们要回家了!” “回波旁城?”德德早就腻烦了行军。 “去固邦城,再去王城。我们要回自己真正的家。” “主人,你疯了!我不回去。” “你在这里永远是个奴隶,回到王朝,也许你就是龙骑将了。闭嘴,不要问原因,数三声让你考虑。三……” “好吧,我回去。” “等等,有人来了!”屋外响起脚步声。 第6章 情报4 犁师走进屋内,对云镜南道:“出发!” 云镜南心里崩地跳了一下,观察犁师的表情,并未听到适才自己与德德的对话。暗暗责怪自己过于大意了,连犁师靠近帐篷的声音都没听到。 “去哪儿?”云镜南带着德德跟了出来,一眼便看见远处数十名整装待发的铁甲骑士。 “连夜北上,到兵云城去。” …… 星空下,云镜南跟着犁师向北飞驰,心口如颠簸的马背一般起伏不定。 犁师的攻击目标竟是固邦城!大造声势地向库克城挺进,只不过是一个假像,真正的进攻方向,只有几个先期引军到兵云城的高级将领知道。 两只信鸽已经在古思的鸟笼里了。 云镜南心中焦急万分,他想象到,固邦和东线的王朝军都已向布鲁克城移动,数十万兰顿精兵围困固邦城,古思如一个血人般站在固邦城头…… 为了节省时间,三十名近卫骑士护卫着犁师,越过库克与兵云之间的平原,向北疾驰,铁蹄在月光下踢起雪浪。 云镜南的目光不时地盯着犁师背心。 “只要一刀,就能解决危机了。可是,我的手好象有些软,今天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好啊!……说不定,大公爵的甲胄是特制的,不是冲锋的骑兵长矛,透不进去……算了,还有三十个武功高强的近卫呢!……我,云镜南,忠于祖国……可是,我是只爱国不捐躯的那种人……对,就是这样,我要留下我的有用之身,更长远地为国效力。” 云镜南只觉得如果不杀犁师,自己肯定会后悔。但犁师对他又确实不错。犹豫不决之间,云镜南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佩剑。手指上的一个硬物碰在剑柄上。云镜南心神一荡,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被海心钻戒彻底粉碎。 犁师策马急奔,全然不知自己的性命握在一个间谍手中。云镜南胡思乱想,终未下手,不知不觉间,一行快马已驰出数十里。 “转过前面的小丘,就是平原。”犁师鼓励着手下,艰难地纵马上了小丘顶部,再飞奔而下。数十骑人马纷纷相随。 “这里的地势很奇怪!”云镜南一面跟着犁师纵马而下,一面审视着澡盆一样的矮丘地形。 “呼呀啦!” “呼呀啦噢噢!”四面八方传来[1--6--K,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cn更新最快]怪异的声音。 一行人驰到“澡盆”中央,四周的沙丘顶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澡盆底部一览无余。 “有埋伏!” 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在夜色中避无可避,发出恐怖尖利的划空之声。骑士厚重的盔甲上叮叮咚咚地响成一片,大多数箭枝被挡下。 “是神族人!”只有神族人劣质的骨质箭头,穿透力才会这么弱。 不幸的是,中间也夹杂着一小半铁制箭头。两名骑士中箭倒下,另有数名骑士的座骑被射伤,一片混乱。 “不要乱,骑兵阵,向北冲锋!”犁师临危不惧,沉着指挥。 虽然又有两名骑士中箭,但神族人的弓箭显然无法阻挡这群骑兵。数百名神族人奔下矮丘,将去路挡住,“呼呀啦!” 犁师布起的骑兵阵,将前面的十几个神族人象败絮碎布一般挺向半空。但骑士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无数嗷嗷乱叫的神族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面对彪悍无比的神族人,骑士的三米长矛施展不开,又有两人被从马上拖下,淹没在神族人的马蹄下。 “丢了长矛!用剑砍出去!”云镜南叫道。骑士们怔了一怔,才将长矛丢开,拔出佩剑。 “大公爵,快走!”近卫们拼命为犁师杀开一条血路。犁师向杀开的缺口处冲去,回头看了一眼,叫了声“阿南,跟上”。 云镜南跟着他向前冲去,竟冲出了数百人的包围。十余个神族人见有人漏网,策马赶来,其余神族人重新堵向缺口,围杀剩余的近卫。 “嗖”地一声,一枝长箭钉在犁师肩上,险些将他射下马来。将着划空之声不断。 云镜南心里一紧,纵马到了犁师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将来箭的角度封住。他此时亦未意识到:我在救他。 蓦地一疼,他的左臂也中了一箭,这箭本应插在犁师背上。 犁师回过头来,云镜南叫道“走啊”,用剑的侧面在犁师座骑上抽了一记。扭转马头便向追兵杀去。“驾”,犁师犹豫了一下,策马向北飞逃。 一连砍翻几个神族人,伤口失血,云镜南的手已酸麻无力。剩下的几骑神族人见他悍勇,一时不敢上前。云镜南回望犁师已经驰远,正要离去,只听得身后有人大叫“主人”。德德正在包围圈中,抡起两个瘦小神族人当作兵器乱打。 身侧的几名神族人追兵看出他已受伤,小心翼翼地合围。 云镜南叹一口气,大吼一声,反向被重重包围的德德冲杀过去。 当他独臂运剑杀进重围时,最后一名犁师的近卫正被两个神族人合力拖下马来,神族人随即纵骑踏上,近卫惨嚎着,鲜血从盔甲中溢出。 德德抡着两个神族人,体力消耗极大。云镜南围着他转圈,一次次地高举佩剑,海心钻戒在月光照映下一次次泛起愤怒的蓝光。神族人们渐渐退开,搭起弓箭。 “卡嗖!”神族人头领说话了。 血和体力一分分流失,面前全是敌人,却怎么也砍不到。云镜南不知是怎样倒下的,只记得自己的头重重地砸在地面上。落马的那一瞬间,王朝、子爵、蓝磨坊、任务、良心、自责、使命、生灵涂炭、歌舞升平……一切一切,都随着灵魂的一部分飞出躯壳。 “公主!”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看上去似乎是忆灵,好象又是素筝。总之是个公主。 “咚”地一声,德德也力尽跪地,两个被当作兵器的神族士兵被甩出七八米远。 陪伴两人的,只有洒满盆地的月光火把。神族士兵手舞足蹈,欢庆胜利,将阵亡骑士身上的盔甲剥下。德德被捆了起来,丢在他原来的马车上。 “搭啦瓦瓦?”一个神族人将刀架在云镜南脖子上,转头向首领询问。 那首领走到云镜南身旁,蹲下身子,看了看他手上的海心钻戒,抓起他的手指,扯了两下,戒指没褪下来。 “搭麻的!”他一面骂骂咧咧,一面从靴筒里抽出匕首。 第7章 势急1 这是云镜南第一次直立着醒来。火盆里生着炭,屋里很温暖。帐篷里有六七个神族人女子,都穿着兽皮,露着修长白晰的大腿,相当养眼。桌上有各种各样的热食,虽然不大合云镜南的口味,但热气腾腾的样子,足以让云镜南咽几口口水。帐外,神族战士还在唱歌。如果不是被绑着,云镜南会觉得更满意。德德和他一样,只不过多绑了几道兽筋。“德德,你放屁了吗?”云镜南皱起眉头,他的嗅觉逐渐恢复。“没有啊!”德德委屈地道,“你抬头看看就知道了!”云镜南抬头一看,那里挂着一挂榴莲和几包臭豆腐。“主人,求你别乱叫了。这里好恐怖的!我看,象他们的厨房。”云镜南打了个嗝,他也听说过神族有吃人的习惯。正在此时,一个满脸长毛的神族战士拿着把刀闯进帐来,一面在德德面前比划,一面叽哩呱啦地说着什么,表情极其愤怒。德德浑身的肥肉都抖了起来。云镜南绝望了,在这个语言不通的蛮荒部落,他的机智应变无济于事。在德德被杀之后,也许还要看到烤德德的血腥场面,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一个王朝军的黑龙骑将,马上就要变成神族人的食物,再排泄到冰天雪地里。运气好的话,可以滋养一堆杂草。“滚出去!”云镜南绝望而恐惧地吼道。“竹曲?”那个神族人愣了一下,转而望着云镜南,表情从愤怒变成疑惑。德德本来就紧张,被这一吼吓得昏了过去。云镜南见那神族人拿着明晃晃的匕首越走越近,灵机一动,忙又学着他的腔调叫道:“竹曲!滚竹曲!”那个神族人更加疑惑了,又问了句:“竹曲?”还配合上点头询问的动作。云镜南不敢说话,谨慎地随着那神族人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心里暗道:“鬼知道竹曲是什么意思,大不了赌一把了。……想必是杀我,或者是肉多的意思。要不,碰巧是句脏话?”那神族人看看云镜南,又看看手中的匕首,终于迟疑地将它插回靴筒里,扭头走出帐去。帐篷里的神族人女孩全都好奇地看着云镜南,嘴中低声议论,于是不断有“竹曲竹曲”的声音传出。帐外的歌声停了下来,帐布被掀开,几十个毛茸茸的神族人脑袋挤在一起,向帐内好奇地窥视,却没有一个人闯进来。帐外传来一阵悦耳的说话声:“巴见苟及竹曲玲玲?”一头秀发,一双长腿,脸若冰霜的美女。“水裳!”云镜南绝处逢生,几乎想以身相许。“水裳!”德德的声音象叫床。“你不是晕过去了吗?”“主人,听说碰到熊要装死,我想赌一把,看看神族人和熊是不是一样。”“德德,你想死啊!”水裳漂亮的长腿踢在德德的裆间。竹曲,也就是这个部落的酋长之女水裳的名字,她刚刚找到部落,而神族人们正在为她开篝火会。让云镜南和德德活到现在的,是德德的体型。“贵族的肚子总是很大,这个贵族的肚子比我们见过的都大,那他应该是个很大的贵族。”神族的形容词不多,但却善于总结经验。于是,云镜南这个“忠心的仆人”也被留了下来,包括他手上的海心戒指,都准备一并换取赎金——因为残缺的人肯定是要折价的,神族的经验保住了云镜南的手指。云镜南身上的绳索一被解开,便急急对水裳道:“给我三匹马。”“怎么了?”“我要到固邦去!”云镜南道。他向帐外走去,腿上一软。“你身上有箭伤,又被绑了这么久,哪有这么快恢复?”水裳将云镜南扶起,这才回过神来,“固邦!你去固邦干什么?”“我要纸笔,快啊!”云镜南快要哭出来了。犁师大军攻击在即,军情没有必要保密。水裳满脸仰慕地看着云镜南写完军报。“想不到,阿南是个间谍!”水裳兴奋地道,“好伟大哦!我觉得阿南的形象高大了很多呢。”“水裳,帮我把信送出去,交给固邦的古思。”水裳马上安排最好的神族人骑手前往固邦,然后对云镜南道“”你就留在这儿养伤吧,虽然你长得难看,但我会安排几个美女给你的。“云镜南突觉头晕眼花,昏死在水裳怀中。“阿南,你醒醒!你怎么了?”一个老神族人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固邦守将古思,接到了神族的快骑飞报。他与各神族人部落的交情一向不错。“情报可信吗?”古思身边的一个龙骑将问道。“是我们间谍的笔迹。”“如果他被捕了呢?如果这是在刑具边写出来的?布鲁克可能会因此失守。大人,你要三思啊!”龙骑将道。“我了解他,他对王朝是绝对忠诚的,放心吧。”古思肯定地道,“快去备信鸽。”“是。”龙骑将再无怀疑,领命退下,他的上司还未作出过错误判断。“阿南,你在哪里?”古思遥望天穹。固邦的乡村居民被撤回城内,城门紧锁,只有哨探部队可以出入。按照云镜南的情报,来犯之敌将有百万之多,这是古思从未遇到过的大战。现在的固邦,只有二万王朝军。第一天派出去的哨探,没有发现兰顿军的踪迹。接到云镜南情报的第二天,一支哨探小队向兵云城方向探查。到了固邦和兵云的中心点,小队登上一处高坡,远眺四方。天气不错,几天来都没有大雪,天色显得格外湛蓝。天边响起滚雷的声音,却看不到一片云。平原的尽头有一条黑线,或许是遥远的兰顿帝国腹地,此时正乌云密布。雷声越来越大,地面开始颤动。过了十几分钟,小队长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快,快报告古思大人。”他们面前,那条黑线逐渐接近,变成铺天盖地的旌旗森林。 第7章 势急2 信鸽的速度比马快得多,布鲁克城守将杨不凡已收到古思的信。由于云镜南第二只信鸽的错误情报,布鲁克城集中了二十多万王朝军。在与固邦城之间,还有十多万王朝军待命策应。杨不凡其实很平凡,他只想在边境打打神族人,积累战功。他的人生目标在王城,带着军功回去,借李城子的关系谋个闲职,买一座王城里的豪宅,养一群可人的小妾。“谁知道会碰上兰顿帝国发动战争!我怎么这么倒霉,前几任都未碰到这样的事。”杨不凡焦虑地在房内踱步,“真是生不逢时!”“万一这次情报又是假的,我可担负不起丢掉布鲁克要塞的罪名!”他想象出豪宅美女皆成泡影,“可若是真的,我不是也要担负畏敌不前的罪名?”“大人是为发兵固邦的事发愁吗?”秘书官问道。杨不凡“嗯”了一声。“其实,兰顿军进攻固邦,是件好事。”秘书官道,他很了解上司的想法。“怎么说?”“若敌人真的有百万之数,以布鲁克二十万军队,仍难保城防不失。可兰顿进攻的是固邦,那负起战争责任的就是古思大人。您只要发兵五万,象征性地支援一下,同时催促策应军团的十几万军队驰援固邦。”秘书官笑咪咪地道,观察着上司的神色。杨不凡也不是笨到极点的废物,一点即透,喃喃道:“是啊,若是战胜了,我自有支援之功。若是战败了,主责也在古思。”他立时变得红光满面,拍拍秘书官的肩膀,颔首道:“不错。这战后的军报就由你来写,一定要注意一点,由于古思前后传来的情报不同,无论胜败,我军都是先处于不利地位的。”五万王朝军,两个兵团,向固邦城挺进。固邦和布鲁克之间的接应部队,直到杨不凡的五万人到达,才懒洋洋地整出八万人开拨。他们的任务就是接应,不能象杨不凡那样偷功减料。在到达固邦之前,他们先会遭遇兰顿军左翼——有“帝国神话”之称的兰顿名将红雪。※※※白色的雪原世界里,只有一匹快马疾驰。云镜南那天是饿昏了,一醒来便偷了几匹马和一点肉干向固邦赶去——水裳不放心他走。他不能带上德德,那样速度就太慢了。自己左臂上的箭伤还没痊愈,但比箭伤更痛苦的是寒冷和饥饿。这一路上,即使是吃饭,他连马都没下过。探身捞一把雪水,就着肉干便凑合过去。几十个小时的狂奔,沿途已经累倒两匹马,肉干再难以下咽,云镜南的全身都被颠得麻木了。再好的骑手,也需要两天两夜才能到达固邦。他送出了错误的情报,也许已经无法补救,那就更不能苟且偷生,看着古思为他而死。周围一片死寂,连云镜南自己都怀疑,是否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灵魂,躯壳已抛在路上,正被狼鹰撕扯抢食。幸好,他还看得见座骑和自己呼出的白气。他也渐渐看清了前方有一个模糊城廓的影子。“固邦!我居然这么快就到了!”深褐色的城墙上盖着一层白雪,活象是奶油巧克力。欣喜还未冷却,云镜南又发现自己的东北方向,有一条黑线滚来。他看到了与哨探小队一样的情景。“驾!赶在这些偷吃奶油的老鼠前面,快啊!”马臀上被抽出几道血痕。 第7章 势急3 古思手提重剑,在城头上严阵以待。兰顿军已扎下营寨。数量无法目测,从城头上看去,就象天际打翻的一瓶墨汁,直蔓延到固邦城前,前锋已列成冲锋队形。 “大人,有人向城门驰来!” 古思向城外看去,只见一个黑点从南面雪原上飞奔而来。黑点越来越近,赫然是一个骑者。再近一些,马上乘者的体态逐渐清晰。 “阿南!”古思惊呼。 云镜南一人一骑,如一片雪花,毅然飘进如熔炉一般的两军阵前。 “开城门!”古思叫道。 “古大人,敌人已兵临城下!这时候开城……” “开城!”古思重复了一次命令,一面走下城头,一面戴上头盔。 “依依压压”,沉重的铁闸被绞盘拉起,之后才是两扇木门洞开。 云镜南远远地看到城门开启,在马臀上狠抽一记,巴不得那马能离地飞过去。 兰顿先锋官也看到了固邦城的异动,黑洞洞的城门中出现了一支五百人的王朝军骑兵。他不知城内发生了什么事,但原因已经无所谓了。“在大公到达之前拿下固邦,我的名字将铭刻在兰顿历史上!” “全军冲锋!”五万兰顿铁骑向固邦城席卷过去。 “只有一百多米了,快啊,你这匹懒马!”云镜南眼看便要来到城边。横里盖来的数万兰顿骑兵迅速将他淹没。 “死守城门!”古思对五百近卫军下令,用长枪在地上划下一条线,“活着的兰顿人,不准跨过这条线!” “是!”回答声坚硬如铁。 “驾!”古思单人单骑,向兰顿大军迎去。手下的近卫只看到他手起枪落,将一名敌人扎下马来,随即直冲入如潮的兰顿军阵中。 城头上箭矢如雨,兰顿骑兵人仰马翻。五百名近卫军堵住城门,战马不安地嘶鸣,一排长枪向前方挺起。 兰顿骑兵已冲到二十米之内,看到了古思近卫军挺起的长矛,矛尖上闪着恐怖的寒光。但他们已无法退却,否则便会死在自己人的马蹄下。兰顿骑兵们绝望地大吼,仿佛这样便可以得到神灵的保佑。 战马撞在了一起!战矛互相插入对方的胸膛!双方最勇敢的战士死在最无意义的冲撞之中。勇士一往无前的赴死决心提升了全军的士气,双方战士的血开始沸腾。 守卫城门的龙骑将紧张地呆在绞盘边,古思吩咐过了,万一他回不来,就将绞盘松开。从城头望去,可以看到古思。两三百米之外,兰顿军的冲锋浪潮之中,古思象一块礁石,牢牢地扎在那里。 古思在一堆敌军的尸体旁找到了云镜南。两人相视一笑,合力向城[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门杀去。云镜南连日奔驰,又力毙数人,早已筋疲力尽。古思舞开大枪,杀出一条血路,护着云镜南向城门靠近。 云镜南身上伤痕累累,他的每一剑都结果一个敌人,但也要挨上一下,全攻型的打法并不适合军阵。而古思的枪法大开大合,在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 城门处的近卫军已阵亡了百余人,如果不是城门狭窄,这五百人早已被碾成血泥。城门附近的兰顿骑兵人吼马鸣,城上城下箭弩纷飞。 没有孤身陷入敌阵的人,永远无法明白万人军阵的含义。打一个比方,此时即使这些兰顿军队站在那儿,排成一排让人砍,也没有人能连挥数万次战刀。 古思和云镜南几次向城门冲杀,都无法透围而入,体力已消耗到极至。两人再次对望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目光中的含义。 “放绞盘!放绞盘!”古思一手持枪一手握剑,左劈右刺,向城头上大声吼道。四周喊杀声震天,这声喊话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城头的龙骑将听不到古思的声音,但看懂了古思的手势。出于军人的本能,他的手放到绞盘的机扣边犹豫了一下,又断然撒开。 “零二三骑兵团,随我杀出城去!”龙骑将下令。古思是固邦的军魂,没有古思,就没有固邦城。 五百近卫军几乎是用肉体堵住城门的,战马和战士的尸体阻住了敌人,双方骑兵正隔着尸体互相突刺。骑兵团在龙骑将的率领下,踏着战友的尸体,杀了出来。 城门处一片混乱。 城头上有一个士兵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古思”,接着,他身边的士兵也跟着喊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王朝守军齐声喊着“古思!古思!”,如战鼓一般有力。 云镜南听到王朝军的声音,竟如被赋予神力,重新振作起来。二人也一齐喊着“古思”,向接应的骑兵团靠去。骑兵团更如疯虎一般,绞杀城门附近的兰顿军。 血肉的碎片和雪花齐舞。 不知杀了多久,兰顿军渐渐退去。只剩下被敌人鲜血浸透的固邦战士,在寒冷的冬季浑身升腾白雾。城门终于守住了。 手中的长枪早已折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枝碗口粗的兰顿军旗。战马人立而起,古思将手中的敌人军旗高高举起,恍如天神。随着战马前蹄落下的威势,军旗被笔直地倒插入土中,旗杆末梢嗡声大作,半截兰顿军军徽在狂风中簌簌发抖。 “古思!古思!”在守军振奋的欢呼中,古思和云镜南并骑返回城内。 ※※※ 犁师已来到前军,刚才的撤军令是他下的。浑身血迹的先锋官被带到他马前。 “先锋官!你知罪吗?” “末将无罪!” “先锋骑兵的任务是什么?” “荡清沿途的敌人哨探部队,并为后续部队扎营。” “你又做了什么?” “那时,固邦城门开启,我……” “就地正法!” “大公!……”颈血冲天,先锋官的人头滚落,雪地里露出他半张不甘的脸。 “大公,他虽然违背了军令,但为将者本就应有便宜行事的权利。您这样做,是不是过于苛刻了?” “林跃,你认为帝国有多少优秀的将领呢?与其要鲁莽的忠心手下,还不如听话的胆小之徒呢。”虽然林跃算是顶撞,但犁师的眼中没有一丝责备之意,“如果你是先锋官,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我不会进攻。” “为什么?” “骑兵本来就不适合攻城。” 犁师点点头,表示满意。他指了指固邦城门,道:“数千优秀战士的血,换来的就是这样的耻辱吗?” 数米长的大旗,象征着军队的威严,现在正笔直地倒插在城门前面。 “那就是古思吗?”犁师刚才赶到时,恰好看到了古思将旗倒插入地的情景。 “是,那就是王朝军所谓的战神古思。” “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各为其主,固邦城我们势在必得!” 第7章 势急4 布鲁克援军和策应军团被围了!十三万王朝军,被红雪的十万左路军包围。 在离固邦城三百里的地方,王朝军遇上了红雪的伏兵。被迅速切割成小块。趁着王朝军混乱,红雪指挥军队,先包围歼灭了战斗力最弱的三万布鲁克援军。恐惧立时蔓延开来,王朝军逃兵不断。 等到几个貌合神离的黑龙骑将大人冷静下来,围着火堆制定好应对策略时,又有一万策应军被歼灭。“十三万人尚且打不过红雪,剩下八、九万人又有发挥什么作用?”将军们再次改变了策略。 “不能就这样回去!”从布鲁克城来的将军首先道。 “是啊,你们的五万人损失了三万,回去还不砍了你们的脑袋?”策应军团的将领们笑了起来。 “那你们呢?作为策应军团,连固邦城的城门都没看到,这样就能交差了吗?” “我建议,我们就在这个山头上驻守吧!粮食还够撑半个月的。” “不能这样,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一个卑微的龙骑将发出卑微的异议。 无济于事,改变决策就是违背民主的真谛。 红雪死缠着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他们救援固邦。他们既然按兵不动,红雪没有拔刀子的理由吧?狗急了还跳墙呢,红雪也应该顾忌一下。 重要的是,日后王朝军方追查起来,他们可以夸大一下兰顿军左翼兵团的力量,把敌军数量说成是二十万,不,三十万。战败了有理有据,战胜了也有牵制主力的战功。 红雪果然不愧是“帝国神话”,和王朝将军们的计划不谋而合。双方几乎就这样对峙到固邦战役结束。而红雪本人,早已将部队主力调到犁师军前。他只留下三万人与身经百战的王朝军对峙,其中还有三千伤兵。 ※※※ “阿南,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本想去叫策应军团的,没想到跑过了头,就到固邦来了。” “呵呵,别骗人了。你舍得了谁,也舍不得我和阿宁。” “肉麻死了!拜托了,阿思,天气本来就够冷的。” 古思和云镜南围坐在火盆边,喝酒暖身。两人闲聊几句,又陷入了沉默,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处境,闲扯只不过是想让对方放松些罢了。 云镜南打破沉默:“阿思,我刚才选了几匹好马,藏在城西的马厩里了。” “你要干嘛?” “准备逃跑啊!你傻了啊,犁师大军号称百万,打个六折也有六十万。固邦有多少人?二万人而已。” “……阿南,我们是兄弟,你还不明白我吗?我是不会走的。我在城在,城陷我亡。但是,阿南,趁着兰顿人还没有合围,你可以先走。” “算了,就算我交友不慎吧!大家都是光棍,死在一起也好有个伴。”云镜南放弃了劝说的想法,如果古思会逃跑,那就不是古思了。他的心里很感动(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16 k,cn更新最快),古思为了固邦可以不要自己的生命,而下午他竟用整个固邦城做赌注,出城接应自己。 “如果援军不来,我们守得住吗?” 古思没有马上回答,他知道布鲁克城和策应军团是靠不住的,云镜南所提的假想并不是没有可能。沉吟一阵,方才回答道:“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犁师冬季用兵,本来是打算在固邦城就地休整。我们不只两万守军,还有老天爷可以帮忙。” 与其说是回答,倒不如说是安慰。冬季用兵确实不好,但犁师有备而来,兵云城离固邦也不算远,补给不是致命的问题。 “有阿筝的消息吗?” “听说,她还在忙着帮你翻案呢!郎翔被她烦得不行。” 云镜南笑笑,看着炭火道:“不知道铁西宁得到消息没有。” 在没有明天的日子里,总是会想起所有认识的人。 ※※※ 这一晚,铁西宁没有烤火,他一直在马背上。 信鸽是下午到达军机处的,他立即报告了明恒和李城子。明镇皇下旨:“固邦城是王朝光荣的象征,古思将军更好比朕的胸甲。军方需不惜一切代价,驰援固邦。” 军方急调三个兵团先行,其中就包括罗蒙兵团。铁西宁积极请战,获准随罗蒙兵团增援。李城子很重视这次战役,共布署了十个兵团,如果加上布鲁克和先期安排好的策应军团,共有三十个兵团之多。 很难得的是,国难当头,明恒和李城子没有争吵,默默地做着各自的事。 就在李城子紧急布署行军任务时。铁西宁已在王城郊外点起了一万轻骑兵。 王城比固邦要暖和得多,但这些骑兵刚从温暖的营房出来,一个个在马上不停打颤。 “阿宁,这些轻骑兵番号不同,不好指挥吧?还是和大部队一块出发比较好。”因为铁西宁是从军机处调来的,罗蒙虽然官高一级,却仍是客客气气。 “放心吧,罗蒙!在我铁西宁手下,没有带不好的兵。”铁西宁看了看两个被绑在树上的士兵,他们的外衣被剥去,身上鞭迹累累。 “不用这么急吧?还有布鲁克城的杨不凡呢。” “杨不凡?他只能从神族人手里抢点死兔子。”铁西宁已踩蹬上马,回头安抚罗蒙道,“别说了,罗蒙,就算古思是神,他的两万人能挺多久?何况,我们也不能让李城子的人把头功抢了。” “好吧,我随后就到。”显然是最后半句话打动了罗蒙,他们都是明恒一系的干将。 “换马不换人,连夜赶路。”铁西宁一声令下,一万轻骑兵马上出发了,还带走了足以装备两个骑兵团的马匹。 罗蒙剩余的骑兵没有了备用马匹,乐得找到个借口,慢悠悠地开拔。反正铁西宁已经冲上去了,“我们罗蒙兵团可没有消极怠战。” 五千骑兵打起精神,紧跟着铁西宁飞驰。 “古思,你一定要挺住,我来了!” 第8章 血城1 兰顿大军已在固邦城前集结了二十万人。“把那杆旗给我抢回来!”犁师当面夸赞古思,林跃觉得自尊受挫,对第一批冲锋方阵下了死命令。投石车的一阵狂轰之后,步兵方阵顶着盾阵挺进到城墙下。弓箭手躲在大盾后与守军对射,步兵们架起云梯。城上则滚石擂木齐下。骑兵们则冲向城门拔旗,城头的弓箭手们立时明白了兰顿军的意图,箭矢象雨点般倾泄过去。兰顿骑兵人仰马翻,但仍是前仆后继地向旗杆冲去。“我来!”云镜南也赌上了气,抢过一把长弓,向夺旗的骑兵连射,箭无虚发。失去主人的战马纷纷奔回阵去,颇为壮观。在守军的攒射下,象征耻辱的兰顿军旗未被拔走,被射杀的骑兵在旗边堆起一个小山。其它方阵士气大落,溃退回去。犁师皱了皱眉头,下令道:“骑兵兵团,垒土坡!”攻城的战术早已经讨论过千百遍。几个骑兵团从右翼迂回,轮番向城墙冲去,象车轮一般沿圆周奔驰。每个骑兵都用盾牌护住身体,在经过城墙时,将一包泥土向城墙砸去。数万人一轮轮地将沙土搬运到墙脚下。守军眼睁睁地看着土堆越来越高,却只能射伤一些敌人的战马。终于,土堆接近城墙的高度,后续的兰顿骑兵不得不抡圆胳膊,费劲地将土包向高处丢去,伤亡也随之升高。整整一个白天,犁师想要的土坡终于筑成。“林跃,明天拂晓,我们就可以看到骑兵是怎么攻城的了。”※※※一夜雪飞。雪花落在土坡上,覆盖了黄褐色,仿佛这土坡本就与固邦城是一个整体。古思站在城头,一筹莫展。有了这道土坡,明天,兰顿骑兵就能直上城墙。“让开!”云镜南带着百来个士兵冲了上来,每两名士兵抬着一锅温热的水,“铲雪,快!”古思立时明白了云镜南的意思,下令道:“铲雪,往土坡上铲!”守城士兵虽然不知主将的用意,但马上用盾牌,用头盔铲起城头的积雪,向土坡上抛去。“够了!够了!”云镜南叫道,“倒水!”几十锅热水沿着土坡泼倒下去,白雪上发出滋滋声,迅速地矮了一层,白汽直冒。表层的白雪立时化作凉水,在夜晚的低温下慢慢结冰。“好了!”云镜南胸有成竹地欣赏自己的杰作,随手捡起一个城砖,丢在土坡上,那砖溜溜地滑了下去,在一块凹处停了下来。“再泼些凉水上去,一遍遍地泼。”云镜南蹲低身子,借着火把的微弱光线,观察着土坡表层的结冰情况,其认真程度就象完成一个雕塑。“不错啊,阿南,你是怎么想到的?”古思自认没有云镜南的这种急智。“你以为我去年冬天那半个月是白躺的啊?”云镜南得意地道。“去年冬天?你是说,你被那群王城巡察暴打的那次?”“什么暴打?我在赌庄里玩得正高兴,那些家伙就来查了。堂堂一个龙骑将,怎么能在赌钱时被人当场抓到?于是我跑啊跑,踩在河边的冻土上摔了一跤,腰都快断了。”“……”古思的表情异常复杂。“阿思,你怎么了?”“阿南,有你的,还骗我们说是巡察打的!我和铁西宁为了替你报仇,把那几个巡察蒙上布袋,打了一顿。”古思很后悔,象他这样的人是很少后悔的。※※※铁西宁的轻骑兵在第一个王朝的关卡就被拦了下来。守城的银龙骑将没有接到军部的文件。铁西宁离开时匆忙,出兵调令都还在罗蒙手上。铁西宁翻身下马,到城边和银龙骑将交涉。“大人,这是增援固邦的骑兵团。李城子元帅和罗蒙大人随后就到。”“对不起,我没有接到军部的任何指示。”银龙骑将很有原则,腰杆笔直,显示出他刚正不阿的个性。“十万火急,时间耽误不得!”铁西宁有些急了。“你身为黑龙骑将,难道不明白军规吗?”银龙骑将自小就在哨兵拦下元帅的故事中长大,此时的表情颇为自豪。他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效仿儿时榜样的机会。“草包!”“什么?”“你这个草包!”铁西宁的佩剑已架到银龙骑将的脖子上,回头对手下道,“战斗队形,穿过城去!”经过一天多的行军,五千轻骑兵都已经明白,这个叫铁西宁的新任长官是个疯子。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地执行了命令。城内的军队不敢妄动,军规上没有一条“如何应付友军内哄”的条例。离城十里之后,铁西宁将劫持的银龙骑将放了回去:“我叫铁西宁,得罪了,大人。”银龙骑将看着骑兵团远去,这才跳起脚来:“疯子!铁西宁,我记住你了!”他实在想不明白,哨兵拦住元帅可以写入教科书,而上司拦住下属却要遭到绑架。 第8章 血城2 大雪一停,两个兰顿兵团迅速布好了冲锋阵型。古思和云镜南在城墙边上紧张地等待,身边的弓弩手搭弦上箭,亦是直冒冷汗。鼓声大作,兰顿骑兵向土坡冲来。箭矢如雨。云镜南看着第一批兰顿骑兵冲上土坡,心一下悬了起来。如果这样也挡不住,固邦真的要被踩在铁蹄下了。那些骑兵又冲上几步,战马突然蹄下一滑,将战士抛下马去。紧接着又是几匹战马滑倒,前锋乱作一团。云镜南兴奋地将佩剑向前一指,叫道:“弟兄们,射啊!”冲锋兵团后边的骑兵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顾一波波地往上冲。人马的尸体在高坡下越集越多,有一大半倒是被自己人踩死的。远处的兰顿军营塔楼。林跃对犁师道:“大公,情况好象有些不对!伤亡太大了。”“古思不愧是王朝名将!看来,与他交战没有可以取巧的办法,继续强攻吧!”犁师冷冷地道。战斗极为惨烈,兰顿士兵的伤亡迅速彪升。守军的伤亡要慢许多,但因为基数低,全城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一次次兰顿士兵的冲锋,就象一只钢铁巨兽在撞击固邦城。疯狂地撞击,血肉四溅,死去的士兵就如巨兽身上蹭下的皮毛,而那巨兽浑然不顾,势在必得。从古思的角度,已看不清敌军在城下伤亡了多少,尸体层层叠叠,城门前倒插的那柄兰顿军大旗,只有一米多高的旗杆露在外面。而高坡底部,也被尸体堆满。固邦城内的箭矢、粮食储备和人员伤亡无法弥补。古思兵团是不可能挡住数十万兰顿军的,所以做到的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援兵什么时候才会来?”全固邦城的人都存着这个疑问。※※※三百里外的小山上,近八万援军仍寸步未动。士兵们在帐外烤着火,将军们在帐篷里有说有笑。红雪军团两天来与王朝的将军们心心相印,没有发动新攻击。唯有龙骑将韩布焦躁不安地在帐外巡视。他不明白,这些王朝的将军为什么能谈笑风生,他们长了那么大的肚子,甚至连盔甲都要军部专门定制,可是却能在王朝大难当头时毫不内疚地大吃大喝。“不要象那个不识相的家伙……”“大冷天……傻站在外面吹风。”“他就是爱出风头……想升官想疯了吧?”帐篷里时不时传来冷嘲热讽。韩布的血在大冷天里沸腾了,他掀开帐布,怒气冲冲地走进温暖的帐篷。所有声音一下嘎然而止。“兵团长,我申请出击!”“你不会喊报告的吗?我还以为红雪打上来了。”大腹便便的银龙骑将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声音重又威严起来,“好吧,你去吧!”“请将军签发命令!”“嗯!”银龙骑将拿直笔,不耐烦地写了一道命令,突然抬起头问道:“你那个骑兵团的番号是什么?”“不劳将军费神,我自己填就好了。”韩布几乎气结。“好的,我空在这儿,你自己填上吧!”“连自己下属部队的番号都不知道!这些蛀虫!”韩布拿着命令函气鼓鼓地出帐。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他拿起笔,看着纸上空着的部队番号发了一会儿呆,终于一发狠,在那上面填上了“所有”两个字。这个联合军团的骑兵损失惨重,前面阵亡的四万人,大部分是骑兵。目前剩下的骑兵被整合成四个骑兵团。山下,韩布将四个骑兵团集合起来。“兰顿人正在入侵我们的国土,也许你们的父母姐妹正在敌人的铁蹄下哀嚎。我们能象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偷生吗?”“不能!”骑兵们齐刷刷地回答。他们大多来自王朝边境的城镇乡村。“用我们的剑和矛,杀出包围,向固邦前进!”“前进!前进!”雄狮的怒吼在林海雪原间回荡。天气太冷,韩布的上司们连帐篷都懒得出。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签发命令的那名银龙骑将一边甩着纸牌,一边笑道:“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就让他去打战吧!要是和红雪对峙这么久却一战没打,我们也交代不过去。”二万骑兵绕过红雪的营地,直接向固邦城而去。红雪军团只留下步兵和伤兵,在没有军团长在场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贸然追击。 第8章 血城3 红雪的眼前,是真正的一片红雪。一个小小的固邦城,区区两万王朝军,居然让数十万帝国军队打了两天。那条通往固邦城头的土坡,不过只有数十米长,但每一步都需要负出几十名战士的代价。帝国军队两天之内,损失了数万人。现在,尸体已顺着土坡,即将铺到城墙边。如果兰顿军是一只巨兽,那么固邦城便是一只奋力反抗的猎物。红雪不害怕城墙里那个顽强的古思,但却担心王朝腹地的援军——僵死的王朝,仍有一只数量庞大的军队,那也是一只巨兽。时间,太重要了。“大公,让我上吧!”红雪请命道。犁师舍不得红雪,这位年青的将领,是多年来少有的将才。他本是末落家族的独子,如果没有遇上犁师,他将守着五个庄园和男爵的称号终老乡间。多年的战斗,红雪没有让他失望,从未尝过败绩,从未给他丢脸,博得了当之无愧的“帝国神话”美誉。可是,现在面前的对手是古思啊!他同样是明镇王朝的“战神”。在外人看来,两员名将相遇是多么地令人期待。可在犁师心中,轻易不能让红雪去硬碰古思。红雪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也许会因为这一战而一厥不振。——犁师发觉自己简直是太宠红雪了。林跃和红雪,是犁师多年来在帝国找到的最好苗子,也是他为年轻的兰顿王培养出的左膀右臂。前不久,他本又找到了一个更优秀的年青人,可是……“不行,这是我报答大公的机会。”红雪深感犁师的知遇之恩,也深知他对自己的眷顾,再次请战道,“大公,让我上吧。”犁师看了看红雪,年青人的脸上充满了自信和霸气。可以看出,红雪的状态已经被眼前的血战催至巅峰。“好,你去吧!”犁师终于下定决心。红雪将自己阻击布鲁克军团的数万骑兵都押了上去,他一贯蔑视以数人之力抵抗强敌的英雄故事,这些光彩四射的英雄背后,一定有一个错误的决策。“我红雪,将和你们一起冲锋。入夜之前,让我们把古思的头挂在旗杆上!”“杀!”这批骑兵在红雪的率领下,从未打过败仗。前两天,他们刚在三百里外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王朝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大肚子的将军和躲在山里的老鼠罢了。红雪对面,固邦军队正严阵以待。“我们的守军还剩多少人?”云镜南问道。“五千。这是刚刚统计出来的数字。”古思紧盯着兰顿军营的动静,那里似乎在组织新的冲锋,敌军有气势空前高涨。“那准备什么时候撤军?”云镜南小声问道。“我们撤不了的,城里的马匹太少,一旦离开要塞,我们会很快被敌人追上,顶在尖桩上示众。”“阿思,你一点都不幽默。”云镜南打了个寒颤,他见过那种情景。埋入土中的尖桩上,俘虏从直肠到胸腹都被穿透,一时不死,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活象立起一个烤全猪的架子。“五千人,怎么能挡住五十万人呢?”云镜南忍不住想说服古思一齐逃走,虽然这难度很大,“其实,马少也没有关系……”云镜南想说“我们只要两匹马就够了”,但在古思面前,他不知为何,竟然说不出口。“是啊!守城需要的是人,而不是马。”古思应道,“我按步兵团的训练规程,训练了两万民兵,现在正向城门赶来。”“啊!”云镜南大吃一惊,暂时打消了逃跑的想法,“我不明白,你的军饷从哪儿来?”“民兵在固邦都有自己的职业,要花费的军饷不到王朝军的一半。”古思转头答道,带着得意的窃笑,“要知道,每年都有些间谍从固邦到兰顿帝国去,要领取不少活动经费。边境上的走私也很严重,可都没有上报。陛下他只当没听见没看到,真是皇恩浩荡啊……”“古思!你的意思是,”云镜南听他说了一长串,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我该领的本来不只二十万金币?”“兰顿人又进攻了!”古思霍地站了起来,回避了云镜南的提问。数万兰顿人开始冲锋了。云镜南恨恨地看了一眼古思,再看看兰顿人,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是我的朋友。来吧,兰顿骑兵,今天我的心情不好,正要拿你们出气呢!”厮杀,挺刺,劈砍……固邦城头再次变为地狱。云镜南躲在城垛后面,专门偷袭冲上城头的敌军,一剑一个,干净利落。以至于他有一个专职的搬运队,将他面前的敌人尸体挪开。没有办法,他所练的功夫不象古思那样大开大合,只适合在小空间施展些小动作。现在,他和古思都已杀成血人模样。此番的冲锋似乎无休无止。同样的兰顿盔甲后面,似乎包裹着不同的心。冲锋的骑兵,战马被射杀,便徒步向上攀爬,没有一个人后退。冲到城下的敌人,绕着圈子向城上射箭,保持着座骑的奔跑速度。一旦土坡上有了空隙,他们便前仆后继地冲上来。这是一只最强悍的兰顿军队! 第8章 血城4 云镜南又将剑插进一个敌兵的肋间,被偷袭的敌兵用独手抓住剑刃,转过头来,直瞪着他。那名士兵保持着要生吞云镜南的表情,直至断气。“瞪着我干嘛!嘿……嘿!”云镜南用吃奶的力气拔了两次,才把自己的剑拔出。 古思换了第三把剑,长矛的更换就更频繁。兰顿骑兵还在往上冲,似乎永远也杀不尽。城头的固邦军,脸上均现出惧色。全城的人都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这次冲锋,固邦城顶不住了!” 兰顿军队踩着漫坡尸体,越冲越近,长矛已可刺到墙边。 古思突然大吼一声,迎着一个骑兵一矛刺去。那骑兵已冲得接近城墙,本就是强弩之末,躲闪不及,被一矛刺入马身。古思将长矛往横里奋力一甩,那马重心立失,四蹄乱踢,带着骑兵一个踉跄,竟横摔出去,撞倒了另一名刚冲上坡来的骑兵。 这一招借力打力,蕴含着力量与技巧结合的无上武学。从旁人看来,竟似他将人马挑甩了出去,神威凛凛。 时间停顿了一下,土坡下目睹神威的兰顿骑兵愣了一愣,城头上众军则再次高呼“古思”,士气重又高涨。 只听坡下一个兰顿将领叫道“杀古思!”策马直冲,那将领身着兰顿军团长服制,正是红雪。红雪的座骑神峻,几下窜到城墙边上,长矛连刺,将几个守军刺翻,他身后的兰顿士兵发一声喊,鼓舞蜂拥而上。 红雪还待将马跃进墙内,迎面一把重剑直劈下来,风声虎虎。正是古思站在城垛顶上,居高临下的一记重劈。 红雪横矛架住古思这一劈,座骑的四蹄着地处本就滑,在一劈之威下向下滑去。红雪跃下马背,仍不后退,以剑驻在冰坡上,吼道:“杀古思!” 兰顿士兵们见主将身先士卒,凶悍无比,士气被激起,呐喊着冲上冰坡。 这一战空前惨烈!只有滚落的和倒下的,没有一个士兵退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即使是失去了一部分身体,兰顿士兵都要发起攻击。 “今天的兰顿人是不是疯了?”云镜南在城垛后手都砍酸了,忍不住站起身来。 一露头,他便看见了半坡上红雪那如血的眼睛。云镜南拿起弓来,对着红雪就是一箭。 红雪身边本有数个士兵持盾相护,但这一箭去势极猛,又来得突然。士兵不及擎盾,红雪左肩上已然中箭。红雪身子一幌,拼命硬挺,口中仍叫道“杀古思”。 云镜南见一箭没有射死敌将,连珠箭连发而出。兰顿骑兵红了眼,冲上来用身体挡住云镜南的连珠箭,以十几个士兵的代价将受伤的红雪硬抢了回去。红雪一伤,兰顿人军心大乱,这才被赶出城头。 “大公,我没能拿下固邦……。”红(网,手机站wap,16 k,cn更新最快)雪被接回本阵。 “你做得很好,明天,我们再来一次冲锋就能攻下固邦了。”犁师道。 “大公……”红雪欲言又止。 “说吧!” “我在城头上看见了一个人,好象是莫南。……当时场面很混乱,我也不能肯定。” 犁师一怔,神色在一瞬间变了变,随即道:“你一定是看错了!莫南在库克城外就已经死了!” 红雪不再说话,由士兵搀扶着下去了。 在悍勇的红雪军团的冲击下,固邦城守军伤亡惨重。城内只剩下几千战士,包括民兵。剩下的战士宁愿眼睁睁地看着红雪军团撤退,也不想再拿起沉重如铁的长弓。 “阿南,你该走了!”古思看着依旧漫无边界的兰顿军营。 “要走一起走。”云镜南早累瘫在地上,靠着城墙直喘白气。 “丢了固邦,王朝还有什么能挡住犁师?我不能走。” “就你是忠臣,就你是战神。”云镜南忍不住发牢骚,“我看,全国最笨的将军就是你了,至少,别人还都活得好好的。一个国家,到了出现忠臣良将的时候,也就是国难当头了。” 古思叹道:“国家,怎么能放得开呢!你看看这些战士,哪一个不在浴血奋战,难道,他们就都是为了自己吗?” 云镜南觉得古思很傻,但转念一想:“我把这种傻瓜当兄弟,还陪着他去死,那岂不是更傻?”在铁西宁、古思和他中间,他对国家的概念是最模糊的,连自己也看不清。或许舍不下,或许又有些恨,但说什么都无所谓了,他的名字将会出现在阵亡名单上,和他素来看不起的傻瓜们列在一起。 就在古思下定必死之心时,固邦城前人马喧哗,杀声再起。 红雪被接回营地,他手下的军阵徐徐向大本营撤回。 暮色中,韩布的两万人恰好赶到。 失去主将的红雪军不及全部撤退,便遭到了韩布生力军的阻击。韩布骁勇无比,连斩十余名兰顿将领,之后不慌不忙地单骑横枪守在城门处,直至二万士兵全部进入城内。 犁师的信心再次动摇了:“都说明镇王朝已腐朽不堪,却哪里来这许多人才?” 韩布在城外看到尸积如山,心中骇异:“我一直以为古思有名无实,今日一见,才知他真的不愧是战神。” 古思的心也随之定了下来。若韩布再不到,固邦城的民兵撑不了几天。 次日凌晨,当犁师再次驻马高坡时,固邦城头已是一片全新景象。城头的军旗崭新鲜艳,亦出现了许多固邦军以外的番号:三二零骑兵团、狮子吼步兵团、遇佛杀佛步兵团、跑得快骑兵团、王朝之花步兵团…… 五颜六色的军旗遍插城头,旗帜材质也各不相同。云镜南为了让这些临时军旗体面些,严令只收窗帘,但还是避免不了有些陈年床单在里边滥竽充数。 “这一晚,可把我的手都写酸了,幸好集思广义,想出好些名字。”云镜南道。 韩布对云镜南的这种做法不屑一顾:“用几张床单就能吓退犁师?” 不管是不是因为床单,犁师真的没有进攻。 红雪负伤,使帝国军队的士气降到了最低点,军营中弥漫着厌战的情绪。在莫南之死后,犁师的情绪再次堕入低谷。特别是红雪说的那句“好象是莫南”,让他的自信遭到毁灭性打击。 (《王朝通史》第520页:……世元377年冬,兰顿帝国大公犁师兴兵来犯。王朝军组织起有力的反侵略战役,投入兵力共计三十个兵团,六十万人,在短短四天里,歼灭五万敌军。写下了王朝战争史上辉煌的一页。) 第9章 封赏1 “布鲁克城,怎么可能派援军北上?战前的边境早已封锁,王朝军没有理由提前知道我真正的攻击方向。除非是莫南!……”犁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假设,“不,一定是那些近卫中出现了间谍,并预谋了神族袭击。” 头两天的交战情况也确实表明,固邦城内的守军绝不止二万,王朝军肯定提前增兵了。犁师的脑袋里没有“民兵”这个词。 犁师的头脑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红雪在左翼阻击的援军只有十三万,剩下的近二十万王朝军呢,去了哪里?只有一种解释,王朝军事先得到了情报,红雪阻击到的,不过是第二批援军。” 他哪里能想到,杨不凡会怕死到只派五万人增援。杨不凡做的唯一的一件好事,就是搅乱了犁师的逻辑——即使是天才,也无法算出白痴的棋路。 面对铁城坚壁,如果里面有十多万人,即使把现有的兰顿军全押上,也只能是两败俱伤。就算把固邦拿下,也无法再西进,甚至会陷入孤城的境地。 想到这里,犁师如梦方醒。 “林跃,我是不是错了?与其让士兵为这场没有希望的战争牺牲,倒不如退兵。” “大公!不能退兵,如果这样回去,老贵族们能放过你吗?” 犁师心里也明白,这样回去并没有好下场。但能处置他的不是政敌,而是皇帝。现在的兰顿王,已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了。 “林跃,城里应该有十多万王朝军,如果再打下去,你知道后果吗?” 林跃沉默了,他明白目前的兰顿军队是帝国的精血,一旦战败,帝国将元气大伤,从此失去与王朝抗衡的筹码。到时候,就不只是个人荣辱的问题,而是一个国家的兴亡。 “大公,我去把红雪的三万人带回来。”林跃服从了退兵的决定。 “你去吧!”犁师疲惫异常。 “我是不是老了,都说老人越老越固执。这次,我的固执,使帝国元气大伤。希望还有弥补的余地。” 犁师的不自信,使兰顿人放过了最宝贵的一天。 ※※※ 在这一天傍晚,固邦再次沸腾,铁西宁的骑兵团也到了。他一眼就看见了插满城墙的床单旗,笑道:“原来,阿南也在!” “阿宁!” “宁宁!你怎么也来了?”三个人抱在一起。 “我不来,难道还指望布鲁克城和策应军团吗?”铁西宁道。 “我是策应军团的韩布,请问将军对策应军团有什么意见吗?”韩布虽然和铁西宁持有相同观点,但身为策应军团的龙骑将,面子上下不来。 铁西宁有些意外:“哦(网,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策应军团来了多少人?” “……两万……”出于尊严,韩布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第一批。” “看来是个异数!”铁西宁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韩布,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平静的一天一夜之后,犁师大军退兵了!清晨的阳光中,万里无云,固邦全城喜极而泣。 韩布自赶到固邦城后一战未打,见敌军退去,不禁手痒,问古思道:“大人,不追吗?” 古思摇了摇头,道:“十八年前,犁师从波旁一直杀到固邦城下,刹羽而归。那时犁师军不过十多万,而城中王朝军尚有十万之众,李城子、云武,哪一位不是名将!却都没有追击。” 他将手指向退却的兰顿军,对韩布道:“韩将军,你看。犁师虽然退去,但旌旗不乱,此时追击,敌众我寡的局面仍未改变,必败无疑。”韩布叹服。 铁西宁笑道:“韩将军,你还是好好想想战后怎么办吧?” 韩布诧异道:“我虽然没有功劳,可总算是唯一带援兵到固邦的将领,总不至于要责罚我吧?” 铁西宁见他不信,也不多说,转头看去,只见云镜南在那儿发呆,问道:“阿南,怎么了?” 云镜南却没听见,只是望着犁师大军退去的方向,目光望得极远。似乎是要穿透千里之隔,望向波旁,又好似要穿越时空,望向十八年前的固邦战场。 ※※※ 可惜,古思不能千里传音。 在山头上烧烤的帝国将军们欣喜地发现,红雪军团正在撤退。 “一定是固邦的援军到了!” “这是两面夹击的大好机会!” “烤了几天鹿肉,该到出手的时候了!” “张大人,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 “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哪里哪里?各位也是一样的镇定,大将风范嘛!” …… 林跃比红雪更适合指挥撤退。 六万多王朝军放弃了野外烧烤的机会,热情地送进埋伏圈,被林跃又干掉了五千多人。 ※※※ 李城子的十个兵团三日后也到了固邦,罗蒙兵团不紧不慢地落在最后。 云镜南想,除了清理战场,搬运尸体,李城子没有什么事好做。可李城子却火急火燎地下了一连串指令,不仅搬运了尸体,还搞了防病教育、卫生知识讲座,发起了全民防止瘟疫流行的活动。 固邦全城顿时被搞得紧张兮兮,如临大敌。刚从敌人的铁蹄下捡回一条命,生命自然格外可贵,于是全民动员,与瘟神战斗到底。 云镜南很不屑地道:“又不是五月仲夏!冰天雪地(电脑站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CN更新最快)的,预防瘟疫还不如预防感冒来得实在。”当时,李城子离他只有两米,却好象没听见他的冷嘲热讽。 记者们倒是很开心,千里迢迢地跑到边区来,本以为只能带回古思发的一个战报通稿。现在李城子搞得风风火火,媒体自然也倾力进行追踪报导。 “强敌虽退,瘟神又到,李元帅呼吁国民不要放松警惕。” “银龙骑将罗蒙大人带头捐款救助固邦疫区。” “杨不凡将军谈布鲁克城战后情况。” …… 古思的战报通稿不到二百字,只占了报纸的一个小角。 当然,云镜南等人直至回到王城后才看到这些新闻。当记者往王城发稿时,古思等人正忙着写奏折报功。而李城子已“杜绝了瘟疫流行的可能”,正在重新对边境进行布防。 第9章 封赏2 “阿宁,你的情况要怎么报?”古思问道。 “你就写,黑龙骑将铁西宁奉罗蒙兵团长之命率五千轻骑驰援,时值兰顿军攻势正酣,斩敌数千,重挫敌军锐气。”铁西宁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古思立时跳了起来,叫道:“阿宁,你想邀功,我没意见。可是,你看到固邦军打得有多惨吗?这些战功里都是战士的血啊!这时候抢别人的功劳,换了我可做不出来。” 云镜南道:“阿南,你别急,阿宁自有他的道理。” 铁西宁无奈地道:“这个功劳我不抢都不行,否则,以后我和你以后就不好混了。” 古思不解。 铁西宁只好解释道:“我的骑兵团是在李城子大军之前到的,如果连我都没打上战,那李城子后面的战报该怎么写?出动了十个兵团,却连兰顿人的马尾马都没看到,皇上还不大怒?都是国库的钱啊。不但是要虚报我的战功,连你的情况也要虚报。” 云镜南奇道:“古思这次本就立下天大的功劳,还往高里报?” “是往低处报!小心功高盖主。”铁西宁道,“做人谦虚谨慎些总是好的,大人物的心胸不见得也大。” 古思简略地写了自己和铁西宁的情况,把主要精力放在云镜南的战报上,几乎写了满满两三页,洋洋数千字。主旨无非为了表现云镜南的“忠诚勇敢”,掩盖一下传送情报中出现的一点“白玉微暇”。 云镜南很乐观地想,有固邦大捷当背景,看来自己的间谍任务可以搪塞过去了,或许,还能升官。“升官,对我可太重要了。” ※※※ 自回到波旁城以来,犁师便托病不出。 为了放置鸽派大臣们的弹劾折子,兰顿王的书房里特备了一张大桌。老贵族们要犁师下台的呼声盛况空前。 忆灵得知了莫南为护犁师而“阵亡”的消息,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呆了两天两夜。直到今天才出现在父亲面前。 当她走下楼来,看到自己的父亲,吓了一跳。 犁师坐在沙发上,原先只有几根白发的头,数日之间已变成雪白。 “父亲,你的头发……”忆灵的眼泪立时滚了下来,“我太自私了,我只顾想莫南,我应该多陪陪父亲!” “阿灵,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有些累了。”犁师慈爱地为女儿擦去泪水,“你母亲的忌日快到了,我走不开,你回一趟老家吧!今天就走。” 忆灵懂事地点点头。她想,等从老家回来,再问父亲莫南的事。 “女儿去了。”忆灵向门口走去。 “阿灵!” “嗯。” 犁师看了看忆灵,终于还是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强笑道:“天冷,多披件衣服。” 看着女儿远去,犁师站在窗前喃喃道:“阿灵,不要回来。” 忆灵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是永别。 大公爵府内曾经绿意盎然的园林,被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棵苍老的树,依旧挺直躯干,在寒风中显得孤寂无比。 林跃和红雪到大公爵府时,忆灵已经走了,公爵府的门口站着几队禁军。一个禁军统领正跟着犁师走出屋来。 “大公,你要去哪儿?”林跃问道。 “我要去开个会。”犁师镇静地道。 林跃不放心,向一个禁军小队长问道:“到底是去哪儿?” 那禁军小队长尴尬地回道:“是一个简单的总结会,议会要求大公对此次战争作一个汇报。” 林跃环顾四周,见禁军的几个队长神情不一,有的兴灾乐祸,有的神情沮丧,有的则一脸不屑。他转对一个神情傲慢的队长道:“开会为何会动用到禁军?你说,到底是什么事?” 那队长冷笑道:“这么大的事,自然是王廷会议才能审。” 林跃一股火气直冲头顶,“铮”地一声抽出佩剑,喝道:“我看谁敢动大公!” 数十名禁军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步,手按腰刀,全神戒备。 “你要造反吗?”那名答话的队长满脸惊惶。 林跃是经历过殊死博杀的人,根本没把娇生惯养的禁军放在眼里,冷哼一声,只是护着犁师,暗道:“造反又有什么大不了,现在城里还有我的两千下属,城外还有数万军队未遣散。”想到这里,他眼中杀机更盛。 禁军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懵了,竟无一人敢抽出刀来。 “林跃!”犁师一声断喝,“不要胡闹!” “大公!” “林跃,”犁师走近林跃身旁,沉声道,“记住,无论何时,最重要的是国家。” 他回过头来,对众禁军道:“走吧!”率先走出了大公府。 “嘿”林跃将佩剑掷在大理石路面上,火星四溅。 “大公,你要是回不来。我发誓,一定反出波旁城!” 第9章 封赏3 此时,云镜南正在固邦的西城门,满怀期待地跪聆从王城传来的圣旨。一名羽林统领正在宣读嘉奖令。“银龙骑将古思,驻守固邦,力拒强敌。其忠其勇,日月可鉴。特封其为王朝征东大将军,统领东境三城。赐黄金龙骑将衔!以下固邦诸将士,皆有封赏!”远处站着数万固邦军民,此时齐声欢呼,久久不停。那羽林统领直至欢呼声渐息,这才又念道:“银龙骑将杨不凡,屯守布鲁克,在此战中牵制敌军左翼主力,并派军驰援固邦,功勋卓著,封王朝征东辅将军,助古思守防东境。以下布鲁克诸将士,皆有封赏。策应军团诸将,亦各有功,由古、杨论功行赏。”虽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但嗡嗡的议论声起,不满的情绪显而易见。那羽林统领见多了这种情况,不以为奇,继续道:“黑龙骑将铁西宁,在王城援军中首先到达固邦,战功显赫,忠勇可嘉,特封为军机辅理大臣,赐银龙骑将衔。”有之前的杨不凡作参照,没有人对铁西宁的封赏有意见。云镜南则低着头暗骂:“快啊,快到我了吧,急死人了!”只听那羽林统领再念道:“龙骑将韩布,不遵军令,私自统军行动,罪本当诛。念其驰援固邦有功,撤去其龙骑将衔和一切军职,回王城候命待用。”旁观人群中,有不少是韩布此次带来的军士,再也忍耐不住,骂声大起。云镜南暗骂:“阿宁这家伙的嘴真毒,韩布简直是他咒霉的,幸好这小子没说我什么。”那羽林统领慢悠悠卷起圣旨。“谢主龙恩!”众人齐呼。“就完了?”云镜南大急,不待众人谢恩完毕,早一跃而起,拉着那羽林统领的手道:“怎么,就念完了?老兄,你是不是漏了什么?”那统领道:“固邦、布鲁克和策应军团都有了,怎么可能漏了。”云镜南一脸陪笑,一手悄悄塞过几个金币,低声问道:“老兄在宫中,就没听到提起一个叫云镜南的名字?”“原来你就是云镜南!”那统领显然听到过,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那要等到了王城,才会有消息。我此次只管宣旨封赏军部的有功将士,你的事,好象归明恒大人处理。”云镜南撇撇嘴,心道:“如果要问罪,应该和韩布一样马上就宣布了。看来,是要升我的官,还要给我个惊喜。”他的失望心情一扫而空,重又高兴起来:“也许,和古思一样,是个黄金龙骑将哦,相当于兰顿的伯爵。哇,不敢想,不敢想啊!”极度忘形中。“阿南!阿南!”“主人!”云镜南回过神来,才看见是水裳和德德在叫他,奇道:“水裳,你怎么来了?”“先把你嘴角的口水擦干净吧!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水裳道。李城子为首的一干将领班师回朝,古思和杨不凡则留驻边关。铁西宁本就是军机处的骨干,早就被先召回王城。云镜南带着水裳、德德二人,远远地和李城子的大军隔开一段距离,乐得逍遥自在。“水裳,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又跑回来了?”“谁舍不得你?我这次是私奔出来的。”水裳一脸的不高兴。“德德!”云镜南大吃一惊,“你和德德私奔?唉哟!”水裳收回马鞭,骂道:“胡说什么!姑奶奶只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云镜南的头上火辣辣地疼,无辜地看看德德。德德这才道:“水裳她爹要她嫁个什么人,她不愿意,所以就离家出走了。”云镜南并不计较水裳的一鞭,大方地拍拍胸脯,道:“水裳,好样的!你就不要回去了,等我升了官,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一定让你开开心心。”“好啊!阿南,我要个大澡房!”“咦,你要求这么低啊?哦,部落在戈壁里,缺水。好,等我升了官,我给你建一个带瀑布的澡房,里面是个大水池,池边种上些花花草草。”“哇!”“主人,我也要!我要个专属的厨师。”“没问题!等我升了官,给你三个厨师,一个做甜点,一个做主餐,一个做夜宵。好了,再加一个茶艺师傅。”“好啊!我还要个专门帮我剃牙的师傅,行吗?”……云镜南的生活似乎开了个天窗,看到了不一样的天空。只要能再升到银龙骑将,就会有着别样景致,有本质上的不同。为什么要升官,为什么一个心思地往上爬。连云镜南最好的朋友,铁西宁和古思也无法理解。他们以为,云镜南象小孩要糖果一样,只是羡慕罗蒙的大宅子。然而真实的原因只有云镜南自己知道,这也是他心中仅存的秘密。“父亲,母亲,阿南又回王城了!你们没来得及告诉我的事,我会自己弄明白。” 第9章 封赏4 冬雪纷飞中,云镜南随着远征归来的将士回到王城。看着有些士兵与家人相拥而泣,人群中更多的是翘足企盼的百姓,热切索望的眼神。那一刻,他也被感动了。也许这些士兵并未参予战斗,但当他们出发时,同样做好了捐躯的准备,同样带走了家人的一份牵挂,从那以后,云镜南再未轻视过任何士兵。“阿南!”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似乎有人叫云镜南。“主人,有人叫你呢!”德德四处张望。“素筝公主!”云镜南已听到声音,“在哪儿呢?素筝!素筝,你在哪里?”“阿南!”素筝公主从附近一堆人丛中挤了出来,娇喘连连。二人的目光对上,都呆了一呆。两个人数月未见,但云镜南知道,在这个国家最挂念他的,除了古思和铁西宁,就是眼前的素筝公主。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素筝的形象似乎也温柔了许多。周围的王城民众都被二人的呼唤声吸引住了,齐向云镜南看来。“阿筝!”“阿南!”洁白的雪地,漫空飞舞的雪花如柳絮般多情。情人红扑扑的小脸,泪光,欢笑,小别胜新婚的漏*点,一切在王朝大戏院才能看到的场面。民众们的呼吸急促了,目光凝聚了,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了。两个年轻人,如冬天里的火种,相互吸引,越来越近。德德再次露出陶醉的表情,颤声道:“还,还差一个吻。”水裳只觉得眼前的场面似曾相识。“唉哟”,云镜南半跪下来,“我的耳朵都快冻僵了,你小心点,别扯下来!”素筝公主一手叉腰,一手不依不饶地揪住云镜南的耳朵,在他耳边恶狠狠地问道:“说,你爱不爱我?”“爱哟爱哟!”云镜南根本没听到她问什么。素筝公主满意地放开云镜南,道:“算你有良心!你不知道,人家这几个月,可担心死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欺负阿南?”水裳冲了上来。德德张大嘴巴,声音却象蚊子一样:“水裳,别,别啊!”“你又是什么人?”素筝公主也狠狠地盯着水裳。水裳异常白晰的皮肤,玲珑有致的身材,加上貌似娇媚的脸蛋,足以让任何一个王朝女孩怀疑心上人的忠诚。围攻者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了,原以为是一个远征归来的吻戏,现在已变成了三角恋,虽然场面不再纯洁浪漫,但更合大众口味。“阿筝,她叫水裳,她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云镜南急道。“不,阿南也救过我,我们是朋友!”水裳显然觉得“恩人”这个词不够亲密。“噢。”素筝公主看看水裳,又看看云镜南,马上觉得自己矮了一截,脸上一副小妾看到元配时的表情。云镜南又道:“这是素筝公主,也是我的朋友。”“噢。”水裳应道,这个名字她听到过无数遍,一直把素筝想象成一个温柔而坚强的女孩,“呵呵,看来是个误会!”场面冷了下来。“走吧,回家再说!”云镜南打破尴尬,“德德,走啊!”“主人,去哪个家啊?”“还有哪个?去阿宁家。”云镜南的府邸在前去固邦城前,就被假抄真抢了。两个女孩互相偷眼打量着,默默地跟着云镜南走了。人群中立时传出一阵惋惜声,也不知是因为男主角太过差强人意,还是为女主角的顺从叹惜。※※※明镇皇召王朝大元帅李城子入宫,在后花园见驾。“古思还好吧?”明镇皇问道。“好,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李城子禀道。“杨不凡呢?”“都已受封,正在辅助古思重建城防。”李城子如实答道,“可是,依臣微见,此次若不是杨不凡胆小怕死,我军的损失本不会这么大。”“这个我也知道。杨不凡不过是个庸才罢了。”明镇皇叹道,“可是,王朝怎么能有两个古思守边城呢?”李城子不说话了,他明白明镇皇所指的不是人材匮乏。“那个云镜南,你查清楚了没有?”明镇皇问道。李城子沉吟一下,答道:“据臣所知,这次杨不凡主力未能对上犁师,皆因云镜南的情报有误。但这个云镜南,在最后一次信鸽送出错误情报后,又亲身前赴固邦报信,与古思一起战斗,挽回了一些损失。”明镇皇点点头道:“朕只看结果,看来这云镜南还是有大功的。古思的战报里和你说得大致无二,大元帅,你觉得朕应该怎样嘉奖他?”李城子庆幸自己只是如实答话,想了想又道:“依臣看,云镜南需要治罪。”“噢?”“其一,他的错误情报还是造成了一些损失。其二,他这次打入兰顿人的皇宫,感觉过于蹊跷,帝国那边又有传言说他救过犁师的命。其三,军方内部对此次战争颇有怨言,总要有个人来负伤亡过大的责任……”“好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明镇皇又想起一件事来,顺手折下了一枝梅花,“听说,这个云镜南和古思,还有军机处的铁西宁,是好朋友?”“是的,陛下,他们三人过从甚密。”李城子觉得背脊上一阵发凉,他不知道明镇皇是怎么知道这些臣子们的私交细节。 第10章 冬末1 “素筝公主,天色已晚,您也该回宫了。”铁西宁道。“我住在这里不好吗?”素筝公主挨着云镜南,紧紧攥着他的胳膊,生怕他又象从前那样跑了。“这个……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当然希望公主留在这儿无忧无虑地住个十天半个月,可到时陛下怪罪下来,我可受不了啊。”铁西宁向云镜南使个眼色。云镜南马上会意,忙劝道:“阿筝,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找我们玩。”“好吧!”素筝公主有时还是温顺的,“我能请水裳一起到宫里玩吗?”“啊!”云镜南想不通,这两个女孩一晚上没说什么话,怎么就变得这样不依不舍了。“好啊好啊!”水裳拍掌道,“我去看看,王朝的皇宫和帝国的有什么不同?”“什么,你去过兰顿人的皇宫?”素筝公主奇道。云镜南大急,别的都好说,要是忆灵的事被说出来,素筝公主非撕烂他的脸不可。“水裳!”他绝望地叫道。水裳也知自己失口,善解人意地在云镜南耳边道:“放心,我的口很严的。”“走啦,水裳,别理这些臭男人!”素筝公主见水裳还要和云镜南私语道别,心下大大不爽:幸好我把她带走,不然一定不放心。两个女孩刚走出房门,屋内已充满了欢乐。“开始庆祝吧!”铁西宁叫道。云镜南开心地跃起,和铁西宁击掌,道:“怎么样?还是去……蓝磨坊?”“不用,我叫人让曲姐送几个姑娘过来,我们一醉方休。”“晕死,阿宁,难怪你从来没被宪兵抓过。”……“咯咯”门又打开了,素筝公主探进头来:“阿南,明天早上我再回来找你,答应我,别跑。”“噢,好的。不见不散。”云镜南吓了一跳,和铁西宁心虚地对望一眼。素筝公主甜甜地一笑:“要是爽约,你就是小狗。”※※※云镜南只好当小狗了。一大早,他就被郎翔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提到了宪兵队。郎翔手上拿的是李城子的手令,铁西宁也没有办法,只好找明恒去了。幸好,问讯室的气氛还算融洽——对云镜南来说。“郎翔,你不要公报私仇!”云镜南把郎翔的茶杯摔了。郎翔居然没有发火,只是有些同情地看着云镜南,道:“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上次抓你,是奉了军机处的密令,而这次提审你,又是李大元帅的手令。你放心,我可是有了上次的经验,不敢为难你,只是例行问话罢了。”云镜南反倒没脾气了,泄气地瘫坐在椅子上,道:“你问吧!趁着素筝公主没来之前。”郎翔浑身一个激灵,他是怕了这个刁蛮公主了,上次云镜南被秘密押往固邦,素筝公主叫了几个羽林军,把宪兵队的大门都砸了。他下定决心,速战速决,问完话就让云镜南走。“咳咳。”郎翔清清嗓子,拿出个记事本,问道:“问题一,你第二只信鸽为什么会有错误的情报?”“犁师又不是吃素的。”云镜南道。郎翔很认真地将这句话记在答案上,象个听写的小学生,然后问道:“问题二,你是怎么混入兰顿人的皇宫的?”“我花了十九万金币买了个爵位,在骑士赛中胜出,兰顿的皇太后便让我去当兰顿王的侍读。”云镜南顺便将金卡剩余的数额变成死帐。“十九万!”郎翔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又老老实实地记下,“问题三,你是不是救过犁师?”“没有!”云镜南的回答很简洁,他自己也搞不清当时的心态。……“问题二十八,你在波旁城住在哪儿?”“伯爵府,皇宫,大公爵府。”……“问题一百零三,你可否用活动经费进入色*情场所消费?”“这个……本来想,后来没时间。”……“问题一百七十六,神族人的脚趾是几个?”“有不同吗?冬天穿着厚皮靴,我倒是没看到。”“好了!”郎翔如似重负地合上记事本,“都问完了。”云镜南奄奄一息地道:“我第一次领教这样问口供的方式。”郎翔更累得不行,一边甩着手一边道:“我倒是见过,这样问是为了测谎。”“测谎?”“是啊,这些答案将由宪兵队秘密封存。有必要时,会让人再问一遍。如果这一百多个答案中,有些有出入,那就说明你在撒谎。”云镜南喃喃道:“十九万,十九万。什么都可以忘,这个数可不能忘。”“你说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发发牢骚。”“咣咣咣”,几声脆响,郎翔脸上变色,“你快出去吧,公主又来了!”云镜南走出宪兵队,素筝和水裳二女早守在门前,两人的手上还拿着一堆碎石块。宪兵队楼前,遍地都是碎玻璃。“别胡闹了,走吧,去哪儿?”云镜南道。素筝公主撅嘴道:“人家救了你,连谢谢都不说一声。走吧,去逛街!” 第10章 冬末2 和所有男人一样,两个女人在商店里进进出出,云镜南买了份报纸,坐在街边的椅子上晒太阳。几个标题一下窜入眼帘。“兰顿大公爵犁师病卒,国人拍手相庆!”“兰顿帝国新贵林跃、红雪受封侯爵!”“皇帝陛下接见帝国使团,商谈双边和平协议。”……“大公爵!忆灵!”云镜南的情绪极其复杂。云镜南合上报纸,素筝和水裳已向他走了过来。“到下一条街去吧!”素筝公主突然发现云镜南的神色有些不对,把手放在他前额上,“阿南,你生病了吗?脸色这么不好。”“没事,可能是感冒了。”水裳瞟了一眼云镜南丢在椅子上的报纸,叹了口气,向二人追上去。云镜南愁眉苦脸地陪着素筝、水裳二人逛街时,宫廷里的气氛到达了最紧张的时刻。“哼,一个黑龙骑将,竟有这么多人来保他。”明镇皇的脸色不善,“两个银龙骑将,看来,这个云镜南的人缘不坏啊!”铁西宁和罗蒙大气都不敢出。明镇皇要将云镜南撤职严办的旨意刚下到军机处,铁西宁派人通知了明恒和罗蒙,写了一份奏折,便赶进宫来求见,没想到罗蒙也同时赶到。皇帝最怕的就是臣子们结成朋党。一个小小的黑龙骑将,竟会牵出这么多人,犯了他的大忌。“你们看看,这是宪兵队讯问的记录。”明镇皇将郎翔递交的那份记录甩了出来。“一个商人身份的间谍,在一个月之内就能打入兰顿王宫,取得兰顿王和犁师的信任?这话说出来,大概没有谁信吧?”明镇皇冷冷道。罗蒙扫了几眼记录,暗道:“这下完了,阿南说的都是些什么啊。编得象小说一样,天花乱坠。”铁西宁知道,高高在上的明镇皇,是唯一能满足自己权力欲望的人,万万触犯不得。但是,他绝对相信云镜南,自己的朋友绝不是会出卖国家的人。“陛下。”铁西宁抬起头来,“臣愿以身家性命保云镜南。”明镇皇没料到铁西宁执拗到这个地步,有些恼怒,他强压下自己的火气,因为铁西宁的身后还有一个必须安抚的人——古思。古思的品级不是最高的,但明镇皇对他一直很器重。他可以在大殿上直斥总理大臣,却不会说古思一句重话。这个手握重兵镇守边陲的年青将领,是王朝的一把利剑,它的一面朝着敌人,另一面也对着王朝。“你们先下去吧!”明镇皇疲惫地道。铁西宁和罗蒙退了出来,迎面碰上了明恒。“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不先和我打声招呼?”明恒骂道,“幸好古思保举云镜南的奏折被我压了几天,不然陛下更要怀疑了。”“明大人,你救救阿南吧!”铁西宁把最后的希望放在明恒身上,双膝跪倒。明恒将他双手扶起,叹道:“我知道你们是朋友。可是这次,我看难说了,凶多吉少。”“宣总理大臣明恒见驾!”待卫宣道。“明恒都不敢打包票的事,看来是没有希望了。”铁西宁攥紧拳头,眼中凶光毕现,“阿南,要是有人敢动你,我一定会替你报仇。就算他是皇帝……”罗蒙在一边看着铁西宁的表情,浑身不禁抖了一下。外热内冷的铁西宁,屡建奇功的古思,天马行空的云镜南,这三个人,都是明恒一系的年青干将,但罗蒙全看不透。 第10章 冬末3 云镜南发现,逛街时有人跟踪。“水裳,我眼角上是不是有眼屎啊?”“没有啊!”“有,肯定有,你拿镜子出来我照照。”云镜南照了一会儿,看清了后面是几个身材彪悍的便衣大汉,脚上的军靴锃得发亮。联想起早上被郎翔提到宪兵队讯问的事,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祥的预感。“没有眼屎啦!”水裳一把抢回镜子,“最讨厌男人婆婆妈妈的。”“走,我买了红酒和牛排,回去让德德做。”素筝公主道。“好吧!”三人回到铁西宁府邸,那几个跟踪的士兵远远地在巷口停下,没有再跟进来。三人一进门,就看见了笑吟吟的铁西宁。“阿南,我到处找你呢!军机处要你去一趟。”铁西宁的表情怪异。水裳拍手笑道:“去吧去吧,要升官了!”素筝公主则道:“又要离开啊,快一点回来!”云镜南正要告诉铁西宁有人跟踪的事,被他一揽肩膀,拉出屋去,“做好午餐等我啊!”铁西宁一出屋,脸色就变了:“阿南,取了快马,我护你出城!”“怎么了?”“明镇皇要问你的罪!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军方在固邦之战中伤亡过重,他们要找人顶罪。”铁西宁已带着云镜南来到马厩。云镜南如五雷轰顶般呆了一呆,随即发狠道:“老子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快上马啊,再迟就来不及了!”铁西宁催促道,“等明恒一从皇宫出来,捉你的人也就来了。”“我一个人走!”云镜南跨上马背,与铁西宁一齐出门,“刚才有人跟踪,看来外面有伏兵,能不能出去就看运气了。”铁西宁并不感到意外,面无表情地道:“马鞍边有剑。”他并没有退回府中的意思,“反正私放重犯也是死罪。”巷边的士兵涌了出来,有二十人,一个小队。云镜南听到身后的另一头巷口也有兵刃碰撞的声音。“什么事?”铁西宁的声音镇静而威严。“没什么,只是要请这位云大人留下,这是郎翔大人的命令,请大人不要让小的们难做。”“胡扯!”铁西宁发怒了,“郎翔不过是个黑龙骑将,他有什么权力监视同级的将领?我看你们是要造反!”宪兵队是唯一可以越级干涉将领的部门,那小队长见多了这种情况,也板起脸道:“我们是奉命行事。”云镜南干笑两声,道:“郎翔和我本来就有宿怨,不是私仇是什么?今天我的心情也不好,不要罗索了,阿宁,让我先杀了这几个家伙再去找上面的解释。”那小队长犹豫了一下,郎翔只让他盯着云镜南,却没让他们动手。心气上一软,云镜南与铁西宁二骑早从眼前晃了过去。“二位请留步!”“浑蛋!”云镜南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郎翔那带痰的嗓音。只听郎翔道:“在下奉大元帅和总理大臣令,请云镜南留在府内,随时听候传唤。”刚才在巷口监视的两个小队见长官亲临,也叮叮当当地围了上来。铁西宁笑道:“我们只不过在城里逛逛,郎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吧!”郎翔正色道:“军令在身,望二位恕罪。”铁西宁“哦”了一声,对云镜南道:“那我们先回府吧!”使个眼色,两人打转马头。铁西宁的手按在剑鞘上,低声道:“阿南,我们往另一头杀出去,如果郎翔追来了,你解决他,我干掉士兵。”“阿宁,不要,你现在回府还来得及!”云镜南不忍心将铁西宁搅进来。“放屁,都什么时候了!两军相逢勇者胜,底气不要弱了!”铁西宁“噌”地一声轻响,已将佩剑抽出少许。云镜南知道此时犹豫反而更糟,跟着也抽出佩剑。郎翔极其警觉,叫道:“士兵列阵!”四十柄腰刀齐齐出鞘,将二人围住。铁西宁的眼睛一下红了,平时坚忍的人,反而易怒,他沉声道:“郎翔,你不要后悔!”郎翔没有回话,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云镜南突然长笑,转过马头向郎翔踱去,道:“什么屁大的事,没必要这么紧张吧!”一面已想好了最快的出招,不制住郎翔,是不可能顺利脱身了。郎翔在云镜南的笑容中感到一阵寒意,警惕地盯向对方的剑柄。马蹄声响,一骑飞奔而来:“云镜南接旨!”“不要下马!”铁西宁低声道。云镜南叹了口气,下了马背,跪俯听旨。铁西宁也只得跟着下马跪倒,郎翔见二人下马,这才领着一众宪兵齐齐跪下。“黑龙骑将云镜南,在冬末固邦之战中战功卓著,特封为南袖城将军,赐银龙骑将衔。”云镜南这辈子没有这么真心地叫过“万岁万岁万万岁”,要是圣旨再迟来一步,他和铁西宁就要尸横当场或者亡命天涯了。接旨起身,云镜南与铁西宁相视一笑,二人额上的冷汗都还未干,转而一拍郎翔的肩膀道:“郎大人,到府里去喝两盅?素筝公主也在呢。” 第10章 冬末4 明镇皇坐在王位上,还在回味刚才明恒对他说的话。“十八年前,我朝兴兵进攻兰顿,元气大伤。而固邦之战,犁师擅动兵戈,又折羽而返。经过这两战,即使要再度兴兵,也当在十年之后。兰顿近日又遣使臣,有修好之意。臣以为,云镜南此人,叛国或是忠诚,对陛下并无大碍,值此和平盛世,留一个熟知兰顿内情的人,比杀一个叛贼更重要。对此人宜行封赏,遣至远离东境与王城的鸡肋之地……”明镇皇自言自语道:“明恒说的,朕倒未想过。”他在处理云镜南这件事上,完全是出于朝内势力派系上的考虑。他也知道,明恒刚才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一石二鸟,安抚边境的古思。古思即是军方的人,又是明恒系中铁西宁和云镜南的朋友,明镇皇本就有安抚之意,此时卖足了明恒与古思的面子,虽然李城子有些不爽,也值得了。※※※忆灵从领地赶回来时,犁师已出殡。“红雪,林跃,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大公爵那日随禁军入宫,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等我们第二日来,他已服毒自尽了。”林跃道。“不,我相信父亲他不是自杀的!不管这个凶手是谁,我一定要报仇!”忆灵的泪早已哭干。林跃还能说什么,从根本上来说,犁师是被逼死的。可要追究凶手,却又找不到。是该把帐算在兰顿皇室身上,或是算在鸽派贵族身上,再或者,算在固邦城的古思身上?也许,这本就是犁师自己选的一条路。“阿灵!”红雪突然说话了,“我在固邦城上看到了莫南。”※※※几块怪石边上,芳草荫荫,奇花叠艳,清香弥漫。石缝中,一股清泉潺潺流出,注入小池,池面上漂满花瓣。一个人影,悄悄地出现在池边,分开草丛,探出头来,正是云镜南。池面上空空如也。突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云镜南罩在当中。快击、重脚、花瓣、碎草、金星……一顿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捉刺客啊!”云镜南叫道。德德闻声冲了进来,手拿两把菜刀,惊惶四顾:“刺客,刺客在哪里?” 第10章 冬末5 水裳一指云镜南道:“在这里!”“水裳,是你啊,干嘛好端端打我一顿?”“谁叫你偷看?”“门又没锁,我想进来洗个澡而已。”云镜南一脸无辜。水裳有些内疚了:“门没锁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每次洗澡都还要找你要钥匙的。更何况,你那根小猪尾巴有什么好看的……”“想死啊,还说你没偷看!把另一把钥匙交出来!”若将水裳的欺凌排除在外,南袖城的日子总体很惬意,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云镜南有时想,就这样在南袖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他的天性中,最向往的便是无忧无虑。可每当他进入梦乡,总要梦到一对浅浅的酒窝,心中不禁就有一丝裂痛。“唉,想她干嘛,我这辈子是还不清那父女俩了。阿筝,还有阿筝,催着我向皇帝提亲。我才没那么傻呢,这么凶的女孩子!想想都怕。过段日子,又要面圣了,想着头都大。”素筝公主真的是个好女孩,又漂亮又有权有势还很仗义,可云镜南就是怕见她。“如果能娶阿筝,对我的计划还是很有帮助的。不行不行,云镜南,你怎么这么卑鄙?出卖了阿灵,换来了现在的地位,难道再利用阿筝,达成自己的目的吗?……但是查到现在,父母的血仇一点眉目都没有。”德德啃着鸡腿走进屋来。“德德,我问你。”云镜南问道,“是爱重要,还是恨重要?”德德一面抹去嘴边的香油,一面道:“当然是爱重要啦,我每次恨你的时候,你给点好吃的,我就都忘了。”云镜南摇了摇头道:“俗。”水裳拿着一条短裤跑了出来,喝道:“云镜南,你的房间里怎么会有我的衣服?”“冤枉啊!肯定是德德收衣服收错了……德德,你怎么回事?”“你还敢抵赖!”水裳绕着桌子追打云镜南。“等等。你听我解释。”云镜南真诚地看着水裳,“水裳,我问你,是爱重要,还是恨重要?”“什么重要?”水裳气急败坏,将短裤砸向云镜南,“还跟我装深沉!我告诉你,我要揍你才爽,这最重要。”德德一脸无辜,喃喃道:“这两个人的品味好差,都买小猪花纹的短裤,能怪我吗?”云镜南抱着头,忍受着水裳拳脚相加,心中一片茫然:“是啊,不管是爱是恨,都是要爽才重要。可是,我现在爽吗?对,我要痛痛快快地报仇,也要和古思、阿宁痛痛快快地喝酒,我要蓝磨坊,也要阿灵,我还要阿筝,如果有可能,这个踢我屁股的小疯子也可以考虑……再踢,再踢啊!总有一天,我要光溜溜地躲在太阳椅上,让你给我喂葡萄……”(世元377年冬,南袖城。阿南的故事在庄严的人生思考中告一段落。明镇王朝和兰顿帝国的边境上风平浪静。笔者在此奉上《阿南回忆录》中的一段:“……377年,我以为自己已历经沧桑,谁知后面所发生的事……”) 第二集 世元378年·太阳之乱 第11章 信使1 南袖城,明镇王朝丘陵山地的边缘,凭城南眺,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自去年冬日一战,明镇王朝与兰顿休兵止戈,各自忙着舔战争的伤口,欢笑重回人间。云镜南从到南袖城赴任开始,就一直只是放鹰逐马,与忠实的仆人德德以及逃婚离家的水裳过着宁静的生活。因为私吞了的近十万金币间谍活动经费,云镜南府邸的豪华程度早已超过罗蒙府。水裳也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大澡房,当然,那不是专用的。而云镜南找厨师代替德德的承诺则没有兑现,因为要找到一个厨艺比他好的厨师实在很难。南袖最大的优点是天高皇帝远,最大的缺点也是这个。每隔半个月,驿站快马从王城捎来一捆《王朝日报》。云镜南除了和古思、铁西宁通信,就只能通过这份报纸了解时局。对于一个睿智而关心时事的将领来说,条件是艰苦了点。※※※“哈哈!……哈哈!”“混蛋!”“猪头!”一大早,将军府的超大露台上就传来云镜南的声音。水裳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愤愤地将枕头砸在墙上,骂道:“今天又是送报的日子!这家伙看起报纸来总是这么投入。”“吵死了,阿南。我就不明白,这些报纸有什么好看的?”水裳反正也睡不着了,来到露台,坐在另一张躺椅上也拿起一份报纸。云镜南自顾自地开心:“水裳,你看,这肯定是罗蒙。他正因为腐败案被查呢!这家伙,贪了那么多,早该轮到他了。”“上个月不也查过你吗?几个金币就打发过去了。”水裳对这些不感兴趣,翻到女装时尚的那一版看了起来。“水裳,你看!这两个龙骑将可真是没前途,为了争蓝磨坊的小翠,居然打到大街上。他们从前是我的手下,哈哈!”“跟着老鼠学打洞。”水裳鄙夷地“切”了一声,继续看新款女装。突然时尚版右下角的一个小块吸引了她。“阿南,你不要看那些花边新闻了,你看看这条有用吗?好象和南袖城有关。”云镜南接过报纸,只见上面一小个标题“厥奴战火再燃,各界强烈谴责”。他再往下看,勃然大怒:“这个太阳罕,真不是人。我记得伊枝部是他们的盟友,伊枝罕还救过他的命呢,居然用诱杀这么卑劣的招数。”他将报纸交还给水裳,又开始看王城街头巷尾的各种消息。水裳诧异道:“就完了?”“什么?”云镜南哗哗地翻着报纸,现在报纸的广告太多了。“伊枝部离南袖只有二百里,你没有什么想法吗?”水裳疑惑地道。云镜南面无表情地道:“是啊,有二百里那么远呢,我会有什么想法?”水裳无语以对,虽然二百里的距离对厥奴骑兵来说,不过是喘口气的功夫,但那些部落确实从未侵犯过王朝和神族。“主人,主人,街上打起来了!”德德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脸的兴奋。“噢。”云镜南连头都没转,摆出一副教训的口气,“德德,你跟了我这么久,为什么就学不到一丁点处变不惊的大将风范。”“主人,你真的不去看吗?”德德嘟囔道,“外面有五个男人和三个美女打起来,衣服都扯烂了!”水裳轻蔑地一撇小嘴,鄙夷地低声道:“不看才怪!”一听到“美女”和“烂衣服”的字眼,云镜南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这才听到水裳的讥讽,忙收敛起兴奋的表情,整了整睡衣领子,对德德道:“换将军服!”他一面换装一面发解释性的牢骚:“唉,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天天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我哪象个将军啊,简直是个乡长。我怎么会关心扯烂衣服的美女呢?职责所在,实出无奈啊!” 第11章 信使2 云镜南一到街上,头立时就大了,对德德骇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水裳其实很温柔。”二人的面前,三个握着锋利短刀的女子相背而立。四个男子呈包围之势,也是手持短刀,双方一时僵持不下。不远处躺着一个男人,腿上被扎了一刀,血流不止。路人远远避开,在数十米外遥遥观战。三个女子以寡敌众,却占了上风!这八个械斗的人,都身着厥奴族服饰。“不许动!”云镜南喝道。八个人本就在紧张对峙,连眼睛都不眨。“全部抓回去!当街械斗,这还了得?”云镜南手一招,士兵们一拥而上,缴了众人的械。“走,开堂!今天总算不要审偷牛盗鸡的案子了!”云镜南开心地对德德道,他实在是闷坏了,“这几个灰头土脸的厥奴女子,姿色都不坏呢!”※※※“你,说的就是你。叫什么名字?籍贯、年龄、性别、职业、毕业院校,如实报来。”云镜南先问一个男人。“大人,小人的的名字是拉抛达斯,延士里,孩夭里索,沃豪双。”“什么!”云镜南反复念了几遍名字,都象是秽语,怒道,“你们厥奴人的名字都这样的吗?”“是,是长了点。”那男人委屈地道,“族人们都叫我豪双。”“干嘛不早说!蔑视上官,打十板子。”云镜南向德德挥挥手,“就记下叫豪双好了。”“且慢!”只听另一个男人道,“大人,小人有下情密告。”“你说!”云镜南一看他的眼神就知到财神到了。那男人站起身来,凑到云镜南前边,递上一张一千金的银票,低声道:“大人,我们是厥奴太阳部的使臣,这次是奉了大罕的旨意,到王城公干的,还望大人多行方便。”云镜南点点头,将银票收进怀中,道:“既然是使臣,当然是公事要紧。”“天下乌鸦一般黑!”一个女子的声音。云镜南大怒:“谁,谁在说话!”“我!”三个女子中的一个站起身来,满面怒容,“太阳部不守信约,害了我们的大罕,还袭击我们的部落,抢走我们的羊群。我们伊枝部年年向王朝纳贡,本想找王朝主持公道,看来是不必了。”云镜南神色大变,喝道:“咆哮公堂,诋毁朝廷,这还了得!统统给我押进死牢。”先前行贿的男人挤眉弄眼道:“大人,大人,那票,银票啊!”云镜南浑如没听见,对德德道:“真是晦气,一大早踩到这么一泡狗屎。让这几个女孩先吃点东西,梳洗一下。呆会儿,我到女监里秘密审问。”“主人!这不太好吧,有点趁人之危……”“不要废话!”※※※“云镜南,听说你今天当堂收受贿赂,扣押了伊枝部的女信使,还要搞什么单独审问?”水裳怒气冲冲地从房间冲出来。“水裳,你别急啊!”云镜南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水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冲回房间,气鼓鼓地收拾衣服。云镜南忙跟进去,讶异道:“水裳,你要干嘛?”“你没有同情心!你下流!你是坏蛋!男人全没有一个好东西。”水裳满脸是泪,“我要回家。”“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云镜南奇道,“那几个伊枝部女孩子看起来吃了不少苦,我让她们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有什么不对吗?”水裳的脸色缓和下来。“而且事关厥奴族的内乱,我总应该问个明白吧!”云镜南把眉头拧起,做出一副关心时局的样子。“真的?你不是想打那几个女孩的主意?”水裳脸上已有笑意。“当然不是了。那几个女孩灰头土脸的,我怎么看得上?”云镜南陪笑道,“天天看着一个绝世美女,品味总会跟着提升点吧!”“算了,错怪你了!”水裳破涕为笑,手上仍在收拾行装。云镜南觉得情况不对,问道:“那你还收拾什么?”水裳将行李打好,抬头道:“阿南,我离开部落这么久,有点想回去看看。”云镜南急道:“你不是说你爹爹逼着你嫁人吗?我可不想下次见到你时顶着个大肚子。”“我不愿意,他也没办法。”水裳背起包袱,“我很快会回来的。”“噢。”云镜南想象到接下去的日子更无聊了。 第11章 信使3 水裳一走,将军府变得了无生趣,云镜南在屋里转悠了半天,又把水裳看的那版女装时尚都翻完了,这才想起牢里还有几个犯人。他对那几个男人没什么兴趣,径直来到女监。三个女子都梳洗过了,又用了饭,脸上有了些光彩,果然姿色不俗。“你们是伊枝部的?去王城干嘛?”云镜南问道。三个女子中有两个怒目而视,只有一个神情有些犹豫,欲言又止。“怎么?听不懂本大人问话吗?”云镜南又问道。一个女子怒道:“伊枝部被太阳部袭击,这全天下都知道,去王城当然是搬援兵。”另一个女子则道:“姐姐,不要和他多说。看来这狗官收了太阳部的贿赂,是有意为难我们。”云镜南把椅子搬到牢栏边,翘着二郎腿,笑道:“为不为难你们,那要看你们识不识相了!”先前发话那两个女子齐齐哼了一声,再不答话,而另一名女子则劝同伴道:“两位姐姐不可意气用事,免得误了大事。”云镜南哈哈一笑,道:“总算有个识相的。”那女子看起来虽是三人中最嫩相的,但神气沉稳,她恳求云镜南道:“大人,我们没有钱。但是请您放我们去王城,伊枝部上下,永感大恩大德!”云镜南点点头,道:“这话有点意思了!你们虽然没钱,可是有人啊。在我这里,货物进出都要交纳关税,你们是三个女人,这样吧,留下一个,就当作抽税了。”“什么!”“狗官!浑蛋!”二女又惊又怒。只有那温和女子垂首不语,只见她秀眉微蹙,抿着嘴唇沉吟一阵,这才对二女道:“姐姐,大事要紧,青蛾愿意留下。”“不行啊,青蛾,你看那浑蛋绝不是个好人,你留下还不被他糟蹋了?”那叫青蛾的女子决心已定,转头对云镜南道:“大人,是不是我留下,她们俩就能走了?”另两个女子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其中一个抽泣了起来,随后三人哭作一团。云镜南本是无聊寻事,至此见三人一片哭声,顿时兴致全无。又见三女为救部族不惜舍身,心中感慨,不禁想起自己当日赶赴固邦的情景。“别哭了,真烦!”云镜南喝道,“算了,也不要抽税了,把你们的书信给我。德德,取信鸽来!”三女止住哭声,不知云镜南的意图。云镜南早丢过纸笔,道:“自己抄录一遍。”青蛾首先反应过来:“谢谢大人!”她神情激动,对同伴道:“白露,紫衣,大人答应帮咱们了!”白露、紫衣这才醒悟,破涕为笑,与青蛾一齐跪下,谢道:“多谢大人!”云镜南将三人从牢中放出,细问了厥奴冲突的情况。太阳部与伊枝部近年来已成为草原最大的部落。一个多月前,太阳罕在酒宴上诱杀伊枝罕,伊枝部大罕子继位,并率部抵抗,最终战败,率族人迁徙流亡。伊枝部灭族在即,不得不派三名侍女突出重围,向王朝求救。“看来太阳部有称霸草原的苗头!”云镜南脑海中心念电转,他知道王朝对厥奴的政策一直是安抚为主。青蛾已将求援信抄录完毕,三女一齐看着云镜南,只见他神色严肃,与适才判若两人,都是心中大惑。云镜南主意已定,道:“德德,你把这份抄本用信鸽送出去。”“是。”“白露,为防万一,你将正本再送一遍,我给你一道牒文,可以在沿途驿站换马。”“青蛾,你留在南袖。若有信鸽回音,你可第一时间知道。”“紫衣,你速回伊枝部,告诉伊枝罕,带部族来南袖城。我就不信,太阳部会嚣张到进攻王朝!”“你们怎么还不分头办事?都傻了啊?”三女都已泪眼涟涟,青蛾颤声问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我叫云镜南。不要婆婆妈妈的,我最受不了这个。”云镜南已拂袖而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青蛾,你跟我来!” 第11章 信使4 云镜南从心底是同情伊枝部,但也不能无端扣押太阳部的使臣。在白露出发一天后,他到牢里又敲诈了太阳使臣几千金币,这才慢腾腾地放他们上路。青蛾有心报恩,在将军府里暂住,一面等候消息,一面将云镜南的生活打理得舒舒服服。云镜南和水裳打闹惯了,有时原形毕露,青蛾也不嗔怪,反而搞得云镜南有些不习惯。紫衣返回本部,伊枝罕大喜,将部族迁到南袖城左近,暂时与王朝牧民杂居。太阳部追兵到得南袖城附近,果然远远驻定,不敢下手。自伊枝族迁近南袖之后,青蛾方始愁眉舒展,对云镜南更是体贴倍至。“唉,要是水裳有这么温顺就好了!”云镜南仍然未忘记一个梦想,那就是脱光光地躲在太阳椅上,让水裳给他喂葡萄。但是,那只是个梦想。现在,云镜南已经很满足了——青蛾正捧着臭脚,帮他修脚甲。“主人,铁西宁的回信到了。”德德拿着信跑进来,然后就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青蛾。“德德去年春天还没这种表情,是不是长大了?”云镜南研究着德德的表情,一面从他手里扯过信。看着看着,云镜南的眉头皱了起来。“云大人,信上说什么?”青蛾急切问道。“我的朋友说,他会安排白露先见皇帝,设法把太阳部使臣拖一拖。但是,据他的估计,王朝不会出兵。”云镜南搞不懂王城方面的态度,从铁西宁的信上看,明恒不支持出兵。而凭李城子爱兵如子的风格,更是能不出兵就不出兵。信末,铁西宁还提醒云镜南:“去年策封银龙骑将之事已是凶险万分,幸有明恒大人庇护。此次厥奴之乱,朝中诸臣皆不赞同出兵,千万不要逆流行事。切记切记!”青蛾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青蛾,不要伤心。现在伊枝部在南袖,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还有人,就有希望。”云镜南的格言本来是“只要有女人,就有希望”,此时在青蛾面前稍作了点修改。“云大人,青蛾明白的。”“不要叫大人,叫我阿南好了。”“好的,阿南大人。”半个多月后,白露回到了南袖城,王朝果然拒绝出兵。也许是为了报恩,青蛾还是留在了将军府。水裳不在,云镜南自然希望青蛾留下。但不久以后他就发现,最开心的是德德。 第11章 信使5 云镜南一顿饱餐之后,德德又端上一道心形的甜点。“好吃吗?”德德紧张地问道。云镜南满足地打个饱嗝:“德德,水裳走后,你的厨艺又进步了!真好吃。”“好吃吗?”德德还在问。云镜南这才明白,德德是在问青蛾。只见青蛾笑着点点头,德德这才露出欣慰的神情。不只是一日三餐变了样,德德的生活全变了样。他经常不和云镜南打招呼,就蒸发上一两个小时,回来时手上总是拿着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没过几天,露台上、茶几上、饭桌前……变成了花的海洋,特别是青蛾的卧房前,每天清晨总有一大束鲜花。“德德也不容易啊!”云镜南知道,青蛾喜欢花,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只好麻木地看着一个五百斤的胖子在将军府里肆意散播雄性荷尔蒙。满屋子都是德德快乐的味道。“主人,我念首诗给你听!”德德道。“啊!”云镜南正在沏茶,差点打翻了茶杯,“哦,好的,你念吧!”他不忍打击德德的积极性。“奶油是甜的,蛋糕是刚出炉的。加在一起,便是一道美食。我的心是甜的,你的青春是丰满的。合在一块,便叫作幸福。冬雪化尽,春天来临,当我捧出我那红红的小心肝,请你叫我,小甜心……”德德念道。云镜南呆住了:“爱情的力量可真是不一般,德德会写诗了,我的仆人会写诗了!”“主人,茶杯满了!”德德提醒道。“哦!”云镜南放下茶杯,“去念给青蛾听啊!写得不错呢。”“我不敢,主人。不如你帮我念吧!”“我念!那青蛾还不爱上我啊?你这首诗绝对有杀伤力。”“可是……”德德的大块头并没有给他大勇气。“你照我说的做,肯定搞定。”云镜南在德德耳边说了计划。“这行吗?”“我可是在王朝图书馆呆过三年的,这是古代诗人泡妞的密招呢!”云镜南道。※※※“青蛾,门口有人找你!”云镜南在二楼叫道。“来了!”青蛾跑到房子前的台阶上。漫天花雨,引得花园中的彩蝶纷飞追逐。“好美啊!”青蛾由衷地赞叹道。花雨中,站着一个人,身上披着一幅白色布条,头戴橄榄枝,正是德德,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单膝跪下,对着青蛾道:“青蛾,请听我为你写的诗。”“好啊!”青蛾的心情很好,少有女孩子不喜欢花的。只听德德念道:“奶油是甜的,蛋糕是刚出炉的。加在一起,便是……水裳!”这一声“水裳”放在这儿,不伦不类。不过云镜南马上意识到出事了。将军府门口马蹄声响,云镜南探头望去,登时呆住。在德德念诗时闯进将军府的,是浑身血迹的水裳。 第12章 拔剑1 此时,水裳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眉头在昏睡中仍然是紧锁着的,似乎正在忍受什么痛苦。“水裳,你到底怎么了?你醒醒啊!”云镜南快哭出来了。青蛾摸摸水裳的脉搏,安慰道:“没事的,水裳姐姐只是因为太累了,一会儿就会醒。”“你们先出去吧,我在这儿陪陪她。”云镜南坐到床边,握着水裳的手。水裳的外衫上有血迹,但幸好没有刀伤,白晰的脸庞上有荆棘划破的伤痕。她骑来的那匹马,身上也溅着许多血点,四蹄的黑泥中,夹杂着暗红的血腥。不知过了多久,水裳的眼睑颤动了一下。云镜南喜道:“水裳,水裳,醒醒!”水裳睁开眼来,浑似未看见云镜南,双手朝他乱打,口中恐惧地叫道:“你们这些坏人,我要杀了你们。别过来,别过来!”“是我啊,阿南!我是阿南!”云镜南将水裳的双手牢牢抓住。水裳挣扎了几下,定下神来,这才看清了云镜南的脸,扑到他怀里大哭。“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云镜南象哄小孩一般地拍着水裳的背。“我的部落被袭击了!爹爹和很多族人都死了。”水裳肩头颤动,抽泣不已,“是太阳部的人干的,我要报仇!”原来,水裳在布鲁克城附近找到部落后不久,太阳部就袭击了这个神族部落。当时,大多数部落战士都在外狩猎,族中只剩下老弱妇孺。部落被洗劫一空,老人和小孩被杀,女人们被掳走。水裳的父亲在这次袭击中不幸战死,而她自己则杀开一条血路,逃入附近的山林,才得以活了下来。水裳哭诉了部落惨事,翻身下床,双膝跪倒:“阿南,帮帮我!”“水裳!”云镜南心如刀绞,也跪了下来,“你是我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要这样。”看着朋友向自己下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你知道,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办到的。”云镜南镇重地举起右掌,“我一定替你的族人报仇。”“阿南!”水裳痛苦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希望的光芒。云镜南将她扶上床去,他平静的眼神,让水裳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德德和青蛾在屋外守候,一见云镜南出来便迎了上去。“水裳姐姐怎么样了?”“没事了!”云镜南板着脸,“青蛾,安排我和你们首领见个面,快去!我要在水裳醒来之前办好这件事,不能再让她多受一分钟煎熬了。”※※※青蛾立即安排了会面,云镜南孤身一人便服前往伊枝部营地。伊枝部的临时营地离南袖只有二十里。一顶顶雪白的帐篷,掺杂在王朝牧民的木屋间,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无论是正在煮奶茶的大娘,还是洗马的年青人,在云镜南这个陌生人从身边经过时,都会朝他微笑着点点头。“这是多么朴实的民族啊!想象不出,心胸和大草原一样广阔的民族,却常年战乱不息。”伊枝部的新首领,是老罕被太阳部诱杀后才继位的。他的帐篷与部民们没有区别,如果不是看到青蛾,云镜南怎么也无法在数千顶帐篷中找到王帐。为了保证会谈的秘密性,云镜南特意嘱咐过青蛾,不要让伊枝罕出帐迎接。他径直入帐,伊枝罕已候在帐内。这应该是一个年青人,但一脸虬髯掩盖了年龄,他身材魁梧,两腿的膝盖处向外略弯,透露出主人常年的马背生活。“我是云镜南。”云镜南自接了当地做了自我介绍。“云大人,谢谢你救了我们的部落!”伊枝罕和另三名部民行礼致谢。云镜南笑道:“不必多礼。你们在这儿过得还好吗?”“好,承蒙大人关心。”伊枝罕答道。可是,失去了牧场的游牧部落,又怎么能好呢?为了放牧牛群,他们不得不冒险远涉,昨天,又有几个男人在放牧时被太阳部的士兵杀了。“好?”云镜南突然换了一副脸孔,冷笑道,“你们就打算龟缩在南袖?这里可不是你们应该呆一辈子的地方。”寄人篱下,本来就让伊枝罕很屈辱,更何况云镜南的口气就象训儿子一样。但他忍住了,眼前不能得罪这个云大人,否则部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伊枝罕,为什么不回答?你的手捏得那么紧干什么?”云镜南继续肆无忌惮地教训他,“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大人说得很对!”伊枝罕低头咬牙应道。“我们伊枝部的勇士今天虽然落了难,但也绝不摇尾乞怜!”伊枝罕的一个部民仰起头来,“大罕,我们走,与其受别人的气,还不如战死……”“熊杰,不要胡说!”伊枝罕制止那名部民,转对云镜南道,“这是我手下的一名千夫长,他昨晚喝多了。”云镜南点点头,脸上已没有了蔑视的表情,对熊杰嘉许道:“很好!看来伊枝部的士气还没有随着女人和牧场一齐丢掉。”伊枝罕和熊杰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云大人前倨后恭,用意何在。云镜南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铺在地毯上,道:“想报仇吗?”帐中伊枝部诸人的眼中焕出光来,那是一张南袖边境的军事地图,上面用朱笔圈着太阳部北路营的位置。 第12章 拔剑2 追踪一支数百人的伊枝车队并不难,车队一路留下了马粪和车辙。马粪尚温,车辙很深,金罡很快便找准方向:“伊枝人没有走远!车上的好东西不少。战士们,追啊,晚上可以搂着伊枝女人睡觉啦!”“哈哈!”士兵们轻松地笑了起来。在他们眼中,伊枝部只是手下败将。一个小时之后,太阳部追兵从一块高地上望见了车队。“战士们,冲啊!先把男人杀光,割下他们的耳朵,回去再论功行赏!”金罡叫道。“呀吼!”两千骑兵呼啸着冲下高坡。车队的伊枝人没有逃走,也没有慌乱,只是手持长矛和弓箭,紧紧守护在车队周围。这让金罡更加肯定了车上所载物品的贵重。“杀!”金罡下了命令。骑兵如风般卷向车队,双方立时开始混战。一个太阳部骑兵劈开一辆马车的门帘,里面射出一枝箭来。那骑兵翻身落马。紧接着,号声大作。“怎么回事?这是王朝军的号声!”金罡发现事情不对。只见车帐中涌出许多王朝军士兵,每辆上竟有十人之多。两三百辆马车里,冒出的王朝军竟有数千人。变故突生,金罡立时下令停止攻击。从当中一辆马车上走出一个人,容貌俊秀,中上等身材,身着银龙骑将服制,发怒道:“怎么回事?”金罡忙下马上前行礼道:“小人正在追捕伊枝部的叛贼,不知道这是大人的车队。完全是个误会!误会!”他虽然看不起王朝军,但在没有通报太阳罕的情况下,他不敢擅自得罪这个强大的敌人。“你不知道,这些伊枝人是帮助我们运送士兵到布鲁克城的吗?”那将军满面怒色。金罡只能继续陪笑:“这真的是误会,幸好只伤了几个奴隶,我一定加倍补偿。请问,大人尊姓大名,我也好登门谢罪。”“好,很好!”那将军走过来拍拍金罡的肩膀,“看来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金罡心中暗骂:“王朝的将军都是垃圾。”抬起头来,却发现那将军一脸恐惧之色,一手扶在他的肩上,一手按住腹部。“怎么了,大人?”金罡奇道。“你竟然行刺本将军!”那王朝将军吼了一声,随即一脸痛苦,眼看好象是重伤不支,痛苦地蹲下去。周围士兵的目光全被吸引过来。金罡完全懵了,忙伸手相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将军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送进他的胸口。刀光一闪,其速度是他平生仅见……“我叫云镜南。”云镜南将匕首拔出,往自己身上抹了点血,在金罡的耳边低声道。两人离得极近,第三者根本看不到云镜南致命的一击。事情的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几个士兵上前扶住云镜南,他已是满身血污——当然,那是金罡的鲜血。“太阳部的人竟然行刺本将军,弟兄们,进攻!”云镜南脚步踉跄,似乎在勉力支撑“重伤之躯”。太阳部士兵本来只是看着金罡与云镜南谈话,两人刚刚还是谈笑风生,转眼间便双双中刀,士兵们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太阳部的士兵还在疑惑之中,如狼似虎的王朝士兵已冲杀过来。两千人马失去了主将的指挥,很快被两倍于己的王朝军分割成几个小块,完全失去了斗志。不到十五分钟,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下数百具尸体,降者达千余人。“你没事吧!”全副戎装的水裳走上前来,问云镜南道。“没事,我是装的!”云镜南的面色还是很痛苦,他的腰间已缠上白布。“大人,这些俘虏怎么办?”一个骑将禀道。云镜南看看水裳,又看看伊枝部的族人,下令道:“就地处决。”惨呼声四起,鲜血将这一片草原全都染红。“父亲,我终于让敌人还了第一笔血债!”水裳跪下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云镜南没有停手,南袖城军队和伊枝部合兵一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血洗了太阳部落的北路营,解救了数百名伊枝部被掳去的部民。伊枝罕得到了此次战斗的盔甲、战马和武器,全族上下,对云镜南感恩戴德。而剩下的斩获,则充当军饷分给南袖军队。还是没留下一个俘虏。水裳初次复仇的兴奋很快消失殆尽,忍不住对云镜南道:“阿南,有些士兵没有参予屠杀我的部落啊!”云镜南正忙着给铁西宁和古思写信,平静地道:“难道,你要我一个个查出是谁杀了你的族人,再派刺客去一个个解决吗?”从那一刻起,水裳知道,这片草原再无法平静。云镜南为她掀起的复仇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12章 拔剑3 六天后,古思从固邦到了布鲁克。杨不凡远远地迎出城来,古思既是他的顶头上司,又是明镇皇面前的红人。古思进城时脸色沉得象一块黑铁,连马都没有停,杨不凡只好跟了上去。“古思大人,您到布鲁克来也不先打声招呼,是有什么要事吗?”杨不凡问道。古思对杨不凡道:“太阳部对王朝动手了,杨大人一点消息都没得到?”杨不凡大吃一惊:“不会吧!”前天晚上,太阳部的使者还刚和他喝过酒。“什么不会?南袖的云将军在城外遇刺,都已经打起来了。”古思显然不满于杨不凡的情报系统。“不会的,不应该啊!”杨不凡觉得事有蹊巧,况且是发生在臭名昭著的云镜南身上。“噢?”古思站定,转问杨不凡道:“杨大人为何如此肯定,是掌握了什么消息吗?”“没有没有!只是最近太阳部骑兵在布鲁克城外还算安份。”杨不凡总不能说自己我刚收过太阳部的银票吧。万一真的发生战事,光凭这一点就足以问他个通敌之罪。“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虽然王城对太阳部宣战的旨意还没下来,但作为边关重臣,我们还是要未雨绸缪,先做准备为好。”古思意正辞严地道,“杨大人,你赶回固邦主持事务,这段时间布鲁克的事先由我来处理。”“是!”杨不凡巴不得把这个烂摊子丢出去。古思打发走杨不凡,回到指挥府,这才嘘出一口长气,瘫坐在椅子上。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觉,直到现在,仍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云镜南给他的飞鸽传书中,详细地写了整个过程,包括借行刺之名讨伐太阳部。他的诚实,让古思又爱又恨:“阿南怎么敢擅自挑起战端?为了私人仇恨去牺牲士兵的生命?”但事情毕竟已经发生,古思面临着抉择。其实他已无路可选,难道告发云镜南?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更何况,他对王朝的厥奴政策也极为不满。安抚厥奴人是对的,草原是只属于这些游牧部落的。可也不能一味安抚,面对日益独大的太阳部,早就应该防一手了。“阿南不是一个不顾国家利益的人,他虽然在信里没有说,但肯定是想到了这一点……就算没有想到,他潜意识里一定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的做法偏激了一些。”古思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朋友想象成忠君爱国的典范,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下定绝对支持云镜南的决心。接下去的几天里,王朝军大举出城,巡察方圆数百里内的草原。草原上,被洗劫后的神族部落比比皆是。古思也动怒了!起初,王朝军只是威慑,将太阳部军队远远赶开。到了后来,大大小小的战斗发生了,但是都有充分的理由——古思是不允许骑将们无端生事的。初期的战报还有些象样。“有一个神族人指认,那个小股军队中有人杀了他们的族人,我们只是上前询问,他们就先动手了。我们在自卫中杀了几十个太阳部人。”摘自二四二骑兵团报告。后来,就有点……“昨天,我们在离城仅三百里处发现了武装骑兵,亲眼看见太阳部士兵肆意污染草原环境。士可忍,孰不可忍,在劝说教导无效的情况下,我们有节制地动用了武力。备注:关于在草原上设立公厕的必要性应该提上议事日程。”二一三骑兵团战报。“我们到了那儿三分钟,他们还不消失,这明显是挑畔嘛!所以,弟兄们就教训了他们。”三五零骑兵团的龙骑将据说是黑帮出身。最后,古思已不想再看这些战报。他搜集的情况足以表明:太阳部对王朝怀有敌意,并正在策划一场大规模的侵略行动。一封举证详尽,列满了数据的报告,由军方专用快骑送往王城。云镜南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报复行动已被古思提到了“太阳部亡国论”的理论高度。这就是文化素养的区别,古思读的书是云镜南的一百倍。 第12章 拔剑4 铁西宁也收到了云镜南的传书。他没有古思那样深谋远虑,因此也没有在内心焦虑过,只是骂了一句“这个阿南,还让不让人过节了。”每年三月,是明镇王朝最盛大的花节,是大部分国民不工作,而杂货商人们把嘴笑裂的时间。他知道,云镜南的正式军报要过几天才会到军机处。他也知道,自己在这几天里应该做些什么。至少,关于厥奴内乱的消息不能只是一个小豆腐块。当晚,数十个难民模样的人奔赴各大报社,都声明自己有独家新闻。自去年冬末固邦之战以来,战争的阴影还在国民心中未能消散,在这个关口上又有发生战事的可能,这肯定会成为亮点。各大报社连夜加班。“王朝边患再起,太阳部骑兵进犯边城。”“厥奴内乱波及王朝,近十万难民已进入南袖。”“伊枝部花季少女哭诉:大草原,你不要再流血。”“唇亡齿寒,王朝何时拔剑?”……街头巷尾传遍了“太阳部亡国论”,铁西宁与古思的做法殊途同归。“太阳部落开始进犯王朝了,听说他们个个从出生起就在马背上长大,吃喝拉撒都在上面。那你说他们的骑术厉害不厉害……”“你吹牛的吧!吃饭在马背上我相信,可拉屎撒尿怎么可能呢?”“你傻啊?你知道马桶这个名称是怎么来的吗?”“……”韩布革职之后,被铁西宁收归靡下,在此次行动中展露了卓越的组织能力。几天内,王城居民都感到了时事的紧迫,疑问从街头传到贵妇耳里,再传到军政要员枕边。正在明镇皇也听到后宫嫔妃的议论时,古思与云镜南的战报精确地同时送到。云镜南并没有提及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把重点放在“遇刺事件”上,并附上一份数千目击证人的签名。而古思则旁征博引,列举细节,分析出“太阳部图谋北进”的结论。云镜南收留伊枝部,使得反对太阳部的小部落向王朝边城靠近。于是,各边关重镇难民涌入的报告接踵而至。众口铄金,明镇皇开始隐约感到太阳部的威胁,但心中还是狐疑不定:“上个月太阳部的使臣刚到过王城,表达臣服恭顺的意思,怎么可能这么快翻脸呢?”明恒及时进言:“兵不厌诈,这种可能并不是没有。而且,据古思的战报看,太阳部确实已侵犯到边城附近,特别是王朝与兰顿帝国之间的神族牧区。那里一直是两国的缓冲带,如果被太阳部控制,不会是什么好事。陛下是仁德之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依你看应该怎么办?”明镇皇帝垂询道。“让边城的将军们稍稍呈示一下我朝武威,并无不可。”明恒的用词很有分寸。“嗯,但是要节制一些。对我朝来说,直接管辖南方草原是不明智的。牧场对我们没有意义,我们的国库收入还是要靠部落的纳贡,打击太阳部应适可而止。”“陛下圣明。”明恒喏喏而退。(水裳与云镜南的关系问题,一直困扰着笔者。笔者也曾就此委婉地问过云镜南先生。云先生笑道:“阁下不相信这世上有友谊这两个字吗?”这个回答过于圆滑,笔者抱着为作品负责的态度,冒死询问了水裳女士。水裳女士居然没有动怒,她悠悠说道:“你还记得我是因逃婚才到固邦找云镜南的吗?父亲要我嫁的人,其实就是……”她用手指在我的掌心上轻轻划了两个字。我只记得那绝世柔荑,却忘了那两个字是什么。) 第13章 初战1 云镜南严格遵照伟大的明镇皇帝的旨意,他的行动很有节制,三万南袖军只动用了一万。除了冬季,太阳部没有固定的营地,数百人到一两千人的游骑到处追袭小部落,在遇到云镜南的军队时大多不战而走。这导致云镜南的复仇战果未能迅速扩大,主要的战绩还是当时袭击北路营时创下的。随着追击的深入,云镜南体会到草原作战与之前战争的不同。为了保证追击的速度,大部分辎重不能带上。在战争初期,南袖军还可以依靠战利品来补充给养,可随着太阳部兵力向南撤移,给养越来越难搞到。云镜南不得不回师补充给养,而太阳部几乎是跟着他的马尾巴卷土重来。“阿南,别再打下去了。”水裳反过来劝云镜南,“你最近的脸颊都凹下去了。”“心疼我了啊?”云镜南嬉皮笑脸地道。“阿南,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太阳部毕竟是百万部民的部落,我们总不能把整个太阳部斩尽杀绝吧?”水裳道。云镜南故作轻松地道:“我打不了,就叫古思一起打,我们俩都不行,就想办法把皇帝骗上贼船。我就不信会做不到。”事情自然没有云镜南说得那么简单,水裳叹道:“其实象这样的部落间争斗,便是神族内部也曾经发生过。只不过这次是发生在我身上罢了。”云镜南收回笑容,接口道:“以杀止杀,犯下罪恶就应该受到严惩。难道就因为现在的罪魁祸首是草原最强大的太阳部,我们就可以放纵吗?”水裳苦笑道:“就算太阳部被消灭了,草原上还会有新的霸主崛起,我们又怎么管得了那许多?”云镜南正色道:“水裳,我不管别的事。你是我的朋友,我要把那笔仇恨从这世上彻底抹去,从你的心底抹去。”“阿南!”水裳看了看云镜南白净无毛的“丑”脸,差点想送上一个感动的吻。※※※太阳部似乎是为了报复王朝,有意示威,每一次的反攻,总是会兴起更大的征服行动。战事发生一个月后,连南袖城附近的伊枝部都不时遭到袭击了。云镜南真正陷入了僵局。太阳部的营地一日之间,可以相隔数百里,探子送到的情报,保质期不到半天。南袖军始终找不到太阳部骑兵的主力。而更惨的是,大军消耗的给养给南袖造成了沉重的负担。再这样茫无目的地打下去,南袖先要乱了。“德德,你说,我们为什么就是追不上太阳部?他们的马也是四条腿啊!”云镜南研究着地理图,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没有标出的秘道。“在人家的地头打战,哪有那么好过?”德德不屑地道,他一直是反对云镜南出兵的,“我们的军队追出个几百里,就要回头了。可是草原就是他们的家,人家一群群的牛羊赶着,到哪儿也不愁补给。”云镜南眼前一亮,抱住德德道:“好,就这么办!”“怎么办?我可什么也没说啊!”德德不解。第二天,几队南袖士兵分赴靠城扎营的几个大部落。伊枝罕很快就到将军府来了:“云大人,你怎么抢我的部众啊?”“没有啊!”云镜南坦诚地道。“可是,你的士兵拿着招兵的旗号,在我们部落里转呢!好多年青人都议论着要参军,这样下去,我部落里就只剩连弓都拉不开的老头和小鬼了。”伊枝罕急道。云镜南笑道:“现在南袖附近的伊枝部战士有几万人吧?”“有,我们就有两万人。”伊枝罕答道。云镜南点点头:“你还算老实,只打了七折。”他不顾伊枝罕的尴尬,继续道:“我不只想要你们的青年,还想连那些千夫长、百夫长也一齐要了。”“你是说,让各部联合起来?”伊枝罕揣测道。“对,我没有军饷,你不用担心我挖你的人。我派人征兵,不过是个幌子。军队的兵将都还是你们原来的编制。只不过,我这一招兵,你们打的就是南袖军的旗号。大家的仇人都是太阳罕,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呢?”云镜南笑道。很快,数万青年集中在云镜南的旗下,一支由南袖军、神族和厥奴族组成的联军成立了。各自为阵,只会挨个被太阳部吞并,团结才有力量,联合才是王道。总体兵力与过去并没有不同,只是由云镜南统一指挥。军饷和行军速度的问题迎刃而解。太阳部军队再次迎上来时,看到的将是一枝崭新的三族联军。 第13章 初战2 美丽的恩山山脉是太阳部大本营。太阳部发源于此,将这里当作部族的龙脉福根。恩山是南部大陆少有的高原山脉,植被丰富。北坡是清一色的大落叶松,南坡则是普通松树,峡谷中有雪松,河岸边有杨树、桦树和柳树。山边的草原上则是洁白的百合花及上好牧草。今天早上,千里之外传来了南袖城发生冲突事件的消息。“这个云镜南是什么人?居然搞出个行刺事件。”太阳罕正在喝早餐的开胃酒,“金罡这个武夫,怎么可能去行刺?”军师康松在一边道:“大罕,可不要小看了这个云镜南。去年邦固之战,古思把犁师几十万大军打退,这个人也在固邦。”“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个云镜南是得到古思的授意才这么做的。”太阳罕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酒,“我们该往东路营多增些兵过去了。”康松想说些什么,但是忍住了,大罕很自信,他不想在他的兴头上泼冷水。况且,康松对王朝军并不十分担心。这些在城堡里作战的军队,叫他们深入草原,无异于让不会游泳的小孩跳水。“来,康松,为英勇而可怜的金罡干杯。”太阳罕的心情没有因这点小插曲而被破坏。没过几天,太阳罕就被激怒了。三族联军的消息是东路营的哨探传来的。“命令东路营的蒙丁,别在布鲁克和库克一带闲逛,把这个云镜南先给我灭了。”惹怒了太阳罕可不是闹着玩的。“是!”传令兵答道。※※※云镜南的三族联军深入草原数百里,找到了隶属太阳部东路的一个营地。联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近营地,除了不时吹过树梢的山风,数万人的队伍没有发出太多杂声。距离越来越近,甚至连营地中男女的笑闹声都隐约可闻。“杀!”云镜南战刀一挥,率先冲了上去,“看来不用做午饭了!”营地中炊烟正起。喊杀声地动山摇,之前一直屏住呼吸的将士们将战意爆发出来。营地的太阳部人连弓箭都未取出,便纷纷倒地。一个士兵中箭倒在火堆中,痛苦地翻滚,将火星带到了帐篷上。联军骑兵们冲进营地,渲泄着复仇的怒气,将整个营地笼罩在铁蹄和烈火之中。被突然袭击的太阳部营地,情况惨不忍睹。联军骑兵如旋风般,从东冲到西,再从西冲到东,一遍遍地搜寻太阳部的男人。四面烟雾中,太阳部士兵根本判断不出下一秒敌人会从哪个方向杀来,只能徒劳地手持腰刀,在原地戒备。几番来回冲锋之后,所有敢拔刀抵抗的人都毙命刀下。云镜南满意地看着战场,联军士兵正把俘虏集中在空旷地上。水裳道:“阿南,别杀无辜的人!”云镜南在出征之前,本来想好不留俘虏的。他没有想到军营里有这么多的老人和妇孺,这是他们袭击的第一个非军事营地。“嗯,水裳。我不是魔鬼。”云镜南将战刀插回鞘中,“找一千人,把伤兵和俘虏押送回去,我们继续前进。”接下去的几天,三族联军继续东进,直入东路营腹地。这里离兰顿帝国只有四五百里,而离古思坐镇的布鲁克城已有七百里之遥。几乎每一天,联军都会袭击一个敌人营地。营地很密集,补给不成为问题。除了“前进”,云镜南没有发出过其它任何重要指令。随着孤军深入,联军有时不得不放弃俘虏,在占领的营地做必要补充后便继续前进。哨探经常同时发现不同方向的两个敌营,联军渐渐分开,以万人为单位,以五千人为单位,最后变成齐头并进的各路小股,互相之间用哨箭、路标和孔明灯示明位置。半个月之后,云镜南的身边只有八百余骑,离他最近的联军部队也在十里之外。※※※“看来我们冲得太猛了,让士兵们休息一下。”云镜南对水裳道。他们的面前,是一个美丽的坡地林子,全军在林子里隐蔽宿营。士兵们不生火,不喧闹,吃些肉干,便在林子里和衣而睡。水裳毕竟是一个女孩,连日跟着军队行军,冲锋时也不甘落后。她实在是太累了,吃了点东西后就枕着头盔沉沉入睡。中午的一场春雨,使得草地上还有些凉湿,云镜南把披风解下,替水裳盖上。清澄的苍穹,笼罩在大草原上,草原似乎也在陪着水裳沉睡。云镜南难得静下心来,反省着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我真的有自己想的那么高尚吗?是为了水裳,是为了给水裳报仇。也许心底里仍是自私。我不能容忍身边的人受伤害,更不容许朋友象我一样失去父母。”“在将重剑挥向太阳部士兵的时候,我心里浮现出的,是水裳的父亲,是那个神族的老人吗?不,我连她父亲的形貌都记不清,那是我儿时对父母的记忆。”“是的,我是很自私。可这对水裳,对伊枝部,对神族人,对王朝都有好处。反正战争已经挑起,不必多想了。”…… 第13章 初战3 夜风很凉,不多时,伴着巡夜士兵轻微的脚步声,云镜南也在水裳身边倚着树干进入梦乡。凌晨四点多钟,一个联军士兵内急。悬浮在半空的圆润明月,使他产生在天地月华之下纵情挥洒快意的冲动。士兵睡眼朦胧地爬上高坡,发现满天星斗。“好爽啊!”他对着星星挥洒了一通,“星星怎么会在脚下?难道真的有传说中的星宿海吗?我是不是还在梦里……小时候一梦到尿尿就会真的尿床!”士兵蓦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脚下的不是星光,是火堆。从规模上看,这是出征以来遇到的最大的营地。“我的天!”云镜南梦到自己在犁师府上,梦到了忆灵,正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犁师出现了。他待要向犁师解释两句,突然想起犁师已死。“鬼啊!”他惊醒过来,才发现是水裳在拼命地摇晃自己:“快起来,我们发现一个大营地。”云镜南擦干口水,爬上坡顶,也吓了一跳。“该有上万人吧?”水裳在他耳边轻声道。“嗯!”云镜南默默地点了一下火堆的数量,手心里已沁出冷汗。“那我们该怎么办?等天亮找到其它联军队伍再说吧。”水裳谨慎地道,不知不觉攥紧了云镜南的衣袖。“天亮敌人就有防备了。”云镜南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连夜袭营!”八百骑兵被悄悄叫醒,整装上马。他们仅够列成一个圆圈,勉强将这个万人大营“围”住。云镜南将一只牛角哨箭射上半空,尖哨声直上云宵,“杀啊!”火箭齐飞,帐篷立时着火,营地霎时间亮如白昼。八百骑兵用一贯的果绝作风,将帐篷用套绳拉倒,然后纵骑踩踏而上。成千上万的太阳部族人在睡梦中被惊醒,发现自己已身在地狱之中,烈火熊熊燃烧,联军骑兵呼啸来去。由于敌人的数量过多,云镜南在偷袭时充满恐惧,这种对敌人会随时反击的害怕,使得他劈杀时更加狠绝。八百人的心理与他一样,只要看到手拿武器的敌人,便将他斩杀马下。一时间,人喊马叫,营地成了一片鬼哭火燎的人间炼狱。有时,在帐篷的阴影中,看不清敌人的面目,骑兵们也一刀斩下,直到听见惨叫声,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妇女或是小孩。屠场里,血腥味在空中弥漫。混乱、狂奔,在骑兵们的精准的砍杀和射击下,连衣带都未系上的太阳部族民一片片倒下。这一场屠杀从凌晨直持续到天明,云镜南的军队没有遇到太多抵抗。天色渐明,尸横遍野。联军骑兵的刀锋都砍缺了,当看清眼前的情景后,没有人愿意再抬起麻木的臂膀。地上、帐篷下、火堆旁都是尸体,被杀死者不会下于万人,其中只有一千多人是太阳部士兵,其余的全是非战斗人员。幸存者被赶拢在一起,老人们麻木地看着远方,年轻的女人则蒙着头。大部分人都在啼哭,也有一些女人和男孩投来仇恨的目光。“我们都干了什么?”云镜南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自己平时最看不起欺负弱者的人。水裳的手上也沾了不少无辜者的血,她沉着脸走过来道:“这是东路营蒙丁的冬季大本营,因为暴发战事,所以营地未撤回草原腹地。”“水裳……”云镜南摘下头盔。“嗯。”“我累了,我们,回南袖吧!”“嗯。”两人经过俘虏群时,一个太阳部的男孩将一口口水吐在云镜南的衣袍上。“小崽子,你想死啊!”看守俘虏的战士拔出腰刀。出于本能,那名男孩的母亲将儿子抱住,将自己的背脊亮给士兵。母亲的眼睛是绝望的,而男孩的脑袋从母亲肩上露出来,眼神中仍是充满无声的愤怒。“住手。”云镜南止住士兵,嘘出一口长气,对那男孩道:“我叫云镜南,你长大了再来找我报仇。”三族联军在这个营地集结,之后回师西返。“阿南,你好象没有必要告诉那男孩自己的名字。”水裳仍在想刚才的一幕。“嗯。但我不想让他象我一样,连仇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一路,云镜南想了很多。复仇这两个字,在他的心中,一直是神圣的,有点象与生俱来的使命。可是,这次为水裳族人复仇的结果,是引来更多的仇恨……。 第13章 初战4 云镜南的军队在分成散部前,在浩翰的草原上与蒙西的东路军擦肩而过。而当他带着联军屠杀东路营时,东路营主帅蒙丁正在千里之外,带着东路的五万主力,打算越过布鲁克城附近的平缓原地,向南袖城挺进。“蒙将军,我们是否应该离布鲁克城远些?”一个千夫长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奔袭南袖最近的路。”蒙丁的眉眼长得并不清晰,小眼厚唇安在那张骨棱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身形一如既往地笔直。千夫长不说话了,他知道蒙丁的脾气,也相信这个威严的上司的判断。王朝军虽然已与太阳部交锋,但蒙丁是大罕帐下的第一勇将,从未尝过败绩。而且,据上个月探子的报告,坐镇布鲁克的是杨不凡,全世界都知道那是一个眼里只有钱和美女的银龙骑将。蒙丁的目标是南袖,他一点也不担心布鲁克骑兵会出城截击。蒙丁与杨不凡打过太多年的交道,要让这个酒色缠身的银龙骑将和五万太阳部精兵对抗,除非太阳变成绿色的。这时的布鲁克城城门紧闭,如一只沉睡的巨兽。蒙丁在通过这一区域时,心里带着一点兴奋和冲动。要知道,巨大的城门后面,是一个天堂。那里有代替牛羊的广袤农田,塞满屋子的绫罗绸缎,还有皮肤白晰的王朝女子。但是,现在部落的实力还不足以攻城,蒙丁的任务是到南袖去,教训那些乌合之众。五万铁骑泰然穿过平原,向西而去。队伍过去了一半,布鲁克城门赫然洞开。“为王朝的荣耀,冲锋!”布鲁克骑兵从城门迅速涌出,插向数里之外的蒙丁中军。古思冲在队伍最前面,他早已从神族的报信中掌握了蒙丁的动向。“传令下去!”蒙丁不慌不乱,手举长矛,“命令后军,向中军靠拢包抄。前军,斜冲敌人右翼!”他惯用的这种长蛇行军阵形本就为对付偷袭而设,无论敌人冲击哪一段,其它各部都会作出反应,将敌人包围。然而,这一次的对手是古思。这位黄金龙骑将身先士卒,不避箭矢,率领近卫营冲锋,迅速切断了长蛇阵。蒙丁下令时,长蛇已陷入首尾不能两顾的境地。“四个骑兵团冲击敌人后军,其余的人,跟我来!”古思带着五万人向蒙丁的二万多前军围去,他的兵力占了上风。“这不是杨不凡!”蒙丁反应过来。对方的行动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不要乱,列阵防御!”蒙丁沉着应战。士兵们调转马头,在原地扎阵,前排的骑兵向前挺起锋利的长矛。喊杀声震天,蒙丁前军竟临危不乱,连古思这样的用兵行家也不得不暗暗赞叹。但最重要的是,古思军团掌握了骑兵平原交锋的最大优势——他们用突袭赢得了马匹的奔速。四个骑兵团足以击碎蒙丁后军,他可以放心地用两倍兵力围攻前军。“杀!”古思挺起大枪,指挥军队掩杀过去。两股由铁马金戈汇成的洪流冲撞在一起,溅起残肢断甲的浪花。蒙丁的防御阵被第二排布鲁克骑兵瓦解。不可否认,蒙丁军的战斗力很强。若两军在平原上列阵相抗,享有同等机会的话,将会达到接近一比一的伤亡比例。在古思的记忆中,只有兰顿帝国的红雪才拥有这样强悍的军队。多数打少数的方法,是切割,快骑插入将敌人分成几小块。少数打多数的方法,也是切割,收拢兵力一小块一小块地吞掉对手。古思和蒙丁执行着同样的战法宗旨。蒙丁将队伍收缩,而古思力图将他们切开。六七万人,因为主帅的凝聚力,集中在相对狭小的区域内互相砍杀。双方人马几乎是首尾相连,弓箭基本失去了作用,拥挤之处甚至连长枪都施展不开,只能用短兵刃战斗。因为人数差距较大,很多太阳部骑兵要同时应付两三个对手的攻击,蒙丁前军伤亡惨重。但古思分割蒙丁军的意图也未能达到,剩下的一万多战士都集中在蒙丁周围,拼死作战。比起云镜南的偷袭,古思进行的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直到冲散后军的古思军团回头加入战团,蒙丁军才败相初露。“突围!列冲锋阵型,向东突围!”蒙丁作出理智的判断,他承认了自己戎马生涯中的第一次战败。蒙丁军将士纷纷脱出缠斗,甚至放弃向受伤敌人的最后一刀,也不顾敌人从背后射来的弓箭,无条件地服从蒙西的军令,融入队伍排成阵势。在这个过程中,许多太阳部士兵为了加入阵形,被布鲁克军杀死。但他们最终持行了蒙丁的命令,列成冲锋阵形。古思看出来了,这是一只真正的军队,无论何时,它的军心都不会散。他指挥军团,让开一条出口。蒙丁军从缺口处冲了出去,两边箭矢如雨。“不要停,冲回大本营!”蒙丁的战甲上挂着十几枝断枪残箭。(《王朝通史》第525页:……378年出现的各族联军,只是一个特例。因为共同的目的,他们团结在一起,这样的形式绝不是历史的主流。但历史同时证明,这支军队的意义,远不止那次战争。……) 第14章 回京1 蒙丁回到了大本营。这位太阳部第一勇将,泪水止不住地从坚毅的脸庞上滚滚而下。他的七个儿子,最大的只有十一岁,全都死在帐篷里,尸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的母亲也死于箭矢,而心爱的妻子更连尸身都找不到。剩下的一千多幸存者聚集在一起,泪水早已哭干,只有无声的哀伤和悲痛。“是谁,是谁干的?”蒙丁咆哮道。“他说,他叫云镜南。”从人群中站起一个男孩。蒙丁点点头,将这个名字永远刻在自己流血的心上。“返回恩山!”东路营几乎全军覆没,蒙丁无力复仇,他要回到恩山去重振羽翼。※※※草原实在是太大了,云镜南在回师南袖的路上,再次与溃败的蒙丁军团错过。他在途经布鲁克城时,与古思碰了面。“听说你打了一场恶仗?”云镜南问道。那天蒙丁突围时,古思并没有追击。几天来,他一直在考虑对太阳部作战的问题,于是对云镜南道:“阿南,你说我们能真正消灭太阳部吗?”“很困难!”云镜南实话实说。“是啊,即使是将太阳部消灭,我们得到的也是永无宁日的草原。所以,我们插手草原的事,是一个无底洞。太阳部经此一战,伤了不少元气,王朝制衡厥奴势力的目的也已达到。也许应该适时收手?”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云镜南。云镜南完全同意古思的说法,他想起青蛾和水裳,道:“但是,做事还是要有头有尾,现在聚集在我旗号下的部族,应该给他们一个说法。”古思苦笑道:“如果我是明镇皇帝,或许会给你一个城安顿他们。”“一个城!”云镜南灵光一现,“阿思,那我就建一个城。”“什么?你这是大逆之罪啊!”古思想不通云镜南的脑子有没有进化成功。“不会的,我还是故技重施。”云镜南用胸有成竹的表情证明自己的智商没有缺陷。新城的建设很快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先前,云镜南以扩充南袖军的名义集中了太阳部的反对力量。现在,他又鼓动联军部落建自己的新城。有了这个要塞,王朝军就可以长期屯守,在强大的王朝军护佑下,各族都可以在划定的牧区内继续游牧生活。在军事上,这个要塞则是插入草原腹地的一把尖刀,使太阳部东西两面无法直线相通。这个城的所有权归各部共同拥有,而王朝军可以任意使用。屯驻物资由各部落轮流提供。用云镜南的话说,这是保护费。当然,工程仍由云镜南统筹安排。同时,水裳的族人被划到布鲁克城和新堡之间最肥沃的牧区。这只不过是云镜南为联军做出伟大贡献的小小回扣,是以大家都不介意。云镜南虽已当将领多年,但直到今天方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呼百应。各部首领举四肢赞成云镜南的建城计划。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家放牛射猎,见多识广,就是没看到怎么建一座宏伟城池。正当云镜南计划从王城请建筑设计师时,德德毛遂自荐。“主人,我干过泥水工、瓦匠、木匠,这个活就交给我吧!”德德央求道。“啊!你?”云镜南有点不放心,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是不是刚从南袖来,饿得不行,吃了水裳做的蘑菇肉汤?我昨天吃了她的汤,可是说了一晚上梦话呢!”“主人!”德德的自尊深受打击。“阿南,你说什么?不就是不小心放了几个毒菇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水裳也不干了。“其实,这么急找你来,是为了伙食问题。你又要揽这些粗活,唉,不要影响正业啊!”因为青蛾就在旁边,云镜南兜着圈子说服德德,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你干得了吗”。“给我一次机会吧!主人。”德德几乎是哀求了,同时还偷眼看看青蛾。“好吧,你先画一份设计图吧!”云镜南想出个让德德知难而退的办法。“谢谢主人!”德德欢天喜地地去了。连续几天,德德除了做饭,便在来做饭的路上。他守诺没有影响正职,每次回来都给青蛾带来好多草原上的野花。云镜南想,不知道那首诗念了没有。勘测工作终于完成,德德又用了几天,向云镜南交上一份设计图。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水裳、青蛾、伊枝罕以及各部酋领。尤其是云镜南,他虽然做不来设计图,但在王朝的军校里呆过,知道怎么看城防。“德德,你有这么好的技术,干嘛要当仆人?”云镜南的第一个反应。“主人,我的祖父是军塞设计师,后来家道中落,我才流落街头的。”“嗯,”云镜南点点头,负担德德的馋嘴确实需要一些家底,“可是,你就找不到一份建筑师的工作吗?”“我的家传只会军塞设计,现在哪还需要啊!都怪我祖父,他老人家建的军塞,到现在还坚固如初。”云镜南发现青蛾看德德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心道,我是一定要成全这桩好事的。于是当场宣布道:“从现在开始,德德不再是我的仆人。”“不要啊,主人!我除了做饭,别的……我其实是舍不得离开你。要不,你把欠我的龙骑将奉禄给我就好了,我还是留在你身边吧!”随着设计图的顺利完成,德德这位王朝第一例领龙骑将奉禄的大厨,地位急速上升,身边不乏美女的秋波。是啊,一位有才干、有铁饭碗、能做一手好菜的军政要员心腹,自然成为抢手的黄金王老五。当然,忠实的德德仍然持着于他的初恋对象青蛾。 第14章 回京2 战争在这段时间似乎从草原上抹去,一切都变得开心而幸福。新堡的工地是一片欢乐的海洋。附近没有石矿,只能夯土成墙,根据德德的建议,土中加入糯米,据说这样能使土墙坚固如铁。男人们喊着号子,一次次地将大石杵打在土上。神族男丁表现出超凡的力量,一个人运的土可以达到其他部族的两倍。水裳成为继德德之后,又一个给云镜南长脸的人。她是后勤志愿队长,也是宣传队长。她带领着数百名神族美女为部民们送水鼓劲。“嘿吼嘿吼”,有美女的工地,热火朝天,男人们将被臆想激发出的精力,疯狂地发泄在泥土木石上。伊枝罕曾满脸羡慕地对云镜南说:“阿南大人身边有这样的美女,啧啧!”云镜南则无奈地道:“唉,可远观不可亵玩,才是真正的痛苦。”“是吗?那真是暴殄天物了。”伊枝罕道,“水姑娘真是漂亮,除了伊枝族的圣女,恐怕没有人比得上。”“圣女?”“没,没有什么。”伊枝罕发现自己走嘴了,连忙跑开。连伊枝罕都象征性地打过几次石杵,以鼓励士气。全工地最闲的就属云镜南,他是懒得干体力活的,用他的话说“亲力亲为的人,从来不是一个好领袖”。水裳领着神族少女在工地上跳了一阵舞,气喘嘘嘘地来到云镜南身边。“阿南,这是什么东西啊?”水裳好奇地摸着云镜南手上的长管子。“这叫望远镜,兰顿帝国才有的好东西呢!古思送给我的。”云镜南的眼睛不离镜口,口中赞叹道:“真是太好了,太美了!再起来点,起来点啊!”他正盯着远处身着短裙的神族美女,那美女正背对着他给男人们送水。每次弯腰打水时,云镜南总想看到点什么。但每次什么也看不到,于是便更想看。“这比蓝磨坊的脱衣舞娘有意思多了!”“让我也看看!”水裳不由分说,一把将云镜南推开。“水裳!”水裳的力量很大,云镜南来不及保住手中的望远镜,“完了完了,水裳是最痛恨色狼的。”“真好玩!就好象在眼前一样,差点没把我吓一跳。”水裳没有发现云镜南的小秘密,她的注意力全在新奇的望远镜上。云镜南摸摸自己的屁股,松了一口气。“阿南。”水裳开始扶着望远镜四处眺望,“你不觉得,建设其实比破坏更开心?”“哦!”云镜南没什么感慨。“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爱比仇恨更重要。杀了那么多太阳部的人,我的仇恨渲泄出去了,可是每当我想起东路营里那个孩子的眼神,就感觉不到一点复仇的快乐。……可是现在,我觉得很快乐。我要带着族人开始新的生活。”云镜南没想到每天嬉笑怒骂的水裳居然会说出这番话,不禁一呆:“水裳有她自己的希望,她或许是对的,爱比恨重要。可是,我的希望又在哪里?我除了为父母报仇,从来没想过其它目标。”太阳部的骑兵销声匿迹,连古思都以为太阳部不会再回来了。因此新城工程进展得格外顺利,草原上耸起一座坚固的要塞。随着脱出困境,人类的劣根性又露出头角。这次是为了要塞的命名。云镜南饶有兴趣地在一边观战。“我们伊枝部出力最多,这当然要叫伊枝堡啦!”伊枝罕道。“那为什么不叫野狼城?”一个神族首领也急了。“我看,还是肥羊要塞比较好听。”小部落的首领也不甘落后。“呵呵,我只听说过肥羊火锅,没听说过什么肥羊要塞!”神族首领攻击道。“什么,你敢侮辱我们的图腾?”那个小部落的首领将一只牛腿骨劈面砸去。……当一众族长酋领在房间里开会时,平时的威严仪态不复存在,争得面红耳赤。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这座城堡是德德设计的,就叫德德堡吧!”那女子正是青蛾。“不行不行!”德德不好意思地推辞道,甜甜地看着青蛾,用不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不重要,但心上人能承认他的才能却很令他开心。“我看,叫水裳之城吧,没有她,我们不会这么快峻工。”伊枝罕道。水裳站了起来,抬手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现场立时肃静下来。“大家都忘了?这次这么多部落为什么能聚在一起,那都是阿南的功劳。我提议,用阿南命名,就叫阿南要塞吧!”全数鼓掌通过。“那可不行……”云镜南在官场也混了几年,知道这样会引起王城的猜忌。水裳笑咪咪地附耳道:“不给面子,要死吗?”云镜南微笑着举起颤抖的手,真正地全数通过。“水裳,轻一些,你拎着我最最娇嫩的大腿内侧了。……唉哟。” 第14章 回京3 花节将至,云镜南不得不离开阿南要塞回王城去。他倒不是去过花节,而是要回京述职。边陲重臣回京述职已成惯例,连古思也不例外。只不过各人述职时间不同,相互错开。德德正处在疯狂的发情期,水裳此时也离不开族人,云镜南只能身孤影只地上路。左右无事,他穿了便服,辞了众人,走走停停,向王城进发。不几日,便来到布鲁克城西北二百里的威烈城。此城高大雄峻,规模不下于固邦,正是十八年前先皇亲征兰顿前的王朝东部要塞。现在,威烈城与战乱年代渐渐远离,曾经满是疮伤的城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城内百业俱兴,好不热闹。云镜南喜欢这里的纯净民风,虽然才是中午,他却不想赶路,也不找官方驿站歇脚,随便找了家小店安顿。用过午餐之后,便摇摇晃晃地走上街来。走了一段,又觉得德德、水裳不在,无人说话,颇为无聊。“找不到人说话,我便去听人说话。”云镜南钻进一家书馆,坐在一角,静候开讲。“啪”地一声,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上回说到兰顿元帅犁师引兵来犯……”“咦!”云镜南一听开头就乐了,“莫不是去年的固邦之战都编成说本了?不知道有没有我的名字?”只听说书人道:“其时十万兰顿精兵,人如虎,马如龙,气势汹汹,是直逼固邦啊!”“人数不对啊!”云镜南疑惑道。“话说那时明镇胡服皇帝已于撤军途中病死,王朝军群龙无首,一溃千里,被那敌帅犁师直杀到固邦城外。”明镇胡服皇帝便是王朝先皇,云镜南这才知道,说的是十八年前的固邦之战。或许是因为威烈城是那时的王朝边城,是以这里的人才会流传这个故事。“泱泱明镇,岂会无人?那时在威烈的守将便是当今王朝大元帅李城子,守固邦的则是当时的王朝大将云武……”云镜南心中暗唤一声“爹爹”,心神激荡,忙镇定下来,凝神聆听。“……只见那云武将军手持大剑,突入敌阵,连砍十八员兰顿大将。兰顿小鬼更被杀得鬼哭狼嚎,犁师被这一支奇兵杀得措手不急,败退十里扎营。”接下去的结果,云镜南都知道,只不过被说书人添油加醋地演义了许多。听了大半个小午,那说书人再未说到他关心之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说书人嘎然而止。众听客议论纷纷:“这云将军可是大忠臣,十八年前风华正茂,可是后来却英年早逝。”“听说,云武将军是在回王城途中暴病而死,好象就在威烈附近吧!”“胡说,什么暴病而死,有一家人都死绝的吗?肯定是被兰顿的杀手……”云镜南自知自已身世以来,无时不想知道当年父亲云武暴死的真相。从小将他带大的俞伯,在临终前叮嘱他“你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身世。大将军或许有冤屈,可是,这个仇家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俞伯在他十岁那年去世,跟着老人埋进墓地的是一套近卫统领的铠甲和仇人的名字。他也曾在俞伯面前发誓“我绝不对第二人提起身世”,却没有发誓不报仇。凭着天资聪慧和俞伯传下的功夫,云镜南在王朝军中混到今天的位置,可家人暴死的真相仍然一点眉目都没有。他查遍了所有图书档案,甚至潜入大内偷窃密档,都未能发现关于那一段惨事的任何记录。“如果父亲和母亲是死于暴病或兰顿杀手手中,怎么可能连档案也没有留下?”随着时间推移,云镜南仍一无所获。“先生,请留步。”云镜南在书馆后台拦住说书人,“在下可否请教一二。”“看阁下气宇不凡,应是军中之人吧!”说书人眯起眼道,“不知有何话要问?”“先生,那云武将军后来如何了?”“国人皆知,犁师退兵半年后,云武将军回京述职,在途中遇刺,满门遭难。”“先生,我听你的书,其中虽有为搏视听,修改演义之处,但有些细节却必要在军营中呆过才知道的。如果您知道云将军满门遭难的真相,可否赐教?”云镜南要抓住一切了解真相的机会。那说书人打量了一下云镜南,笑道:“好,居然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云大人。若说当时亲眼见到惨事的人,多已不在人世。是忠是奸,是真是假,让庸人自已评说罢了。事隔十余年,又何必再谈?”说罢转身便走。“先生,慢着!”云镜南一把揽去,却揽了个空,那说书人的右膀竟是齐肩而断,只有一截空袖。错愕之下,说书人转过屋角,失了踪迹。云镜南怅然若失,自嘲道:“不过市井一个说书人罢了,他又知道什么真相?”回到客栈,心情仍是郁郁,暗道:“都说父母血仇,不能不报。可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俞伯,你为何就是不肯说呢!”父母不但死因不明,连遗物都未留下一件。他绝不相信父母死于兰顿刺客的说法。一般重臣返京,都会带着上百名随从。十万大军在固邦都未能置云武于死地,区区几个刺客,怎么可能?而且,若真是兰顿帝国刺客所为,俞伯也不至于到死也不肯吐露真相。所以,他一点都不恨兰顿人。他珍惜地抚摸着手中的海心戒指,它虽不是父亲的的遗物,但却曾经历了那次战火,见证了那段历史,也见证了云镜南去年的兰顿之恋。春夜风凉,客栈中纸窗残破,带进一缕茉莉花香。云镜南持戒指遐思,不知何时已趴在桌上睡去。梦中刀光剑影,似在十八年前的固邦,想象中的云武峙立城头,威风凛凛……可每次的梦做到这儿,便不再往下了。次日醒来,云镜南发现自己还在桌边,钻戒不知何时已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当下惊出一身冷汗。他清晰地记得,昏睡前还在把玩这枚戒指,那时确是戴在手上无疑。昨夜飘来那一缕茉莉花香,此时想起也变得极为诡异。现在时值春日,不是茉莉开花的季节。“威烈城是百年军塞,在这里战死的人必然不少。难道是鬼?”云镜南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忙收拾行李,退了客房。待得到书馆中打听,那说书人已于昨晚不知去向。这一夜没有睡好,云镜南从威烈城驰出十数里才有些清醒过来。“肯定是有人进过房间,说不定是用迷香之类的东西。否则我不会醒不过来……但如果是刺客,为什么要放过我呢?如果是窃贼,随身金银都没有丢。除非是女采花贼……唉,这男人失身可留不下证据!” 第14章 回京4 这一路虽然还有许多城市可供游玩,但云镜南不敢再停,直驰王城。途中停留时也都在相对安全的驿馆落脚。赶到王城时,正是深夜,云镜南心道:“阿宁这小子肯定想不到我半夜来,非得和他好好闹闹不可。”亮牌进城,过了长街,远远已望见铁西宁府邸。府门处红灯笼下,隐约有红衫飘动。再驰得近些,却是一个女子坐在铁府门前,双手支腮,望着对面巷墙发呆。听到马蹄声近,那女子抬起头来,正是素筝公主。“阿南!我就知道你今晚会到的。”素筝公主一见云镜南便跳了起来,突然唉哟一声,却是等得太久,一双腿已麻了。云镜南翻身下马,将素筝公主冰冷的小手握在掌中,感动道:“阿筝!”“走吧,我们叫门吧!我都等了几个时辰了,好冷!”素筝公主整个人偎进云镜南怀中。“等等!”云镜南道,一面取下披风给素筝公主披上,“你是公主,晚上在臣子府中过夜,成何体统?”“那你说,我们去哪儿?宫中是回不去的了。”素筝公主整了整披风,仰头问道,“只要你陪着我,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怕。”“阿灵!”感动之下,云镜南不知为何叫出的是忆灵的昵称。一阵笑声从夜幕中传来,如泣如诉,极为诡异。“谁?”云镜南一手抱着素筝公主,一手持剑,向四方戒备,“谁在装神弄鬼?”黑暗中那长笑声一去不返,发笑那人似乎离远了。“阿南。”“什么?”“阿灵是谁?你刚才好象叫得是阿灵。”素筝公主警惕地问道。“哦!”云镜南一指铁西宁府中的灯光,“我是看到阿宁府中的灯没有灭。怎么,我刚才叫得是阿灵吗?真是在南方呆久了,口音全变了。你知道,那些神族和厥奴人的口音都不准的……”云镜南借着转身敲门的机会,避开素筝公主的盘问。“阿南,没想到你这么迟才到。咦,公主!”铁西宁迎出门来,脸一下就白了,“阿南,你太过份了吧?不知道自己正在风头上吗?”“什么风头?我可是从来不爱出风头。”云镜南开着玩笑。铁西宁将二人迎进屋来:“李城子正在弹劾你呢!是为了在南袖擅自与太阳部交战的事,说有人密告行刺之事纯属你编出来的,真正的原因是私怨。而且,连去年蓝磨坊的事都拿出来,还有各种你以前军中的不良记录。在这个关口上,再给你加上一条勾引公主,看你受不受得了?”“谁说阿南勾引我了?是我勾引他的。”素筝公主不依不饶地道。铁西宁拿这个刁蛮公主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将话题叉开,道:“阿南,这次花节有个射狐赛,会比往年热闹些了。”“好,王朝是该提倡一下武风!”云镜南随口应道,心中却想起了在大公爵府的那次骑士赛,想到刚才错叫的一声“阿灵”。云镜南直拖到第二天傍晚才到军部报到,与素筝公主回宫的时间错开。 第15章 射狐1 普通军官述职直接到军机处,而银龙骑将以上的将领则要到军部。李城子第一次单独会见了云镜南。这位王朝大元帅年过五旬,头发已有些花白,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军人。“见过大元帅。”云镜南行礼道,递上一份述职报告。“好,坐下吧,不必拘礼。”大人物总是很随和,李城子接过云镜南的述职报告,把它随手丢在桌面上。“一面在弹劾我,一面和我扮笑脸,老狐狸!”云镜南心中暗骂,满脸堆笑,行礼落座。“我前几天上奏折弹劾云将军,将军可有什么想法?”李城子开门见山地道。云镜南心中大骂,表面笑道:“弹劾制度本就是为了互相监督,末将有什么做得不对之处,大元帅尽可以提出。”“不错,年青人有这样的心胸,着实不易。”李城子点头道,“若能早一步与将军谈谈,或许也不用走到弹劾这一步。”“弹劾又怎么样?明恒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管的。”云镜南心中不屑,面上仍是气度恢宏:“大元帅不必介怀,您弹劾我是为了国家,对事不对人,末将不敢有半句怨言。”“好!”李城子再赞一声,突然问道:“占领厥奴草原对王朝有用吗?”“没用。”云镜南答道。“那将军为何兴师动众,挑起战争?”李城子摆出论战的姿态。“因为我认为王朝的厥奴政策有误。”既然话问到这个份上,云镜南针锋相对。“大胆!”李城子拍案而起,随即觉得自己这样不够有气度,于是又缓缓坐下道:“对厥奴的国策是内阁会同军部,在王廷会议上定下的,云将军自问能更高一筹?”“末将以为,大元帅此问是要明白末将心中的真实想法。”云镜南不慌不忙地禀道,“那就请恕末将直言。时事时刻在变,政策也应随之变化。或许可以更确切地说,末将不认为国策有误,只是认为现在朝中对国策的理解有误。”“哦!这倒是新鲜。”李城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不论国策上的文字是怎么表达的,宗旨都是保证王朝安全。一直以来,王朝都对厥奴人以安抚为主,这是授之以恩,并没有错。然而,现在的草原形势是太阳部一家独大,在这种情况下就应示之以威,否则等到太阳部统一各部之时,就是另一个兰顿帝国崛起之时。”云镜南一口气将古思的观点说了出来。李城子颔首道:“且不论你这个观点是错是对,出发点是基于对王朝大局的考虑。但有时一件好事通过错误的方法来执行,也会堕入邪道。”“只要出发点是对的,就算被指责,末将也无怨无悔。”云镜南寸步不让。李城子见云镜南和他硬顶,有些愠怒,道:“既然云将军有自己的看法,我也不勉强了。但老夫仍会坚持自己的观点弹劾你。只是,做事如做人,人品不端,那就不能成事,始终不会有好下场。”他这句话中已略带威胁,意思是云镜南若不肯服软,便要倾全力将他排挤出去。云镜南突然想起,李城子作为当年与父亲云武齐名的大将,很可能知道父母血仇的内幕,此念一起,再难以抑制,于是道:“成不成事,有没有好下场,不一定在人品吧?有一位将军,他精忠报国,抗击兰顿,可谓吾辈楷模,可是却横死异乡。末将请教大元帅,这又是为了什么?”李城子蓦地一震,将云镜南打量一番,暗道:“两人都姓云,眉眼中倒有几分相似,难道是他的子侄?不会的,云武满门遭诛,不可能留下活口!”他镇定心神,叹道:“你说的是云武大人吧!世事皆有偶然,云武大人不幸死于刺客之手,那也是天命啊!”云镜南见李城子脸色微变,心中算定李城子应了解一些内幕。他此时已后悔过于心急,于是禀道:“末将的报告已交到,先行告退。”李城子心神剧震之下,只“哦”了一声。云镜南离去许久,他才喃喃道:“这云镜南到底是谁?……不可能,不可能。”※※※素筝公主自回宫后,没有再出来过。云镜南落得清静,每日只在王城中闲逛玩耍。时近花节,王城内热闹非凡。红男绿女接踵摩肩,瓦舍勾栏人潮如织。本年花节最大的热点集中在射狐赛上。这射狐赛原起源于古代狩猎,因狐狸最有狡猾,只有最好的射手才能捕到。因此,后世的射手赛便称为“射狐”。因射狐赛届时在王城郊外举行,明镇皇等平时难得一见的皇室成员都会驾临,参赛名额上也不限制。不过,因为是与民同乐,连比赛费用都取之于民,自然就少不了资助的股东。这些商家虽是为了结纳权贵,在皇室面前留个好印象,但也不可能做赔本买卖。射手服等各种装备的制造商借此大兴广告,推销产品,各大报纸好不热闹。新闻:“花节射狐赛召开在即,各路名伶届时将到场助兴。”广告:“能射,才是男人——京城剑阁。”新闻:“军部某银龙骑将惊爆内幕,射狐赛前十者可获龙骑将殊荣。”新闻:“射狐赛场地昨已完工,五千禁军将保障赛事安全。”广告:“射她,射她,射她,射中她的心。——丘比特箭坊。”广告:“谁说女子不能射。——骑将武器,首推女子箭器箭服专卖。”……王城笼罩在欢乐的人群和没有创意的广告中,等待着盛大射狐赛的开幕。那日在李城子面前提起父亲云武的事,云镜南有些后悔。多年以来,他一直牢记俞伯的临终遗言,对自己的身世只字未提,连铁西宁和古思都不知道。可一旦面对父亲当年的同僚,便有些沉不住气了。“云镜南啊云镜南,你可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铁西宁为射狐赛的事终日奔忙,素筝公主也不见了踪迹,云镜南每日只在蓝磨坊打发时光,与舞娘们猜枚斗酒,好不容易盼到花节到来。 第15章 射狐2 花节一早,云镜南和铁西宁来到城郊赛场,只见满目劲装,人潮如云。虽都是武装,但劲装与军装不同,商家在上面加了许多纹饰,看起来就如时装会一般。铁西宁一面看一面摇头:“服装倒是不错,不过这些弓箭都不实用。”云镜南笑道:“兴武风也不过是让国民重视骑射,再者军部也不会允许硬弓流入民间。”二人来到场台前,只见坐北朝南搭起一个彩棚,金带飘扬,那是为明镇皇及明恒等重臣专设的观赛台。罗蒙已远远地迎了上来,拱手道:“二位好啊!阿南,恭喜啊!”“同喜同喜!”云镜南亦拱手道。“真是的,老朋友了,还和我装懵。”罗蒙故作不快,一指北面彩棚,“你居然有幸入座彩棚,王朝的银龙骑将中,你可是独一份哦!也不知你给了明大人送了什么好处。”“你开什么玩笑?”云镜南做出一副“早已看穿你”的样子,对罗蒙笑道,“想整我啊,我才没那么笨呢!”铁西宁亦是不信,笑吟吟地拍着罗蒙肩膀道:“老罗,你要整人,恐怕还得和阿南学学。”罗蒙一下就跳起来了,叫道:“你们两个可不够厚道。花节里骗人要遭报应的!谁不知道是因为素筝公主的关系……”说到素筝公主,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云镜南和铁西宁发现他并不是开玩笑。“你自己去台前看看啊,末席上明明写着你的名字。”罗蒙也发现这两人真的不知情。云镜南来到台前,果见彩棚末席上放着个“云镜南”的牌子。再往里看去,除了上座留给皇帝皇后的座位外,都放着牌子,写着各人名讳。除了他自己的,还有明恒和李城子,以及军机、户部、刑部等几位大臣——他真的是台上唯一的银龙骑将。这下连铁西宁也纳闷了,诧异道:“阿南,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不会瞒着我吧?”云镜南有口说不清,只得道:“我什么时候瞒过兄弟?这事我可真不知道。”他左瞻右顾,终于看到个相熟的内侍,忙扯过一边问道:“小乙,这个牌子是不是放错了?”那张小乙本是素筝公主的心腹,见是云镜南,忙低声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这牌子是皇后临时加的。这两天公主不知怎么惹了皇上,被软禁在宫里……”云镜南探不出什么消息,只是确定了这牌子确实不是加错的。于是忐忑不安地在彩棚边呆着,等着射狐赛开场。彩棚入座的人中,第一个到的是明恒,他主管此次射狐赛,因此来得早些。明恒一见云镜南和铁西宁,便笑道:“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儿?”“我是陪着云将军的。”铁西宁道,他指指彩棚内的牌子,“明大人,你可知是怎么回事?”明恒一看牌子,吃了一惊,暗道:“不知是福是祸。”嘴上却笑道:“自然不会是坏事,来,云将军,一齐入座吧!”开赛前的每一分钟都好象被拉长了百十倍,云镜南如坐针毡。每个走入彩棚的人都奇怪地看一眼新贵,很多人的脑海里都还没有云镜南这个名字。李城子走上台时,连招呼都没打,只摇摇头便入座了。彩棚里能说上几句话的就只有明恒,但他和云镜南中间还隔着户部和财政两个无趣的大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百姓山呼之中,明镇皇和皇后双双入座,素筝公主还是没有出现。云镜南感觉到皇后一直在看自己,不时地与明镇皇嘀咕两句。但在这样盛大的公众场合,领袖们基本上都是神态端庄,云镜南也看不出什么来。参赛射手都已在场边等候,足有数千人之多。场地远处竖着九个彩靶,靶心上都绘着一个狐头,离彩棚约两百米远。五千禁军倒有一多半集中在彩棚附近。靶位距离如此之远,也是为了保障彩棚的安全。他心中正在寻思“这如何看得清爽”,内侍已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副兰顿产的望远镜。只听内侍在彩棚边宣布:“射狐赛开场,请银龙骑将云镜南开靶试箭!”“原来让我坐在彩棚里,是要我开靶啊!”云镜南放下心来,向明镇皇行礼下台,到靶前百米处取了弓箭、马匹。那弓比不上军中的硬弓,云镜南不敢造次,来到五十米远近,这才策马疾奔,手上连珠箭发。旁观人群还未做好心理准备,只见一人一骑泼风般从九靶前穿过。云镜南起手如电,已到场边将弓箭缴还内侍,随即下马回了彩棚。直到云镜南走上彩棚的梯子,数万人群才爆发出震天价的喝彩。九只箭全插在靶心中央的狐头上。一开场便博了个好彩,连李城子和明镇皇都露出笑脸来。皇后更是连连点头,嘉许道:“云将军真是少年俊杰,国之栋梁!”云镜南谦虚几句,暗叫惭愧:“如果弓拉满了,不一定能九箭全中。只是射射死靶,应个景罢了。”人群中议论纷纷,王城居民素来以京城人的身份为傲。是以关于京城军政要员的内幕传闻,那是京城人必修的功课,吹侃的资本。许多人并不知这个新贵的详细情况,便有消息灵通人士开始炫耀:“不知道了吧?这个云将军去年底在固邦,今年初在南袖,可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另一个则道:“你知道什么?我那次亲眼看见素筝公主在大街上拧着他的耳朵,别提那亲热劲了,这云将军的背景可不一般。”数千射手列队进场,第一轮都是原地站射,不中狐头者便刷了下来。到第二轮时,只有五百来人。这五百人是象云镜南一般跑马轮射,一人三箭,照例是不中狐头者淘汰。这两轮要求都很低,只是一个初步筛选。到第三轮的五十人,便有些看头了。水准超过军中的普通箭手,有十余人可以当得上神射手的名头。虽比不上云镜南的神技,但都是些骑术射艺均臻上流的好手。到得下午三点,前十名已经决出。由这十名胜者上场表演射技,以判最后排名。彩棚前列着禁军骑兵的千人方阵,距狐靶又远,棚内众人都用望远镜观看比赛。只见十名射手卖弄骑射之技,回头望月,蹬里藏身,流星赶月,连珠箭……花样百出。云镜南看到这里,反而没了兴趣,这些射手此时多是卖弄,反而缺少了实战作用。但王城居民平时哪见过这样的射技,皆鼓掌喝彩。正在云镜南百无聊赖之时,一名射手突然纵马奔过九靶,起手如电,与云镜南先前一般,九箭连发连中。“哇”,全场惊叹,随即叫起好来。那射手在叫好声中,座骑不停,在原地绕个小圈,回身又是一个“三连珠”,仍是牢牢插在狐头上。之后一圈圈兜大,离靶心越来越远,每次驰到最远之处,便是连珠箭发。随着那射手圈子越兜越大,距离已过百米,仍是箭箭皆中。射狐赛至此到了高潮,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连云镜南都心中暗赞:“想不到市井之中,也有这样的神射!”他用望远镜看了看狐靶,暗吃一惊。那靶上之箭全都直没至羽,力量极足。再将镜筒跟上射手,见那射手又已跑了一圈,离靶已有百二十米距离。只听“呔”地一声娇喝,那射手突然将弓指向彩棚。云镜南在镜筒里看得真切,那明晃晃箭头正朝着自己,本待要躲闪,却莫名其妙地动不了分毫。 第15章 射狐3 那射手一张脸大半被黑布蒙着,只露两只眼睛和鼻子以下的部分,那半张白晰脸庞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云镜南正是看到了酒窝,所以怔住。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却如经年之久,“是她吗?”。只见镜筒里,那箭手眼看便要将箭射出,猛然间一抿嘴,于千钧一发之际,手头一偏。羽箭向云镜南左侧射去。那箭的方向正朝着明镇皇。“小心!”云镜南左手一挥,凭本能将那箭抄在手中。“抓刺客!”惊呼声中,全场登时乱作一片。“保护皇上!”明恒第一个挺身而起,而李城子早已挡在明镇皇身前。数千禁军拥到台前,将长盾竖成盾墙。那射手早扭转马头,向场外冲去。云镜南将箭掷在地上,跃过禁军头顶,翻身上马,向那射手追去。现场一片混乱,人群只是躲避刺客,禁军骑兵反而被人潮所阻,一时无法策马追击。云镜南紧随那刺客马后,冲出场来。二人直驰出百米,那刺客突然停下马,回头凝望云镜南,两人相隔十余米。云镜南亦将马勒住。“是你吗?”云镜南问道。那刺客眼中哀怨至极,没有答话。“我只是想看看你。”云镜南手中连一把匕首都没有,“你要杀我,现在还有机会。”那刺客又看了云镜南一眼,终于“驾”地一声娇喝,策马加鞭离去“是她,一定是她!”云镜南在原地呆了半晌,身后禁军才脱出困境,赶了上来。“阿南,你怎么不追上去?”铁西宁问道。“我没带武器。”云镜南双眼痴望前方,恍如没了魂魄。“回去再说吧!”云镜南白痴一般的反应哪逃得过铁西宁的眼睛。射狐赛盛大开幕,却草草收场。明镇皇余怒未消,在花节里进行了全城大搜捕。忆灵早已出了王城,宪兵、禁卫借机大敲商号的竹杠。士兵往店铺里一站,半天也不走,花节里的半天生意可抵得上往日十天,商家们只得破财消灾。李城子再次被召入宫中。明镇皇有一个习惯,若要讨论的问题与明系官员有关,就找李城子。如果与李系官员有关,则找明恒。这样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听到两方面的意见。但也有一个坏处,没有官员可以在两派都讨好,只能在两派都不讨好。当然,古思除外。古思的问题明镇皇一般会召集两个肱股之臣一齐商议。今天只有李城子入宫,谈得自然不是古思。“李卿,这两天一直有人催促朕,说要封赏云镜南。你的意见如何?”明镇皇开门见山地问道。李城子的念头快速地转了一圈:“明恒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是不会在风头上如此明显地要求升云镜南的官。古思远在边境,更不会这么快就来消息。那么,这个要求封赏云镜南的人应是来自宫里。看来,皇帝同样也受不了枕边风啊。”李城子寻思已定,答道:“臣以为,不赏!”回答句式简洁有力,颇有军人风范。“云镜南此次救驾有功,你是否顾虑到他有结党营私的嫌疑?”明镇皇问道。“不仅如此,”李城子答道,“去岁云镜南卧底兰顿,详情尚未查清。年初与太阳部又闹出个行刺案。射狐赛上,他虽有救驾之功,亦有放走刺客的嫌疑。综合起来,臣实在是摸不透这个人的底细。”“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数万双眼睛都看见他救了驾,不封赏,恐怕有人会骂朝廷赏罚不明。”明镇皇帝说的话,其实就是皇后劝他的话。李城子突然冒出一句:“陛下,后宫不可以议论朝政。”这一下,明镇皇脸面尽失,怒斥道:“大胆!”“请相信臣是一片忠心才会如此顶撞皇上!”李城子一拜到地,“云镜南与公主交往甚密,这事在王城尽人皆知。他这是居心叵测啊,陛下!”明镇皇听他言语中影射皇后、公主,怒气更盛,冷然道:“你究竟与云镜南有什么过节?要这样搬弄是非,置同僚于死地而后快!”李城子知道自己踩到了老虎尾巴,谏言的效果适得其反,当下也舍身一击,垂首道:“陛下,臣本无意中伤。但是,您不觉得这云镜南的眉眼与一个故人依稀相似?连两人的姓氏都是一样的。”明镇皇只觉心底一个激灵,呆呆望着李城子,半晌才道:“李卿,我错怪你了!”他走到窗边,望着满池睡莲,疲惫地一挥手:“你先下去吧!”“看来云镜南的事还得放一放!”明镇皇喃喃道。 第15章 射狐4 铁西宁府邸,云镜南一人坐在沙发上自饮自酌。“大人回来了!”屋门推开,铁西宁高挑的身影出现。“阿宁,怎么样?”云镜南问道。铁西宁摇了摇头,云镜南松了一口气,坐回沙发上。“你真的确定那个刺客就是犁师的女儿?”铁西宁问道。云镜南点点头,道:“虽然只看到半张脸,可也有九成九的把握了。”直至在射狐赛上看到那对酒窝,云镜南才明白这几个月以来,自己多次梦到忆灵。“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铁西宁既同情云镜南,又对其深陷情爱感到愤慨,“阿南,你振作一点好不好?天天这样借酒消愁,还象个男人吗?你倒不如去蓝磨坊开房间算了。”云镜南又灌下一杯红酒,苦笑道:“杀了一个有知遇之恩的人,再骗了他女儿。我云镜南真是畜生不如啊!”铁西宁道:“你没有杀犁师!你不是说过吗?你在库克城外,还帮他挡过神族的箭呢!你把消息带回固邦,那是为了王朝,两国交兵,这并没有什么错!”云镜南有点喝多了,抬头吼道:“那我做了这样卑鄙的事,还是对的了?你们一个个都凭着固邦之战升了官,连杨不凡那种垃圾都有功,就剩下我一个人承担这些痛苦,这不公平……”“啪”,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云镜南脸上,他嘴角立时溢出血来。“阿南!你太过份了!”铁西宁怒气冲冲,“你这样下去,我受不了!我相信古思也会受不了。不管怎样,我和古思永远和你站在一起!”云镜南没想到亲如兄弟的铁西宁会摔他的耳光,甩了甩头,酒醒了一半。心里正在考虑要不要还他一拳,仆人慌慌张张地来报道:“素筝公主来了!”“我上楼休息了,你们俩爱在沙发上就在沙发上,爱去厨房就去厨房。”铁西宁借机化解了尴尬,“看来,你想揍我这一拳,起码要等明天早上了!”“你怎么知道我想揍你?”云镜南的好奇心战胜了残留的一点怒气。“下次告诉你。”铁西宁故作高深地上了楼。“难道我的杀气被他看出来了?”云镜南百思不得其解,跑到镜子前照了照,看不出自己有任何杀气。“阿南!你带我走!”素筝公主一阵风似地冲进客厅,扑到云镜南怀中。“太突然了!”云镜南心道,这段时间他的眼皮跳得厉害,“我刚挨过一个耳光,又有人要和我私奔!人家都说眼皮跳是有人在想你。” 第16章 要塞1 芸芸众生中,会每时每刻在想云镜南的人并不多。除了古思和铁西宁两个铁杆,恐怕就是爱死云镜南的素筝公主,还有恨死他的忆灵和蒙丁。数千里之外,蒙丁也在喝酒,不过不是用小巧的玻璃杯,而是用他的头盔。随他转战草原的铁盔,上面有洗不去的血腥味,配上奶酒的香味,才是真正的男人应该享用的极品。“云镜南!云镜南!云,镜,南!”一天念几千遍这个名字,还把它用匕首刻在自己的手臂上。相信在这个世上,只有蒙丁会这样做——即使是忆灵也望尘莫及。一桶马奶酒仍然消除不了心中的愤恨,蒙丁站起身来,对着草原吼道:“我要杀了你!”在天上盘旋的一只猎隼被吓了一跳,向天边扑翅飞去。“大将军!大罕传你过去。”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报告道。“知道了!”蒙丁将盔中残酒一饮而尽,直接将它戴回头上,跨上战马便向王帐驰去。帐中除了太阳罕和军师康松,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蒙丁,来!我给你引见。”太阳罕笑着拉起蒙丁的手。蒙丁醉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削瘦的年轻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年轻人大咧咧地坐在那儿,亦回敬道:“大罕,这就是你手下的第一勇士?若在外面碰见,我一定以为他是个酒鬼。”“哪里来的毛贼!”蒙丁本就郁闷,一手挣脱太阳罕,大跨步上前,一脚向那年轻人面前的桌案踢去,立时木屑横飞。碎屑粉雾中,年轻人不见了踪影。蒙丁心头一冷,暗叫不好,后腰上一紧,腰带已被人扯住,他的双脚立时离地。“和我玩跤术!”蒙丁并不运力相抗,随对方手劲翻上半空,顺势也扯住对方腰带,之后稳稳落下,借力将那年轻人也拖离地面。眼看便要将那人甩出去,蒙丁手上突然一滞,一双有千斤之力的臂膀竟然卡在半空,动弹不得。抬眼看时,只见那年轻人单膝跪在自己大腿之上,另一只脚悬空掌握平衡,竟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实地,重新找到了重心。蒙丁如神力金刚般托着那年轻人,可就是无法撼动半分,呈相持之局。太阳罕鼓掌大笑道:“都是勇士,都是英雄,这场架打得可真是精彩!”双方都知道对方实力不俗,这样下去就算胜了对方,也是个灰头土脸的结局。于是同时撒劲,双双后撤。“蒙丁,你不是要报仇吗?”太阳罕道。“大罕,你肯发兵了!”蒙丁做梦都在想着复仇的一刻。太阳罕微笑着看看那年轻人,对蒙丁道:“你一来就得罪了贵客,发不发兵还要问他了。”蒙丁听大罕如此说,知道自己过于蛮撞,向年轻人纳头便拜:“请恕蒙丁无礼之罪。”“你要杀云镜南,我也要杀云镜南,本就是一路人!”那年轻人忙将他扶起,“蒙将军,我叫红雪。”※※※“阿筝,我们这样走,合适吗?”云镜南身着便服,被素筝公主一路拉向城门。素筝公主立时停住脚步,嗔道:“母后说,父王不同意我嫁给你。那我留在王城还有什么意思?”云镜南一脸无辜,他今天总算领教到了比强*奸更惨的事,便是强奔,强迫私奔。“你是不是巴不得甩开我?”素筝公主精明地审视着云镜南的表情,“你不爱我,为什么那时要吻我?”“那不是酒后乱性吗?”云镜南小声嘀咕道。“你说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我说,从吻你那一刻起,我便爱上你了。”云镜南不知自己对素筝公主感情的算不算爱,但心想说这句话,总有七成是真的。“阿南!”素筝公主满脸幸福地倚在云镜南胸前,“让我们到南袖去,那里的人都是放牧为生吧?你当你的银龙骑将,我在家做马奶酒。你说好不好?”云镜南看着素筝公主一脸的憧憬,实在不忍心说:“我和你私奔,哪还有银龙骑将当?你又怎么会做马奶酒?”“没有一点凡尘俗世的气味,没有父王管着我们,一切的烦恼都烟消云散,那是多好的生活啊!”素筝公主完全沉浸在自己描绘的画卷之中。“好,走!”云镜南突然觉得,头脑简单点也未必不是好事。“好啊!”素筝公主开心起来。两个人都换上平民便服,双手紧紧相握,低着头往城门口走去。“只要出了城,找两匹快马,我们就解脱了!”云镜南心想。“云大人早!”守城的士兵问道。“你认错人了!”云镜南拼命往城门口钻。“我不会认错的!”那士兵执拗地道。“小声点!”云镜南低声道,“我有秘密任务要出城!顺便问一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那士兵还不及回答,黑压压的人群全围了上来。“云大人,云大人!”人群中有守城士兵,也有周围的行人,“给我们签个名吧!”“现在云大人可是王城的偶象呢!”那士兵骄傲地向人群道,“是我第一个认出来的,云大人的八字脚可帅毙了!”“咦,那是素筝公主!公主,请问您今天和云大人出来是做什么呢?逛街吗?请问您喜欢什么样的服饰?云大人平时喜欢吃些什么?”典型的《王朝日报》狗仔队。……羽林军随后赶来。云镜南和素筝公主低估了射狐赛的影响力,顶风作案的下场只有失败。在这两个人私奔失败之前,明恒一度以为,一个快乐喜庆的花节开始了。他正在府中大宴宾客,就被皇帝的一道旨意急召入宫。换了朝服,明恒一路琢磨:“李城子的人最近一直没什么大动作,皇帝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他和李城子在宫外碰了头,这才明白并非李系的事,“那应该是古思的事了!陛下很少会把我们两个冤家凑在一起议别的事。”明镇皇又发怒了!这个花节实在是不吉利。 第16章 要塞2 “你们都知道,找你们来是什么事了吧?”明镇皇道。“是的,陛下!”李城子答道。“是的!”明恒不得不随声应和,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你们说,该怎么办?”就在明恒心虚的时候,明镇皇甩出一份报纸,砸在桌上,“太不象话了!”明恒偷眼一看,暗吃一惊,却装出预先知道的样子。这份《王朝日报》头版头条的标题赫然是“南筝声声传王城”。接下去便是一个访谈录,地点自然是城门边,从衣食住行到吃喝拉撒,三分谈话加七分揣度。“明恒,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听听你的意见。”明镇皇已决定要处理云镜南。明恒是何等精明之人,霎息之间已将脑中有利论据筛了一遍。“为今之计,只有先保下云镜南的爵位再说。”于是答道:“云镜南此人素来行迹不羁,看似有碍王朝形象。但他有固邦、南袖的军功在身,不宜重罚。前日又有救驾之功,成为王城公众的偶象,不赏反罚,与理不合……”明镇皇的脸色越来越沉,明恒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李城子突然道:“不知明大人对云镜南的身世背景调查过了吗?”“云镜南是军人,一切以军功为准绳。至于他出身贫寒或是出身名门,又有何区别?”明恒当然没调查过云镜南,圆滑地应对过去。“我查过了!”李城子道,“他十岁前完全没有记录,十岁到十二岁在王城孤儿院,十二岁到十五岁间又没有记录,十五岁从军,十七岁当上骑将,十八岁当上龙骑将,十九岁便已是银龙骑将……这后面的,明大人都知道。”“有什么不妥吗?”明恒道。“这个年轻人有十多年的纪录不为我等所知,包括在兰顿帝国的几个月。而且,他的升迁速度也太快了点,现在又借皇室抬高身价。我觉得还是小心为上。”李城子道。“李卿!不要多说了!”明镇皇止住李城子的话头,对明恒道,“明卿是否觉得云镜南与当年的云武有关系?”“那个人!”明恒脸上变色,时隔近二十年,他想起云武来还是面有惧色,“不会的,禁军后来清点过人数,无一漏网!”“嗯!”明镇皇点点头,“若当时出了错,那必是有人想留下云家一道根苗,居心叵测啊!”“老臣是忠心耿耿啊,陛下!更何况帮助云家人,对我有什么好处?”明恒两腿发软,双膝跪倒,“既然云镜南身上有这个身世嫌疑,一切处理意见请陛下定夺,微臣不会有半句异议。”云镜南的倒霉日子开始了。※※※兰顿帝国南部,长山山脉,这里是显赫百年的犁氏家族领地。长山北临兰顿沃野,南瞰草原,方圆八百里。山上溪流纵横,林木葱郁,蓝绫河绕过南簏平原,滋养一方肥美水土。蓝绫河畔,红雪在高坡上驻马而立。他在等忆灵。几个月前,忆灵只身前往明镇王朝,从此失去音讯。直至数天前,库克城的犁师旧部传来消息,才知她已回到兰顿。“我和她提起在固邦见过莫南之事,只不过是想让她心中断了对这个人的念想。谁知她竟然刚烈至此,会到敌国行刺。”红雪内疚地想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和她说。”平原尽头的浓雾中驰来一匹快马。“她终于回来了!不能让她再去冒险,我红雪绝对有能力照顾好她。”红雪一夹马腹,迎了上去。长途奔波的忆灵略显憔悴,身上仍是穿着黑衣,她还在为父亲守丧。两人并骑而行。“怎么样?累了吧?”红雪笑容满面,这几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如同一个世纪。“还好!”忆灵脸若冰霜。“那个人是否真的在明镇王朝?”红雪问道。“他在王朝的名字叫云镜南,他不仅在,而且活得比谁都好。”忆灵冷冷地道,“他的荣华富贵,是在我父亲的鲜血上建起的!”“没有受伤吧?杀了那个人了吗?”红雪的热情被忆灵的冰冷浇灭了一些。“我没杀他。”忆灵仍是面无表情。刺杀是一门学问,显赫的犁氏家族的祖先,便是专业杀手,后因偶然的机会立下大功,才被兰顿一世列土封爵。刺杀的技术世代而传,至今仍无人能出其右。这个家族秘密已经很少人知道,红雪是知情者之一。“你能回来就好。”红雪沉默了,他告诉忆灵“莫南”的事,本是想斩断她那段恋情。但忆灵此去竟空手而回,她的回答是“没杀他”,而不是“没能杀他”。红雪心里泛起一阵酸意:“她始终是下不了手。”“等着吧!”忆灵突然道,“我不会让他痛痛快快地死,他要担惊受怕,每日生活在被刺杀的恐惧之中!在今年冬雪到来之前,也就是他纳命伏诛之时。”“嗯。”红雪随意地应了一声,刚才等待时的期待和兴奋已一扫而空。他也累了,因为刚从恩山回来。※※※太阳罕的车帐里摆着一堆红雪送来的兰顿军器。“红雪送来的东西果然都是上品!”太阳罕拿出一把铁剑,啧啧赞叹。蒙丁忧虑地道:“兰顿帝国这次对我们示好,是否有什么企图?”“当然有企图。”太阳罕笑道,“固邦之战后,王朝帝国两败俱伤,两国都在休整喘气的当口。两国国力相当,恢复元气的速度也应差不多。在这时候,若有第三个人在背后捅一刀,另一方恢复得自然就快些。”“大罕既然心如明镜,为何还要替兰顿去攻城掠寨?”蒙丁虽然想复仇,但决不想危害到部落利益。“王朝的城池确实坚固,倾我全部之力,也不一定能攻下一座布鲁克。”太阳罕将剑插回鞘中,“所以,我们不攻城。借着红雪的军械援助,我们把草原的家事先做好。”“好!这些小部落,不肯服从我们,却可以帮云镜南那狗贼打战。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蒙丁杀气腾腾地道。太阳罕笑道:“我们打得他们也够了,对这些小部落动武要谨慎。这一点可以学一下云镜南,以施恩为主,这些部落自然会归服。当然,之前还是要逞一下军威。听说他们搞了个什么阿南要塞,我们先把这个钉子拔掉。”“大罕不是说不攻城的吗?”“围而不攻。”……两人一在车帐内,一在马上,侃侃而谈。他们身边的数路纵队,前后首尾不能相望,浩浩荡荡向西挺进。 第16章 要塞3 二十天后,这支强大军队的前锋直抵阿南要塞附近,一队误入敌阵的南袖骑兵被快速围歼,在十余万人的大军中,几百人的骑兵连泡都没冒一个,就被踩入草下的泥土中去了。明镇王朝边境再次掀起腥风血雨。阿南要塞北门,数千名神族老少正鱼贯而入,水裳守在门口维持秩序:“快,不要乱!”她的嗓子都喊哑了,把羊群抽得咩咩直叫。云镜南不在,联军缺少总指挥,只能到要塞采取守势。几万联军,加上充足粮草,守还是守得住的。“准备警戒!”水裳终于在天黑之前将部落前带进要塞,她安排几人哨兵在门外戒备,这才最后一个进了堡门。要塞里稀稀落落,算起来不会超过一个骑兵团,而联军士兵更是一个也没有。“德德,怎么回事?”水裳急问,“别的部落呢?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德德无精打采地坐在台阶上,道:“青蛾走了,大家都走了。就剩下我们这些光棍。”“德德!”水裳想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却扯不动,“太阳罕大军要来了!”“有多少人?”德德抬起头来。“不下十万。”水裳应道。德德一下就站了起来,道:“水裳,那咱们还不快逃?”“不行!”水裳看了看自己的族人,又看了看要塞的城墙,“我不能走!你也不准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德德急急地跑到城垛边,四方张望,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转过身来对水裳道:“不过,既然你要坚守阿南要塞,我德德绝不会临阵脱逃!”“德德!”水裳一阵感动,她知道德德素来怕死。话音未落,要塞四周传来恐怖的大军行动的声音,阿南要塞已被包围。※※※在水裳赶到要塞的前三天,伊枝罕就已得到了太阳部大军的消息。消息是太阳罕主动告诉他的。太阳部的使者穿过刀枪如林的士兵列队,走进了伊枝罕的王帐。王帐里的将士手握腰刀,气势汹汹,帐中生着一堆炭火。“请入座!”伊枝罕发话了。那使者左右看看,没有一个空座,笑道:“这就是伊枝部的待客之礼吗?”“请入座!”伊枝罕礼貌地将手往炭火上一指。“看来,大罕吃烤羊吃得腻了,想尝尝人肉的滋味!”使者面不改色地笑道,“我的肉味道不会太好!而且也贵着呢!”“味道不好还贵!却不知贵到什么程度?”伊枝罕觉得这使者有些意思。“从索娃山到布儿河的那片牧场,不知道有多贵?”使者道。使者口中的这片牧场,正是伊枝部原先的牧场,确切地说,比原来的牧场还要大些。伊枝罕神色大变,右手一挥,道:“你们出去!”帐中的将士走得干干净净。使者这才随便找了处盘腿坐下,笑道:“大罕不想烤我了?”“我们两部间是有血仇的。”伊枝罕冷冷道。使者已看穿了伊枝罕廉价的自尊,道:“草原上的哪个部落没有血仇?大罕若是就这样在南袖的羽翼下度过一生,那才是伊枝部列祖列宗的奇耻大辱!”“好大胆!”伊枝罕放不下面子。他的怒气根本没法波及到太阳部使者,只听那使者道:“对于一个王者来说,还有什么比牧场和统治地位更重要的呢?收不回牧场,别说是复仇,恐怕你的族人先要闹起来。”“且不说这次大罕许诺的牧场远大于你们过去的地盘。就说那个什么要塞,难道王朝人真的是无偿地为你们讨公道吗?”那使者气定神闲地道。伊枝罕不说话了,在他心里,牧场确实比复仇重要。但与云镜南一段时间的相处,使他对这位银龙骑将产生了深深的敬畏。如果背弃联军盟约,云镜南一定会找他算帐。使者的话打碎了他最后的防线:“太阳罕并不要你帮他,只要你袖手旁观。我们之间只有口头协议,不会给第三方留下把柄。如果大罕没有意见,明天就可以带领部民前往索娃山牧场,我部军队将自动退避。”“草原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伊枝罕终于动心了,点了点头,将手握向敌部使者,“请问使者尊姓大名。”“在下是太阳部的康松。”使者康松微笑着答道。 第16章 要塞4 离要塞较远的其它小部落远没有伊枝部这么幸运,他们的牧场都遭到了袭击。太阳罕大军没有追击,只是将他们远远赶开。小部落或逃回王朝与帝国间的贫瘠交界带,或向西向南远迁。这一次的主要目标是阿南要塞——这个标志着三族联合的建筑物。太阳部要借此摧毁部落对王朝的信心,也要断绝王朝染指草原的念想。阿南要塞迎来的第一场战斗便是众寡悬殊的包围战。太阳罕将要塞围定之后,并不急于进攻,随军的牧民开始放牧。要塞里只剩下水裳的神族和德德的一个骑兵团。太阳部围而不攻,因为神族有限的牧群和要塞的军粮储备总有用尽的时候。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孤立局面,是因为要塞的外围原来由伊枝部负责。康松说服伊枝罕之后,伊枝部全族南迁,回到了自己的祖地。作为交换条件,这次无耻的背弃是秘密进行的,其它部落没有得到一丁点大军到来的消息。太阳部的部民在要塞周围肆意放牧,士兵们在营地里一边巡逻一边唱歌,见面时很开心地互相问候。帐篷片片相连,无边无际。“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看来该死的太阳部几个月内没有回师的打算。”德德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六神无主。“你是个男人啊!怎么这么没用?”水裳一脚踹在德德屁股上,“这样看来,阿南他再不象话,起码还算个男人!”水裳的腿劲可不小,德德没有声音了,但仍全身发抖,笼罩在极度恐惧之中。“阿南不在,南袖军无法突破包围来接应我们。”水裳寻思道,转身对着德德又是一脚,“我想太阳罕是想将我们饿死,你先去把我们部落的牛羊全都宰了,做成熏肉。”神族牧民们含着泪水将牛羊屠宰,其中有些是要生产的母畜,也有未长大的小仔。但他们都明白水裳的决定,万一要突围,带着牧群是跑不快的。等了两天,南袖军和其它联军果然没来。水裳明白,再这样等下去,只能坐以待毙。“德德,我去布鲁克城一趟,你带人守好要塞。”“水裳姐姐,水裳姑奶奶!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德德快哭出来了。“不要搞错了,是我一个人去搬救兵,你这里还有一个骑兵团和几千神族战士呢!”水裳觉得德德就象一个没断奶的孩子。“可是我怕,我除了做饭什么也不会啊!”德德跪下抱着水裳的小腿。“想想吧!”水裳又是一脚踹在德德脸上,“如果青蛾也在要塞里面,你也说你不行吗?”“青蛾!”德德站起身来,握紧拳头道,“对,我还要见青蛾,我不能死。水裳,你去吧,我会和太阳罕拼到底的!”“好样的,德德!”夜幕降临,水裳牵着马从要塞中溜出,矮身绕过太阳部军队的营盘,方才跨上马,向布鲁克城方向疾驰。(因为本书的视角主要从几位主要人物出发,难免会遗漏许多重要历史事件。世元378年的这次太阳部远征,史称“太阳罕之怒”,用兵十五万,作战区域方圆千里。在云镜南接到古思求援信的时候,战争伤亡人数已达六万余人,其中各神族和厥奴小部落伤亡达五万五千人,王朝军伤亡八十七人。) 第17章 救兵1 古思也觉察到了草原上的异动,派出去的探子都还没有回来,“阿南在王城怎么呆了这么久,花节都过完了,这时候可别出事。”门口传来吵闹声。“放我进去,我要见古思将军!”一个女子的声音。“对不起,您没有预约。”守卫道。“预约!你去问太阳罕会不会预约。”“请不要进去!”双方已经动上手了。古思皱了皱眉头,走出房间,只见自己的卫兵已躺下四五个。他认得水裳,在固邦时就见过,于是摇摇头道:“水裳,也不知阿南怎么受得了你。”一面将水裳迎进屋去。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士兵只好自认倒霉。“古思大人,要塞被围了!现在阿南不在,只有找你了。”水裳急道。“什么!怎么伊枝部一点消息都没传来?”古思大惊,“其它部落呢?”“我没看见,现在要塞里只剩我的部落和德德的一个骑兵团。”水裳道。“我知道了。”古思开始在屋内踱步。水裳不敢打搅他,幸好古思也只踱了两圈,便将传令兵叫了进来。“快马通知杨不凡,让他增援布鲁克。传令骑将以上军官,到作战室来,准备出城作战。……”古思雷厉风行地下了一连串命令,水裳的心终于落到实地。作战会议在十五分钟内结束,骑将们纷纷回去集结部队。古思一面穿上黄金龙骑将的盔甲,一面对水裳道:“没事的,不要怕。”水裳心中一片温暖。五万古思军团向阿南要塞进发,出城不到两个小时,便迎头遇上了太阳部的右翼骑兵。那只骑兵队人数不到两千,掉头就跑。古思没有下令追击,指挥军团继续前进。直至军团到达阿南要塞,都再没碰到一支太阳罕军队。次日,要塞周围的太阳部军队撤得一干二净,德德骑兵团和神族部民雀跃欢呼。“阿南大人的朋友就是不简单啊!”“那还用说,古思大人用二万军队就能将犁师的百万大军打跑呢,何况太阳部!”……唯一不轻松的人是古思,他知道自己的威名还不至于当得上百万雄师。这次军团出征没有带太多给养,原本打算取之于敌,谁料到太阳罕不战而退。“我还是要回去,兰顿帝国随时有可能进犯布鲁克。”他给水裳留下了大部分给养和一万士兵,还留下两只信鸽,“小心些,不要让族人随便离开要塞。”古思没有能回到布鲁克,蒙丁的军队在退路上等着他。他们是老对手了,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在半里之外对峙了半小时后,古思又回到要塞。在疲劳的一天之后,古思让士兵们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拂晓,他亲自率领两个精锐骑兵团冲击敌营。太阳罕再次不战而走。经过几次试探,古思终于明白了:“太阳罕只阻击通往布鲁克城的道路。他是要将要塞里的人困死。”水裳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古思军团的到来,反而加速了要塞内给养的消耗速度。 第17章 救兵2 古思一次次的出击,都无功而返,出击的目的从返回布鲁克城变为抢夺牧群。这位王朝战神遇到了从军以来最困难的战斗。士兵们开始三五成群地在角落里议论,哀叹黑暗而无助的明天。第一个逃兵出现了,不过他没能逃走。他的脑袋挂在了太阳部骑兵的矛尖上,远远地绕城一周。全要塞都看清了那个逃兵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绝望的眼神看着天穹,似乎在祈求天神的护佑。古思用两张硬弓并在一起,将顶着人头示众的那个敌人骑兵射下马来。神族也是人心惶惶,若不是水裳强横的铁腕和超凡的魅力,早已作鸟兽散了。情况越来越糟,水裳开始明白,自己当时搬救兵时为何能走得那么容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古思对水裳道,“在草原上,对太阳部有过胜绩的人只有一个。”古思倾其所有,将七八只信鸽都向王城方向放飞。他根本不指望杨不凡,也不指望没有云镜南的南袖军。※※※云镜南因救驾有功,光荣受封,升为黄金龙骑将,留在王城赋闲。这就是明镇皇与两位大臣商讨出来的最后处理办法——也是杨不凡之流的将领为之奋斗一生的结果。当带着这个消息的信鸽抵达布鲁克城时,古思已被困在阿南要塞。同时,王朝委任了新的南袖守将——罗蒙。作为补偿,云镜南将自己在南袖的超豪华府邸与罗蒙的王城住所作了交换。“我在南袖的家可值几万金呢!”云镜南拍案叫道,生意总是要讨价还价的。“几万金,切!你也不想想,王城的地价是南袖能比的吗?”罗蒙也是个精明人。“不换就不换,反正我在阿宁这儿住得也挺好。”云镜南破釜沉舟,他其实很想做成这笔生意,王城的地价是南袖的十倍。“算了,和你换了,省得我到南袖又要花钱。”罗蒙让步了。送走了罗蒙,云镜南马上登分类广告,将罗蒙府卖了出去。“谁知道罗蒙什么时候又回王城了呢!先把钱装在口袋里比较安全。”云镜南的职位是王朝军事研究院首席顾问。每日的公事就是到军部泡茶,看看报纸,然后和李城子顶嘴。李城子没有什么幽默感,云镜南很快就对这唯一的乐趣腻烦了,只是中午到军部转转,偶尔处理一两件郎翔送来的风纪案子。“我云镜南,难道就要和清茶俗人相伴,在王城终此一生吗?”云镜南仰天长啸。睁开眼来,只见几团白影扑面而至……云镜南本能地一躲,才看清原来是两只信鸽。他取下信鸽脚上的信筒,摊开纸来,脸上立时变色。“阿南,你接到信了吗?”铁西宁冲上楼来。“刚刚收到!”云镜南道。“军机处、军部、王廷都同时收到古思的信。”铁西宁焦急道,“他们正在召开王廷会议呢,不知道那几个老头要商量到什么时候?”“阿思指名要我到南边去,王廷会议却没有让我参加,看来事情不妙!”云镜南一脸忧虑,一边乱扯着什么东西。“阿南,别急!再等几个小时吧……住手啊,军用信鸽很珍贵的。”鸽毛纷飞中,铁西宁安慰着云镜南。……几个小时的时间一晃而过,铁西宁的卫兵在王廷会场和铁西宁府跑断了腿。两个王朝的高级将领索性坐在王廷外的石阶上苦等。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仍未散会。终于等到宫中的一个内侍来到门口,却不是相熟的张小乙,他站到门边对云镜南道:“云大人,王廷会议有结果了!”“什么结果?”云镜南和铁西宁一齐站了起来。那小内侍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双眼望天,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说啊!”铁西宁大急,却见那小内侍还是一言不发。云镜南靠上前去,手心里夹着几枚金币,握住小内侍的手道:“今天怎么不是小乙来,平时我们都是月结的!”铁西宁差点崩溃抓狂,没听说过“信息费”还要月结。“小乙哥临时有事,毕竟是临时帮忙嘛!二位大人请谅解!”那小内侍立时换了一副嘴脸,将金币收进怀中,这才道:“陛下发话了,让杨不凡将军指挥增援古思大人。” 第17章 救兵3 云镜南呆在原地,半天作声不得。“阿南,阿南你怎么了?”铁西宁发现云镜南的眼珠子都不动了。“我一定要走,一定要走……”云镜南喃喃道,“这些混蛋,居然派杨不凡去,会害死古思的!”“回去再说!”铁西宁将云镜南拉离宫门,二人回到府中。“阿南,你别急,让我再想想别的办法!”铁西宁道。云镜南坚持道:“阿宁,你不知道,对厥奴人作战是不同的,只有我熟悉怎样对付太阳部。不要说杨不凡那个烂柿子,就是别人去也不行。那样会害了古思的!”事关古思的性命,铁西宁于瞬息之间也作了决定:“好,你只管走,剩下的事我来搪塞。如果军部追问起来,我怎么回答?”云镜南道:“李城子不是有意为难我吗?上周还布置了一篇论文给我,叫什么《关于王朝五重防御系统在各地区的实施难度评估、分析及建议》。那你就说我写论文去好了,不,就说是微服私访。”“好!”铁西宁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个虎形铁符,“这是军机处虎符,只有我和军机大臣才有,你带上,或许有用。”“这大头猫怎么用啊?”云镜南接过虎符,只觉得它象一只嘴牙咧嘴的大头猫。“什么大头猫!”铁西宁差点要跳起来,“我警告你,这虎符可丢不得,丢了它就等于丢了我的脑袋。”云镜南一听,慎重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猫脸。“每个军团都有一个精卫营,是专属军机处的,专用来执行突发任务。”铁西宁神色凝重地道,“你既然是微服私访,在军队里不好公开露面,多一点力量是一点吧!”所谓的突发任务包括控制军团将领、监督将领们的言行、为地方军官向王城输送“月贡”,这些都是军机处的顶级秘密!“明白了!”云镜南真正意识到铁西宁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把虎符交给他,鼻子有点酸。“正好,替杨不凡送岁贡的精卫营人马现在还在王城。你就跟着他们混出城去。”铁西宁连出城的方法都想好了。“你们要造反啦!”一个人影从窗口闪进来。云镜南和铁西宁同时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素筝公主。“你怎么穿了男妆?有门不进,偏要从窗口进。”云镜南皱眉道。“人家今天都翻了几十扇窗户了,习惯了嘛。身上穿的又是小乙的衣服,肯定不好看啦!”素筝公主嗔道,“这么久没见人家,一见面就说人家。……别叉开话题哦,你们刚才是不是商量要混出城去?正好,我和阿南一起走。”“别添乱!我这次走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云镜南的头开始胀痛。“就你有重要的事!我就没有吗?”素筝公主不依不挠地道,“母后不让我嫁给你,这事够不够重要?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逃出去!将来我才不要和一个不喜欢的人亲嘴呢!”“要是嫁了人,就不只亲嘴这么简单了!”云镜南的头真的开始懵了,思路被素筝公主带到云山雾谷,“你真的不能去!听话,好不好?”素筝公主的眼圈红了,恶狠狠地道:“好,不带我走,我就报告父王去!”说着,便要往门外走去。“别!”云镜南一下拉住素筝公主,挤出一点笑容,“开个玩笑嘛,何必那么当真呢?一起走就一起走!阿宁,没有问题吧!”“没问题。”铁西宁额上已是一圈冷汗。 第17章 救兵4 精卫营的牌子果然好用,王城守卫连问都没问,就让他们出城了。 除了骑马的随行精卫营军士,马车上只有四个人。云镜南对面坐着韩布,他是铁西宁派来帮忙的。坐在韩布边上的是布鲁克精卫营骑将管丰,而云镜南身边则坐着“贴身侍女”——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女扮男妆,素筝公主的女性特征过于明显。 “精卫营里不好混吧?”旅途漫漫,云镜南第一个耐不住沉寂。 “为国效力,在哪里都一样!”骑将管丰警惕地回答道,他到现在还没搞清云镜南的身份,不过韩布他倒是认识的。 “不要这么拘束,大家都是军机处的人!”云镜南套着近乎,“就拿韩布的上司铁西宁来说吧,又不收礼,办事又刻板,和他通关系那是难啊!”云镜南最熟悉的军机处人物就是铁西宁,只好出卖一下他。 韩布在一边吱声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云镜南说铁西宁的坏话。 只听管丰看看韩布,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铁大人很好相处的,他不但不收地方的月贡岁贡,而且只要到他府上坐坐,都有些好处给我们。” “呵呵,那就好了。我还以为阿宁他人缘太差,这下我可放心了。”云镜南顺藤摸瓜,又把立场改了个方向。 管丰暗出冷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说错话。 “不过,精卫营可不好呆,当士兵时想当骑将,当了骑将可就没那么好爬了!”云镜南深有感慨地道,“年年月月看着龙骑将们上贡买官,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银打手上过,可就是没有一份是自己的。最好的也不过混个人头熟罢了。” “说的是啊,唉!”管丰一拍大腿,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素筝公主好奇地听着,她可是从(wap,,Cn更新最快)来没接触过这些。 韩布忍不住了,发言道:“大人此言差矣!身为王朝军人,理当冲锋陷阵,捍卫国土。官爵是用命去换的,而不是用金银!” 管丰出身低微,是以一直在骑将的位置升不上去,此时被韩布一激,正声道:“我何尝不想立功,可是在精卫营的位置,两头不是人。兵团长把你捧着贡着,好处是不用打仗,可是也别想立功。别的营团把你当宪兵,当走狗,连个串门说话的地方都没有。” 韩布深有同感,他在东境时也是被孤立的对象。 只听云镜南笑道:“韩布,你也不要说他。你自己在固邦守卫战立了大功,又怎么样,还不是被革职?” 韩布丧气地“嘿”了一声,将头扭开。 云镜南拍拍二人的肩膀,笑道:“不要一副苦瓜脸!我这次到南边,便是要做一件大事,二位还怕没有立功的机会吗?” “真的!”韩布和管丰异口同声地道。 “我不会骗人的,只要你们不怕死,这功想立多大就有多大!”云镜南故作高深地道,他还没有想好怎么扭转阿南要塞的局面,但却深知眼前这两个人和一千精卫营是自己手上唯一的筹码。 “怕死的不是亲娘生的!”管丰眼中闪动着兴奋。 “我韩布还没怕死过!”韩布一说完,就看到云镜南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心中又虚了一下,暗道:“这云镜南两句话便多了两个卖命的傻瓜,果然不愧是铁大人的朋友,我过去是小看他了……管他呢,只要有机会立功,老子就能咸鱼翻身!” “来来来,先不说那些事!”云镜南从怀里掏出一副纸牌,麻利地在两手间翻飞,“正好四个人,我们来赌钱吧!” “好啊好啊!不过,你要教我哦,大人!”素筝公主从来没赌过钱。 韩布和管丰同时后悔:“我们怎么会和这种家伙谈理想?” 第17章 救兵5 十五天后,布鲁克城外。精卫营骑兵中士帕斯跟着队伍行进,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这是一支前往阿南要塞的运粮队,足足一百大车给养。“骑将是不是疯了?除了赶车的,就只有一百来人的护粮队。我的手气怎么就那么背呢?八抽一的签都抽到我头上。”几乎每个士兵都抱着与帕斯一样的念头,队伍行进得很慢,虽然这一百多人骑得都是精卫营最好的马——这是舍命送粮的补偿。可是,帕斯还能有什么怨言呢?骑将也在送粮之列,就在队伍的最前头。离城一百里,前面就是太阳部骑兵出没的地带,帕斯的心揪了起来:“保佑我们吧,但愿能闯过太阳部的包围圈,最好连一头牛也别碰上!”命运之神只垂青真正的勇士,帕斯所在的运粮队并没有那么幸运。在出发了六小时零七分之后,太阳部的小股巡逻骑兵终于出现了。敌人不到三百,可也足够运粮队受的。小股骑兵远远地观察了一阵之后,决定对两腿打颤的运粮队直接下手,呼啸着冲了上来。帕斯颤抖着拔出马刀,准备迎接战斗。“快跑啊!”为首的骑将掉头就跑,一眨眼已晃过帕斯。士兵们一阵慌乱,跟着骑将往布鲁克方向策马狂奔。帕斯犹豫了一下,将马刀往地上一丢,也跟了上去。周围已是一片叮叮当当的丢盔弃甲的声音,有一辆马车意外翻倒,粮草袋子洒了一地。“跑啊!大人都跑了!快!”“等等我!”“骑将大人的骑术好好哦!”每个人群里总有些这样的阿谀之辈。虽然敌人还有二百多米,可帕斯总觉得背心上寒光阵阵,胡里胡涂地跟着败兵急窜,不知不觉已跑了十几里地。“停下!全体停下!”骑将命令埋头跑路的士兵们停下。这群败兵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百人小队误入了一处山坳,三面都是峭壁。“我们完了!”有人歇斯底里地叫道。二三百名太阳部骑兵追了上来,出现在坳口上。“为了王朝的荣誉!准备战斗!”骑将举起佩剑。“为了王朝的荣誉!准备战斗!”士兵们举起了拳头,他们的武器大多都丢在路上了。“大家看啊,这就是王朝军!”太阳部骑兵一面嘲笑着这队溃不成军的精卫营士兵,一面列成方阵缓缓逼来。在这一刻,帕斯想起了自己家里的瞎眼老娘,“娘啊,我再也没法寄钱回家了!但愿军部会发些怃恤金……”正在被包围的士兵们绝望之时,异变突起,两面峭壁上军号大作,箭矢象暴雨一般倾泄下来。太阳部骑兵措手不及,立时有百来人中箭落马。“有埋伏,快撤!”太阳部的巡逻队长一声令下,士兵们急向坳口撤去。可是坳口也被堵上了,又是一排箭,巡逻队长身边又有几个士兵被射翻。“杀!”巡逻队长率领残军向前冲去。迎面冲来一匹马,剑光一闪,巡逻队长平生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后背,“好快的剑……”。云镜南将队长斩于马下,举剑喝道:“缴械不杀!”其实他这句话很多余,精卫营的士兵是王朝军中最优秀的战士,伏兵更是敌人两三倍之多,此时已结束了战斗。 第17章 救兵6 运粮的骑将迎了上来,满脸胜利的喜悦。 云镜南对他点点头道:“管丰,干得好!现在,让士兵把敌人的衣服全脱下来。当然,内裤就不用了。” 云镜南首战告捷,但战绩似乎过于拿不出手,这对解救困守的古思军团起不到直接作用。但是几天后远在此地西南数百里的一场战斗,改变了历史的轨迹。 即将对太阳部的命运发生转机的地方是西部草原。布儿河边,伊枝部牧场。青蛾站在河边,遥望东北。看着眼前潺潺流过的溪流,清澈见底,青蛾不自觉地将思绪飘到阿南要塞。 “阿南大人是个多么奇怪的人啊!不知道应该算好人还是坏人……还有德德,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青蛾从小到大,都不知自己的身世,自一出生开始便注定了当圣侍女的命运。可与同为圣侍女的白露、紫衣在一起,总有说不出的隔阂。反而是认识不到数月的云镜南、水裳和德德更让她感觉亲切。 离开阿南要塞已有半个月,伊枝人回到了自己的祖地,并在这里重新生活。这本应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可是在青蛾心里,却总有一抹阴影挥之不去:“大罕没有通知其他部落,也没有和云大人他们打招呼就离开了。这算不算是不守信用呢?不会的,大罕是为了部落着想……”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时,部落里骚动起来,战士们纷纷上马。 “发生什么事了?熊杰。”青蛾问道。 “有人袭击我们的部落!”熊杰气愤地道,一面回头招呼,“快,别让那些兔崽子跑了!”上千名骑兵随熊杰向索娃山东簏驰去。青蛾呆了一呆,也跨上战马。 十几分钟后,青蛾随熊杰的队伍赶到了现场。 一个数百人的营地被袭击了,尸横遍野。残破的皮制(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帐篷上火星未灭,血水在火堆边滋滋作响,到处是烧焦尸骸的焦臭。 “是谁!是谁干的!”熊杰仰天怒吼。 “大人……大人……”一具“尸体”发出微弱的声音,熊杰和青蛾急忙上前。 “是太阳部!”幸存者悲愤地说了几个字,便休克过去。 “太阳罕的杂种!”熊杰的声音很低,但其中却含着无比沉重的仇恨。 凶手早已离去,茫茫草原,根本无从追觅。 然而,惨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太阳部骑兵专挑小营地下手,上千牧民被杀,包括妇女和儿童。凶手似乎不止一小队,屠杀发生在几个不同的方向。 “太阳罕,背信弃义是没有好下场的!”伊枝罕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忘了,在此之前,他也背弃了联军和云镜南。 (韩布乔装太阳部士兵,屠杀伊枝部民的这桩血案,后来成了云先生军旅生涯的一个污点。战后,这一事件被反对者用来证明云先生“是一个性格残忍的屠夫”。笔者认为,云镜南先生对此事件不必负完全责任,而云先生则苦笑道:“你把我写得太好了!若我没有料到结果,又怎么会派铁西宁的干将韩布去持行?”) 第18章 决战1 “阿南大人回来啦!我们有救了!”在伊枝罕恨得咬牙切齿之时,流散在草原西部的其他厥奴部落正鼓掌相庆。身着王朝军服饰的骑兵,将绑着告示的箭射到各个部落,然后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营地。在遭受太阳部近一个月的攻击之后,部民们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云镜南的到来,使他们找到一面旗帜——三族联军真正的军旗。部民象潮水一样向南袖附近涌来,云镜南身边的管丰看得目瞪口呆,他到此时才真正相信,这个神秘的王城军官是在做一件大事。“有多少人了?”云镜南问道。“据刚才统计的人数,作战人员已有两万。”管丰报告道。“还不够,再等等吧!”云镜南深知,凭这两万人,还不足以杀入阿南要塞的重围,“至少要再翻一倍,我们才有把握冲进去。”管丰不知剩下的两万人从哪里来,但他对云镜南已产生了莫名的崇拜。“报告大人,韩布将军回来了!”一个士兵来报。“好!”云镜南不及等到韩布到来,迎出帐去,“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韩布将头盔取在手中,立正行礼,响亮地答道:“办妥了!”然后低声报告:“我们袭击了四个伊枝部营地,伊枝人没有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好,那就看伊枝罕能不能识破了!”云镜南道。“如果这次他还不出兵,这个大罕也不用当了!”韩布阴沉地道。“哦!”云镜南有些意外,“你怎么能这样肯定?”“我杀了他们两千多人。”韩布说起杀人就象拉屎一样轻松。云镜南盯着韩布,双手紧紧握拳,竭力控制着怒火,问道:“我不是说过,不要伤人吗?”“铁西宁大人吩咐过,这次行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证您和古思大人的安全。我不能因为小疏忽而破坏整个计划。”韩布毫不退缩地看着云镜南,“我相信,如果铁大人在,他也会这么做的。”别人对“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中的“忍”字,理解为忍耐,而铁西宁则理解为“忍心”,韩布作为他的得力手下,耳濡目染,自然也是这样理解。云镜南沉默了。韩布说得并没有错,如果不能激怒伊枝罕,联军实力将大大下降。他只是做得比云镜南的计划更加彻底罢了。“好,你先下去吧!”云镜南在几分钟之内变得极其疲惫,看着韩布退下,心中血脉翻涌:“只要能救阿思,即使天神把所有罪责算在我头上,又能怎么样呢?”伊枝部的三万人马四日后抵达联军大本营,联军重新建立起来。云镜南良心中的一点隐痛也随之痊愈。他带着一个虎符和一个韩布来到草原,终于在半个月之内重新拥有了解救古思的强大联军。而在联军到达之前,阿南要塞已被围近月,面临崩溃边缘。古思正在广场上大发雷霆:“军团军纪第三条!背!”他手持长矛,面前绑着一个士兵。那士兵颤抖着背诵道:“虐待战马、贩卖战马、丢弃战马者,视情节轻重,处二十军棍以上军法,重者处以极刑。”“背得好!”古思将长矛指向士兵,“你又干了什么?”那士兵羞愧地低下头道:“我杀了我的马!”古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好!既然你已经认罪,那就不要怪我了。”他手中的长矛高高举过头顶,直对违纪士兵的胸膛。“大人!”那士兵跪了下来,“我们饿啊,现在连每个人每天连一块肉干都分不到。我们营里的几个兄弟连矛都拿不稳了!”在这段时间,古思曾几次冲击包围圈,但蒙丁军团象一把铁钳,死死掐在要塞和布鲁克之间。除了一万多人的伤亡,古思军团一点便宜都没占到。神族的牧群早已吃光,要塞的储备不多了,若不是水裳严格控制配给,士兵们连一块肉干都分不到。眼前的这个士兵,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正是最容易饿的年纪。古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对不起!”古思没有将长矛放下,“你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可是军纪如山。”“大人!”那士兵泪流满面,“求您不要杀我。你让我走出要塞吧,要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就求您让我战死吧!”“大人!”一片齐刷刷的衣甲声响,数万士兵跪了下来。古思全身一震,手中的长矛缓缓放了下来。他素来军纪严明,因此才有了这样一支钢铁军队。杀这样一个违纪士兵,是不能挽回军心的,他必须作出一个决定。 第18章 决战2 “水裳。”沉默了十秒钟之后,古思说话了。 “我在。”水裳走上前来。 “把剩余的食物都分给将士们。” “大人,这……”水裳很为难,剩下的食物只够吃一顿饱饭的。 “去分吧!”古思环顾仍跪在地上的士兵,“与其饿死,与其军心大乱,倒不如决一死战!” “是!”水裳从古思眼中重新看到了斗志。 古思摘下自己的头盔,抚摸上面的黄金军徽。一个身处绝境的黄金龙骑将,最后所能做的,只有用鲜血捍卫王朝军的尊严。他扶起跪着的士兵,道:“好,我答应你的要求,要死就死在战场上。” 那士兵热泪盈眶,他在布鲁克城的杨不凡手下时,也曾欺压过平民,也曾酗酒闹事,属于那种军队中典型的“兵痞”。 但在古思孤军镇守的阿南要塞,在自己因为违纪要被处以极刑的关口,他突然意识到,生命中有些东西,比任性更重要,比一切都重要,那就是尊严。在这里,这种情感被叫作军人的荣誉。 “我刚才问了自己,”古思站上高台,用浑厚洪亮的声音对数万士兵道,“我们之所以被困在这里,到底是谁的错?是我!” 没有人喧哗,谁也没有听过一个主帅公开认错,更没有人听过“神”认错。古思在他们心目中,一直是一个不会犯错误的战神。 “我将大家带入绝境,要处罚的不应是他,是我,古思!”古思歉疚的表情只在脸上停留了几秒钟,随即抽出重剑,“但是,我同样不能处罚自己,我也有同样的请求!我要战斗,用鲜血,用武器,向敌人证明军人的尊严。” “愿意和我一起杀敌的,归队列阵!”说到这里,古思已回复(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Cn更新最快)了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将最后一战,永远留在敌人的噩梦中!” 数万颗心随着古思的话语一齐热血沸腾。身处孤城之中,军队暂时忘却了城墙外的一切。所有人的心凝聚在古思有力的重剑之中,期盼着劈向敌人的一刻。 “用战斗证明厨师的尊严!”德德挥舞着锅勺,连他的斗志都被煽动起来。 士兵们用最快的速度按编制列队,仅仅十分钟后,包围要塞的太阳部骑兵就看见王朝军倾巢出动。小股哨探部队远远避开,如同一群鬣狗看见愤怒的雄狮。 古思军团的矛尖直指布鲁克城方向,蒙丁迅速集结军队阻击。除了保护牧民的必要兵力,他在古思正面聚集起八万太阳部战士,在侧面安排上一个战斗力较弱的万人队。其余的军队正跟随太阳罕在北部追剿小部落。 足足两倍的兵力!蒙丁带着讥讽的眼神看着悲壮的古思军团:“古思,你也有今天。我要用你的血洗刷布鲁克城外的耻辱!” 蒙丁军团占据了数量上的优势,以渊停岳峙的气势严阵以待。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军团象亘古巨兽一般静静对峙,战场上没有鼓点,军旗的猎猎风响便是两只巨兽沉重的呼吸。 古思军团从要塞出发,便没有停止的意思,每个士兵都抱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将最后一战,永远留在敌人的噩梦中!”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恶魔,他们心中没有恐惧,恐惧只属于敌人。 两名优秀主帅的气质和状态已完全融入军魂之中。 在古思军团的前锋前进到离敌人半里距离时,古思下了命令:“箭阵!” 数万张弓斜指天穹,将箭向太阳的方向射去。数万枝箭遮天蔽日,如飞蝗,如乌云,向蒙丁军团盖去。 “箭阵!箭阵!”古思连续下令,直到把战士的箭壶射空。 最后一轮箭阵发出,古思军团开始呐喊着冲锋。 数十万枝羽箭,给蒙丁军造成大量杀伤,每个士兵的盾牌上都插着几枝箭。但他们仍然驻马不动,等待着蒙丁的指令。 “射击!”蒙丁终于下令。 厥奴人不习惯古思那样的军团箭阵,他们讲究的是箭法。前列的神射手们向冲锋的敌人射出一枝枝精准的神箭,王朝军人仰马翻,却不可阻挡。 古思军团的前锋骑兵已冲到面前,蒙丁军的射手们未向后撤退一步,他们将搭在弦上的最后一箭射出,随后被王朝军的马刀砍成两段。 “杀!”两只军队混战在一起。 一场残酷的决战开始了。破甲、斩首、纠缠、落马、撕咬、翻滚、血雾、腥臭…… 天昏地暗,鬼哭神号。 草原上刚下过雨,尘土不扬。站在战场的一边,可以极尽目力,清楚地看到双方酣战的胶着情景。鲜嫩的牧草被铁蹄踏入泥地,翻起一层黑泥,再被浇上一层炫丽的血红。 古思军团并没有蒙丁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这反而激起了蒙丁的斗志,“果然不愧是古思,没有让我失望!”蒙丁的中军大旗一招,一万预备队列成方阵,向战团逼近。面对不公平的决战,古思军团悲愤地怒吼。 第18章 决战3 水裳的数千神族战士跟在古思军团的后面,中间还夹杂着近万名非战斗人员。“水裳,你带族人跟在后面吧!我辜负了阿南的期望,不能保护你了,但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把握生机的人。”水裳脑海中回响着古思出发前的最后一句话。“生机!我们不参加战斗就能有生机吗?”水裳也举起了长矛,“神族勇士们,向敌人预备兵团冲锋!”“呼呀啦!”她一马当先迎了上去,神族战士跟了上去,座下有马的神族人也冲了上去。手中只有木棍的孩子和老人徒步奔跑着跟上队伍。即使是暴虐成性的太阳部军队,也被这种情景震撼了。所有的人,包括历来只能背对屠刀的老幼部民,全都抄起武器战斗。古思死战的决心,象魔法一样渗入到四万突围部队中。古思不知道已砍翻了多少敌人,手臂如机械般划出一道道弧线。动作有力却简单,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敌人能躲过一击。古思的马头始终朝着布鲁克城方向,凭着求生的执着,奋力轮剑向下一个敌人劈去。两匹马交错而过,刀剑迸出火花。这个对手居然挡住古思的剑!挥剑砍杀了一个敌人骑兵,古思第一次扭转马头。那个挡去古思一剑的敌人同时转了过来,他身着太阳部军团长服饰,手中的砍刀同样沾满了鲜血,目光凌厉如鹰。“想必你就是蒙丁了!”古思自言自语道,手中的剑再次高举。二人的战马再次相交,火光再现,又是一次势均力敌的回合。古思经过两个回合,摸清了对方的实力,蒙丁的力量、速度都与自己不相上下,光凭蛮力是无法取胜的。第三个回合,二人再次错马而过。古思的剑仍使用直劈的起手式,却在挥劈的一瞬间改成一道斜掠的弧线,避过蒙丁的搁挡,抢先向他的胸部斩去。蒙丁没料到对手对重剑的把握竟如此灵活,本能地向旁一闪,用双腿牢牢勾住马鞍,上身却已横闪到马背的另一侧。一个后仰式的鞍里藏身!古思一剑挥空,心中也不禁暗赞!二人二十年来在马背剑锋上下的苦功,全在这一刻展现出来。蒙丁躲过这一剑,也对古思的实力有了重新的认识。“来吧!”两个军团主帅再次交锋,刀剑并举,战马飞奔,十余个回合仍不分胜负。古思的体力急速下降,因为他之前比蒙丁消耗了更多的体力,只能凭借一往无前的战意支撑身体。而在蒙丁眼里,对方每一次转过马头,都是带着散焕全身的全盛杀气,甚至在那浑身是血的身躯周围,都弥漫着一股淡红色的氤氲之气。二人交战的情景正如两个军团的状态。到目前为止,蒙丁军团仍未占到便宜,双方的伤亡是一比一。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古思军团用誓死战意创造的奇迹。然而,和大多数军团士兵一样,水裳的体力也快撑不住了!支撑她的是保卫族人突围的责任感。毛发浓厚、肌肉虬结的神族士兵,仗着天生的体质和蛮横,与全副披挂的蒙丁军战成平手,可是那些老人和孩子,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阿南,你在哪里?”水裳在绝望之中叫道。云镜南没有象天使一样出现在马前,四周却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来吧!”水裳的意识模糊了,太阳部再来多少援军都无所谓,眼前的结果只有战死。“呼呀啦!”神族的喊杀声越来越大,水裳感觉到自己已有了错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急流勇进,冲啊!”那是急流部,一个厥奴小部落的冲锋口号。“火狼之神力!”火狼部的冲锋口号。“杀啊!不要给我面子!”当这个声音传进水裳的耳朵时,她想:“我完了,阿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我临死之前怎么在想这个混蛋!”她的眼前真的浮现出云镜南顶盔贯甲的形象,还错觉到自己被他搂在怀中。…… 第18章 决战4 “阿南!没有第二个人能凝聚起联军。”随着大大小小的草原部落加入战团,古思立刻感觉到了云镜南的存在,重新奔涌起来的热血将疲惫一扫而空。水裳的错觉并没有错,云镜南的联军极富戏剧性地赶到了战场。“看谁才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部落!”云镜南一手接住落马的水裳,一面鼓励斗志。伊枝部和大小数十个部落的人马冲进了战团,这些毫无团体作战素质的军队,恰好适合这种混战。形势立变,联军的人马竟达七万以上!——云镜南从罗蒙手里借来二万南袖军。与水裳部落激战的蒙丁预备队首先遭殃,被数倍于己的军队狂掠而过,七零八落。云镜南将水裳交给她的族人,向战团核心杀去,很快便看见了筋疲力尽的古思和蒙丁。“蒙大人,云镜南的援军来了!我们被包围了,快撤退吧!”蒙丁的亲兵叫道。“云镜南!”蒙丁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云镜南,你在哪里!不准撤退,给我杀了云镜南!”蒙丁的怒吼被淹没在千军万马的喊杀声中。五分钟后,近卫士兵将几欲脱力、陷入疯狂的蒙丁活拖死拽地救出重围。这场大战直杀到暮色降临,双方已看不清各自的服制,这才渐渐退出战场。当被带回要塞的水裳睁开眼睛时,战马的嘶鸣声似乎还在耳边,云镜南英俊的脸庞在眼前逐渐清晰。“我在布鲁克吗?”水裳的声音很虚弱。云镜南出奇地正经,温柔地答道:“不,你在阿南要塞,敌人退兵了!”“噢!”水裳有些记不清昏晕前的情景。“水裳!”云镜南轻轻捧起水裳的手,“你知道吗?你在三天的昏迷中,一直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水裳觉得自己失忆了,完全无法理解云镜南的话。“你一直在喊着,阿南,阿南!”云镜南诚恳地道。“不会吧!”水裳有些不确定。云镜南忧郁地看着窗外,将俊美的侧脸对着水裳:“我知道,这对你我来说太突然了。可是有人说过,你在昏迷中呼唤的那个人,就是你心中最爱的人。我太感动了!我不会辜负你的,水裳。”“我真的……?”水裳差点再次晕了过去,她搜索着自己心底的情感,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最爱的是云镜南。“我爱阿南?不可能的,他脸上一点毛都没有……”水裳的头昏得不行,完全没注意到云镜南的脸已转了过来,嘟着嘴唇向她靠近……“阿南,你在哪里?”一个女子的声音。云镜南立时脸色煞白,回头应道:“阿筝,水裳醒了!”素筝公主跑进屋来,欢呼道:“是吗?太好了!”“我去弄点吃的!”云镜南跑了出去,心中暗暗懊悔:“趁着水裳晕头晕脑的,差点就得手了!唉,下手不够快。”水裳脸色潮红,对着素筝公主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这几天是不是老说胡话。”“是啊!我都听见了!”素筝公主忍俊不禁,“你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那阿南说得是真的了?”水裳问道,脸已红透。 第18章 决战5 “是啊,你一直在叫德德啊!”素筝公主笑道。“不会吧!那还不如阿南呢!”水裳差点崩溃抓狂了。“什么?这事阿南可不行!”素筝公主作出一个咋嘴的表情,“你昏迷时一直叫,德德,上菜,我饿死了!”“阿南,我饶不了你!”……午饭过后,数万联军士兵都看见了一副祥和感人的场景——平易近人的联军主帅在营地里四处欢窜,和美丽的侍女玩“藏猫猫”和“跑跑抓”。畅怀欢笑、自由尖叫、打情骂俏洒遍营地,每个人的脸都是红润的,有人因为喜悦,有人因为奶酒,有人因为美女的掌印……“救命啊!”在欢庆的时刻,谁都没有去认真分辨云镜南是在打情骂俏还是亡命狂奔。经过那场决战,太阳部元气大伤,军团向东退出五十里地。战败的消息传到王帐,太阳罕看了看重伤不醒的蒙丁,默默地接受了太阳军战败的事实。他立即放弃了东进计划,将剩余的五六万人集结,黯然下达了向恩山方向撤退的命令。离开阿南要塞五百里后,太阳部就地宿营。“伊枝部怎么会突然倒戈?云镜南是什么时候回草原的?”太阳罕百思不得其解。康松同样很意外,如果早算到这一步,他不会建议将十五万军队分开行动。这场战役的代价是沉重的,蒙丁负重伤,太阳部的精锐损失了一大半。“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天要亡我,非战之过!”太阳罕仰天长叹。“现在,我们仍然是草原上最强的部落之一!”康松安慰道,“大罕,回到恩山积蓄力量,再过几年,我们卷土重来!”太阳罕点点头,端起面前的奶茶。“大罕,联军追上来了!”士兵慌慌张张地进帐禀报。“走,马上走!”太阳罕连奶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又开拨行军。太阳部的大多数主要悍将都在阿南要塞一战中阵亡,军队失去主将,战斗力一落千丈,太阳罕不会把部落最后的元气都赌上去。根据古思和云镜南的判断,库克的兰顿人暂时不会对布鲁克城发难,而太阳部的实力他们却摸不清,为了保证布鲁克一带的长治久安,联军发动了全面追击。行动较慢的二万南袖军被遣回,古思只从三万多布鲁克军中抽取了一万精锐,参予追击的主要是部落联军,所以速度很快,而且休息时间与太阳部错开。败兵的生物钟被打乱,只要他们一准备宿营,一准备休息,总有追兵跟来。身体和精神受到双重摧残,逃跑和投降的士兵每天都在增加。就这样,太阳罕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恩山,凭借恩山的有利地形死守。古思军团和阿南联军于两天后包围了恩山,他们沿途收拢流散的小部落,追击大军已壮大至十万人。“军师,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太阳罕第一次显得这样无助。康松答道:“现在败局已定,我们只有遣使修好!只要能生存下来,总有翻身的一天。” 第19章 谈判1 然而,成也恩山,败也恩山。在没有城堡的大草原上,太阳部凭借险峻的恩山,在诸部落中崛起,在战乱中壮大。但在联军压境的时候,恩山成为太阳罕自我禁锢的堡垒,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被包围的命运。 太阳部的使者到了联军军营,得到了云镜南的亲切接见。 “我是代表太阳罕来与大人和谈的。”使者颤颤惊惊地道。 “嗯,我知道。太阳罕准备怎样表示诚意呢?”云镜南修着指甲,跷着二郎腿道。 “岁岁纳贡,永世称臣,这里是进贡物品清单。”使者谄媚地送上一条长长的羊皮卷。 “看起来是不少!”云镜南点点头,然后对着使者道:“可是,攻破恩山,这些自然都是我们的,太阳罕就不必费神了!” 那使者尴尬地道:“但是,还有许多事是可以商量的啊!请问,我能见古思大人吗?” “当然可以。”云镜南善解人意地道,随即一挥手,“韩布,你带他去见古思。” “是!”韩布将使者从地上拉起,向营门外拖去。 一声惨叫,血光飞溅…… “大人,事办完了!”韩布回来交差,就好象是出去解了次手,眼光漠然无神。 “下次拉远一些,我不想吵到阿思和阿(1*6*K更新最快)筝他们。”云镜南道。 “什么事会吵到我?”素筝公主一蹦一跳地跑过来。自从私奔之后,云镜南都只把她放在后军,在恩山驻扎的这段日子,是她生命中从未享受过的自由时光。 “没什么!”云镜南笑道,示意韩布退下,“太阳罕的使者要求和谈,我礼貌地拒绝了!” “不打战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拒绝?”素筝公主问道。 云镜南揽着素筝公主的肩,指指周围的山林草场:“这里不美吗?一旦和谈,我们就要回到王朝,你也就没这么开心了。” “阿南,你平时不知道疼人,可是有时嘴又好甜!”素筝公主小鸟依人地靠向云镜南,温柔娇羞至无以复加。离开了王城,她的性格似乎也在悄悄变化,也许,那种刁蛮的性格,只不过是她对囚笼生活的不满和发泄。 “不打战不是很好吗?”云镜南回味着素筝公主的话,苦笑一下。 他为了水裳的事介入草原内乱,又为了古思之围再度组织起联军。可是,到了现在,坚决消灭太阳部的人却只剩他了——水裳的仇恨已被鲜血冲淡,而古思心里只有王朝利益。 “仇恨是可以化解的吗?一朝为敌,永世为敌。这有什么不对吗?”云镜南有时不能理解常人的想法,他也试图融入到大众的想法中去,可是又无法改变自己的原则,“如果要改变自己这么累的话,我为什么要改变?” 于是,他一如既往地将使者问题交给韩布去解决。管丰的精卫营被派到古思军营门口站哨,到那儿的太阳部使者,也会先见到云镜南。 太阳部使者一去不返,但联军也没有贸然进攻恩山。这个太阳部的大本营,是自然天生的石城,四面笔直的山壁,只有两道窄窄的坳口可供出入。如果强攻,伤亡将无法预计。 古思和云镜南的大营就分别设在两个坳口对面,牢牢地封住恩山的出口。联军在周围撒开营帐,牧群遍野,欢歌笑语。阿南要塞之围的场景重现,只是攻守双方对调了位置。 “太阳部可真会找地方啊!”水裳羡慕地看着草肥水美的恩山大牧场,怀中抱着一个女族人刚生下的小毛孩,“小恩,笑一个!” 这段时间部落里出生的小孩不少,神族大多数的名字都叫“小恩”“胜利”“小山”什么的,厥奴族的名字大多是“大捷”“射日”之类的名字,追星族小孩的名字则叫“小南”“小思”或者“爱南”“爱思”。 第19章 谈判2 有联军部落的牧群,给养是不用发愁的。而且,在太阳罕出城投降之前,谁也不会主动离开联军。拼死拼活干了几个月,到年底分红的时候怎么能跳槽呢? 山里山外真是两个世界,古思和云镜南牢牢控制了山外的牧场,太阳部只能在恩山内放牧有限的牧群,大部分食品来自屯粮。只要限制太阳部的牧场,就等于掐断了命脉。 联军是铁了心在恩山呆下去,用素筝公主的话说,“在这里过下一个花节也不错。” 在牺牲了五十三名使者之后,太阳罕终于明白:“直接和联军谈判是不可能的。” 虽然出山的路只有两个坳口,但十万军马,数十万部众,仍难以真正做到水泄不通。一组三名太阳罕使者在草原中潜伏行进了七天——其中两天两夜是匍匐前进穿过古思的营地,终于得以透出封锁线,向明镇王朝,向兰顿帝国分头散去。 其中两名太阳罕使臣不辱使命,经历艰难险阻,万里迢迢来到王城。 与云镜南宁静的恩山生活相比,此时的王城王宫,正在一片惊惶之中。王宫里,明镇皇虽然尽力封锁素筝公主失踪的消息,但纸包不住火。几个月过去,素筝公主仍杳无音信,嫔妃、内侍们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几乎都在柱脚下、宫墙边、廊杆上对素筝公主事件展开各种小说接龙和猜谜游戏。 而“王朝战神”、“吾皇的胸甲”古思在领军远征太阳部之后,与王城间的联系就少了。草原上没有驿站,快马到王城需要一个月时间。媒体上继续刊登前线捷报频传的消息,但那都已经是阿南要塞刚解围时的消息。尽管如此,国民的情绪还是很激昂,真正的恐慌来自于王朝高层。 更糟糕的是,有密探的情报显示:云镜南似乎也在古思的远征军中,他出王城的借口是为撰写《关于王朝五重防御系统在各地区的实施难度评估、分析及建议(1^6^K^更新最快)》而游历考察。两个黄金龙骑将在一起,一个重兵在握,一个在草原部落中有强大的号召力,这对明镇皇来说,无异于一桶火药。 作为战胜方的王朝,其统治中枢——王宫里的紧张气氛,一点都不比太阳罕的王帐逊色。 ※※※ 风和日丽,神清气爽。数十人跨着骏马,游荡在草原上,十多只厥奴猎犬在马前马后欢蹦乱跳。 在伊枝部熊杰的建议下,云镜南带着素筝公主、德德和青蛾到草原上“打围”。厥奴人口中的“打围”其实就是王朝的围猎。水裳却不爱凑热闹,在神族眼里,围猎是工作不是娱乐。 “什么时候才开始啊!”素筝公主从未在野外围猎过,她只射过皇家后苑笨笨的野猪。 “别急啊!”云镜南笑道,“我们要绕到逆风头的地方才开始呢!” 熊杰在一边赞道:“看来,阿南大人是此中高手了!” “谈不上。我们王朝军的围猎和厥奴人的不能比啊!”云镜南感慨万千。 厥奴人是最经常进行“打大围”的民族。在草原较平静的时期,连大罕、贵族和将领都参予的大型围猎,经常动用成千上万的战士,猎前猎后无不按照战法进行。实际上就等于一次特殊的练兵。 第19章 谈判3 而王朝的远祖似乎也有过游牧生活,所以仍保留下狩猎的传统。到了现在,皇家的大型围猎已流于形式,民间就只剩小型狩猎活动了。在旌旗蔽日,万马嘶鸣的宏大场面下,围猎变成了皇帝确定军队统治地位的象征。“有鹿群!”熊杰命令手下的伊枝部战士散开,形成包围。十几只梅花鹿正在林子边缘吃草,因为在上风头,没有发现伊枝战士的动静。侍到两耳竖起,四蹄发颤时,已身陷包围之中。“好棒啊!”素筝公主小声欢叫,云镜南和德德两骑已冲了出去。“不要!”青蛾身为圣侍女,平时也没有亲眼见过狩猎场面,现今是因为德德的地位特殊,伊枝罕有意结纳云镜南,这才特许她出游。此时她看到那些鹿无辜的眼睛,便有些不忍。青蛾这一声叫将鹿群惊起,头鹿领着鹿群向包围缺口处窜出,借着密密的灌木向森林深处逃去。这一带矮灌木极多,马匹无法穿入,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猎物逃遁。此时只有一只母鹿步履不稳,未来得及随鹿群逃走。云镜南看得真切,抬手一箭,正射在那母鹿颈上。众战士本以为一无所获,此时见云镜南射得一鹿,欣喜更胜平时,齐声欢呼。待得青蛾、素筝公主等人围上前去,才看清那母鹿两眼圆睁,已然气绝,尾下露出一对小鹿前足,原来是正在产仔的一只母鹿,难怪奔跑不畅。云镜南下马上前,踢了踢母鹿身子,郁闷道:“要是只公鹿就好了,梅花鹿的鹿茸、鹿鞭可是最好的补品。”德德闻言应和道:“母鹿也不错啊!这鹿胎盘也是养肾滋阴的好东西,等我回去做了,给几个美女分了吃!”云镜南喜道:“也对也对!听说这鹿胎盘最能养颜,我也要吃一份!”“你是男人啊!”德德叫道。“男人也要脸的嘛!特别是英俊的男人。”云镜南坚持要分一份。两人在那儿说得有来有去,青蛾和素筝公主二女却愤怒了:“阿南,德德,你们两个太没人性了!”二女不忍再看母鹿惨状,一扭马头,向营盘而回。“她们好象哭了!我做错了什么吗,德德?”云镜南浑然不解。德德也莫名奇妙:“不知道啊!”“管她们呢,真扫兴!德德,你记得把胎盘做好,留我一份。”云镜南回头看时,德德的眼珠正在滴溜溜打转。……午饭很迟还没送进中军帐,云镜南无聊地咬着筷子,心道:“德德这家伙不会偷吃大补胎盘吧?这家伙心里打什么鬼主意一眼就能看出来,早上的眼神就不大对劲……”他心里越想越不放心,出帐要往膳食营走去,却已听见素筝公主在大叫“德德”。云镜南急步赶到厨房,只见德德仰卧在地上,痛苦万状。“德德,你怎么了?”云镜南抢上前去,扶起德德的大脑袋。“主人,我,我不行了!”德德已疼得无力挣扎,出气多入气少。“德德,振作点啊!”云镜南拼命摇晃德德,“我还想吃你烧的菜呢!都是我不好,我刚才还在想你是不是在偷吃……只要你能活过来,那个鹿胎盘全给你了!你这是怎么了啊,德德……”“别,别让我吃胎盘!我就是吃了那个东西才疼的!”德德痛苦地道。青蛾和素筝公主等人都已赶来,素筝公主见此情景也不知所措,反而是青蛾较为冷静,取了银针插在胎盘上,却不见变黑。她又转问德德道:“你还吃了什么?”德德此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摇了摇头,痴痴地看着青蛾,眼中掉出泪来。“太阳部!一定是太阳部的人干的!”云镜南见德德脸色已然发青,心中怒火腾起,“传令下去,军医速速检查各营厨房,等到确认无毒后再分批用餐。” 第19章 谈判4 德德腹中绞痛,再次疼得晕死过去,云镜南站起身来,回头看看青蛾,见她拿着银针在原地发怔。于是忍着一口怒气,出了膳食营。“阿南!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这时候走!”素筝公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镜南浑似没有听见,脸色阴沉地向中军帐走去。“韩布,管丰!”他的脸阴沉得可怕。“末将在!”二人齐声应道。“传令联军各部酋领,到中军大帐!”云镜南已向中军走去。“是。”他们俩从未看见过云镜南发怒。当古思接到报告赶到联军的中军帐,云镜南正在里面大发脾气。“你们这些孬种!天天说要报仇,可到关键时刻就不吱声了!”云镜南的声音很激动。“阿南大人,不是我们不敢战斗!恩山地形险要,如果强攻,伤亡太大了!”这是伊枝罕的声音,他也是唯一敢提出反对意见的部落首领。其他酋领开始时连顶撞的胆量都没有,伊枝罕一发话,就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些酋领本就不愿强攻恩山,只是碍于云镜南在联军中的威信,不敢反驳,此时实力最强的伊枝罕一发话,便纷纷委婉地表示反对攻打恩山。云镜南一言不发,冷笑着把手放在佩剑上,抽出小半截。酋领们的声音越说越低,连出大气的声音都渐渐没有了。古思掀开帐帘,走了进去,对众人道:“各位,攻打恩山之事暂时议到这儿吧!”众酋领如获大赦,一窝蜂地走了。“啪”,云镜南见是古思阻止,不好发火,只得将佩剑往案上一拍,偏转头生闷气。“阿南,德德中毒,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一个鲁莽,可能就要断送数万人的性命。”古思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作为王朝军人来说,太阳部对王朝已无威胁,我们早就应该退兵了。”水裳亦在一旁劝道:“阿南,不要冲动啊!”“阿思,你倒是大度!你忘了在要塞被围差点丢掉性命的事吗?水裳,你忘了部落的血仇了吗?”云镜南气极反笑,“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是太阳部和我有八代血仇!”古思语塞,水裳则被他提起心事,珠泪禁不住滚滚而出。云镜南此时反而没了脾气,嘟囔道:“水裳,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心!只是德德生死不明,我的心有点乱。”水裳将身子转过一边,只顾抽泣。正在陷入僵局之时,营外马蹄声起。“圣旨到!”王城的使者恰好在此时到达军营。云镜南、古思等一干将领跪下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令黄金龙骑将云镜南为钦差大臣,到恩山宣旨受降。征东大将军古思于三日内统本部兵马,班师布鲁克。吾皇久闻厥奴战乱,民不聊生,每每思之,心甚悲切。今边乱已定,旨到之日,不可再兴兵戈!”羽林军将圣旨读完,又取二道圣旨交给古、云二人。一道是给古思的密旨,一道是封云镜南为钦差大臣,到恩山安抚太阳罕的旨意。圣旨一下,就意味着云镜南连精卫营都调不动了。古思谢恩完毕,将云镜南拉起,道:“阿南,圣旨已下,你我也无能为力!”云镜南强攻恩山的计划彻底失败,胸中一股闷气泄之不出。于是又来到膳食营,却欣喜发现德德的脸色已转红润。“是蛊毒!德德中的是羊毛蛊。”青蛾正用绵布包起一撮羊毛状的东西吩咐军士,“找个地方埋了。”“蛊毒?”云镜南奇道。“是啊,据说这是失传已久的一种下毒法。传说中的做法,是将一百只毒虫放在一起互相吞食,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剩下的那只便是蛊了。”德德解除危机,青蛾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哦,听起来很吓人。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云镜南把了把德德的脉,发现已恢复正常。青蛾皱眉道:“蛊毒很难解的。这种蛊毒失传已久,只有部落里的少数人才会,在兰顿和明镇会这个的就更少了。我也是只懂一些普通蛊毒的解法,要是碰到金蚕蛊什么的,就没办法了。蛊毒配制不易,不可能是用来毒倒几百人,下毒者的目标应该很单一。”“这是中军帐的专用膳食营,难道下蛊者的对象本来是我……”云镜南浑身发麻——想起有只蛇、蜘蛛什么的在肚子里爬,谁都会是这个反应。 第19章 谈判5 “阿南!”素筝公主跑了进来,一把拉住云镜南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你这是怎么了?”云镜南躲闪着挪开,素筝公主最近虽然变得有女人味多了,但突然这么温柔,他还是有点消受不起。“怎么,没看出我正在作幸福状吗?”素筝公主抬起头白了他一眼,轻打一下云镜南的肩膀,重又回复温柔,靠回肩上,“德德出事了你都这么紧张,可见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呢!我要是出事了,你不知会怎么样?”“哦……嗯!”德德醒了过来,“我做了个梦,咬到一口酸豆角,好酸啊!牙都快掉了。”“德德!”青蛾没有素筝公主那么直接,但是脸上的幸福表情一点不比她差。德德中毒事件让云镜南觉得很窝囊,明明是太阳部下的手,可王城的圣旨又到了。这就好比两个人比武,其中一个刚挨了一拳,裁判便宣布比赛结束。更让人受不了的是,王城的圣旨一到军营,这里便一片沸腾。他们不象云镜南那样觉得委屈,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我都几个月没看到儿子了!好想他啊!”“哈哈,你那儿子还没一岁,他可不会想你。我看你是想老婆了吧?”“呵呵!”这场王朝与太阳部的战争终于结束,千万人心中都看到和平鸽四处飞翔,只有云镜南觉得是鸽粪漫天,他感到很孤独,有一种众叛亲离的感觉。“难道,真的是我错了?”虽然心中不愿,云镜南还是不得不前往恩山宣旨受降。太阳罕早已接到古思的哨箭传书,列阵迎接钦差大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厥奴太阳部王罕,上表称臣,愿岁岁纳贡,衷心归依天朝,其心可嘉,其忠可表。吾皇为天下苍生计,摒弃前嫌,特赐封太阳部王罕为白金龙骑将,镇守恩山,永为王朝屏翼。”云镜南咬牙切齿地读完圣旨,被太阳罕迎入王帐。“钦差大人辛苦了!这是一点车马费,不成敬意。”太阳罕令人端来一盘珠宝。云镜南笑吟吟地将珠宝收下,心情好了一些,皮笑肉不笑地道:“打了败仗还能封爵,难怪大罕这么高兴呢!”他这句话尖酸已极,太阳罕在心里头早将云镜南先杀后煎再煎再杀煎了再回锅,可是脸上仍是做出诚恳的模样:“这是王朝天恩浩荡,吾皇有好生之德啊!”太阳罕表现得越平静,云镜南便越不爽,又道:“若不是金罡刺杀本大人,就不会有这许多杀戳了。我的伤口到现在还疼呢!”太阳罕脸色一变,又回复平常,应道:“是,是,我一会儿再奉上一些薄资,以为大人疗伤之需。我们这里还有巫医,大人若需要的话,也可以一并带走。”“薄资就笑纳了,巫医我可不敢要。免得又中了什么蛊毒。”云镜南一面说,一面眯起眼睛观察太阳罕的神色。“蛊毒!大人真是博学多才,取笑了!”太阳罕一脸惊异不是装出来的,“据我所知,这蛊毒在厥奴失传已久,目前只有几个部落的圣女和大巫师知道制蛊术。我这里却没有会制蛊之人。”云镜南很失望,他没从老奸巨滑的太阳罕脸上看出一点破绽,而且自己的冷嘲热讽似乎如泥牛入海,没有对敌人造成一点儿杀伤。“反正战事已了,我占这点口头便宜又有什么意思?”他顿时索然无味。只听营外有人吼道:“云镜南,我要杀了你!云镜南,你给我出来!”云镜南出得帐门,只见一个武将赤手空拳地冲过来,后面一群近卫正在追他。那武将须发皆张,眼中红丝遍布,浑身蛮力——身后的近卫士兵已被他挣翻七八个。那人直冲到帐门附近,才被七个近卫死死摁在地上。“蒙丁,不得放肆!”太阳罕喝道。云镜南走到满面怒容的蒙丁面前,道:“我和你有什么仇怨?”“你偷袭了我的东路营,杀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蒙丁拼命仰起脑袋,怒视云镜南。“哦,原来那是你的大营。”云镜南想起初次深入草原时袭击东路营的情景。“国恨是国恨,私仇归私仇。是我在东路营杀了你的家人。”云镜南反而有些同情蒙丁,脱口而出,“我给你一个机会,三天后到西营来找我,不着盔甲,白刃决斗!”“好!我一定来,你就等着偿命吧。”蒙丁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尖厉,如同在喊出一个诅咒,要把那些惨死在东路营的鬼魂都唤醒在云镜南面前。“我的脑袋可能是进水了。”云镜南立时有些后悔,走出恩山时,蒙丁鬼哭狼嚎的声音还在耳里回荡。在宣旨时没能发泄成功,还胡里胡涂地接下一场决斗,云镜南垂头丧气地回到军营,古思已经在安排撤军,军营中欢歌笑语,士兵们忙着整理行装。 第20章 死结1 若太阳罕所言是真,那蛊毒之事便无从查起。但这件事如一块石头,一直压在他的心头,那是黑暗中的一个威胁。云镜南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下蛊之人是冲着他来的。从这个角度想,太阳部根本没有理由在和谈的当口制造事端。这个潜伏的敌人,似乎比太阳部更有威胁。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间来到伊枝部的营地。“也许,伊枝罕能告诉我一些蛊毒的情况。”云镜南进得帐内,却见伊枝罕和一个女子都霍地站起身来。那女子体态婀娜,青纱罩面,见有生人来到,立时背转身去。“想不到伊枝罕是金帐藏娇啊!”云镜南虽未看到那女子面容,但光凭身姿和隐在纱笼后的脸庞,便知那是个美女。“阿南大人莫要开玩笑。”伊枝罕忙正色道,“这是我伊枝一族的圣女。”“唉,可惜,可惜了!”云镜南摇头感叹。厥奴部族除罕首之外,地位最高的就属大巫师或圣女。这种宗教领袖都是自小清修,由前任宗主培养起来的,都不得婚嫁。平时只在祭祀或节日场合才会出现。那伊枝圣女默默向伊枝罕和云镜南颔首示意,莲步轻移,贴着帐壁出了王帐。“定是个绝世美女。”云镜南始终看不到圣女面貌,望着她出了王帐,目光仍望着帐门,禁不住又摇头感叹,“或许因为看不到面容,才觉得特别美。”“阿南大人,我正要去找你呢!”伊枝罕笑道,“快,请坐,喝几口奶酒解解乏。前日顶撞大人,还望恕罪!”“我那日也是昏了头,若不是你阻止,恐怕要吃个大亏。何来恕罪一说。”德德既然没事,云镜南已不在意前日之事,他更关心的是那个神秘的下蛊人。伊枝罕笑道:“古思大人要撤走了,您也要回王朝。我部的圣侍女青蛾与德德相恋,我思之再三,还是成全他们为好。就让青蛾随德德回王朝吧!”“好,你不说我倒忘了!”云镜南笑道,想起青蛾本已算是上品姿色,还不过是圣侍女,心中不禁又在想那圣女会美成何等模样。伊枝罕见云镜南欣然应允,趁机又道:“如今,太阳罕反封了白金龙骑将,我们也不需要什么策封,只想求一方牧场。”云镜南苦笑道:“我就要回王朝了,这万里草原,何处不是牧场,何须向王朝去求?”“我要恩山附近的这块牧场。”伊枝罕终于表白了意图。云镜南端着酒碗看着伊枝罕,良久方道:“我不知道这事,只要太阳部的使者不到王城,王朝也不会知道。”王城的旨意是封太阳罕会镇恩山,而狭义上的恩山是一座天然“山城”。伊枝罕要兼并恩山周围的牧场,用意极其明显,便是要继续困住太阳部,断绝其重新壮大的希望。云镜南本来就对太阳部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会反对。伊枝罕开怀笑道:“阿南大人,你是王朝纵横草原的第一人。只要你不反对,我就放心了。在王城方面,还请您美言几句!我们是朋友,好处就不必说了!”再喝得几碗奶酒,云镜南问起蛊毒之事,伊枝罕所知反而还不如青蛾。这一场酒直喝到傍晚,云镜南不知何时已在伊枝罕帐中睡着,再被素筝公主的声音吵醒。“阿南,你在哪里?”素筝公主焦急地呼喊。“怎么了?”云镜南钻了出来,只见营里的王朝军正列队出营,这才想起古思今天就要撤回布鲁克。他心里不禁内疚,自己还要在这儿等蒙丁决斗,连和素筝公主道别都忘了。 第20章 死结2 “公主,队伍就要开拔了!”古思的几个亲兵跟在后面。让古思带素筝公主回王朝是明镇皇的密旨,现在知道素筝公主身份的只有原来相识的一些人和古思的几个亲兵。“我不回去!阿南,你不是说还要过几天走吗?”素筝公主问道。“我要过三天才走,你先回去吧!”云镜南劝道。“不行,我不要分开。我昨天还梦见你和别的女孩约会呢!”素筝公主耍起脾气,“你不走我也不走!”“你走了,水裳也要回去安顿族人,我身边哪还会有什么女孩?你就放心吧!”云镜南继续耐心劝道。如果让素筝公主留在身边,他怕无法应付好决斗。素筝公主想了想,道:“好吧,相信你一次!”她低下头道:“其实,我是怕回了王城,又见不到你了。能和你多呆一天是一天。”云镜南见她安静下来,低垂眼帘,小嘴嘟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一荡,将她揽在怀中,软语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古思的亲兵们知趣地背转身去。“啊……”云镜南一声惨叫,音波直激天穹。他疼得弯下身子,素筝公主将他的头埋在自己怀中,满足地笑道:“水裳姐姐说,恋人之间都要交换信物的,这就是我给你的信物。”“阿筝,你的牙齿好利啊!”云镜南的肩上火辣生疼。“你也要给我一件信物,就让我来挑吧!”素筝公主打量着云镜南。云镜南注视着素筝公主贪婪的目光,心中有些发虚,果不其然,那道目光停在他的左手上……“这枚戒指当作送给我的信物吧!”素筝公主说着便去褪海心钻戒。“嘿吼嘿吼!太紧了,褪不下来!”云镜南宽慰地道。“什么意思嘛!”素筝公主停了手,嗔怒地看着云镜南,“你一直捏着它,我怎么褪?是不是不愿意给我啊?”“我自己来!你的手太重了。”云镜南自己将海心戒指慢慢褪下,心中闪过百十个念头。这枚戒指对他的意义太复杂了,从带上它开始,便觉得它在自己的手指上生了根,似有血脉相连。这是十八年前见证那场战争的唯一遗物,也是大半年前忆灵在云镜南“出征”的前一刻送给他的唯一纪念。“快一点啊!我看你还是不想给我。”素筝公主看着云镜南磨磨蹭蹭,开始不高兴了。几秒钟的时间象经历了几个世纪一般,云镜南将戒指慢慢地褪下,仿佛使多了劲会挣断手指,随后将海心戒捏在右手中,透过圆孔看着素筝公主。“你干什么呢?”素筝公主讶异道。“阿筝!”云镜南用左手温柔地捧起素筝公主的脸,调动起眼眉附近所有的表演细胞,“这枚戒指的珍贵之处在于它上面的那颗大蓝钻,这颗蓝钻的净度和切工都是一流的。当时我买下它时的价格是九千金币。”“哇!真是很贵重啊!”素筝公主尖叫道,其实她脑袋里根本就没有金币的概念,但九千金币听起来要比一万金币威风多了。她伸指便要接过钻戒,云镜南突然中指一弹,将钻戒弹入后面的草丛。“你在干什么啊!”素筝公主奇道,“你不是说它很珍贵的吗?”“我一直以为它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事实上,它是一枚极品钻戒,我也一直视为珍物随身佩戴。”云镜南在一堆废话中理清了思绪,“可是,当要把它当成信物送给你的这一刹那,我才觉得它轻贱如鸿毛。再好的钻石,又怎么能表达我对你的深情?”“阿南!”素筝公主紧紧将云镜南抱住。“其实,你比我更懂得如何表达感情……”云镜南趁着素筝公主感动得晕乎乎的时候,一口咬在她肩上。“现在扯平了!”云镜南得意地想,狠狠地咬住素筝公主的肩,还用牙横着磨了两下。出乎云镜南意料的是,素筝公主一声也没有吭。她已痛得流出泪来,却紧咬牙关忍住,痛楚与幸福同时交织在俏脸上。直至云镜南将口松开,她才呼出口气:“阿南,我们两个身上都打了对方的记号。以后我想你的时候,就看看这道咬痕!” 第20章 死结3 素筝公主又在他胸前依偎了一阵,然后就乖乖地跟着回国的队伍走了。夜风很凉,更凉的是云镜南的心。过去,在二人之间,素筝公主总是占据表面的优势,而云镜南觉得自己是实际意义上的强者——他一直是收放自如的一方。可是此刻,他觉得自己就象一个戴面具的小丑,在素筝公主纯洁的情感下无地自容。可是,他心中最割舍不去的仍是那个兰顿美女,有着两个浅浅酒窝的忆灵。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象个白痴一样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想起丢掉的海心钻戒,急忙向身旁的草地扑去。“你们打火把,别靠近!”云镜南一面紧张地吩咐士兵,一面在草丛中狂找海心钻戒。终于,他看见戒指静静地躺在帐布边的草丛里,这才嘘出一口长气。营帐里只剩下联军和一千精卫营士兵,水裳、德德、青蛾,所有朋友都离开了。云镜南把自己灌得烂醉,又和伊枝部女孩在火堆边跳了一会儿舞,便拎着半袋奶酒早早地回帐休息。他躺下后却无法入睡,一直处在半睡眠状态。过了几个小时,连外面跳舞的人都去睡了,周围万簌俱寂。蝉虫的鸣声、风抚长草的声音传入耳中,战马偶尔咕噜两声,或许是在说梦话。此时云镜南才发现,自己一年之中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身心彻底放松下来。无论是铁西宁、水裳还是古思,大家都觉得他最大的缺点是放荡不羁,最大的优点是真诚坦白。其实这两点本来就不矛盾,阿南喜欢美女,喜欢爵位,喜欢金钱,喜欢到不加掩饰的地步——这些都是因为他懒得掩饰。自从人类发明了内衣,就没有一个人能将完全真实的一面展示出来。秘密、希望、目标、仇恨、暗恋……很多东西都只能自己独享,就象一块块石头,在心里越垒越重。先前,云镜南心里最重的一块石头是父母血仇。可是这块石头还没有搬走,他的心头又压上了对素筝公主和忆灵的歉疚。还有东路营那个孩子仇恨的眼神,也是新近垒上的一块石头。帐篷里突然有一股芳草的味道弥散开来。喉头间蓦然间一点冰凉,云镜南蓦地睁开眼睛。一个黑影站在帐前,手上的兵刃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道寒光。“你是谁?”云镜南问道,对方没有回答。“刺客!”云镜南反应过来。对方是有备而来,选取的时间正是古思大军撤走,营中防卫懈怠的时机。而黑影的手异常稳定,剑很长,剑尖却没有一丝颤动。花香果然是杀手身上飘过来的,寒冷的剑尖还在喉上,可云镜南却感觉不到一点恐惧,甚至还有一些欣喜。“是忆灵吗?”云镜南问道。剑尖轻轻一颤,忆灵说话了:“你不害怕吗?”云镜南居然笑了出来:“在威烈城你就可以杀我了,在射狐赛上也一样,我这条命在等着你来取。”“我只是不想你死得那么轻松!可是现在看来,你活得很开心,我决定提早结束你的生命。”忆灵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冰冷得如她的剑。“阿灵……”云镜南笑道。“不准叫我阿灵!”忆灵又将剑往前送了半分,剑尖刺破了云镜南的喉头,鲜血沁出。云镜南苦笑一下,道:“阿灵……”忆灵冷哼一声,没有将剑继续前刺。“……我化名莫南到了兰顿时,是一个间谍,注定要骗人,注定不能对你说真话。可是我也很幸运,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生命交换与你的一次相会,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重来一次。” 第20章 死结4 赤裸裸地面对死亡,云镜南发现自己平生第一次如此畅快。在忆灵面前,他完全不用掩饰。“我父亲因你而死。”忆灵的声音和长剑一起颤动。云镜南的眼光始终不离忆灵双眼,他道:“在库克城外遇上神族之前,我甚至想过要杀大公爵,你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忆灵顿时心乱如麻:“库克城!父亲只说过莫南在库克城外救过他……”云镜南仰卧在床上,虽然看不清忆灵面貌,但听着她的声音,感觉她的馨香,如在梦中。心中盼她能迟一些下手,却又盼她在这最美好的一刻终结自己的生命。“哪里走!”帐外突然传来喝斥声,随即刀剑相交。一切平静之后,门外传来管丰的声音:“你是太阳部的人?奶奶的,伤了我好几个弟兄。”“云镜南,出来!言而无信,你这个浑蛋!”却是蒙丁的声音。“见了大人再说!”韩布掀帘而进,立时便看到忆灵拿剑指着云镜南,“放下武器!”“谁也别动!”云镜南喝道,“没看剑架在我脖子上吗?”管丰带着士兵们一拥而入,见到帐内情景一齐呆住。“放开大人!要不然我杀了他。”管丰将刀架在蒙丁颈上,他以为忆灵是蒙丁的同伙。“不是说三天吗?你怎么今晚就来了?”云镜南问蒙丁道。“老子想报仇都想得疯了!哪等得及三天!”蒙丁被军士缚住,仍是怒气冲天。云镜南看看忆灵,转对蒙丁苦笑道:“你若真是三天后来,也许也找不到我报仇了。”他转对忆灵凄然道:“我终是要死在你手上,看在我为大公爵挡过一箭的份上,让我先与他决斗。若我侥幸胜了,你再杀我也不迟。”忆灵一时没有回答。韩布、管丰等人先是觉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但看忆灵神色异常,心中也生出些希望,数十只眼睛只盯着忆灵手中长剑,只要她微微撤剑,便要一拥上前救人。“张开嘴!”忆灵对云镜南道。云镜南依言张嘴,只看到忆灵手头一晃,已将一粒丸药送入他口中。那丸药甫一入口,便似活物一般,滴溜溜直钻入腹中去了。忆灵从怀中取出个铃铛,呛啷啷轻轻一摇,云镜南腹中随之一阵剧痛。她这才冷笑道:“说什么你救过我父亲的命,我已饶过你几次不死,早就两不相欠了。现在许你和他决斗,只是不想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罢了。”她转头对着韩布等人,话却是对着云镜南说的:“如果有人敢轻举妄动,我只要一摇铃铛,你腹中的蛊毒便会发作。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你也活不了。”制蛊术失传已久,忆灵这句话倒不是危言耸听,韩布等人又没了主意。云镜南此时才明白过来,前日德德中了蛊毒,正是忆灵下的手。他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下令道:“给蒙将军松绑!”又问蒙丁道:“你没有受伤吧?”蒙丁脱了束缚,道:“好,便是我死在你手里,你也活不了!”“开始吧。”云镜南的声音疲惫之极。蒙丁持刀在手,眼看着仇人便在跟前,横死族人的眼睛仿佛都在黑暗中看着他,仇恨向全身扩展,将他的全身烧得通红,马刀因握得过紧,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云镜南对蒙丁的旺盛杀意视若无睹,目光亦呆滞无神,仿佛这里发生的事与他毫无关系。蒙丁的喘气声越来越粗,他手中的刀渐渐稳定,这是做好攻击准备的预兆。他之所以没有进攻,是尚未找到云镜南的破绽。云镜南仍是浑若无事地站着,剑尖略向前斜指地面。蒙丁的攻击发动!一声暴喝,马刀携着风声向云镜南直劈而下。他在出刀的这一刹那,便已知道成功了。所有动作完美无缺,将胸中的澎湃战意顺畅泄出,这是可以将重骑兵连人带马一斩两段的全盛一击!也是蒙丁毕生功力所集。 第20章 死结5 云镜南却不是重骑兵,他的动作远比战马灵活。他向右斜跨一步,已险险让过蒙丁的刀势,同时重剑轻轻一抬……蒙丁的刀直嵌入硬土中去,手上鲜血直流。云镜南的剑尖顶在他背心之上,“你走吧,等你再练些年头,或许有资格向我挑战。”那一刀分明避无可避!而自己的手就象是自动送到剑刃上的。蒙丁终于明白了和云镜南的差距,他默默地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走出帐去。韩布等人欲拦住蒙丁,被云镜南制止。云镜南抚着肚子,对韩布道:“你们也出去吧!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待得韩、管二人退出帐去,他转过身子,对忆灵道:“动手吧,阿灵!”忆灵的剑指在云镜南的胸口,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站到天明。韩布也在帐外站了一夜,偶尔能听到这两个人说一两句话。到拂晓时分,他终于听到了忆灵完整的一句话:“……你腹中的金铃蛊,没听到我的铃铛声不会发作。但两年之内,你必须到长山找我,用解药再延缓两年性命。我还不想你这么快死!”韩布忍住没有问云镜南“你是怎么说服她的”。他在铁西宁手下时日不短,已经学会了“知道的越少越好”这条铁律。经过漫长的一夜,云镜南次日便辞别伊枝罕,带着精卫营开拔回国。明镇皇的旨意在半路上就到了,他被外放到王朝最无聊最肮脏的一个地方——东荒地。命运弄人,去年秋天,他差点因风纪案被流放到东荒地。而现在,他还是躲不开命运的安排,虽然身份不同。东荒地实际是在王朝西面,这个名字是王朝先祖从西部蛮荒之地迁来时的叫法。云镜南的品级是黄金龙骑将,这次被任命为镇守东荒地的平西大将军。携同公主私奔,这是一个拿不上台面的罪名,也亏得朝廷找出这么一个惩治的体面办法。“在那个犄角旮旯,何时才能查清灭门之仇?何时才能享受一次蓝磨坊的夜生活?就是去长山领解药,也要多跑一个月。老天啊,你待我何其不公!”云镜南沮丧地避过阿南要塞,径直入了布鲁克城,他准备最后见一面古思便去赴任。城门口有几个熟悉的身影。“阿南,等你好久了!”水裳叫道。云镜南懒洋洋地下了马,道:“你们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主人,听说你升了官,所以我和青蛾商量好了,陪你去东荒地。你可不能嫌弃我们哦!”“阿筝托我监视你,谁知道你到东荒地会不会沾花惹草。所以,我是一定要去的。”“水裳!德德!”云镜南如游子归家,伏在德德的大肚子上痛哭流涕,“我就知道,老天爷是不会抛弃我这个可怜人的!” 第20章 死结6 万军撤尽的恩山,仍然是一片热闹景象。伊枝部的健儿执弓持矛,在坳口处巡逻。伊枝罕已占据了恩山附近的所有牧场。伊枝罕在高坡上用马鞭遥指雄伟恩山,对身旁的人道:“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将草原归于一统?”“对大罕来说,心有多大,牧场就有多大!这也是我康松弃暗投明的原因。”康松诚恳地道。伊枝罕赞许地看看康松,道:“心有多大,牧场就有多大。说得好!”他转而看着恩山峭壁,那自然天成的“天下第一城”,深有感触地道:“太阳罕的心不够大,被这山城困住。我这一生之中,绝不要城!”“大罕壮哉!康松必倾一生之力,助大罕成就伟业!”伊枝罕骑在马背之上,志得意满。若不是太阳罕诱杀他父亲,他还无法迈出人生的第一步,现在草原就在脚下,等着他去驰骋。他的心随着天上盘旋的雄鹰,直上云间,俯瞰世界。(世元378年初秋,厥奴之乱平定。康松归降伊枝罕,从而解开了韩布乔装太阳部骑兵袭击西部牧场的谜团。而这点暂时与本书没有关系。凄凉、贫瘠而又遍地罪恶的东荒地,才是世元379年的主要舞台。云镜南的家仇之谜、二女之恋……) 第三集 世元379年·东荒之行 第21章 赴任1 如果说,云镜南是本年度王朝“最衰人物奖”的得主,那么,红雪就是本年度兰顿帝国“最紫将领奖”的获得者。在世元378年上半年,兰顿帝国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古思的东部军团损失了数万人。这全仗红雪的一张嘴皮,凭着对太阳部的煽动游说之功。他在犁师旧部中一跃冒尖,成为大红大紫的青年重臣。“我们与王朝两败俱伤,吞并王朝的良机已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息兵养民。”林跃牢记犁师的临终嘱托,勤勤恳恳地在西线建立军防。他的做法并不讨好兰顿王年轻而急躁的胃口。于是,红雪不但被连封爵位,破例跳至伯爵,也成为兰顿王最信任的战将。固邦之战后,犁师体面地死去,润滑了犁师旧部与王室的摩擦。兰顿王虽然年纪不大,但曾受过“莫南”这样的名师指点,深知朝廷势力平衡的重要。犁师一系的瓦解,使得顽固派贵族成为统治的最大障碍。兰顿王急需一股新势力来保持平衡,而红雪恰巧立下大功,青云直上,俨然取代犁师当年的地位。政治上的风风雨雨,和忆灵无关。少女活泼的心性,在父亲去世后完全改变。她固执地不让仆人移动父亲房里的东西,她要一切都还和父亲生前一模一样。自去年在王朝和草原走了一趟,她一直没有离开过波旁,没有离开过大公爵府。“公主,晚餐时间到了!红雪伯爵在楼下恭候。”女仆在门口轻声提醒。“好的,我马上下来。”忆灵稍稍整了整衣角,起身向餐厅走去。她虽然宁愿自己独处,但对她来说,除了林、红二人,现在可以称作朋友的人不多了。从前常在府上出现的面孔,如今都已各奔东西,即使在门前路过,也不会进来坐一坐。宽敞的餐厅没有点灯,只有几根白烛,桌上的菜也很简单,一瓶红酒,几盘小菜。忆灵没有和红雪说话,径直坐到主人的座位上。关于这位大红大紫的伯爵,每天的《波旁日报》都有专栏报导,所以“最近怎么样”这样的客套话都可以全免了。“请用餐吧!”忆灵首先拿起刀叉,两个人默默开始用餐,除了轻微的刀叉与瓷盘碰撞的声音,偌大的餐厅没有任何动静。“忆灵,”红雪打破了沉默,“让我们干一杯好吗!”“好啊!”忆灵勉强笑笑,举起酒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红雪站起身来,端着酒杯向忆灵走近——贵族的餐桌很长。他道:“今天或许会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忆灵见红雪如此镇重,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开战了吗”。红雪走到忆灵座边,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突然单膝跪倒。同时,悠扬的钢琴声自外面传来。“忆灵,嫁给我吧!”红雪凝视着忆灵的脸。“什么!这太突然了。”忆灵从未把红雪、林跃与“丈夫”两个字联系过。“忆灵,我一定能达到犁师公爵从前的成就。大公爵照顾了你前十八年,就让我来照顾你后面的人生!”红雪真情涌动,希望的烛光在他眼中闪烁摇曳。“不!我从未想过。”忆灵声音虽轻,却很果断。浪漫的钢琴曲还在演奏,红雪的心却沉了下去。“忆灵,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有的,你和林跃都象是我的兄弟,甚至比兄弟还亲。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更深地伤害你。况且,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提婚事。”忆灵真诚地道。“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红雪不甘心就此放弃,“忆灵,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看着你日益憔悴,仇恨不能伴随你一生。把你心里的重负都交给我吧,我能替你达成一切。” 第21章 赴任2 最后一丝微笑从忆灵脸上逝去,她冷然道:“红雪,我相信你的能力。但为父亲报仇,是我自己的事。犁师的女儿,不需要别人怜悯!”说完这些话,她离座回房而去。“别人?我在你心目中只是别人?我难道就比不上那个害死大公的莫南吗?”红雪将叉子插进自己的手臂,看着流出的鲜血反射着惨白的烛光,“忆灵,这是我第一次求婚,也是最后一次!”大公爵府的仆人们让在一边,望着忆灵一声不吭地上楼回房,紧接着,红雪阴沉着脸从餐厅出来。草坪上的钢琴师还陶醉在音乐之中,在此时红雪的耳中,那曲调不再浪漫,而是带着讥讽。他本向大门走去,突然间折转回来,拔出佩剑,对着钢琴师大喝一声“滚”,然后挥剑向钢琴一通乱砍。钢琴在混乱的音符中悲鸣,结束了它的一生。乱音在大公府久久回荡,忆灵透过窗户,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波旁城,已不再亲切。没有了犁师的大公府,也不再让忆灵感觉到家的温馨。“我要带着父亲的骨灰回领地,长山蓝河,才是我的家乡。”※※※王城蓝磨坊的豪华包厢,结彩张灯,几名美艳女子挑灯而立。桌上摆满了香瓜鲜果,有艺妓半露酥胸,怀抱琵琶,俚曲轻弹,满室皆春。蓝磨坊东主曲姐此时正与云镜南相对而坐。酒壶已冷,云镜南正挥毫作文,不时停下笔来向曲姐问上一两句。“曲姐,我知道蓝磨坊里有些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我想问几个问题。第一,如果有客人想要包这样的姑娘过夜,要怎么办?”“就说身上不舒服,或者说得病了……理由多得很。”曲姐不明白云镜南问这个干嘛。云镜南满意地点点头,便开始写他的“五重防御”大纲:“第一重防御,不战而屈人之兵。加强威慑力,增加敌方入侵行动的风险成本预估。威慑系统包括军事演习、公开军费预算报告……”“第二个问题,如果客人识破了,坚持要怎么办?”“骂啊,反抗啊!让那个色狼知道一下厉害。”曲姐此时的表情象一个贞女。云镜南又满意地点点头,写道:“第二重防御,御敌于国门之外。加强边境防御,在入侵行动成为事实的情况下,对敌人造成打击……”“第三个问题,如果反抗不了呢?色狼的力气很大的。”“叫救命嘛!”云镜南的眼珠转了转,继续写道:“第三重防御,战略联盟。与盟部、盟国建立共同防御系统,签定军事互助条约……”“第四个问题,如果没人来救,要怎么办?”“以死相抗!”云镜南皱了皱眉头,斟酌许久,才写道:“第四重防御,全民皆兵。民者,国之根本。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为对这种情况早作准备,新闻单位配合和民间军事训练……”“第五个问题,如果那色狼说,死了我也要上,那怎么办?”曲姐怔住了,憋了半天才道:“这种事一般不会发生的吧?如果不幸发生了……”她转过头对一群傻愣住的舞娘道:“如果真的碰上这样的色魔,可不准干傻事!最明智的做法是谈好价钱。”“……”云镜南这第五条可写不下去了。云镜南虽然不擅长写作文,但举一反三是他的强项。因为素筝公主再次被软禁,他得以在蓝磨坊闭门造车,埋头撰写《关于王朝五重防御系统在各地区的实施难度评估、分析及建议》。云镜南比古思还小一年零三个月,是王朝最年轻的黄金龙骑将。但是他的生活绝不能用“年轻有为”四个字来形容。 第21章 赴任3 “这篇文章对王朝的意义可不一般!慢工出细活嘛。”他总对李城子如是说。“东荒地已经七八年没有正职,不也没出什么事?”他私下这样对铁西宁说,“如果是当布鲁克城的税官,我宁可降成龙骑将。可是,那是东荒地啊!信鸽飞一趟都会在路上饿毙,给我当白金龙骑将我都不干!”发点小牢骚是正常的。众所周知,东荒地是王朝官场的垃圾堆。最没有人缘的、得罪了明恒或李城子的、不小心说出明镇皇早朝穿错袜子的高官,才会被派到东荒地。伟大的人物总有其伟大的个性。自领受了前往东荒地的神圣差使,云镜南就表现出超凡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因为前途黯淡而放弃对人生高度的追求。“阿南,你最近好象有品味多了!是不是写论文的缘故?”晚饭后,水裳惊奇地发现云镜南在看诗集。云镜南一面埋头苦写,一面应道:“这个阿筝!都被软禁了,每天还让张小乙传一封信出来,我敢不回信吗?我过去十年写的字都没现在一天多。……德德,把那本《股稀拉诗集》给我找出来。”“诗集哦!”水裳一脸的仰慕。就在云镜南正为自己如此有谋略地化解“上任危机”而欣慰时,一件事改变了他在世元379年的命运。世元379年1月12日,风雨交加的傍晚,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云镜南躺在沙发上等着吃德德做的美味扒鸡晚餐。铁西宁从军机处回来,军盔沿上还滴着雨水,便严肃地对云镜南道:“阿南,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古思和铁西宁有时其实也蛮幽默,可总是不对天时。云镜南无精打采地应道:“阿宁,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肯定是要先听好的,最后听坏的。”铁西宁笑道:“好消息是,军部大赦,你的论文不用写了!”“啊!”云镜南感到很失落,“这个消息不算好!我是很愿意提升自己的军事理论高度的。”“不好不坏的消息是,军部有个追悼会,银龙骑将以上的军官必须参加。”铁西宁道。“是吗?”云镜南从沙发上弹起来,神情居然很兴奋,“现在又快到花节了,古思是不是也要来?这应当是好消息啊!”“全王朝把追悼会当好消息的恐怕只有你。”铁西宁摇摇头,说出坏消息,“不幸的是,死的人是东荒地的蔡老将军。”“什么!”云镜南呆住了,他感觉事情不妙,“阿宁,你真的一点都不幽默!”铁西宁摘下军帽,略带歉意地搔搔头道:“我以为这样说,你会好受些。”平西辅将军蔡老爷子作风正派,眼里容不得沙子,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虽然他也参过云镜南几本,但在世风日下的王朝,云镜南一直把他看做少数好人之一。好人一般都会被派去东荒地,还落了个客死异乡的下场,云镜南兔死狐悲,扼腕叹息。更重要的是,自己再也没有借口逃脱前往东荒地的命运。过了两天,王朝在精忠阁举行了追悼会,明镇皇在致词中提到“蔡老将军精忠为国,当为同僚楷模”,同时也提到“有些王朝将领,畏难怕险,贪图享乐……”。皇帝的这几句话简直是盯着云镜南念的,以至于使他觉得会场上除了蔡老爷子的遗容,最受瞩目的就是自己。更可怕的是,皇帝下了密旨:“……经查,蔡将军五脏碎裂,死于他杀。限平西大将军云镜南半年内查清案情,不得有误。钦此。”随着密旨到来,云镜南想在王城赖到花节的梦想破灭。忠实的德德和水裳当然也要去,现在还加上德德的夫人青蛾。“听说那里是一片大漠,和草原一样壮阔。因为没有什么生灵浊气,所以天空特别蓝。傍晚时余晖照在沙漠上,有时金黄,有时火红。多美啊,我太想早一些到那儿了!”青蛾以为这是一次公费旅游。德德幸福地在一边帮腔:“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云镜南唯有瞪着死鱼眼睛看着这对小夫妻,而水裳是在大漠里生活惯了的,她兴灾乐祸道:“别的没什么。东荒地连女人都没有,阿南或许可以在那儿改改心性。”云镜南经她一提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辩道:“谁说没有女人?难道女人都不犯罪的吗?”水裳哈哈笑道:“有啊!杀了丈夫、掐死了孩子的或许有,别的就不知道了……阿南,你还要出去?”云镜南已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道:“我出去办点小事。” 第21章 赴任4 穿过半个王城,云镜南来到蓝磨坊。曲姐没料到他晚上居然也有空来,立时引上前去,满脸堆笑道:“今晚的姑娘可被包得差不多了。”“曲姐,一万金币的生意你做不做?”云镜南一个开场白就吊足曲姐的胃口。曲姐眼睛发出绿光,忙将云镜南一把拖进包厢,问道:“当然做,是什么生意?不过,走私军器我可不干!”她这也是说说而已,一万金币够再盖个蓝磨坊的,即使是走私军器她可能也会咬咬牙就干了。“我要十个姑娘。”云镜南道。“什么?十个!”曲姐立时换了一副面孔,站起身来,“赎一个头牌姑娘我都要考虑考虑,何况十个!”云镜南笑道:“曲姐,我怎会不知蓝磨坊姑娘的行情。我只租不赎,一年为期。”“一年,让我算算。”曲姐心中将每个姑娘的进帐,开销全计算了一遍,有些心动了。“这一万金币可都要算我的,给姑娘的小费你另外出。”曲姐先敲定最重要的一条。“好。”云镜南爽快答应。“八个。十个我不划算。”曲姐又道。“好,人由我挑。”“除了头牌小翠,随你挑。她最近的恩客我可得罪不起。”快人快语,几个来回,生意就谈妥,曲姐做成了蓝磨坊历史上最大一桩买卖。云镜南挑了姑娘,又嘱咐了些别的事,便回铁西宁府而去。铁西宁府邸今夜灯火通明。云镜南进了房子,见水裳、德德等一干人都在,古思和铁西宁也在等他。桌上美酒佳肴已然备齐,众人见他进屋,一齐举杯。“阿南,祝你仕途顺利!你明天就要走了,我和古思给你们饯行。”铁西宁首先举杯道。云镜南刚从蓝磨坊租了八个舞娘,心情尚佳,也不想拂了大家的兴,于是拿起杯子道:“好,干一杯!我阿南可是东荒地的第一个黄金龙骑将呢。”没有人笑,他只好自己干笑几声。于是,几杯酒下肚,愁肠勾起,他伏在桌上捶案大哭起来。众人习已为常,见怪不怪。大家在云镜南的嚎啕大哭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连青蛾和水裳都喝得大醉,等在最后收拾残局的只有酒量最好的德德和铁西宁。云镜南灌着酒水,就着泪水,反刍着苦水,借着火辣的感觉冲淡坏心情。其实,自打从恩山回来,他就一直想哭。无论平时如何放任自己,或是在蓝磨坊鬼混,都只不过想让自己忘了没有前途的命运。可是,这一天总还是来了。这一晚,古思陪着他烂醉如泥。云镜南忘了那一晚是怎么过的,只记得满脸通红的古思勾着他的肩膀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阿南,你的性格锋芒太露,到东荒地去,或许也能磨练一下,未尝不是好事!”还记得自己大着舌头应道:“你说了这么久,不就是说性格要象水吗?水有什么不好,蓝磨坊的姑娘一个个水性杨花,她们是最开心的了。”铁西宁负责把烂醉如泥的云镜南扛进房间。当铁西宁把他丢在床上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阿南,你放心,不出两年,我一定把你搞回王城来。”“你凭什么打包票?”事后云镜南想起这句话,总觉得有些奇怪,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只好把它归结为铁西宁安慰人的一种方式。※※※次日一早,云镜南给素筝公主留了封信。古思和铁西宁还没有醒,他也不告辞,带了水裳、德德和青蛾出城西行。行不多时,水裳便将马靠到云镜南身边,神色暧昧。“和他们俩走一起不自在吧?长路漫漫,两男两女,正是发生绯闻的最好搭配。”云镜南笑着向德德夫妇噜噜嘴,他的酒早就醒了,性格也跟着酒醒了过来。“胡说什么?”水裳一把掐住云镜南的痒痒肉,差点让他从马背上翻下来,“后面有辆车跟着咱们。” 第21章 赴任5 “怕什么!有我在呢。”云镜南向后面的马车瞟了一眼,满不在乎。可是水裳觉得还是小心为妙,云镜南可是肩负着调查蔡老将军之死的密旨啊!跟在云镜南一行后面的马车紧紧相随,直至百里外,还是不即不离地跟着。水裳忍不住几次提醒云镜南,可他反说水裳疑心病重,“老不交男朋友的美女都这样”。待得到客栈打尖落脚,水裳发现那马车上走下七八个女子,个个风姿绰约,容色不凡。她再次忍不住问云镜南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单身女子结伴远行?”云镜南面无表情地道:“哦,真受不了这些女孩,都是些闲得没事学别人追星的小姐吧!从王城一直跟到这儿,也许是因为我太帅了。”水裳刚想嘲讽他两句,却见那群女子果真在谈笑中不时向这边偷看几眼。一会儿,竟有一个跑上前来:“云将军,能否给我签个名?”水裳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纳闷道:“阿南真的很帅吗?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她虽然和云镜南相处日久,但审美观点仍是在神族自小培养出来的,男人应该“毛多为美”的观念已是根深蒂固。蓝磨坊的女子,水裳自然没有见过,她只觉得事情很怪。这些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间总有一种惹人怜爱的风姿,若她是男人,一定会受不了。到了后来,这些女子的马车与云镜南车队索性并为一处。“管它呢,这些女子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我也不去操这份闲心了。”水裳才不愿意婆婆妈妈地打听,更不愿意向埋在莺莺燕燕中的云镜南提出疑问,免得被怀疑吃醋。二十天后,车队来到极乐城。这一路上的景致一直是绿意盎然,但一过极乐山口,天地为之一变,除了天空,就是无尽的黄沙褐土。只有极乐城内染着些许绿意,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绿意难得,所以才有了这个令人向往的名字。守城的士兵这辈子都未见过黄金龙骑将这一级的军官,而云镜南却平易近人地与他握了握手。这让士兵很激动,他只记得云镜南的那句“年轻人,好好干”。感动的泪水溢满眼眶,他目送黄金龙骑将一行穿入沙漠。过关的时候,水裳终于明白了八个女子的来历。她本来要阻止舞娘们去东荒地,可是那些女子一个个身世可怜。“我们是自愿跟随云大人出来的,千里迢迢,我们这些弱女子怎么回去啊!”几个舞娘七嘴八舌地道。水裳看着她们娇弱的体态,打消了派军队押送她们回去的想法,否则《王朝日报》又有头条报料了。“水裳姐,你就让我们跟着吧!我们搓背、跳舞、洗衣、做饭什么都干,就是别让我们回去!”一个女子轻扯着水裳的衣服哀求道。水裳只好感叹:“我见忧怜,何况云君”。“是啊,水裳姐!蓝磨坊是个魔窟,你就让我们过一年真正属于女人的日子吧!”蓝磨坊的舞娘是最能博取同情的,水裳的同情心被激发起来,她妥协了。当然,云镜南不能放过。在穿越沙漠的九天中,头七天云镜南一直窝在驼帐中。“云大人,出来看看啊!好美啊!”舞娘们叫道。“我是风泪眼,就不出来了。”云镜南被水裳打得满头青肿,只能透过帐帘向外看去。 第22章 东荒1 极目西望,天地分明。赤热的阳光下,起伏的沙丘绵延伸向远方,就如微风吹过绸缎般柔滑,流畅如水的线条、优美的曲线轮廓让人暇想,如舞娘娇俏的身体;而其景浩瀚广阔、一望无际,又如平静的海。如此美景,在云镜南看来却是另一番感觉。驼队从极乐城开始,已走了整整七天,据向导说,还有两天。千里大漠,将东荒地隔成另一个世界。自己在那里的命运又将如何呢?眼前的美丽沙丘虽然曲线动人,可在云镜南眼中,那不过象是漂亮的僵死的尸体。远远地,一片绿洲出现在眼前。在行进了千里之后,这难得的生命迹象让人振奋。云镜南终于看见了兵营。士兵们目无表情,“黄金龙骑将”这个名衔对他们的影响远不如极乐城那个士兵来得震撼。驼队一将乘客卸下,二十匹骆驼便随军方向导回极乐城而去。这是为了防止囚犯逃跑的最好办法——没有人能徒步穿越九天行程的驼路。当十个美女掀开面纱,亭亭玉立在士兵们面前时,云镜南发现,全场没有流口水的,只有自己和德德。“这里有多少士兵?把布防图给我看看。”云镜南道。“喂!”云镜南又问了一遍,那骑将两眼盯着水裳的身体,没有听到。“骑将!”云镜南在领兵骑将的耳边叫道。“啊,大人,有什么事吗?”骑将终于反应过来。“找死!”云镜南在心里对骑将表示同情,然后又问了一遍:“介绍一下东荒地的兵力布置情况。”那骑将的眼睛不离水裳的胸脯,答道:“回大人的话,东荒地共有四个步兵团,共两千人。全都在这里了。”“四个步兵团才两千人!那其它龙骑将呢?”“报告大人,这里只有一个龙骑将和一个骑将,其它全是士兵。龙骑将虞大人平时不在军营,在东荒指挥所。”“什么乱七八糟的!”云镜南对东荒地的印象更差了,一个堂堂的黄金龙骑将,手下只有一个龙骑将和一个骑将,还有号称四个步兵团的两千色狼。“走吧,到指挥所去!”云镜南带头向前走去,只听到背后惨呼一声,那骑将必是被水裳踢了一脚。他们走了老远,才听到后面传来那骑将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的声音:“弟兄们,看到了吗?有女人碰了我兄弟一下!整整五年啊,它可开荤了……”前往指挥所的途中,再没看见士兵小队,只有零星的军士呆若木鸡地流着口水。云镜南很快便猜测出东荒地的格局。这片绿洲,四面都是沙漠。本来根本没有防守的需要,只要控制了水源和骆驼,这里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兵营放在东角,只不过是为了控制外界进入的骆驼罢了。没有女人,这地方便没有希望。云镜南深深地为自己的命运悲哀。除了水裳,所有人都垂头丧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指挥所迈进。 第22章 东荒2 “酒楼,这里居然有酒楼!”蓝磨坊的姑娘们开心地叫道。 一个大大的“金絮酒楼”大旗幡飘扬在前方,所有人的眼睛都湿润了。一个在王朝内地到处都有的酒肆,却使大家看到了未来生活的希望。 “不会是海市蜃楼吧?”水裳怀疑地问云镜南道。 “什么是海市蜃楼?”云镜南没听过这个。 “传说中有个美女,她的丈夫随驼队进入沙漠行商,一去不返。她到沙漠中寻找丈夫,却渴死在路上。然而她心愿未了,魂魄不散,便常常在沙漠中化身海市辱楼,将过往旅人引过去。她希望由此找到自己的丈夫,见上一面,可是许多人却因此走错了路,最终死在大漠之中。”水裳讲述了神族流传的传说。 云镜南笑道:“这怎么可能,那酒楼明明就在那儿。” “如果能看出是假的,就不会有那么多迷路者死在沙漠了。”水裳道。 云镜南不说话了,他感到自己的命运中也有一幅海市蜃楼的画卷。等到他为父母报了仇,是否也会象渴死的旅人一样结束人生呢?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那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随着两层石楼的临近,酒香扑鼻,人声(wap,16K,Cn更新最快)也渐渐传入耳中。 “不是海市蜃楼,这是真的!东荒地居然真的有酒楼。”云镜南的血液沸腾起来。 越接近“金絮酒楼”,一行人的脚步就越慢。云镜南搓搓自己的眼睛,问水裳道:“我是不是看错了!” 水裳的表情和他一样诧异,有点痴呆地应道:“我也这样觉的。” 他们面前,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大有人在,俨然是一个祥和世界。唯有这些人脸上的金印,才显示出这里是东荒地,一个罪犯聚集的地方。 看到这种情景,云镜南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担心。显然德德等人的反应与他相同。 “主人,我们还是先到指挥所吧!”德德不想这么冒失地闯入一群罪犯当中。 云镜南对东荒地充满好奇,笑道:“怕什么,德德!就凭你的块头,别人怕你还来不及呢!”他当先向酒楼而去,众人也只得跟上。 犯人们纷纷驻足,打量着闯入的陌生人。除了云镜南,其他人都成为关注的焦点。德德的腿有些软,他迎来的是一道道挑畔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在说“大块头,我想揍你”。而水裳等女子或目不斜视,或畏畏缩缩地进了酒楼。被数百双野兽一般的眼睛盯着,绝不是件舒服的事,有些“野兽”的嘴里发出了含混的声音,分不清是呻吟还是低吼。 “上二楼吧!”云镜南想找个稍稍清静点的地方。二楼上有三五张圆桌,二三十名犯人。一行人要了一张大桌,刚刚坐下,犯人全已离座站起,在周围围了一圈。犯人们站得极其之近,以至水裳觉得这些人的粗重喘息将自己身上薄裳都吹动了,还有些人挤不到前边,口中骂骂咧咧。 云镜南这一方的女子都下意识地将衣领拢了拢。 第22章 东荒3 “老板,点菜!”云镜南旁若无人地叫道。 犯人们已蠢蠢欲动,德德正和一个站在青蛾身后的彪悍犯人怒目对视。水裳皱了皱眉头,她已经忍受不了这些犯人身上的汗臭了。 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来了!咦,你们这些臭男人,围在这儿干什么?难道来了仙女吗?” “是啊,老板娘,来了仙女了!还不只一个呢!”那个和德德对视的犯人眼睛瞪得有些痒,正好借着答话退出无聊的对峙。 “这倒是新鲜事啊!我看看。”犯人们自觉地分开,老板娘出现在云镜南等人面前。 看到老板娘的脸,云镜南怔住了。这个女子樱唇桃腮,柳腰丰乳,行走间自有勾人魂魄的魅力,眉目里象极了他这数月来见得最多的那个女人。活脱脱是一个年轻的曲姐! “我以为,东荒地真的没有女人呢!”云镜南生出几分亲切。 老板娘一眼看见十个美女,也是眼前一花,半晌才定下神来,将目光在德德身上扫了一眼,便直勾勾地盯着云镜南:“奴家金絮娘,给几位客官见礼了。不知小哥要点些什么?”她一眼便看到这些人脸上没有金印,是以格外殷勤。 “老板娘,你啥时候对俺们这么热情过?”一个犯人起哄道。 “老板娘热情的时候你看得到吗?”另一个犯人在一边应和。 “我也想看啊!可是没那胆。”众犯(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16K,CN更新最快)人一齐哄笑。 金絮娘穿的虽是粗布,却惹火之极,圆滚滚的酥胸几乎要从衣裳里蹦出来,相比于双手拢着衣领的蓝磨坊舞娘,其诱惑力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犯人虽然口出秽语,目光放肆,但却都与金絮娘保持着距离。 相比之下,已有几个犯人凑到舞娘和水裳身边。水裳将石制桌面用手一掰,只听一声脆响,那桌子硬生生被她抓下一块来。众犯人一惊,便离她远了些。 而云镜南神情自若,只顾与金絮娘眉目传情。金絮娘一看便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此时已挨到云镜南身边,柔声问道:“小哥,你要点什么?” 云镜南眼中白光乱晃,本性毕露,抓起金絮娘的软手,问道:“絮娘,你连纸都不带一张,怎么记得了这许多菜名?” 金絮娘也不挣脱,反将云镜南的手握住,往自己的酥胸上移去,小嘴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奴家的记性好,都记在这儿就行了!” 水裳最看不得这种情形,正要发怒,却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只见众犯人都已站直身子,向后退开几步,看着云镜南和金絮娘,脸上表情复杂之至。 云镜南却未发现周遭变化,仍在调情:“絮娘,我要的菜不知你有没有?”他的左手停留在金絮娘胸上,极其自然地摆弄着领口。 “只要小哥想要的,絮娘自然要全心全意地献上!”金絮娘眼波如醉,娇声更媚。 “我想要家常豆腐、麻婆豆腐、豆腐云片、豆腐皮肉卷,对了,还要一份玛瑙白玉!再来一个鱼钻沙。” 那玛瑙白玉原名是“酿豆腐”。而“鱼钻沙”更是一道名菜,清水锅里置豆腐一块,将鲜活小鱼或泥鳅放入锅中。点火加温至水沸,鱼鳅钻入豆腐,围成一排,鲜味尽入豆腐之中。 云镜南所报菜名全都与豆腐有关,其意昭昭,却听金絮娘笑道:“小哥果然不俗,吃饭还有这许多讲究。只是小店中没有材料,换成西施舌、贵妃鸡、昭君面如何?” 她这一答与云镜南殊辞同意,绝妙异常。那西施舌实际上是贝肉汤,因贝肉颇似人舌而得名;贵妃鸡则是清蒸整鸡,以大白瓷盆盛之,取贵妃“温泉水滑洗凝脂”之意;昭君鸭因美女昭君到异地吃不惯面食,于是厨子将粉条油面筋以鸭汤煮之,遂合口味。 第22章 东荒4 两人一问一答一应之下,秋波暗递,云镜南一双手都已放在金絮娘身上。众舞娘见惯了云镜南这种表现,而德德、青蛾只觉得“这两人如此亲密,应不会是初次见面吧”。只有水裳察觉到周围气氛,暗暗叫苦。“哪里来的鸟人,居然敢动老板娘!”一个身材魁梧的犯人双手抱在胸前,首先发难。本来安静的场面立时混乱,其他犯人跟着一齐起哄。“这个兔儿爷,细皮嫩肉,长得倒也不错!”“李七,你这小子呆傻了啊!只懂得看男人,旁边十个骚货你怎么不看?”“管这小子是哪里来的,大伙先把男的做了,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再说!”“说得好!”众犯人本就看着十女眼馋,借着有人不满云镜南调戏金絮娘,纷纷围了上来,有几个舞娘首先尖声大叫。蓝磨坊舞娘的叫声可算是训练有素,虽然形势紧迫,可听在耳里仍是抑扬钝挫,高低相合。“老子们就喜欢会叫的娘们!”众犯人撸袖拔拳,围攻上来。德德本来怕死,可见有人欺负到青蛾头上,也忍不下去了。他大吼一声,巨臂一伸,已将两个犯人如小鸡般掐在手中。“点子硬,大伙儿齐上!”犯人们本分属不同派系,可如今美色当前,全都团结起来。德德对面的水裳也已动手,两人拳脚齐施,打翻一片犯人。可此时楼下众犯也已涌上楼来,竟是打之不尽,踹之不完。反观云镜南,仍是镇定自若,一手抱着金絮娘,另一手随手抓起桌上筷子茶壶,向来袭的犯人乱打。犯人们或鼻孔中筷,或脑门挨砸,就是近不得这小白脸半步。金絮娘看得咯咯娇笑,挨在云镜南身边道:“想不到小哥还有这一手,真是喜欢死姐姐了!”她口中说话,手如游鱼一般在云镜南胸前游走。众犯人被打得嗷嗷直叫,但这些人都是王朝重犯,到东荒地之前无不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哪会被拳脚打退?没有被打到骨折腿断的,重又爬起,再向云镜南一行人攻来。金絮娘一面仰头看着云镜南,手上突然一闪,已多了一把金剪,剪尖微张,抵在云镜南喉头之上。云镜南只得停手,对金絮娘笑道:“姐姐要剪我的腰带吗,它一解就松,用不着姐姐动手!”见他气定神闲,金絮娘心中暗暗称奇,口中娇喝一声“都给我住手”。水裳、德德见云镜南被制,都停下手来。“老板娘,还是你行啊!”犯人们有恃无恐地围上前去,就要对几个女子动手动脚。“打啊,你们愣着干什么?”云镜南叫道。水裳和德德听他一声令下,又将靠近的几个犯人打飞出去。金絮娘眼中露出凶光,将金剪又张开几分,抵近云镜南喉咙道:“姐姐虽然喜欢你,可是你动了老大的手下,留不得你了!”云镜南笑吟吟道:“今日得识姐姐,便是做鬼也不枉了。只求姐姐摸摸在下腰间,那里有个物事赠予絮娘,也好日后做个念想。” 第22章 东荒5 “亏他笑得出来,也不知是不是装的?”金絮娘虽心中生疑,手却不由自主地向云镜南腰间摸去,那里确有一个物事,硬梆梆地,六七分长短。“不要耍什么花样!”她将那物取在手中,斜眼看去,不禁大吃一惊。那是一枚黄金龙骑将的黄金腰牌,上面正刻着“御赐明镇王朝平西大将军云镜南镇守东荒地”字样。她呆得一呆,手上一松,也不知云镜南使了什么手法,金剪已被劈手夺过。云镜南手起剪落,将金絮娘腰带剪断。顺手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提着她的裙头,笑道:“絮娘还是别乱动的好!”金絮娘此时只要一挣扎,便要春光外泄。她处乱不惊,顺势坐在云镜南腿上,娇笑道:“小哥也忒心急了!”接着胸口上一凉,金剪顶至胸前。只听云镜南道:“你让他们都住手罢。”金絮娘知他已有防备,再难偷袭下手,再加上这年轻人是东荒地首官,得罪不起,于是对众犯人道:“没看见吗?老娘失手了,快住手!”众犯人看见金絮娘正身处险境,都停了手。“老板娘,我去叫老大。”一个犯人道,转身便要向楼下跑去。“放屁!”金絮娘喝止道,随即换上一副媚样,转对云镜南道:“不过是小小一点误会,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将军肚里能撑船,自然不会和这些人一般见识。”云镜南此时也心中暗奇:“这个金絮娘到底是什么人?这些犯人对她违命是从。”再细看她脸上,并没有流配犯人的金印。楼梯声响,从楼下走上一众人来。一个黑面微须的中年军官笑容可拘地走在前面。而他身后跟着一个矮个犯人,身形既矮且宽,裸露处肌肉虬结,显得孔武有力,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其余兵囚都隔开数尺,跟在后面。只见那军官对云镜南作揖道:“末将是东荒地龙骑将虞万山,听说大人赴任,却不知行程,以至不曾远迎,万望恕罪!”云镜南笑道:“有什么好迎的,我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他应着虞万山的话,眼睛却盯着那矮个犯人。这人能跟在虞万山身后,而其余犯人对他又有惧色,应该是犯人中的首领。那矮个犯人看到金絮娘如此情景,眉头一皱,与云镜南目光一对,随即将头低下。众犯人见他都不作声,也都向后退去。他们现在都知道了云镜南身份,也知自己闯了大祸,只要那犯人首领一声令下,便一不做二不休,先将云镜南等人制服。气氛略显紧张,一时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嘶”地一声,却是金絮娘自自已袖口上撕下一条丝带,将腰带接上系好,这才款款起身,对虞万山唱喏道个万福,站到一边。虞万山看了看周遭情形,厉声道:“是谁得罪了大将军,自己站出来!”没有人吱声。那矮个犯人正是金絮娘的相好,刚才见自己的女人受辱而作声不得,正窝着一肚子火气。他出声喝道:“是谁,给我站出来!不要等我来查。” 第22章 东荒6 他出声如雷,倒差点把云镜南吓了一跳。一众犯人不由自主地都身上一震,但还是有几个人站出来道:“金老大,这事是我挑起的,与他人无干。”金老大手一挥,将那几个人招到一旁,出手如电,一人一拳,将他们打倒在地。转对云镜南道:“大人,小的们不知轻重,听凭大人发落!”云镜南不答,对虞万山笑道:“我初来乍到,这些事就交由虞兄处理吧!”虞万山想不到他这么好说话,忙道:“是!属下管教不严,实属死罪,多谢大人海量包涵。请移驾将军府,在下略备薄酒,接风请罪。”云镜南站起身形,道:“好,烦请虞兄前头带路。”一行人下了酒楼,远远地还听见金老大的声音:“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便都蔫了,只有这几个出来顶罪。其余的人,都给我躺下……”接着,便是棍棒击打皮肉之声、惨嚎声。云镜南笑道:“这金老大在犯人中很有威信啊!”虞万山陪笑道:“大人也知道,东荒地兵少,有时不得不以囚治囚。话说回来,这个金老大确实帮了不少忙,若没有他,这里不知该乱成什么样了。这里犯人上万,若是关着,还要供他们吃喝,所以只有放出来让他们做些事情,换一点粮食。可一放出来,局面便有些乱,少了这些犯人首领,着实不易管理。”云镜南微微一笑,表示理解,又道:“这金絮娘又是何人?东荒地没有别的女人了吗?”虞万山苦笑道:“这金絮娘确是东荒地唯一的女犯,在内地原是个烟花女子,后来杀了恩客,被流放到此。她也是金老大的相好。大人别小看这个女子的作用,有这个女人开起酒楼,喝酒闹事的不少,可杀人博命的却少了。”云镜南摇头笑道:“有女人的地方,总有希望。有了希望,便不会去糟践生命。”此时在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希望”的影像,是金絮娘胸前的一片白光。“大人说得极是精辟,末将佩服!”虞万山显然很少遇到这样通情达理的上司,他指指前方道,“将军府到了。”那是一个大木屋,下面一层架空屋体外覆盖着黄沙,如果虞万山没有先说一句,谁也不知这是将军府。“这还不如金絮酒楼呢!”水裳不满地道。虞万山解释道:“这里没有什么木头,所以木屋在这里是最尊贵的了。”云镜南刚打了一场架,又看到自己的居所,沮丧之极。他尽力发挥自己的想象,可仍无法描绘出东荒地未来生活的灿烂图卷。走进木屋,比想象中的要宽敞。阳光从窗子照进室内,打扫得清清洁洁的客厅里铺着各色毛毯。水裳、青蛾等女子一看就喜欢上了,而云镜南欣喜地发现:这里的卧室好象不够。(云镜南先生的一生,都在追求高尚的生活品质。世元379年的这一段东荒地生活,是他物质条件最差、忍受时间最长的日子。多年后提起这段往事,他感慨颇多:“命运弄人啊!明镇皇本来是要将我永远打入这个万劫不复的地方,也是为了将我和阿筝分开。可是在这里,我却得到了其它地方所没有的东西。”) 第23章 伍帮1 “这里只有一个大卧室,大人的人这么多,可以把书房也改成卧室。那边是一个澡间,每三天可以洗一次澡……您带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虞万山带着云镜南在将军府里转了一圈,出去安排晚餐。云镜南兴高采烈地给众人分配房间:“德德、青蛾,你们睡书房。反正那里也没有桌椅,铺张毯子就好了。”他首先照顾新婚夫妇。“谢谢主人!”德德羞涩地道声谢,拉着青蛾将行李移进书房。水裳带着舞娘们向大房间走去,却看见云镜南也跟在身后,奇道:“我们是睡这里吧?”“是啊!”云镜南答道,将自己的行李抢先搬进房间。水裳一抬腿,将门口拦住道:“你不会也想睡这儿吧?”云镜南诞着脸道:“只有两个房间啊!我能怎么办?要不,大家来举手表决吧?同意我睡在大房间的举手!”“好啊!”八个舞娘欢叫一声,齐齐举手。水裳的腿没有放下去,冷冷地道:“一票否决。”云镜南拿她没有办法,只得道:“那叫青蛾搬过来,我和德德睡一间好了,虽然他的呼噜声很烦人。”“你太残忍了吧!他们是新婚,你好意思拆散他们?”水裳不同意备选方案。云镜南又看到了一丝曙光,欣喜道:“那么,水裳,你改变主意了?决定屈尊和我同屋?”“反正客厅也没有桌椅,铺张毯子就好了。”水裳不耐烦地将云镜南一脚踹了出去。“唉。”八个舞娘齐声叹息。云镜南在蓝磨坊的包房里过夜是常事,他从不欺负女孩,舞娘们并不介意他留在屋里。云镜南的失落感在晚餐时一扫而空。大漠中的食物说不上丰盛,这样一餐精心准备的接风宴还不及他在王城日常一餐。厨子的手艺也远不如德德。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盛着食物的器皿全是金器。云镜南用手碰了碰旁边一个盘子,竟然纹丝不动,又加了些力才将那盘子挪了挪。这些金子不是镀上去的,而是完完全全的金器!初入东荒地的众人,在金光灿灿中张目结舌。云镜南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对虞万山道:“虞兄,都说布鲁克税官是个肥缺,我看王朝最大的肥缺该在东荒地才对!”虞万山苦笑着道:“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金子。”这句话比全套纯金餐具还要惊人。原来,东荒地有个金矿,到这里的犯人便是开掘金矿的劳力。每三个月,运送金矿的驼队会来一次,运走炼制好的金子。据虞万山说,王朝每年给的开采任务很重,幸好都能完成。在东荒地,金子失去意义——既不能吃,又随处可见,连出逃的犯人都不会傻到带着沉沉的金子穿越死亡沙漠。“那这里用什么交易?”水裳奇道。“用食物,干馍,米面或是水,或是别的可以吃的东西。据说黑市里还有用铁器作交易的,象铁汤匙、铁甲片什么的。”虞万山的表情看起来不象骗人。 第23章 伍帮2 “那洗澡不是很奢侈吗?”水裳想起澡房。“是啊,犯人中只有金絮娘洗得起澡,她有酒楼收入。”虞万山笑道,用手比了个齐肩的圆圈,“象你们洗一次澡的水,如果换黄金,可以换这么大一袋。”“哇!我一直以为用牛奶洗澡是最奢侈的呢。”云镜南惊叹道,“我决定不洗澡了,把水攒着换黄金!”水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你敢三天不洗澡,就别想吃饭!”大家见怪不怪,只有虞万山尴尬地笑道:“云夫人和大人真是性情中人。”云镜南愣了一下,才咧开大嘴笑道:“云夫人?呵呵,我这一脚是值了!”尽管食物差强人意,云镜南等人还是抱着新奇的心情,平生第一次用纯金器皿进了晚餐。虞万山很干练,在这里已当了十五年龙骑将,对怎样处理囚犯问题很熟。云镜南在与他的聊天中了解了东荒地的大概,同时也为自己有这样能干的助手感到放心。但是关于前任蔡老将军之死,明镇皇下的是密旨,他只能独力调查。晚餐过后,虞万山起身告辞:“大人旅途劳顿,一定累了,末将先行告退,不再叨扰。对了,明早有一批新犯人要来,云大人可要亲到兵营复印收人?”王朝的重犯在押往流放地前,都由文墨匠人在脸上刺两行字,俗称金印。运送方的官衙要留着金印的底子,而到了东荒地,这些犯人还需再印一次金印和指模,加盖东荒地印章,由押送军士带回原地核对。“我累了,明天还烦虞大人代劳!”云镜南对复印收人没什么兴趣。“是,大人。”虞万山本就不过是礼貌性地问问,他一个人处理事务早已习惯。风尘仆仆的众人轮番洗浴,云镜南泡在澡盆里,一想到这可以换一袋金子,就迟迟不肯出来。直到水裳在外面踹门并威胁要冲进澡房,他才慢吞吞地拭身穿衣。云镜南太累了,这种累不是洗尽汗渍和尘土就能去除的。而是从心底深处生出的劳累。虽然是在客厅,他仍睡得很深。※※※云镜南前往东荒地的消息,由极乐城守将传回王城,经由李城子,送到明镇皇手中。“古思和明恒没有什么反应吧?”明镇皇问道。李城子拱手答道:“没有。古思早在十天前就前往布鲁克要塞,明恒最近一直在忙着和兰顿帝国谈边贸的事。”明镇皇点点头,又道:“我们和兰顿的边境平静不了几年,边贸上搞搞简单的市集就好了。我知道明恒的办事风格,事情在他手上都办得风风火火,不顾后果。其实还不就是为了捞几个钱。唉,他这毛病总是改不了。”李城子不敢接口,他摸不清明镇皇的心思,心中暗道:“不知皇帝在明恒面前是怎样说我的?”“你下去吧!”明镇皇挥挥手,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罗嗦。四十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励精图治的年龄,可这一两年,他竟觉得自己如同老朽。明、李、古三系的平衡本来不难维持,可偏偏从中间冒出一个云镜南。按理来说,一个有衔无实的黄金龙骑将应该无关大局。但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明镇皇看到了他的能量。成功打入兰顿王室,领导三族联军击垮太阳部,这些事虽是在朝廷授意下做的,可结果却出乎朝廷的意料。“云镜南身体里的能量不可预估,不受控制。”明镇皇感到自己座下的金交椅有些松动。这个宝座来之不易,即使是些许危险,也要全力预防。云镜南身世之谜更是压在皇帝心尖上的一颗大石。 第23章 伍帮3 “皇后,素筝最近怎么样了?”明镇皇的思绪从云镜南身上飘到女儿身上。皇后略带担忧地道:“她自从厥奴草原回来,就一直被软禁,你说,她能好得了吗?”明镇皇听出皇后言语中的责怪之意,叹道:“我这也是为了她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云镜南的背景查不清。我最近在想,将她的婚事敲定下来,时间拖得越久,事情越不好办。”皇后还能说什么呢?她这个后宫之主已经容颜不在,二十年来只为皇帝生下一个女儿。现在后宫嫔妃里又有几人怀了皇帝的龙子,素筝公主的地位也渐渐下降。在明镇皇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个为皇室惹祸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我想把她嫁给古思。”明镇皇心目中的这个人选已考虑了好久。“噢!就由陛下作主吧。”皇后的心里安慰了一些,古思是年青一辈中的佼佼者,“但还是请陛下过一段时间再宣旨,我怕云镜南刚去东荒地,素筝感情上一时接受不了。”明镇皇早就计算好了,将素筝公主嫁给古思无外乎两种结果。一是古思和云镜南接受这个现实;二是他们因此产生怨隙。无论哪一种变化,都将彻底断绝云镜南利用素筝公主有所图谋的机会。他没有想到,自己从未从女儿的角度考虑过。明镇皇对皇后笑笑,道:“后宫术士的忘忧水应该已经配成,你让素筝喝下去。”皇后急道:“那她不是连我们都不认识了?”明镇皇有些不耐烦,若不是皇后的一再阻拦,他早已让素筝喝下忘忧水,“没关系的,剂量少一些,她只会忘了这两三年的事。”“乒乓”,殿外传来一声茶杯晃动的声音。“谁这么不小心?”明镇皇怒道。“陛下,恕奴才死罪。刚才在门口滑了一下。”来人是内侍张小乙,手上托着一副茶盘,微微有些颤抖。内宫的规矩很严,若打了茶盘,是要受杖责的。明镇皇向张小乙问道:“你认为这样对公主好不好?”他的脸色努力缓和,但眼中杀机已现。“皇上软禁公主,是为了皇家体面,奴才们只是尽心做事,不敢妄加议论。”张小乙低头答道。“好。下去吧!”明镇皇的目光也回复平静,看来张小乙没有听到他和皇后的谈话。张小乙躬身倒退着出了殿门,在门口处脚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第23章 伍帮4 天刚蒙蒙亮,虞万山已在兵营入口处检收犯人。他办事从来小心谨慎,例来检收新犯人的时间都安排在黎明时分。这时候大多数犯人还在酣睡,不容易出乱子。金老大则在兵营的西门负责为新犯人派工:“到金矿干活的到左边来,不想到金矿干活的到右边领杀威棒。”犯人们看了看右边,那杀威棒足有碗口粗,五十棒就可以要了性命,于是理所当然地站到矿工的行列中。金老大满意地站在一边,审视着自己的新手下。“我不到矿上,我也不领杀威棒。”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冒了出来。金老大霍地转过头来,向那犯人望去。那是一个年青人,浓浓的眉毛和国字型脸庞显示出他倔强的性格。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刚到东荒地时都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犟气,但吃些苦头后就都老实了。“给我打!”金老大麻木地下令。三四个行刑犯人一拥而上,只见那青年足勾跨摔,手起脚落,用的都是最普通的招式,却又快又狠,避无可避。转眼间,已将四人打翻在地。犯人中骚动起来。在东荒地,犯人们最看重的是实力。金老大见他以一敌四,尚且游刃有余,赞一声好,道:“让你入金矿是委屈了点,以后就跟着我吧!”那青年人站在原地,冷笑道:“我从未听说过杀威棒是犯人行刑,看来你在东荒地的势力不小。可我张兵偏不吃这一套!”“看来是给脸不要脸了!”金老大还从未见过这样不识抬举的犯人,怒气顿起,向张兵逼去。犯人们都知老大要立威,是以也不助拳。金老大更不打话,上前便与张兵交手。他步履沉稳,出拳虎虎有声,手上一对铁拳浸淫了数十年苦功。而张兵腾挪灵活之极,只用手防住来招,两腿翻飞,竟是王朝极少人练的跆拳功夫。两人打得精彩,四周围观犯人渐渐增多。围观者中一位白发人看到张兵,先是一惊,之后细观拳路,颔首微笑。再斗得一时,形势已有变化。金老大看出对方是个劲敌,取了守势,初时似落下风。但张兵一再抢攻未能得手,体力有所下降,出腿稍滞,终于被金老大锁住右腿。金老大得势不让,右手化拳为掌,向张兵膝关节处击下。此招狠绝已极,围观众人虽知不关己身,仍不禁出声惊呼。只见张兵左腿腾空疾踢对手头部,化解了断肢一击。金老大矮身躲过张兵左腿,向前一送,将张兵送出一丈多远。张兵本来仗着年轻,体力上有优势,用快攻的战术并无不妥。然而他远涉大漠,千里迢迢押送至此,途中缺食少寝,数十招之下竟落了败象。金老大换了攻势,拳势连绵不绝,张兵再次中招倒地,被对手抢上锁住喉咙。金老大高举铁拳,作势欲打,口中喝道:“服是不服?”张兵喉咙要害被扼,呼吸尚且困难,但仍勉力答道:“不服!”金老大摇了摇头,便要发力击下,只听得身后风响,知有人偷袭,忙回掌格击。偷袭之人掌力甚大,几乎将他击倒。张兵趁机脱出掌握,退出几步,他比武已败,更不屑趁机夹攻。“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金老大转过头来,定睛一看,大吃一惊:“他怎么来了?”一个白须白发的犯人站在他身后,昂首挺胸,腰杆笔直,双手背在身后,身上灰色囚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斜睨金老大,一脸鄙夷之意,口中道:“老金,这是我伍帮的人,你动不得。”四周气氛立时紧张起来,金老大的手下缓缓退到首领身后。 第23章 伍帮5 兵营西门闹得热火朝天之时,云镜南还在呼呼大睡。“船翻了,船翻了!救命啊!”他从噩梦中惊醒,却见是德德在摇他。“德德,你说这梦也真怪。我摇了一晚上船,醒来时却是你在摇我。难道我睡前就知道会被摇醒?”梦境是云镜南想不明白的事情之一。“那是骑骆驼骑久了,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德德有时比云镜南聪明多了,他想起正事,忙道:“兵营西门处打起来了,你不去看看?”云镜南睡眼惺松地道:“那不是有虞大人吗,打架这样的小事还用得着我出面?”“不是啊,有好几千人呢!”德德叫道。“什么,好几千?”云镜南一骨碌翻身起来,“那不是狱变!”他随手抓了件外套就和德德冲向兵营。情形没有德德说的那么夸张,但在西门对峙的犯人已不下千人。虞万山正带着士兵左右吆喝,用尖枪长盾将两帮犯人隔开。此时运送新犯的驼队尚未离开,虞万山留一千人紧守兵营,催促驼队上路,另一面带着军士平息争乱。以金老大为首的一方数量略占优势,有六七百人之多。另一方犯人以一个老者为首,刚才正是他救下张兵,身后也有四百人上下。“张兵是我们伍帮的人。”那老者一脸银发,身材瘦弱,云镜南觉得他应该是个私塾教师,无论如何也与罪犯首领搭不上边。金老大似对他甚为忌惮,道:“张承志,你伍帮与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金某自问对你是礼敬有加。每次新犯到营,若有行伍出身者,从不为难。可这张兵之前是个商贩,正属我的管辖范围。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合规矩?”他身为帮首,这样说话已是客气之极。云镜南这才恍然,那叫张承志的老者是所谓“伍帮”首领,虽仪态儒雅,说起话来却颇有军人之风。只听他道:“规矩是人定的。这张兵姓张,我也姓张,我一看他就觉有缘。今天这个人,我是要定了。”口气中蛮横之极。此时虞万山已看到云镜南到场,忙上前行礼道:“些许小事,不劳大人操烦。我们自可以摆平。”云镜南笑道:“呵呵,虞大人说得轻松,先把额上的汗擦擦吧。你不是说有金老大便可以管束犯人吗,那伍帮又是怎么回事?”虞万山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以前东荒地犯人中帮派众多,相互争斗,不好管束。自三年前金老大来后,各帮囚首渐渐归服,唯有伍帮这个六七百人的小帮仍然保留。伍帮全由军队中获罪的军士组成,领头的便是这张承志。”“噢!”云镜南来了兴趣,“依你说来,伍帮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这个张承志有什么能耐,居然能以数百人对抗金老大的数千人。”虞万山摇头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张承志到东荒地的时间比我还早,想来有近二十个年头了。自前任起,就对他敬而远之,他是先皇下过特赦令的,谁也不敢动他。更兼他收拢在手下的都是军士,打起架来竟能以一当五,所以金老大也让他三分。”“明镇皇颁发过特赦令,却又将其囚于东荒地。”对于张承志的背景,云镜南不禁好奇:“这老头到底犯了什么事?他的伍帮在这里又干些什么呢?”虞万山道:“大人,你也看过花名册了,数万个在册犯人中,只有这张承志有名无档,想来是朝廷的重犯……末将人微职轻,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这些事情。至于这伍帮,也未闹过什么大事,只是开矿运金这些苦力活,他们从来不干。”“原来如此。”云镜南问了究竟,再转头看两派情况,只见金、张二人已脸有怒色,争得面红耳赤。金老大在对付手下时强霸无匹,可是面对张承志却不敢发难。倒是张承志咄咄逼人,不耐烦地猛一跺脚,吼道:“莫只顾婆婆妈妈地说个没完,要打便打。”两面帮众立时起哄,金老大反而没有声音了。刚才张承志跺脚之处,原是粗砾,一踩之下尽成齑粉。普通帮众均未在意,但金老大、虞万山和云镜南看得真真切切。 第23章 伍帮6 “不过是些临阵脱逃、违规犯纪的军士罢了,如何还这么嚣张?”云镜南素日也曾约束千军万马,最看不得的就是犯纪军士,忍不住迎上前去。“大人且慢!”虞万山一把没拦住。云镜南走到众犯人面前,所有人眼前都是一“亮”。在场众人中,除了金老大,少有认识云镜南的。此时见他身上随意披着一件丝质外套,自不是流放之人,但那外套中又露出睡衣,不伦不类。要不是看虞万山对他恭敬有加,又有高大威猛的德德在侧,早将他喝斥开去。“吵什么呢?”云镜南对张承志道。“抢人。”张承志回答的极其简单。“在这东荒地,只有犯人和军士,抢什么人?”“你是谁?”张承志道。“平西大将军云镜南。”张承志脸上居然现出同情的表情:“黄金龙骑将!哈哈,应该是个最落魄的黄金龙骑将。”“放肆!……”云镜南伸手就去拔剑,却拔了个空,才记起来得匆忙,连佩剑都未系上。德德忙从身边取下佩刀交与他。“……我宰了你!”云镜南恼羞成怒,两句话前后有些不连贯,气势已弱。“我有特赦皇命在身,你杀不了我。”张承志冷笑几声,自负地道,“即使是公平比武,你也还太嫩了。”云镜南点点头,将佩刀交还德德,开始绕着张承志转圈。张承志内外兼修,武功已臻化境,嘴上说得轻松,但也看出云镜南步法奇特,功夫不凡,是以谈笑中亦全神戒备。云镜南用脚尖碾了碾化成粉末的粗砾,冷笑道:“你这老匹夫的功夫果真不浅,难怪如此嚣张!”张承志忍不住应道:“你娃儿还算识……”一个“相”字还未说出来,后臀上已中一脚,待要提气反击,却发现气机已失。云镜南知他武功高强,是以绕圈引他说话,到背后时用脚尖踢中张承志的“尾闾”穴。这尾闾穴在尾骨端与肛门之间,是督脉之络穴,别走任脉,一被点中,阻碍周天,丹田气机不升。他这一脚快捷无伦,张承志防不胜防,更想不到这堂堂黄金龙骑将会使这样的阴招,怒极反笑道:“鼠辈竟然有这种下三滥的招术,你还算王朝军人吗?”“谁说军人就不准使诈?”云镜南知他一时提不起内气,有恃无恐地笑道,“兵欲胜,避实击虚,听说过吧?兵无常势,亦无恒形,也听说过吧?如果我连这点兵法都不懂,还能算王朝军人吗?”俞伯教过他一堆兵法,可他能记住的就这几句。 第24章 密报1 “你这两句是从哪儿听来的?”张承志脸上变色,他没有继续发怒,反而紧张地问道。云镜南得意洋洋地道:“这几句连三岁小孩都懂,我知道又有什么奇怪?”张承志面现疑惑之色,但最终没有再说话。只听云镜南道:“我不管什么特赦不特赦,我在东荒地一天,就要按我的规矩办事。从今日起,伍帮帮众,全部入矿服役。”伍帮帮众见他一出手便制服帮主,都不敢轻举妄动。出乎意料的是,张承志也没有什么反应。帮众们适才听帮主自己说被偷袭,而现在又一动不动,都以为他已负伤。张承志虽穴道一时被制,但并未影响一般行动,此时不动,只是在回味云镜南所念两句兵法,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云镜南见众犯人都无异议,自回居所去了。虞万山、金老大等人首次见张承志服软,也都暗暗称奇。一场看似无法调解的风波,雷声大雨点小,就这样化于无形。当时看清云镜南出手的人并不多,所以关于云、张之战的传闻版本极多。“那云大人可是个高手,当时两人一招未过,张帮主便认输了。”“谁说的?张帮主此举必有深意,能打赢他的人还没出生呢!”“有深意?我们伍帮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现在也要进矿山当苦工,这算什么?”一个伍帮犯人扛着半筐金矿石,埋怨道。“我明明看到云大人踢了张帮主屁股一脚,张帮主就好象动不了了。”一个叫“少根筋”的犯人道。“切!”犯人们齐发不屑之声,有时人们总不愿意相信事实的真相。伍帮乖乖地进矿干活,再未闹过事,连虞万山都不得不服云镜南:“大人虎威!一到东荒地就把最横的帮派降服了。”时间一久,盛食物的金器再不能提起云镜南一行人的兴趣,东荒地的日子变得漫长而无聊。云镜南没有追查蔡老将军遇害的案子,他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候找个替死鬼去顶罪,反正东荒地自杀的人不少。东荒地的生活对于水裳和八个舞娘来说,无比枯燥。水裳每日只能看见脸上没毛的云镜南和臭气熏天的囚犯,是以寂寞。而舞娘们是因水裳在侧,也不能与云镜南过份嬉闹,是以也寂寞。在这样无聊的日子中,云镜南表现出伟大的宽容,甚至把自己的洗澡水让给水裳。只要能满足美女们,他都予取予夺,毫不利己。水裳此时正在大浴桶中尽情享受沐浴的快乐,水面上五彩缤纷,漂着德德为青蛾采来的仙人掌花。点一盏纸灯,花香沁入体内,一袋黄金才能换来的一桶水愈显珍贵。可是,今天的洗浴不如往日般舒畅。水裳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似乎黑暗中总有一双眼睛在窥视。她下意识地将大部分身体淹在水下。澡间外传来轻微的沙石滚动声。水裳循声看去,见那里的木墙上赫然有个指头大的小圆孔。“哪里走!”她娇喝一声,抬手一掌向那圆孔遥遥击去,只听外面一声“唉哟”,有人被掌风扫中。 第24章 密报2 水裳裹了浴巾便冲出澡房,对众人道:“封住各个入口,我倒要看看色狼是谁?”其实在她心里,已画好了嫌疑犯的脸谱。 “阿南呢?”水裳搜遍客厅、厨房,都未发现云镜南踪迹。 “不知道。”德德和几个女孩齐声回答,同时露出同情的眼神。 “什么事?”云镜南出现在二楼,“发生了什么事?”他手上还拿着一个抱枕。 “咦,难道不是他!”水裳知道云镜南不可能这么快就从外面爬上二楼,她此时反而更加懊恼,倒希望偷窥的那人是云镜南了——给别人看了不是更亏。 想到这里,水裳没好气地问道:“你去二楼干什么?” “我在客厅睡得不舒服,趁着你们还没睡,先到房里窝一觉啊!”云镜南揉着惺松双眼。 “去吧去吧,没事。”水裳觉得象吃了一只苍蝇,“难道真的有这么胆大的囚犯?不可能!阿南你这只色狼,不要让我当场逮住!” 云镜南则揉着眼睛,心中暗骂:“倒霉,什么也没看到,还中了一招。水裳这小妮子的掌风好劲!” ※※※ 矿洞内只有一枝火把,一处废弃的叉道,几个伍帮壮汉在叉道口有力无心地随手乱挖。别的犯人知道是伍帮地盘,远远避开。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问话之人赫然是张承志,自那(Www,,cn更新最快)日云镜南命令伍帮入矿,他这几周都随着普通帮众按时入矿出矿。 端在张承志身边的是张兵,他自被收入伍帮旗下后,与张承志形影不离,只听他应道:“这矿山之内没有密室密道。” “看来,还要从外面入手。”张承志沉吟道。 张兵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张承志看出张兵有话。 “查清这些事有什么用?每两三个月总有驼队进入,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才是真的。”张兵的这个想法在心中藏了很久,终于一吐为快。 “怎么,呆不住了?这里可不是我叫你来的。”张承志话刚出口,便觉得有些过份,“唉,出去了又能如何?茫茫王朝浩土,哪有我张承志的立锥之地?这里只有犯人和管犯人的,可出去了,皇帝、奸臣、一城之长甚至一个抽税的衙役,都压在头上,有什么意思?” 张兵看着张承志,心中道:他不想出去,我总要慢慢劝他,既然来了,就不急于一时。 “你说,这个新来的云镜南怎么样?”张承志突然将思绪跳开。 “看不出深浅,他似乎对东荒地的情况还不了解,否则就不会让我们入矿了。”张兵道。 “嗯,如果他不和我们站在一起,大不了让他去陪那蔡老鬼。”张承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一双铁掌。 “在偷懒吗?”叉口外外面传来伍帮犯人与巡察士兵的吵闹声,火把灭了。 第24章 密报3 美女们将澡房木壁的圆孔堵上,接连几天,再没有发生偷窥事件。正当水裳已经淡忘了这事时,偷窥事件再次发生。这次是一个舞娘。她正要脱衣沐浴,澡房里的灯突然灭了,一个黑影飕地窜了出去。“有色狼啊!”舞娘叫得声彻四野,再次表现出职业素质。“追!”水裳也看见有人窜出屋去,自己却直奔二楼房间,云镜南一个时辰前又上楼睡觉去了,“这个阿南,居然敢顶风作案。”云镜南居然真的在屋内睡觉,从嘴角一直牵到枕头上的口水可不是假的!德德、青蛾等人从屋外进来,也是一无所获,那个黑影的行动力实在太快了。“我不洗了!”那个舞娘颤颤惊惊地道。好几天都没人洗澡,接下去进澡房的是云镜南,那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云镜南走进浴室,发现澡间里多了几只苍蝇。在死寂的东荒地,只要是生命就值得尊重,云镜南随手将苍蝇赶了赶,便取下浴巾,正要向水里泡去,却在昏暗的光线下发现浴巾上黑红一片。他拿起浴巾,走出澡房细看,只见上面竟是血迹,血色已呈暗红。将整条浴巾展开,上面是八个血书大字:“金矿贪污,望速查清!”云镜南终于明白,那个黑影是为送“浴巾血书”而来。“金矿贪污!这桩案子要是能查出来,可比蔡将军案风光多了。又或者两案可以相并,一旦查清,皇帝老儿一高兴,我就有望回王城了!可是,传书的人到底是谁?”※※※在东荒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不只是伍帮,还有云镜南。这天洗澡前,水裳出于安全考虑,例行搜索了一下云镜南的位置。发现云镜南不在客厅,她在房间的衣橱、澡房、屋顶都找过了,仍不见踪迹。最后,是守卫军士告诉她:“大人到矿上去了。”“难道来了新女犯?”水裳疑惑地来到金矿上,果然见到云镜南搬了把太师椅,正在矿山入口处监察。德德也站在一边,两眼直盯着矿工。“停下,检查。”军士们对犯人们吆喝,对每个出矿的犯人搜一番身,才准出矿。“平时出矿没这么麻烦啊!”“这是云大人定的新规矩。”矿山门口设了六七个关卡,犯人们纷纷议论。水裳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出端倪。云镜南只检查出矿的工人,入矿的一概不查。“有必要吗?你还怕犯人会私携金子出来?”水裳讥讽道。云镜南心里自然有另一套想法,见水裳讥讽,也不理睬。他此时赌了一把,相信浴巾血书上的情报是真的。在没有想出金子怎么运出东荒地之前,他先要对金矿进行突击检查。“德德,你这样检查可不行。”云镜南指手划脚,“听说过世元375年的国库失窃案吗?”那是一桩奇案,王城国库屡屡被窃,可却不知盗贼是谁。数月后水落石出,才知是库丁们监守自盗,将金银藏在肛门中带出国库。——这真正应了“金银如粪土”的老话。“明白了!”德德应道。一个犯人走出矿来,步履蹒跚。“站住!”德德将他拦下,一把拖向几片树叶遮着的后棚,“你是怎么回事,检查一下。”后棚里传来犯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大人,饶了我吧!我可不好这一口啊!好疼啊,我刚得了痔疮。”善良的水裳光听犯人的惨叫便受不了,于是对检查方法进行改进,把残忍的后棚检查改成搜身后在原地跳二十下。云镜南翘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水裳就是聪明。这金子可比银子重,跳几下肯定就夹不住了。”水裳松了口气,皱眉道:“德德是我们的厨师啊!你怎么能让他亲手去干这样的工作?” 第24章 密报4 整整一天,突击检查未取得任何进展。其后的几周时间里,云镜南又进行了几次突击检查,仍是一无所获。金老大积极配合云镜南的工作,连从犯人身上抖下的金粉、碎矿都如数上交,态度诚恳之极。云镜南有过入矿搜查的想法,但被虞万山劝住了:“矿道狭促,不要说有些犯人心怀不轨,便是矿道崩垮的事都常有发生。这十几年,里面压死了一千多号人了。”云镜南也只好作罢,他已查清这金矿并无暗道,调查陷入僵局。在众犯人中,除了金老大,伍帮最为显眼。他们人数虽少,可经常神神秘秘。“或许张承志仗着特赦令,搞不法勾当。”经过一段时间对伍帮的重点关注,云镜南发现伍帮帮众经常在矿山北面的一个小山坳里集会。每当军士们靠近,犯人们便散开。这种集会与黄金贪污案是否有关,云镜南不得而知,但这是迄今为止,他在东荒地发现的唯一不正常情况,决定微服追查一下。※※※“唉!唉呀!”云镜南双手支腮,长吁短叹,苦思不已。水裳和众舞娘忙着上妆描眉,视若不见,只有青蛾问道:“阿南大人,怎么了?”云镜南感激地看看她,道:“是国家大事,你也帮不上忙的。”“那可不一定,我好歹也是伊枝部的圣侍女啊!”青蛾道。云镜南经她提醒,眼中冒出一点希望:“是啊,你连蛊毒都会解,说不定能帮上忙。好青蛾,你说,我怎么才能接近一群人而不被发现?”“扑”地一声,一枝眉笔插在云镜南的发髻上。“水裳,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也没必要使上百步穿杨的飞刀手法啊!很危险的。”云镜南从头上取下眉笔。水裳起身叉腰道:“哼,你还不是想利用青蛾做下流的事。青蛾,不要为虎作伥啊!”云镜南这才明白水裳误会,正待解释,水裳已嘟囔着出门去了:“我先去补上澡房外的新洞。”他转过头来,要向青蛾解释,却听青蛾道:“阿南大人,我相信你。”“嗯。”云镜南感动涕零。“你刚才问的那事其实很简单,会易容不就行了?”青蛾道。“你会易容!”云镜南惊叫。“会一些,不过要看你要求有多高。”青蛾说得好象没把握。但谦虚的人,行动表现总会出人意料。“我要扮成一个囚犯。”“呵呵,那简单了。”青蛾放下心来,随即去澡房里取了面粉、锅灰之类。半个小时之后,水裳终于补好了澡房漏洞,一面进屋,一面骂骂咧咧:“我看阿南还有什么招术?”她话音未落,便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正站在屋内,被吓了一跳,破口骂道:“快出去,别弄脏了屋子!”那囚犯咧嘴一笑,出了屋门。水裳又向屋内众人道:“是谁放这疯子进来的?” 第24章 密报5 水裳曾经扬言“阿南,你就是烧成灰我也能认出你来”,连她都没识破易容术,云镜南又多了几分信心。他晃过守门军士,来到矿山附近,正碰上伍帮帮众鬼鬼祟祟地往山北而去。远远地跟到山北,隔着草丛望见张承志等帮首已在空地上等待。帮众们到了会场附近,都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套,罩在头上,这才进入空地。他们这一招自然是为防止军士来查,但云镜南却懊恼之极:“早知如此,我何必要在脸上贴这许多面糊?”“兄弟!”云镜南向一个孤身前来的犯人迎上前去。那犯人不识得云镜南,有些错愕。“我是新来的,叫阿甘。大哥,你过来一下。初来乍到,我有本春宫图略表心意。”“那东西很上火的。”那犯人笑着走过来。“乒”……云镜南从那犯人怀中取出头罩,差点没吐出来,忍着恶心将这条破裆裤改成的头套罩上,向会场走去,混入犯人行列之中。裆裤之上用黑线绣着“甲三”,就是犯人在队伍中的位置。这矿北之地北接沙漠,中间又有棘丛相隔,是东荒地岗哨的死角,其他犯人虽知这里是伍帮聚集之地,也不敢过来无端寻隙。空地东方垒着几块大石,顶上一块平整如桌,供着一个牌位。因为离得较远,云镜南看不清上面字样。张承志不带头套,取香祭于石桌前的沙地上,帮众跟着叩拜。他此时混在百十名犯人中,也只得跟着叩拜。礼毕,只听张承志道:“背帮规十七条!”众人开始齐声背诵:“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帮,犯者斩之;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帮律,此谓慢帮,犯者斩之……”待背到第五条时,云镜南也尽可跟得上:“这哪里是什么帮规?与王朝的十七条军规一般无二,只是把师、军之类的字眼全换成了帮字。”“……其十一,帮众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机秘,此谓探帮,犯者斩之。……”云镜南背到这一条时,哭笑不得。那“帮众聚众议事”本是“军民聚众议事”,却不知张承志现在算不算犯规,又不知自己算不算“私进帐下”。好不容易捱到众犯人背完帮规,只听张承志喝道:“李三,你可知罪吗?”两个犯人押上一个犯人来,都戴着头罩,被押之人必就是李三。那李三颤声强辩道:“我到金絮酒楼去,确实违了帮中惯例,可与那金絮娘调笑几句,绝不算违犯帮规吧?”“说得好!”张承志冷笑道,“你与金絮娘再如何也算不得逼淫妇女,可是酒后胡言,泄露我帮机密,还在话语中提到帮中尊主的姓名。这不能不断你一个背帮之罪。”云镜南心中暗骂:“这张承志倒是过足了瘾,在这鸟不拉屎的东荒地,开帮立派也就罢了,偏要定这么多鸟规矩。有什么意思啊!”那李三听得哑口无言,张承志随即下令道:“斩!”“动用私刑!”云镜南还在想要不要制止伍帮行刑,那行刑手早将李三按在地上,手中一个尖利石块砸下,硬生生将李三尾指砸断。十指连心,那李三也甚是硬朗,咬牙把声音闷在口里。行刑手又取过石刀,将残留皮肉锯断,立时将他痛晕过去。 第24章 密报6 旁边副手取过一盆水来,将伤口冲净,不知拿了一把什么树叶,在口中乱嚼,敷在李三断指之上。云镜南在旁边看着,只觉怪异之极,除了把斩首改成斩指,这伍帮行事确实依足了军伍。用烟灰或唾液止血也是军中必修。再看身边众囚,多有缺指之人。“散会!”张承志宣布。云镜南长出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见众犯重又跪下,对着牌位行叩拜之礼。他已然转身,此时慌忙再跟着跪下,终究是慢了一步。“甲四”站在第一排,张承志看得清清楚楚,怒道:“王三狗,你是怎么回事?”云镜南见身份败露,暗暗叫苦道:“我这手指可保不住了!”他虽素有急智,但此时也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张承志见他不答,厉声道:“第十三条帮规!”云镜南万般无奈,只得背道:“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帮,犯者斩之。”他窃喜自己惶急之中还记得把“狠军”改成“狠帮”。“背得好,行刑手,拿下!”张承志一声令下,两个行刑手上前拽住云镜南胳膊。“乖乖不得了,我的手指今日要送在这些疯子手里!”云镜南趁二人将自己拉出队列之际,已看好逃跑路线。走出几步,便猛地挣脱二人掌握,绕过众犯人,向矿山跑去。“不要让他走了!”百十名犯人分成十队,应变神速,动作齐整,瞬时间将空地一带围住。云镜南一咬牙,钻入荆棘矮木丛中,闪得几闪,躲过各队目光。正俯身藏匿之时,喉头上一紧,后面被人用布带之类勒住喉咙。云镜南右腿一勾,顺势向后一倒,将偷袭之人绊倒在地,落下之时右肘顶在那人两肋之间,将那人撞得晕去。他回过头来,才看清那人正是先前被自己击晕的王三狗,忙取下头套,撕拉几下,将“甲三”撕成“甲二”,这才对外面唤道:“王三狗抓住了!”众犯人围拢,云镜南口中叫着“抓住了!抓住了!”,身子却同时向圈外退去。眼看便要退出圈子之外,却一头撞上一个犯人,那犯人愣了一下,嚷了起来:“他是奸细!”伸手便去抓云镜南头罩。云镜南早已看到那犯人的头罩上有“甲二”二字,暗叫一声“倒霉”,弃了头罩,拔腿回身狂奔。此次遭受围攻不比初到金絮酒楼时,若暴露了身份,以后要待再查就不好查了。幸好俞伯当年教授的都是飞檐走壁、擒拿点穴、近身短打的功夫,他步履如飞,转眼已跑出空地,后面犯人们也不叫喊,只是紧追不舍。再跑得一阵,前方也出现一批犯人,为首一人膀大腰圆,正是金老大。(文中所提的俞伯,是云镜南的养父和导师。在汗牛充栋的王朝文本中,找不到他的任何记载。云镜南先生对其只字未提,唯一能描述俞伯的,只有一位当年血案幸存者的回忆:“我记得云武大人的侍卫队长姓俞,武功极高。他有个儿子,那次灭门案中,他逃走了,他的儿子就死在云武大人怀里。连自己的骨血都不救,这种人还算人吗?”) 第25章 搜金1 云镜南见身边一片土屋,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才刚躲到一片土墙之后,外面脚步声乱响,伍帮帮众和金老大一群人都已到了土屋门口。“你们要干什么?”金老大率人拦在土屋门口。“没看见我们在追人吗?”张兵一见金老大,气便不打一处来。“伍帮追人,我不管!可也不能追到炼金所里去。这里是东荒地重地,普通犯人不准入内。”金老大没看见云镜南进去,只看见伍帮的人。“张兵,不可造次。”张承志从后面也追了上来。这炼金所在东荒地,与兵营一样,不容犯人接近。里面所用金匠虽是犯人,平时却不准离开,行动仅限于这片土屋区。若在这里生事,伍帮的风险太大。“我明明看见那人进去的!”张兵怒道。张承志寻思道:“混入集会的人虽是奸细,所幸伍帮今日也未商讨什么机密之事。金老大如此包庇,那奸细定是他派来的,以后多加提防就是了。”他将张兵拉住,约束帮众退走。伍帮的人走远,金老大这才对手下道:“奇怪,我刚才没看到有人进炼金所啊!不行,你们等在门口,我进去看看。”云镜南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转过头来,只见屋内五六个犯人金匠都盯着自己。“嘘”,他竖食指在唇前,示意金匠们不要声张。那些金匠表情麻木地转过头去,各做各的事,果真不再理睬他。云镜南想不到这些金匠如此配合,三窜两窜,从土屋区的另一边翻了出去。金老大进了炼金所,看金匠们都在埋头做事,问道:“有人进来过吗?”没有人应声。“这些聋哑之人,便是有人进来也不会知道。”金老大骂了几句,便出屋而去。他本在金絮酒楼中与金絮娘饮酒,被虞万山派来巡查,本就归心似箭,只想敷衍了事。见伍帮众人退去,他舍了帮众,往酒楼而走。虞万山表面上道貌岸然,金老大身为他在东荒地的第一心腹,却深知他的本性。留下金絮娘一人在酒楼,心里有些担心。上得酒楼,果见虞万山要抱金絮娘,金絮娘正半推半就,不断挣扎。金老大心中窝气,又不敢直接冲撞上官,当下干咳两声。虞万山见他到来,收起一张涎脸,整了整身上衣衫,问道:“不是让你去巡视炼金所吗?怎么这么快就转回来了?”金絮娘趁机脱身,往后房而去。金老大心中暗骂“伪君子”,口中应道:“我发现伍帮最近总在炼金所附近转悠,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刚才我在土屋将他们挡了回去,是以马上来禀报大人。”虞万山本想将他支出去,好逼迫金絮娘就范,此时好事被坏,有些恼怒,道:“张承志真是多管闲事。我料想那蔡老头之死必与他们有关。新来的云大人表面上放荡不羁,其实身上必负带朝廷密旨。我们是应该小心些。”他起身下楼道:“等下月送给养的驼马队来,我们做完这最后一票,就不再做了。你把心放安稳了,做完这一票,我不会忘了自己的承诺。”“谢大人!”金老大拱手相送,见虞万山下楼,马上向后房而去。金絮娘在后房里抽抽泣泣。 第25章 搜金2 金老大心中烦躁,喝道:“别哭了,那淫贼可有做了什么?”“一个大男人,见自己的女人被欺负,一声都不吭,现在声音倒变大了。你为什么不对他吼去?”金絮娘一脸委屈,珠泪涟涟,怨言不断,“若他对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金老大的心软了下来,将金絮娘揽入怀中,道:“是我错了,不该对你大声粗气。我这样忍气吞声,还不是为了将来能和你得个自由身,双宿双飞。”金絮娘将头埋入他怀中,仰脸道:“金哥,絮娘本是烟花女子,自从在这里遇上了你,我心里便没有第二个男人。”金老大点点头,满脸横肉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有金絮娘这句话就够了,他无法指望一个在东荒地的弱女子,能够保住身体的纯洁。※※※侥幸溜回将军府,云镜南什么都没查到,却落了个遍体鳞伤,狼狈之极。水裳问清了原由,心疼不已:“阿南,我错怪你了!”云镜南笑道:“水裳,你不要以为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不过,能让你心疼一下,我这身上可一点都不疼了……唉哟,小心,你左手边还有一根小刺!张承志这个疯子,我迟早要收拾他。”随着身上伤痕渐愈,他也渐渐平静下来。伍帮行事虽然怪异,但他心中总有一种感觉:伍帮看起来虽然有点变态,但是不可能卷入私吞黄金的案件中。于是,云镜南常常泡在金絮酒楼,想从金老大一派下手,找寻一些线索。金絮娘对他热情如故,眼波中尽是春风浪意。可自从初到酒楼,金絮娘持剪要挟,云镜南对她再无法产生兴趣。一想到那明晃晃的金剪,两腿之间就会生出一股寒意。更兼她是金老大的相好,调笑之中又少了几分兴致。虞万山对云镜南等人礼数周全,隔三差五搞到什么新奇之物,都要先送到将军府上。连最难有好脸色的水裳都说“这虞大人是个好人”。接下去的一长段时间,云镜南的调查没有丝毫进展。※※※“……素筝公主下嫁,着征东大将军古思交接防务,速至王城准备大典。钦此。”古思在布鲁克城接到了皇上的旨意。他很少饮酒,可在送走宣旨使臣的这一晚,再度喝得烂醉。“君命不可违。可娶了素筝公主,我还怎么面对阿南和阿宁?皇上不是不知道阿宁和素筝的事啊!他为什么对这么优秀的将领有偏见呢?看来,阿宁这次被派到东荒地,绝不是下放锻炼这么简单。朝中定是有人要对付他,会是谁呢……”当然,最后得出的答案他自己也不想接受。第一怀疑的对象自然是李城子。至高无上的皇帝应该不会如此为难臣子,但至少他的想法受了李城子左右。“想这么多有什么用?无论如何,我不能娶公主!”古思的思维不断循环,却终想不出一个解决办法。借酒消愁愁更愁,他伏在城垛边上睡着,身边零散着四五个酒瓶。巡城的军士悄悄地为他盖上毛毡,他们没有见到过古思的这种情形。十几个军士围在古思身边,默默地为他挡去布鲁克夜晚的冷风。在他们心中,这个“战神”是军队的希望,高高在上,完美无缺。如果他要喝酒,那自有他喝酒的理由,如果他要在城垛上睡,那也自有深意。可又有谁知道,这个浑身围绕着光环的战神,今晚也陷入了不可能取胜的内心之战?后面的几天,仿佛上天对战神的青睐,红雪在兰顿边境增兵的军报接踵而至。古思不是想违抗圣旨,而是为了国家安全。边境的隐患成为他推迟婚期的最好借口。令他宽怀的是,明镇皇没有下达关于公主下嫁的进一步旨意。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古思甚至在心里一厢情愿地想:“皇上是否改变主意了呢?”明镇皇并没有这么善解人意,后续旨意没有下达,是因为王宫里发生了一些小变化。 第25章 搜金3 云镜南小时候经常用皮球踢破邻家财主的纸窗,并以此为乐。后来,为了减少破窗成本,他改用石块。 想不到,在到达东荒地的第九十七天,他所在将军府的纸窗也被人砸破。 那是一封包着石块的血书,说确切些,是一条破裆裤。云镜南看见上面绣着个“乙六”,眼熟之极,心道:“是伍帮传书!”破布上血书几个大字:“明日炼金所破案。” “我查了这么久都茫无头绪,难道伍帮这么神通广大?”云镜南心中有一丝不爽,也有一点不安,再难入眠。入夜后的东荒地,火烛阑珊,不知这黑暗中藏着多少秘密。 伍帮揭发贪金案的背后,有什么背景?金老大和虞万山身上还有什么秘密?蔡老将军之死与贪金案是否有关?…… 一切一切,只有明日到了炼金所才有分晓。也只有破了贪金案和蔡将军案,他才有回王城的机会。那里,还有一个他悬疑一生的血仇。 ※※※ 而此时的王城,铁西宁在灯影前亦无法入眠。素筝公主下嫁古思的旨意已下,王朝此举,明明是要将云镜南永弃东荒地而不用。 韩布站在他身边,问道:“是否要通知云大人?” “不用了。”铁西宁克制住心中的愤怒,“阿南是性情中人,知道了反而坏事。反正,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接回王城。” 他麻木冷血的眼神中有一丝热血流动,带着凶杀之意。韩布对这种眼神早就习以为常,对他而言,这也是铁西宁的魅力所在,是与其他王朝将相的最大不同。 当这种眼神出现时,在铁西宁面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他达到目的。一年多来,他亲眼看着铁西宁干净利落地排除异己,一步步建立自己在军机处的地位。现在的军机大臣,形同虚设,所有事务都在铁西宁手中负责。 “跟着铁大人,才有可能实现我心中的抱负。”韩布越来越坚信这一点。 铁西宁的眼光渐趋柔和,突然转对韩布笑了笑,道:“如果朝廷百官尽如你我,王朝何愁不称雄天下,并吞四海!” 从素筝公主的婚事,一下跳到这句话上,旁人会觉得铁西宁在谈两件不同的事。而韩布却能听懂。 王朝对素筝公主婚事的处理,再次表现出皇帝的无能。明镇皇用自己的亲生女儿作棋子,走了一步不怎么高明的棋。无论古思和云镜南对此事的反应如何,都将动摇两个黄金龙骑将对王朝的忠诚。 而素筝公主下嫁的决定,肯定是明镇皇、明恒和李城子共同议定的。王朝的最高统治层从来不想着如何将国家强盛,却象小孩一样自作聪明地胡搅。天下之大,有广阔的兰顿帝国、浩翰的厥奴草原以及许多未知的土地,一个真正的王朝,应该放眼世界! “末将唯大人马首是瞻,也对大人有信心!”韩布真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第25章 搜金4 追查蔡老将军案的限期,是从云镜南离开王城时开始算的,现在已过去了三个月。云镜南预感到贪金案与其有莫大牵连。要破解其中谜团,也许就在今天。 这一天照例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也是极乐城运补给送到的一天。 云镜南在炼金所附近从早晃到晚,伍帮都没主动联络过他。再过一刻,矿工们就要解散回房了。“该不会耍我的吧?”云镜南的信心开始动摇,但还是决定等到最后。现在,除了伍帮的密报,他手上没有一点线索。 德德、青蛾和水裳也被告知密报之事,他们陪在云镜南身边,紧张地等着最后一刻。矿山那头一阵锣响,犯人收工的时间到了。看着犯人们陆续离开,众人只觉得破案的希望一点一点下沉。 “会不会是耍我们的?”水裳问道。 云镜南实在想不出伍帮传假情报有什么益处,摇摇头坚定地道:“不会。你看,伍帮的犯人都聚拢过来了。” 远处,驼队早已卸下补给,但仍未离开。守驼队的士兵不知钻到哪儿快活去了。数百名伍帮犯人三五成群,都聚集在炼金所百米之处。军士们没得到云镜南的指令,也未上前驱赶。渐渐地,矿中犯人皆已出尽,而伍帮众人几乎已全聚到附近,连张承志也呆在帮众中。 云镜南看着尚未撤回极乐城的驼队,心中有些紧。上次张兵引起的伍、金之斗,也是一个有驼队在东荒地的日子。 正在此时,百来个军士从炼金所里出来,被伍帮的人拦住。双方立时开始对抗,那些士兵虽手中有利器,人数上却落了下风,也不敢动手。无论伍帮是真的要查贪金案,或制造混乱借机逃遁,现场的士兵都太少了。 云镜南心念电转,对德德道:“传虞大人到炼金所来!你从兵(手机小说站http://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营多带几百人。” 他的心情在紧张之中,隐隐明白了伍帮意图:“我怎么这么笨啊?一直查老鼠,猫才是真会偷荤的主呢!” 虞万山赶到炼金所,从炼金所出来的士兵已被伍帮的数百人围得严严实实。云镜南瞟了一眼这位龙骑将,他脸上并无什么异常。 “好小子,周围聚集了这么多人。又赶上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还沉得住气?”虞万山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让云镜南生出疑心。 伍帮的人围了上来。 虞万山终于发话了,声音凛然有威:“想聚众闹事吗?”两百名军士在他身后列队。伍帮的人并没有散去的意思,有些犯人把目光投向张承志。而张承志则望定虞万山。 脚步声响,金老大带着数百名犯人也已赶到。 张承志见该到的人都已到齐,这才对身边的张兵道:“张兵,你说!” 张兵望定虞万山应道,“极乐城确实有大量纯金在黑市交易,必是从东荒地运出去的无疑。而矿里我也查过,根本不可能炼金。那些黑市上的金子一定是从炼金所运出去。今天是驼队到来的日子,也是黑金运出东荒地的日子……” 云镜南这才恍然,当时张承志轻易就范,答应伍帮入矿,原来就是为了查贪金案。 第25章 搜金5 “据我所知,这些士兵是运给养来的,他们为什么到炼金所来?”张兵戟指那些军士,侃侃而谈,“那些黑金,一定在他们身上!”他调查时日不短,到今日发难已是胸有成竹。 虞万山冷笑道:“什么黑金、纯金?纯属无稽之谈。我看你们是要趁乱造反!而且,你们是什么身份,居然敢污陷军方。就算有这回事,也轮不到罪犯来管。” 张兵亦冷笑道:“虞万山,你是不是做贼心虚,不敢让我们搜啊?” 虞万山转对云镜南道:“这些狂徒居然想搜军士,请大人下令,就地诛杀乱党。”他知伍帮再嚣张也不敢当场发难,因此要先确定一下云镜南的立场。 云镜南对伍帮众人笑道:“贪污?我倒是听着新鲜。但军队岂能容罪犯随意搜查?可若真的有贪污黄金一事……” 他故作为难地沉吟一阵,对虞万山道:“这样吧,虞大人,由我的手下来搜,你看如何?” 他是东荒地最高长官,爵衔又高出许多,虞万山自然不敢反驳。只听云镜南对张承志道:“你们说这些士兵身上私藏黄金,我现在搜给你们看。若有时,我自会秉公处理,若没有,你们污告上官,该当何罪?” 张兵昂然道:“若没有,我愿赌这颗头!” “张兵!”张承志欲要制止,只听虞万山冷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张兵这句话说得太满,云镜南皱了皱眉头,道:“士兵列队清场。”他凭官阶将虞万山压下,立时便要拿到军队的控制权,若不发几句号令,到发生突变时,这些士兵真还不习惯他的声音。 士卒们擎盾将犯人逼开,在场中清出十余丈方圆的一块空地。只有护驼队士兵及少数几人留在场中。德德、水裳受命上前。 “脱下盔甲!”护驼队士兵站(Wap,,cn更新最快)成一排,将盔甲脱下。 围观人群无论是兵是囚,眼睛都已睁得滚圆。但见那些士兵只穿布衫,至此时并未看出异常。 “脱下外衫!”士兵们依命将外衫解开。这一下他们身上只有短衫内衣,仍是看不出有突起藏匿黄金之处。 张兵的脸色煞白,手心里的冷汗滴嗒淋下。 虞万山冷笑一声,向云镜南禀道:“大人,搜身结束,请处置张兵。” “不急。”云镜南笑道,又下了命令:“水裳、青蛾回避。脱内衫!脱靴!一样不留。” 那些军士迟疑了,虞万山再禀道:“大人,请三思而行。军有军威,若犯人随意指责,便要军士当众脱衣,恐怕不妥。” 云镜南从来是个赌徒,事已至此,不能不一查到底,断然下令道:“脱!违令者斩!” 那些士兵将全身脱得干干净净,赤脚站在沙地之中。众人看得真真切切,那些士兵除了身上衣物,什么也没有。 虞万山冷笑道:“张兵,你还有何话说?” 张兵二目圆睁,盯着赤裸的士兵,口中道:“不可能,不可能!” 云镜南心中恼怒,暗道:“我怎么会信伍帮的话?”他没有立刻下令抓捕张兵,而是对张承志道:“张大帮主,你怎么看。” 第25章 搜金6 张承志看着脱空衣服的士兵,心中大震,对张兵道:“你真的查清了吗?”张兵惊急反怒,遥指虞万山道:“一定是他搞的鬼,我不可能查错的。”“张兵,你事到临头,还敢辱骂上官?”虞万山此时占尽上风,一心要将张兵正法立威。张承志突然对云镜南道:“大人,张兵是受我指使,理应从轻发落。”“爹爹!不要求这些狗官!”张兵止住张承志。云镜南听得真切,这张兵竟是张承志的儿子!只听张承志扬手给了张兵一个耳光,骂道:“张家可就剩你这根独苗了!谁知你还是跑来找我,如今又……”“别说了,爹爹!”云镜南大体听出个意思,这张兵确是张承志亲子,为了见到父亲,故意犯事来到东荒地。他心中被这亲情打动,心道:“若我父母在世,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去寻他。这张兵为了亲情,挺身而出揭发大案,自是为了立功,好救张承志回去。这份孝心确实可敬,只是……”他一面搜肠刮肚,找寻为张兵开脱的借口,一面对那些护驼队士兵喝道:“穿上衣甲!”虞万山冷眼旁观,看云镜南要如何收场。今日这位上司的态度,明里是为了撇清贪金案,暗里却象是与伍帮通了气,处处维护张兵。“和我在东荒地斗,你还嫩了点!”虞万山欣赏着张氏父子生离死别的场景,盯着云镜南古碌碌乱转的眼珠,胜券在握,极是得意。“云大人,还等什么?请将狂徒张兵就地正法吧!”虞万山等了半晌,见云镜南还是一言不发,有些不耐烦了。张承志一听,从怀中取出一面玉牌,远远地对云镜南叫道:“大人,我将特赦令给我儿子。我张承志愿替张兵受刑!”云镜南眼观四周情形,只见犯人脸上皆露不忍之色。这些终日刀头舔血的强人,在这父子俩面前也被感动。连金老大这一方的犯人也是如此。而军士一方个个面有怒色,都向云镜南望来。护驼队士兵等于是无辜受辱,云镜南此时只要一个处理不当,便要激起大变。所有目光都焦集于云镜南脸上。水裳忽然上前扯扯云镜南衣角,低声道:“大人,看那些护驼队士兵。”云镜南转头看去,只见那些士兵已穿好布衫,正在披挂甲胄。他凝视片刻,也看出有些许不对。王朝军士披甲,也是日常训练之一,讲究的是齐整快捷,而这些士兵看上去动作缓慢,确实有些不对。他本就要将话题叉开,便走了过去,喝斥道:“怎么?连甲都不会披了吗?”站在他面前的士兵脸都吓白了,手上快了一些,但仍如灌了铅一般迟缓。虞万山来到云镜南身边,道:“这些士兵刚才当众受辱,有些情绪也是情有可原。”水裳却已看破其中关键,伸手剥下那士兵的铁甲,拿在手上。她也是练武之人,臂力本强,但铁甲入手兀自往下一沉。 第26章 平叛1 “大人,这不是铁甲!”水裳惊道。云镜南接过铁甲,亦感有普通铁甲两倍半的重量,心中一片亮堂,随手取出佩剑轻轻一砍,那甲面立时出现一道剑痕,露出里面金灿灿光芒。他将甲往虞万山一扔,道:“虞大人对此作何解释?”虞万山正踌蹰不答,云镜南已指着他暴喝一声:“将他拿下!”那些护驼队的士兵衣甲不整,立时被军士逼住。虞万山大喝一声:“谁敢拿我!”他在东荒地掌权十数年,余威还在,周围士兵一怔之下,被他抢过一柄长枪,舞将开来。远处兵营里虞万山的亲信士兵也已赶来,其他中立的士兵未得云镜南下令,不敢擅离职守。转眼间,云镜南这一方的人数反呈弱势。伍帮数百人在张承志、张兵率领下,站到云镜南一边。金老大见军队内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云镜南对他喝道:“相助平乱的犯人,我会着情免罪!”他是东荒地目前最高首领,有生杀大权,此言一出,众犯人心为之动。金老大看手下表情,权衡形势,心中对虞万山的积怨亦被激起,喝道:“活抓虞万山立功啊!”率先向虞万山攻去。虞万山一面左遮右挡,一面骂道:“金老大,我私运黄金,你也是知情的人。你想云镜南会放过你吗?”金老大听了他的话,手上一滞,被虞万山在臂上划了一道血口。云镜南叫道:“首犯只有虞万山一人,活抓首犯立功者,马上可以离开东荒地!”犯人们本就是赌徒,见云镜南设了头彩赌注,都跟着金老大向虞万山围去。此时虞万山身边的亲兵也已聚拢,犯人们手无寸铁,伤亡惨重。云镜南退在一边,令德德前去兵营召骑将前来,又令青蛾、水裳前往督管驼队。只要驼队在手,虞万山便是杀出重围,也逃不出东荒地去。战圈中聚集了千余名军士和两千来名犯人,打得昏天黑地。金老大知自己与虞万山关系纠缠不清,急于立功,率队猛攻,伤亡最大。而伍帮平日受张承志调教,此时取了石块木棒,打得颇有章法。不一时,金老大已抢了一把长刀,杀到虞万山身边。两人战在一起,不分上下。金絮娘听到炼金所这边异动,赶了过来,正好看见两个军士挺枪向金老大后面偷袭,急叫道:“老大,小心!”金老大闻言回身挡开两个军士,金絮娘赶到身边,抢过一把单刀,与金老大并肩合击。虞万山顿感吃力,嘴上冷哼道:“想不到你这个女人,对金老大倒是死心塌地!”金絮娘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手上招式愈递愈快。两人情意绵绵,互相救护,招式上阴阳相合,虞万山转眼间迭遇险招,叫苦不已。他格斗经验颇为丰富,知道攻心为上的道理,手中不停,口中叫道:“金絮娘,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下手如此狠毒,果应了最毒妇人心的老话!” 第26章 平叛2 金老大心中一震,手上立时慢了,随即怒道:“虞万山,胡说什么!”“呵呵,我胡说。你自己问她,去年中秋晚上,她和谁睡在一起?”虞万山立时感觉到对方攻势减轻了许多,知战术已经奏效,继续挑拨。金老大是虞万山的得力干将,平时地位犹在普通军士之上,是以从未做过琐事。偏偏去年中秋,金老大正在金絮酒楼中欢饮,被虞万山支去巡查犯人,天明方归。金老大此时想起,心神大乱,竟在格斗中问金絮娘道:“是,是真的吗?”金絮娘不答,只是一招招更急更快,喝道:“是男人的话,先杀了这个淫贼再说。”金老大喃喃道:“你说过的,自遇上我以后,便只有一个男人。你说过的……”平日勇武的他,在情爱面前乱了方寸。激战之时,岂容他胡思乱想,虞万山见缝插针,一刀劈在他左肩之上。金老大长刀落地,眼看虞万山抖擞精神,奋力格开金絮娘攻击,复一刀当头劈下。金絮娘被虞万山一格,虎口震裂,连退数步,手中兵刃飞了出去,见金老大危急,和身扑上,挡在他身前。虞万山这一刀,几乎将金絮娘挥为两段。金老大将她抱住,大叫“絮娘”,浑然不顾虞万山追击。金絮娘两眼望天,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我心里……只有你……”,便气绝声亡。虞万山狞笑一声,复一刀斩在金老大背心。金老大中刀跪地,仰天怒吼一声,双目通红,回头瞪着虞万山。虞万山被他目光所慑,退开两步。却见金老大抱着金絮娘尸身,缓缓前倾:“絮娘,我们走……”金老大、金絮娘二人在犯人中素有威望,二人惨死刀下,犯人们更是奋不顾身地抢攻,苦于空手赤拳,被虞万山的亲兵一片片刺倒。此时战局相持不下,主要是因为东荒地守军久受虞万山统制,本来就战意不盛。见虞万山击杀金老大和金絮娘,在气势上占了上风,有些士兵徘徊不决,竟有倒戈之意。军队服制相同,敌我不分,战到后面人人自危,反而只有犯人们在围攻虞万山。云镜南被虞万山的几十个亲兵缠住,见久战不下,心中烦怒,运起丹田之气,喝道:“士兵们听令,助我者拔去盔上红缨!”军士们本来犹豫,被他一喝之下,近半军士听命取下盔上红缨,大部分还在观望。云镜南提剑上前,一剑将一个未拔去红缨的军士劈翻,喝道:“带红缨者杀无赦!”他这一剑旨在立威,运上全力,将那军士连人带甲劈成两段,立时血雾四溅。众军一呆之下,纷纷拔了红缨,向虞万山围去。张承志父子率着伍帮越战越勇,随着虞万山亲兵一个个倒下,武器到了伍帮手中,战斗力愈强。虞万山四面受敌,眼见大势已去,将身边亲兵约束在一起,向兵营杀去。德德、水裳知他要抢骆驼,率数百人拼死抵住。虞万山数次冲锋无法攻入,率残兵向沙漠中逃去。这一场战斗约摸进行了半个时辰,东荒地守军共阵亡六百余名,一千六百多名犯人毙命,血染黄沙。守军中的骑将带着百余名军士徒步尾追而去。 第26章 平叛3 云镜南拿起一块驼队士兵的甲片,苦笑道:“从来只有铁铜镀金,今日却见到黄金镀铁。虞万山,你十余年来驻守东荒地,要这些黄金又有什么用?”“黄金自有黄金的用处,对东荒地的人没用,对外面的人却有用的紧。”张承志来到云镜南身边,望着士兵们将金老大和金絮娘一齐抬走,“倒是金老大和金絮娘让我感动啊,早知他们是如此下场,我平日也不和他们斗气了。”今日若无伍帮,云镜南非但平不了乱,恐怕自身也难保,当下对张承志生出好感,问道:“张老哥,你为何会到东荒地来?”张承志看看他,道:“你和我区别恐怕不大,你是怎么来的,我便是怎么来的。”云镜南笑道:“那不可能。我这两年屡立大功,从龙骑将一直封到黄金龙骑将。应该和老哥来的原因不一样吧?”“我又何尝不是呢?”张承志从怀中取出一个腰牌,与云镜南的那块形制一般无二,上面刻着“御赐明镇王朝征东大将军张承志镇守威烈城”。云镜南肃然起敬,将张承志拉在一边坐下,道:“我这黄金牌是混来的,张老哥这牌子的份量一定比我重得多。这次张老哥立下大功,无论是犯了什么事,都应该可以离开这里。我云镜南说到做到,一定带你离开东荒地。”张承志歪头看着云镜南,许久方道:“你果然和我不一样!百年来,只要是重臣来到东荒地,不是病死,便是老死,再或是横死,没有一个能站着出去的。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看不透自己的命呢?”云镜南确实不明白,诚恳道:“望老哥赐教!”张承志摇头叹道:“我是钦命要犯,又有特赦令在身,只好在这里终老余生。官场上的升迁并不都是好事,明升暗降的多了。这东荒地不过数十里之地,只要一个骑将就绰绰有余,又不能建功立业,积累政绩。你是升是降,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了。”云镜南听得心灰意冷,垂首不语,过一阵突然抬起头来道:“不行,我一定要回王城去。”他话语虽轻,但眼睛望定东方,透出无匹的决心。张承志看着他,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想说“这没有可能”,却又不忍打碎云镜南的梦想。这时那骑将收队回来禀道:“大人,叛军士兵或死或降,都已造册,唯独漏了虞万山一人。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云镜南问道:“骆驼可有丢失?”“无一丢失。”云镜南放下心来,道:“你就等着领赏升官吧!”“谢大人!”低级军官还有调离东荒地的希望,那骑将顿时喜上眉梢。骆驼号称沙漠之舟,其嗅觉灵敏,没有它就找不到水源。虞万山徒步而逃,在茫茫沙漠里活不过七天。 第26章 平叛4 云镜南破了贪金案,论功行赏。当日参战犯人幸存二三百人,全部赦罪,补上军缺,只是不能离开东荒地。阵亡军士无论属于哪一方,云镜南皆造册在案,准备申报怃恤。当晚,伍帮众人、兵营守军聚在一起,就着酒食看蓝磨坊舞娘歌舞,众人无不欢欣。水裳和德德在一边绊嘴。“兵营是不是我守住的?我的功劳比你大。”德德道。他自有了青蛾,水裳从未当面欺负他,所以有时也敢和她争上几句。“要不是我先发现了金甲镀铁,这贪金案能破吗?说到头还是我的头功!”水裳得意道。云镜南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水裳,你那时和青蛾是背转身的,怎么会先注意到士兵披甲的情形。噢,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想偷看光溜溜的男人,才发现的。万一那时他们内衫还没穿上……”“噼,啪,盆,咚”,一阵乱响,云镜南被水裳打翻在地。水裳大马金刀地骑在他背上道:“看你还敢乱说?”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张承志笑道:“你们这对小夫妻就是合老夫的胃口,就好似当年的……”“谋杀亲夫,还合胃口啊!”“噼,啪,盆,咚”,少不得又是一顿好打。张承志本来笑咪咪地看着两人,突然神色转静,直望向天空星斗,喃喃道:“云武大人,不知你在九泉之下,过得可好?”云镜南蓦地听到云武二字,浑身大震,抓住水裳的手道:“水裳,别闹了!”水裳想挣脱开他的掌握,却动弹不得分毫,面上羞红,暗道:“原来,他以前都是让我的。”只听云镜南对张承志问道:“张老哥,你认识云武大人?”“我是大人从小的玩伴,也是云武大人一手带出来的。他们夫妻二人也和你们一般恩爱。”张承志笑道。水裳本要发怒,但看云镜南面色激动,异于平时,遂隐忍不发。云镜南双手扶地,身体倾向张承志,颤声道:“这怎么可能?你该比云武大人大好多。”“我今年也不过四十来岁,只是这一头白发让人误会了。云武大人死得冤啊!可是谁又能替他伸冤呢?云大人的牌位和先皇牌位,我们每日供奉。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我会想起他们了。”张承志还没注意到云镜南的激动情绪。十余年压在心中的谜团马上便要找到答案,银髯飘飘的张承志竟是父亲故交。云镜南觉得面前的一切真实到了极至,反而象是梦境。他将手指放在唇边狠狠咬了一下,痛彻心间,方才清醒过来,继续追问道:“云武大人夫妇是怎么死的?”“怎么,你们不知道吗?”张承志奇道。他在东荒地未对别人提过当年之事,心想这震天血案必是举国皆知,但看云镜南一脸茫然,这才道:“是了,连我都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大人旧部,凭着一身战功才得以不死,其他人更不得善终了。” 第26章 平叛5 “二十年前,先皇攻兰顿不克,在军阵上为流矢所伤,数十万大军溃退千里。犁师挥兵追击,直抵固邦。云武大人将家眷带在城中,与将士一同作战,全军士气大震,犁师遂退。胡服皇帝回到王城,不久病逝。其时云武大人年青得志,声望如日中天,是王朝唯一的白金龙骑将。但在回王城辅佐新君继位的途中,被奸贼污为叛军,全家老小遭诛……”张承志说到此处,脸上肌肉痉挛,心中恨意已极,“……我便是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夜,须发皆白。此后,云武大人旧部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入狱,亲信死党尽数被杀。若没有先皇所赐玉牌,我也活不到今天。好一场千古奇冤啦!云武大人身首异处,尸身都被剁得稀烂。”云镜南作声不得,直听得心中裂痛,他努力压制情绪,生怕一点点发泄怒吼,都会将这梦境打断,声音禁不住发颤:“杀云武大人的凶手是谁?”张承志听他声音有异,转头看来,只见云镜南眼中血丝密布,浑身抖个不停,他大吃一惊:“他怎会反应如此剧烈?……那日他提及云大人的兵法,两人又都姓云,两人眉目间好象有几分相似,莫非……不可能!”再细看一下,只见夜色中,云镜南遍身似起了一层氤氲之气,如有刺芒闪烁。“杀气!”张承志大吃一惊,这种有形杀气极为罕见,只有在大战阵之中,虎将力毙数百人,或许才会出现,但在平时出现便是入魔,极为危险,“快,击他的百会穴!”德德惊得不知所措,水裳急出掌在云镜南头顶一拍。这“百会”穴为手足三阳、督脉之会,一拍之下,云镜南昏晕倒下。云镜南头脑中一片昏沉,眼睛闭上之前在想:“不要!我马上就要问到仇人姓名了!”……一缕阳光投进木窗,满室间皆是花香。云镜南在清晨醒来,头还有些晕,依稀记得昨夜喝醉后做了个梦,梦中似乎还问起过仇人的姓名。“原来是个梦啊!”他睁眼便看见七八张美女的脸,心情大好:“水裳,我终于可以在晚上睡这屋了!你们昨天也在这儿睡的吗?那我们不是同房了?”水裳又气又心疼:“一醒过来就开玩笑。昨晚你那样,可把我们吓死了!”“昨晚我怎样了?”“你全身冒气,突然变得很凶,幸好张大叔提醒,才把你拍晕的。”水裳应道。“这么说,那不是梦!”云镜南一下回忆起昨晚的细节,抓住水裳的手道,“张老哥现在在哪里?”※※※极乐城与东荒地之间的沙漠,除了遍地黄沙,便是一轮无情的太阳。同样的阳光,在别处的冬日里,是送来温暖的天使。而在这里,却是一个恶魔,一个除了沙子,不准任何生命存在的恶魔。而能闯入这魔狱之中的,只有骆驼。一驼一人沿着细细的沙丘顶线一步步艰难前行。走得近些,原来是一个少女披着黑色斗篷,斜坐在驼峰之上。“阿南,东荒地到底还有多远嘛?”素筝公主从未受过这种苦,她离开极乐城已整整七天,身上所带的水也喝得差不多了,可是前方仍是一片黄沙。她无聊至极,只能和想象中的云镜南对话。 第26章 平叛6 那天,张小乙在宫门外无意间听到明镇皇谈起忘忧水的事,差点被皇帝灭口,他脸色惨白地将消息报告了素筝公主。此后,素筝公主一直小心饮食,无论什么都让张小乙先尝一口。不久后,皇后果然特赐了一碗燕窝粥,张小乙喝下去之后,连前年的事都记不得了。素筝公主假装喝下忘忧水,佯作忘了云镜南的模样。明镇皇大喜,解除了对她的软禁。素筝公主只身带了金银出宫。她已不是第一次出逃,但却是第一次孤身逃了这么远。一路打听着到了极乐城,又冒充宫廷羽林,用公主印玺拿到军方签条,购到骆驼。于是,她带着骆驼、水、食物以及一腔无知无畏的蛮勇,踏入沙漠。“阿南,我一定要找到你。”她反复地念着这句话。沙漠的烈日,死一般的寂寞,一点点地耗尽她身体里的力量。“阿南,阿南……”到了第七天,素筝公主的精神到了崩溃边缘,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只能靠着“阿南”这个名字拼命坚持。前方沙丘下出现一个黑点,她原以为那是一个小沙块的影子,可那个黑点比预期的要远得多。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走到那黑点旁,才看清那竟是一个横卧的人。“难道是渴死在路上的人?”她心中害怕,远远地抓起一把沙子丢去,“喂,是死人吗?”素筝公主问出这一句,自己都觉得好笑,若是死人,又怎会应她。那“死人”似乎动了下,素筝公主看不真切,大着胆子靠近,用脚尖踢了踢那人腰间。那人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口中含糊唤道:“水,水!”素筝公主取下骆驼身上的水袋晃了晃,里面只剩小半袋水,她犹豫了一下,将水小心翼翼地滴了两滴在那人唇边。那人得了一丝清凉,苏醒过来,两眼直盯着水袋,道:“再给一些吧。”素筝公主又滴了几滴,那人有了精神,劈手将水袋夺过,抬头问道:“你从极乐城来?”这才看见是一个美貌女子,衣着华贵,眼前不禁一亮。“是,你是从东荒地来的吗?”素筝公主不介意水袋被夺,反问道。那人不答,又问道:“你走了几天?”“七天。急死我了,你在东荒地看到一个叫云镜南的吗?”素筝公主急了。“云镜南?我当然见过,你是他什么人?”“我要找他,他现在好吗?离这里还有多远?”“他现在在极乐城,过得好着呢!还有个大胖子和几个女孩和他在一起。”那人道。“对对,是水裳和德德他们。这个阿南,害我多跑七天的路!……怎么会是几个女孩?”素筝公主喜形于色,又听说那人是云镜南的朋友,忙将他扶上驼背,“你病得这么重,坐在驼背上吧!”那人笑着对素筝公主道:“好了,我们去极乐城吧!”素筝公主咧嘴一笑:“幸好遇见你了,你穿着王朝军服,还是个龙骑将呢!怎么会一个人晕倒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虞万山,水不多,不要说话了。”虞万山摸了摸匕首,随身匕首还在,可是自己的体力没有恢复。“阿南他好吗?他有没经常提起什么女孩的名字?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啊?你怎么不说话?”素筝公主的嘴唇已干裂出血,却仍是缠住虞万山问个不停。虞万山喝了点水,在驼背上闭目养神,不再理素筝公主,他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关于张承志透露仇人姓名时云镜南先生的反应,笔者没有得到可靠转述,因此在文中不敢作臆测。 “我当时一定象一个疯子,只觉得全身都被烧着了。我想,水裳一直没向我求婚,应该是因为我那时的样子太吓人。”云镜南先生用他惯有的调侃语气将此事一语带过。水裳女士则道:“向他求婚?等他脸上长出毛来再说吧。”) 第27章 相逢1 东荒地将军府里一片混乱。“阿南,你给我出来!”水裳摆着经典的双手叉腰姿势,站在客厅中央叫道,“快到洗澡时间了,如果让我发现你躲在哪个角落里,你就死定了!”没有人回答。一个舞女小心翼翼地问道:“水裳,别找了,我们先洗吧!”另外七个舞女一齐点头。“不行,不能让这个色狼得逞!”水裳固执己见,一厢情愿地把舞女们并进自己的“防狼联盟”。“昨晚上跳了一夜的舞,一身都是臭汗啊!”为了庆祝贪金案告破,云镜南出了三倍的价钱雇她们表演。“是啊,给云大人看看又有什么了不起!”舞女们纷纷发难。德德满头大汗地从屋外冲了进来,叫道:“主人在不在?”“马上就找出来了!”水裳拿着扫帚到处乱捅,口中道:“上次,他就躲在杂物间的隔板里。”“完了,完了!”德德瘫坐在地上,手中抓着一张纸。“怎么了?”水裳意识到情况不对,上前抢过纸条。“水裳、德德、青蛾、各位美女:我有要事和张老哥他们先回王城一趟,你们也赶快走吧!水裳回阿南要塞,德德和青蛾去布鲁克城找古思。我以后会去古思那儿找你们。蓝磨坊的姐姐们,我留了点金子给你们,你们也回去吧。这里暂时由原任骑将负责。见信立即离开东荒地,切切!——云镜南。”“这个混蛋,居然丢下我们!我们不计报酬,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这个鬼地方,他居然留张字条就走了!”水裳愤怒了。“主人一定有什么不得以的原因,才会离开我的。就象前年风纪案那样。”德德体积比较大,所以更宽容。青蛾比较冷静,道:“阿南大人要办的事,一定是人多反而不行的。我们就照他的意思,先各自回去吧!”“说走就走!说不定还能追上他呢!这个混蛋。”水裳的行动力永远是最强的,她已上楼拿了行李,走下楼来。※※※虞万山体力恢复得很快,他主要是脱水。断断续续地补充了半袋水,啃了两块干馍,他的神志清醒过来。他瞟了一眼剩下的水和食物,省着点用,还足够两个人用八九天。可是,他这副样子,能直接去极乐城吗?昨天晚上,他躺在沙丘上,眼睁睁地看着两个骑驼的士兵从五十米外向极乐城方向而去。极乐城肯定得到东荒地的消息了。如果绕道,要多走十天路程,那这些食物就不够两个人的份量了。虞万山想到这里,将手摸向腰间的匕首。“我的脚走疼了,你休息好了没有啊。我要……”素筝公主突然回头。虞万山正要拿着匕首从驼背上扑下,蓦地见她转过头来,愣了一下。“你要干什么?”素筝公主再笨,也明白了虞万山的企图,躲到骆驼的另一边。虞万山从骆驼上跳下,向素筝公主追去。素筝公主也拔出短剑,借着骆驼和他绕圈。沙地上无法快速奔跑,虞万山一时也奈何她不得,两人不久就都气喘嘘嘘。 第27章 相逢2 “你骗我,你根本就不是阿南的朋友!”“我说过我是他朋友吗?”虞万山借着说话的机会,悄悄移动脚步。“我生气了!”素筝公主叫道。如果虞万山多和云镜南聊聊,就不会对她这句话付之一笑。云镜南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阿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大不了同归于尽!”素筝公主一怒之下,将短剑插进了皮水囊中,清水汩汩流出。“你疯了!”虞万山扑了过去,用手堵住水囊缺口,那水已流了大半袋。而素筝公主已跑到骆驼的另一边,将短剑又插进了一个水囊。“嘿,别这样,我和你开玩笑的。”虞万山强装笑脸,他没法越过骆驼堵住两个水袋。素筝公主道:“谁信你的话?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啊?”说着又是一剑扎入第三个皮水囊。看着清水浇在沙面上化作白雾,虞万山心如刀绞,忙将匕首远远丢开,双手高举道:“你看,我真的是开玩笑。我们东荒地的人都是这样开玩笑的。”他这个解释未免过于牵强,素筝公主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过已停止了破坏水囊的行动,她将短剑对着水囊,叫道:“你走远点!”看着锋利无比的剑尖,虞万山只得依言退开。现在的水肯定不够绕道远行,甚至两人用到极乐城都不够。眼下只有和这个女疯子妥协,先想办法捱到极乐城再说。“把自己捆起来!”素筝公主丢过一条绳索,下令道。这个要求有点难度,虞万山想了半天,用绳子打了个活扣,套在自己手上,将另一端丢向素筝公主,道:“你一拉就紧了。”素筝公主将虞万山双手捆住,又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把另一端系在骆驼上,对他笑道:“我也和你开个玩笑,等见到阿南,就放了你。”她虽然生性刁蛮,但让她杀人,却是万万下不了手的。“呵呵,好啊!”虞万山说得轻松,却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他的手轻挣一挣,已感觉到手上的绳子没有在关节凹处捆实。素筝公主见他跟在骆驼背后深一步浅一步地前行,放松了防备。在接下去的几天,虞万山和她有说有笑,她的戒备心彻底放松。虞万山怕她再刺水囊,一路上只佯装不能反抗,作出憔悴可怜的样子。素筝公主心性善良,每日都定量给他些食物和水。过了第五天上,食物全已吃完,驼背上只剩小半袋清水。二人又饥又渴,虞万山倒在沙地上,说什么也走不动了。素筝公主在骆驼背上,拿着半袋清水,犹豫不决。“还有两天路程,这水挺多够一个人的量了。我要不要救他?”若是一个普通人,素筝公主肯定毫不犹豫地将水分享,但一想起虞万山之前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又将水放回去,一狠心将牵着虞万山的绳索解下,就要驾驼离去。“你要丢下我吗?”虞万山叫道。他这几天已摸透了素筝公主的脾气,知道她天性心软。素筝公主听到他沙哑的声音,不忍道:“现在水不够了,我先去极乐城,回头让他们来接你!”这样既能让自己安全,又能避免良心不安。“你到极乐城还有两天,来回要四天,到那时我都渴死了!”虞万山暗暗积蓄体力。“可是,水真的不够了啊!”素筝公主为难地道,就象小时候要送给人自己最心爱的布娃娃。“再给我喂一口吧!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虞万山手上的绳索暗暗挣松。 第27章 相逢3 “好吧!”素筝公主终于心软了,下了骆驼,拿着皮水囊向虞万山走来。虞万山趁着她给自己喂水的当口,出手如电,甩开手中绳索,将素筝公主手中水囊劈手夺过,同时抢到她和骆驼之间。“哈哈,谢谢你的水了!”虞万山几下将素筝公主勾倒在地,用绳索将她捆得严严实实。“恩将仇报,你这个坏蛋!”素筝公主奋力挣扎,“你一定走不出沙漠去!”虞万山一愣,寻思道:这小妮子说得没错,我就算到了极乐城,也过不了关,绕道别处的水是不够了。“坏蛋、混蛋、臭蛋、恶贼、搭麻的……”素筝公主破口大骂,她从小在宫中长大,骂出来的脏话词汇有限,此时盛怒之下,连在草原学的神族语都用上了。虞万山在东荒地听惯了犯人们骂架,哪会把她这点浅薄骂功看在眼里。三下两下,素筝公主被捆成个棕子,丢在地上。他自己返身就要上驼背。“你还不如杀了我!”素筝公主骂得累了,绝望地叫道。虞万山回头看了看她,心中一动,目光在她红润脸庞上划过,再扫过她圆鼓鼓的胳膊、大腿,舔了下嘴唇。素筝公主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她全身被缚成蚕茧一般,动弹不得,心想若这狗贼胆敢轻薄,就咬舌自尽。但是关于咬舌自尽,她只听说过,不知道痛得半死之后,是否能自杀成功。虞万山从驼背上取了短剑、空水囊,走进素筝公主身边,蹲下道:“你这小妮子血气颇旺,放几袋血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我就可以再走几天的路。肉色也不错,白里透红……”素筝公主这才明白,这个恶人是要放自己的血当储备水源,听起来还有吃人肉的意思,一张粉脸立时吓得煞白:“我身上有病,有风寒恶疾、瘟疫、黑死病、禽流感……喝了我的血要死人的。我的肉也不好吃,我都一个月没洗澡了!那水袋里的水还够你用到极乐城的,别吃我!”“可惜我去不了极乐城!”风沙中,虞万山面目狰狞,他主意已定,一手持剑,另一手来扯她的头发,便要放血。素筝公主一急之下,向旁边奋力一滚,从沙丘顶上翻了下去。虞万山没有防到她这一手,一下没有扯住。那沙丘高达数十米,此时风沙刮起,素筝公主滚下的一面正是迎风一面。沙丘本就松软,再加上素筝公主迎风下坡,滚得极慢。但虞万山眼睛被迷,眼睁睁看着她滚下沙尘中去。这场风沙一时不停,除非他也学着滚下坡去,否则连一步都走不出,只有躲在蹲伏的骆驼之后。好不容易待得风沙渐息,虞万山自驼背后探身出来,向沙丘下望去。只见素筝公主一动不动地呆在沙丘底部。他取了短剑,一步步从沙丘上走了下来。素筝公主被一场风沙刮得疲惫不堪,全身又被缚住,小半个身子被埋在沙中,只觉得口鼻中都是细小沙砾,作声不得。虞万山行到她身前三五米之处,狞笑道:“小姑娘,受死吧!” 第27章 相逢4 眼前再无沙丘可滚,无路可逃,素筝公主闭上眼睛,全身发抖,高呼道:“阿南!阿南!”“云镜南害得我这么惨,你死后不必找我,找他算帐去好了!”虞万山将短剑在皮靴上蹭了几下。“阿南,你来了!你果然来了!”素筝公主望向虞万山身后。“小姑娘还顶滑头的!”虞万山笑笑,还是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他身后当然没人,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素筝公主万念俱灰,声嘶力竭地喊道:“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如果你杀了我,阿南他不会放过你的!我是公主,我父皇母后也不会放过你的!……”“别闹!”虞万山喝道,侧耳倾听,叮当叮当的驼铃声传了过来。素筝公主亦已听到,用尽最后的力量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沙丘顶上现出几匹骆驼,有人在上面叫道:“虞万山,你跑不了了!”来人正是云镜南和张承志父子,他们水食充沛,又不象素筝公主前几天拖着虞万山前行,后发先至,竟恰在此时赶到这里。三人听见呼救声停了下来,远远地看见虞万山,云镜南首先抽兵刃向沙丘下赶来。张承志拿了一圈套索,跟着奔下,张兵则取了一条长杆。虞万山大惊失色,抢前将刀对着素筝公主,叫道:“别过来,过来我便杀了她!”云镜南却未看出那个“人肉棕子”是谁,持剑逼来,怒道:“你死到临头还要害人!杀了她,你也跑不了!”素筝公主急道:“阿南,你这个混蛋,要是救不了我,我就每天晚上披头散发地找你,让你做噩梦!快啊,救我啊,这个恶人要喝我的血呢!”“阿筝!”云镜南听到素筝的声音,反而停下脚步,“放了她!我给你水和食物!”虞万山审时度势,知道杀了素筝公主只有鱼死网破,于是道:“骆驼和水留下,你们往后退出半里,我就将她放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张兵道。虞万山向素筝公主逼近一步,笑道:“大不了玉石俱焚,我落到这一步,这条命可不值什么钱?”脚下沙土松软,虞万山的脚向下一陷,他也不在意,想往上拔起,竟拔之不动。“流沙!”虞万山大惊失色,伸手向素筝公主抓去。素筝公主的脸离地面较近,清楚地看到沙子如流水般向虞万山双脚流去,虞万山脸上表情可怖之极。虞万山深知,在流沙之中动作越大,陷入越快,为今之计,只有扯住了素筝公主,才能引得众人来救。他不顾陷入更深,弃了短剑,奋力向素筝公主一扑,双膝却已埋入沙中,如熔铸在沙地中一般。“阿筝!”云镜南大喜,跑下坡来拉素筝公主。“阿南!”素筝公主死里逃生,苦于被缚,不能伸出手去。虞万山绝望地大吼,手奋力前伸,如地狱中伸出的魔爪,却始终差了一个手掌的距离。云镜南也已赶到数步之外,正在此时,素筝公主身下的沙子一陷,向虞万山方向歪了一下,也就是这数分之差,虞万山的手指终于靠到她身上的绳索。 第27章 相逢5 那流沙陷得极快,他半身已在沙下,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救起。现在去扯住素筝公主,完全是出于本能。素筝公主眼中露出绝望神情,只觉得自己被拉向地狱,离云镜南的面孔越来越远。云镜南近在咫尺,脚下也已踩到松动的流沙地,无法前进一步。“阿南,救我!”素筝公主叫道。却见云镜南掉头往回跑去。虞万山丧心病狂地笑道:“云镜南,你这个胆小鬼,过来救你的女人啊!哈哈哈哈。”“阿南,你这个坏蛋!”素筝公主话音未落,云镜南已从远处助跑,落在虞万山头上,一剑将他抓住素筝公主的手斩下。张承志手一抖,飞出一条套索,将素筝公主套住,运劲一扯。素筝公主横卧沙面,陷得较浅,一扯之下,腾空向实地飞去。云镜南一脚将虞万山又向下踏深半尺,借力回跃,突然脚下一紧,被虞万山另一只残手抓住脚踝。他回手一挥,又将虞万山另一只臂膀削下。但同时平衡已失,倒在流沙之上。这一下异变突生,张承志叫道:“千万不要站起!”云镜南依言不动,只觉得身体在一分一毫下陷。张兵探过长杆,恰巧少了尺许够不着。张承志急解素筝公主身上套索,那套索与牛皮绳索纠结在一起,一时解不来。“阿南!”素筝公主见众人束手无策,看着云镜南,泪水滚滚而下,“早知如此,我就不要你救我了!”虞万山双臂被断,此时才提起一口气来,狂笑道:“云镜南,你害了我,也终得报应!”云镜南心知,若等张承志解索来救,身体再陷下几分,就是骆驼也拉不上去。体下这股流沙似有手足般扯住身子。他运起全力,起脚在虞万山肩上一蹬,猛地横里一滚,接着连着翻滚,向张兵靠去,眼看一滚之力要尽,手已抓住长杆。张兵看得真切,将他一拉而起。虞万山连声惨嚎,拼命仰起口鼻。到了后来,胸腔被沙子淹过,每惨叫一声,便挤出一口气来,虞万山的嚎声渐低,过不多时,终于整个没入沙地中去。素筝公主扑到云镜南怀里,只觉得胸口盆盆直响,也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刚才这一幕,二人从鬼门关上转了一遭。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情绪才平静下来。饶是云、张等人见惯了血腥场面,但流沙杀人于无声之中,比血刃加身更让众人震撼,皆感天地造化、鬼神之力无穷尽。“阿筝,你怎么会到大漠里来?”云镜南问道。素筝公主当即将明镇皇要将她许配给古思及忘忧水之事细述,她道:“……你和阿思是好朋友,我本想假意嫁给阿思,再偷偷跑去找你。后来想想,终是觉得恶心,就偷跑出来找你了。”云镜南想不到其间发生了这许多变故,心中感动,抚着她长发道:“我此番辞官不做,待办了一件大事后,就和你远走高飞,我们到水裳的部落去。”素筝公主跋涉千里,为的就是“远走高飞”四字,此时坐在驼背上,将身子深深埋入云镜南怀抱之中,觉得便是天塌地陷也有阿南撑着。听着叮叮当当的驼铃声,由心底透出满足和幸福,天地间万物都变得美好,连刮打在脸上的风沙都变得如江南柳絮一般轻柔。 第28章 伏击1 张承志暗暗摇了摇头,他在东荒地看到云镜南和水裳亲密无间,此时又见他和素筝公主情意绵绵,心道:“此子外貌形容颇似父母,犹效母亲,可这性格象谁,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一行四人悄悄离了极乐城,径向王城赶去。众人换了平民服装,买了几匹劣马,斗篷遮面,一路避过关卡、驿站,遇有城廓也尽量绕行。 素筝公主看惯云镜南在王城时的奢侈作风,奇怪他性格突变。从前他用餐极是奢侈,即便是不吃,也要将佳肴摆满一桌,现在三两个馒头、包子就着热汤下肚也能打发,更多时间是在马背上啃薄饼。她从小娇生惯养,就算跟着云镜南“私奔”厥奴草原,也有伊枝部的女子服侍,哪受过这样的罪。但又怕云镜南离她而去,只好硬着头皮风餐露宿,三五天过去,也渐渐习惯。 张承志父子则暗暗佩服,这一路上云镜南挑的路线既偏又近,沿途掩盖火迹,遇在村野借宿,与渔樵耕读对答如流,从未露过半点马脚。这才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近王城。在得知仇人的名字后,云镜南立即决定辞官前往王城,这也让张承志感到欣慰“其果断毅绝极肖乃父”。 云镜南向张承志提起俞伯,张承志却不认识。 云镜南可以想象,亦师亦父的俞伯那些年是多么艰难,他一定是在仇恨和无奈的双重痛苦中熬过来的。他没有透露灭门血案,所教却尽是一个刺客的本领;他在临终之前忍不住说出了血仇,却又不肯说出仇人姓名。可见那仇恨在俞伯心中根植之深,也可见这仇家势力之大,报仇之艰难。 “李城子,我来了!”云镜南这几天脑海里总是浮现李城子率军伏击云武的情景,这些都是张承志告诉他的,但那言语中自透出冲天血光。他想象不出自己是怎么从死人堆里被俞伯抱出来的,这总是冥冥中一点天意,是老天留下他为父母报仇。 也正因李城子二十年来权势倾天,连张承志这样的人都觉得报仇无望。要对李城子下手,除了刺杀,别无二途。俞伯本来可以自己去做这件事,但他是跛脚,也许正是在那次伏击中受的伤。 几天的奔行,也使云镜南的头脑渐渐清醒。“我现在太急躁了,这是刺客的大忌。应该等待机会,等待,再等待……”他在马背上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刺杀的机会只有一次。 看着云镜南逐渐将行程放慢,张承志的心也踏实下来。 第28章 伏击2 明镇皇对素筝公主婚事的旨意,导致了古思的进退两难。不经意间,这位作风严谨的黄金龙骑将在军报中夸大了一点点。红雪在兰顿边境增兵五千的消息传到王城,明镇皇看到的是“兰顿狼视布鲁克,红雪野心不下于犁师,观其态势,年内可能卷土重来”。 古思的军报中没有多少实词,大多是他的推断。但明镇皇不能不重视,立时下旨全国,进入备战状态。消息传到街头巷尾,王朝境内人心惶惶,红雪增兵五千已变成了“增兵数十万”。 战争危机论影响深远。 大批具有冒险精神的商人,上一周刚听了明恒发展明、兰边贸的鼓动,倾尽家产投资,这一周便连伙计都招不到了。 而王朝腹地的房地产迅速火热,房价一月内升了一成。其它从中受益的行业还有:运输业、拍卖业、武器业、镖行、保险业…… “人生沧海,世事多变!”当一个破产的投资商在街上碰到过去的伙计时,感慨万千。后者现在是王城“武德镖行”的首席帐房。落魄的商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命运的改变是素筝公主的婚事造成的。 这些都只是城市居民生活的变化,在贫穷偏僻的乡村,辛劳的农民是最大的受害者。 “什么?家里没人?你小儿子过了年不也满十六岁了吗,快到征兵处备案。” “男人们都当兵去了?那就交三十个铜板的军费。” “你有病在身?看不出来嘛。还不到七十岁,还要为王朝多贡献力量啊!当然,不是没有通融的办法,县太爷看上你家二妞……” 要钱,要人,庞大的战争预算摊在千百万骨瘦如柴的身体上。冷血的底层官员和他们的爪牙贪婪地吸食着民脂民血,口中哧哧有声。 这正是云镜南一行人从极乐城赶回王城时发生的事。 张承志二十年来第一次离开东荒地,一路上感慨颇多,他为王朝的腐朽而震惊:“二十年前路不拾遗的王朝民风早已荡然无存,而造成这一切的是先皇讨伐兰顿之战,更因为此战后的政权更迭。” 云镜南和张承志的想法殊途同归,他是典型的个人经验主义,他认为:“一般来说,素质最低的人才当官。打完战或改朝换代以后,土匪多了,杀人犯多了,骗子多了,而这些人恰巧是日后官员的候选人。” 张承志想驳倒他的这种论调,可又觉得他可以自圆其说。 每一次政治上的动荡,都需要很长时间弥合伤口。现在的王朝,二十年前经历了一场剧变,二十年来又战争不断。如果说,人民是国家的土壤,那么现在的王朝,只有一块被吸尽了养分、任凭毒虫横行的贫瘠土地。 朝中大臣拉朋结党,地方官员貌合神离,国家机构笨重而没有效率。将这一盘散沙勉强抓在手中的,是貌似强大的皇权。 这一次云镜南行刺李城子,势在必得,可对于行刺将引起的政治动荡,没有一个人能预计。 二十年来,张承志每日在东荒地供奉云武牌位,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替他报仇。他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前任东荒地首将就是因为与贪金案有牵连,被他手诛。云武对他有恩,当年又死得冤枉,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东西比替云武报仇更重要。 而云镜南复仇的念想在心里也蜇伏多年,报仇欲望战胜了他心中所有杂念:“天下大乱还不至于,军事上有古思,朝廷里也还有明恒,乱不到哪儿去。”王城越来越近,也再容不得他胡思乱想。 第28章 伏击3 再过两日,一行人抵近王城,远远一看,城门处人头攒动,知道城防正严。云镜南不敢造次,向百姓打听,才知自素筝公主逃跑之后,城防便严了。他自己本就怕暴露身份,加上素筝公主,更不敢硬闯,于是四人扮作外地商人,在城郊租下民房,暂时安顿。 俞伯在不知不觉间将报仇的希望全寄托在云镜南身上,他完成了一个顶级杀手、完美刺客的身体素质教育,却没有来得及进行理论教育就与世长辞。云镜南在几年的军政生涯中犯下一个大忌,也是杀手行业的致命弱点。 他太出名了。 沸沸扬扬的风纪案、与素筝公主的绯闻、远征厥奴草原的统帅、王朝最年轻的黄金龙骑将……知名度可想而知,在王城的曝光率无出其右。 “要是青蛾能来就好了!”他想起青蛾的易容术。可是德德是离不开青蛾的,德德若来,暴露身份的风险会增大十倍。既来之,则安之,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云镜南割了邻家驴子的鬃毛,又借用了房东的米壳枕头,从锅底取了些锅灰,用仅有的易容学天分将自己打扮成要饭的驼背老汉。 到达王城城郊的第三天,他与张氏父子进了城。 三人分头打听,又过了三天,云镜南与张承志在钟鼓街迎客酒楼的楼顶上等到了第一个机会。 李城子从云镜南的眼皮底下过去了,距离不过五十米。他们没有动手,云镜南握剑的手愤怒得发抖,剑身与瓦片几乎要碰出声来。一旁的张承志将他的手死死摁住。 云镜南不是第一次见李城子,可直到这一天才知道杀他有多难。 在古思出现之前,李城子是王朝军人的典范。古思出现之后,李城子是王朝军人在王城的典范。他一身戎装,出入公众场合,三层重甲凸显出他高大威猛的大将之风,随身常有百余名近卫相随。云镜南曾私下讥讽过他:“装腔作势,在王城顶多只有流氓小偷,需要披三重甲吗?用青龙偃月刀恐怕都要砍两刀半。” 而李城子和明恒的贴身近卫更是名闻王朝,这些百战余生的优秀战士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来,若是在军阵上,云镜南遇上十来个这样的近卫同时进攻就难以脱身了。 李城子的队列终于远去,云镜南转过头对张承志道:“谢谢!”若没有他,云镜南真的会扑下去。 两人寻思无计,出得城来,回到租住的民房。云镜南陷入极度郁闷之中,他是带着一腔复仇的怒火,带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必得气势来的。可真正的暗杀,不需要怒火,需要周密的计划。 素筝公主问道:“为什么不找阿宁帮忙?也许他能有办法。” “我不会找他。”云镜南从未想过找铁西宁。 张承志不认识铁西宁,但他接口道:“这种事没有可以帮忙,如果那个阿宁是阿南的朋友,就不应将灭门罪名殃及到他;如果他不是阿南的朋友,则不能信任。” 素筝公主沉默了,复仇的事她不懂,她对李城子也没有感情,她只想云镜南顺利解决这件事,和她远走高飞。 “我回来了!”张兵一脸兴奋地冲进屋来。 “怎么,打听到什么了吗?”张承志道。 “十天后,晋元观要搞一个大道场,是每年一度祭奠战争亡魂的日子。李城子作为军方最高统帅,必然会去。”张兵道。 第28章 伏击4 “我怎么没想到呢?”云镜南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脑袋。盛大的晋元道场十年来从无间断,对明镇皇来说,南城门外的晋元观是他一年中走得最远的地方;对李城子来说,这是每年重要的从军动员会;对明恒来说,这是一次全国性的爱国主义教育;而对牺牲军士的家属来说,意味着能领得克扣后的十个铜板。 云镜南去年也参加过晋元道场,清楚那一套程序。道场之日,羽林军两个骑兵团集中在晋元山脚下防御,一个步兵团沿石阶布防,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徒步登上三千八百级。既然是一个仪式,就不能拒绝平民观瞻;又因为皇帝对王公大臣的提防,各府家丁近卫的数量都受了限制。 这是一个绝好的刺杀机会。云镜南的血液沸腾了! 张承志听完云镜南对晋元道场的介绍,也看到了机会。他沉吟一阵,对张兵道:“刺杀时的人不宜太多,你留在房里,我和阿南两个人去。” “对!”云镜南附合道,他没有做过父亲,但知道亲人生命的意义。 “为什么?”张兵露出受骗的表情,“这个消息地我探来的,却不让我参加!那个老贼不只是阿南的仇人,也害我们父子分离二十年。” “你的经验太少,不适合去!”张承志耐心劝说。 “你们这是借口!多一个人去,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我现在一刀能劈开两层凯甲,我为什么不能去?父亲,我已经和你分别了二十年,母亲也死了,我不想再和你分开!”张兵持意要参加刺杀。 “好吧!”云镜南对着张承志使了个眼色。 ※※※ 东荒地骑将按照云镜南的指令,一直没有将东荒地贪金案的事上报。直至一个月后,极乐城的一个骑将到东荒地运送金矿,才发现虞万山和云镜南全不见了。 这名骑将立即快骑向李城子通报。他是王朝军政体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但却忠于职守:一面要配合虞万山运出黑金,从中渔利,一面要将进贡明恒的金子准备好,另一面还是李城子在极乐城的耳目,随时盯紧云镜南的行动。 云镜南不在东荒地的消息,二十匹快马接力,八天之后送到王城,直接进了李城子元帅府,又送到了他书房的桌上。 李城子没来得及看,他昨晚早早睡下,起了个大早,此时正在晋元山。 有人比他更早。 晋元山半山石阶附近的草丛中,露出两双血红的眼睛。张承志和云镜南在羽林军入驻晋元山之前就已潜入,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夜。 “我有点担心张兵。”张承志悄声道,他们是在张兵熟睡时偷偷上山。 云镜南道:“我想,他自己是混不进来的,只能在外面静候消息。” “希望他能安全!”张承志叹道。 “别说话,老贼来了!”云镜南伏低身子。 李城子便装出现,身边没有近卫,只有十几个诌媚的下属。等到他再往上走些,就可以动手了。二人的刀还没有出鞘,避免刃面的反光被警觉的羽林军发现。弓弩早被他们丢了,在晋元山繁茂的山林里,弓箭不起作用。 第28章 伏击5 “我靠近些,你在这里接应!”云镜南道。他们商量好了,刺杀由他一人完成,张承志主要负责突围时接应。 “真是讨厌!”云镜南暗骂道,将腰上的飞刀囊解开。李城子越走越近,他手中好象有一堆肉骨头,引得一堆哈巴狗跟着。但这不影响云镜南的刺杀,他全身的状态已调至最佳,心静如水,暂时将仇恨压在心底。 眼看李城子离预计伏击地点不到二十米,斜对面石阶边的树顶突然一人大吼:“老贼,纳命来!” “张兵!”张兵竟然也混入晋元山,而且选择的伏击地点离他们二人不远。云镜南和张承志同时从埋伏处冲了出去。 张兵一声大吼,将战意提升到极至,也惊动了李城子和羽林军。李城子向阶上退了两步,刚才跟在李城子身边的官员脚全软了。 张兵砍翻阻道的数人,猱身向李城子攻去。李城子凭本能退出的两步,救了自己的命,当看清行刺的人后,他镇定下来,待张兵一刀劈到面前,他横里略跨一步,避过刀锋,一掌击在张兵胸口。 骨骼脆响,张兵的刀立时脱手,向阶下滚去。 “毛贼!”李城子不屑地看一眼张兵,发现一股更大的杀气扑面而来。护卫在他身边的羽林军倒下五六个。云镜南的飞刀出手了。 “保护李大人!”石阶边的羽林军向李城子聚集。 张承志和云镜南如入无人之境,他们身边的军士交手不到一合,便中招倒地。李城子接过一柄羽林军的长枪,将挡在身前的羽林军推开,大喝一声:“枪阵!” 被突袭杀得两腿发软的羽林军清醒过来,组成长枪阵。张承志和云镜南面对数十柄长枪,每接近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体力消耗。 若不是一开始抢了气势,枪阵可以轻易地将两个刺客戳死。张承志一手握住一把长枪,向阶下一拖,复一刀将其砍死,同时后跃躲开攒刺的三柄长枪。他气喘嘘嘘地抬起头来,只见漫天枪影,还有枪影后沉着指挥的李城子。 云镜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死在他手下的羽林军超过二十人,可还是没有推进一步。在对方有防备的情况下,飞刀的命中率大大降低。 别处的羽林军正向这边赶来,石阶旁的羽林军有五千人。 “走!”云镜南下令道,却见张承志恍若未闻,仍如疯兽般在石阶上搏杀。 “走啊!”云镜南杀了过去。 “张兵!孩儿!”张承志的蒙面巾都已染红。 云镜南这才看到,他脚边的张兵身中数枪,已然气绝,他红着眼睛也杀了上去。 …… 第28章 伏击6 羽林军在明镇皇到来之前重新布防,冲洗了山道,晋元观道场顺利举行。刺客的尸体丢在离石阶数十米处,用乱草掩盖。除了刚才参加战斗的羽林军,谁也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明镇皇后走到这一段,甚至还停下脚步对明镇皇道:“陛下好久没出宫了吧,看这里的风景多美啊!” 同时,王城禁军进行了大搜捕。晋元山附近的一草一木全部翻遍,搜捕扩大到全城,扩大到城郊。这一年的道场,平民不准上山。 明镇皇是在回宫之后才接到禀报的,他勃然大怒:“给我搜遍方圆百里,一定要找出这个刺客,给李卿压惊!”同时他也庆幸,刺客不是冲着他来的。 逃跑的刺客没有搜到,但却搜到了素筝公主。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明镇皇怒道。素筝公主是在城郊被搜到的,当时正穿着平民的粗布服饰,幸好搜查那一片的是羽林军,否则还认不出来。七八个羽林军落下满脸抓痕,这才将这位刁蛮公主请回宫中。 “你真是给皇室丢尽了脸!说,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如果你不是我女儿,我真想斩了你!” …… 素筝公主一言不发,两眼痴痴地望着窗外,她在途中听到了羽林军搜捕逃犯的消息,“阿南,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 “啪”,明镇皇第一次打了素筝公主一个耳光,“过两天,我就把你送到布鲁克,你和古思的婚期拖得太久了!你做过什么我不管,以后你就呆在布鲁克城,永远不要回来!” “我不嫁给古思!”素筝公主捂着火辣辣的脸道。 “你说什么?” “我不嫁给古思!”素筝公主声音不高,但语气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明镇皇气得发抖,戟指女儿道:“我是一国之君,也是你的生身父亲,嫁不嫁由不得你!” 素筝公主看着陌生的父亲,道:“你是一国之君,可以让任何人去死,却无法让我不去死。” “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明镇皇恼怒至极却拿她没有办法,拂袖而去。素筝公主被押回宫的路上,目击者不少,如果她再自杀,皇室的威信将不复存在。 “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的了,她要自杀也不能选这个时候。” 王城纸贵的报业奇迹再次上演。 这段时间的新闻满足各个阶层的需要,发行量创历史新高。 “刺客刺杀李元帅,当场被毙,据称可能来自兰顿。”《王朝日报》头版。 明恒则大骂:“我今年是撞了什么霉运?全一阵古思和我过不去,说什么边关吃紧。我好不容易把兰顿边贸又搞起来,这下好了,李城子又跳出来。兰顿刺客会看上他吗?要刺也是先刺古思。”去年太阳部之乱不足以刺激王城人的神经,兰顿才是最大的威胁,爱国热情迅速高涨,军方地位狂升。 “公主回家了!”这条标题盖遍各小报头版。内容如下:“皇室发言人声称,失踪已久的素筝公主结束了为期四十天的微服私访,因为晋元山事件提前回宫……微服私访期间,公主对王朝目前的情况作了深入调查,范围从风行时装、农业生产、家禽养殖到旅游业开发……” 那个写新闻通稿的宫廷秘书立即被升了官。 李城子认出了张承志的尸体,也看到了极乐城的传书,至此,那名逃遁刺客的身份终于圈定在云镜南身上。王城禁军以“搜查奸细”为名,全城戒严。 ※※※ 素筝公主不知是第几次被软禁。 每一次回到自己的寝宫,能陪她的只有一炉檀香和窗前一丛茉莉。张小乙在上次逃往东荒地时被她带出宫去,否则一定会死在盛怒的明镇皇手下。 夏天的夜晚,茉莉飘香。 “我为什么是个公主?如果能象水裳姐姐那样,就可以天天和阿南在一起了。”她每次与云镜南相见,都短暂如盛开的茉莉。不,甚至只能和昙花相比。 寝宫的门开了。 第29章 蜇伏1 素筝公主躺在床上,没有回头。出了这扇门,还有许多扇门。没有张小乙,她逃不出去。 “素筝!”明镇皇走了进来,在素筝公主的床前立定,“你睡了吗?” “他真的是我爹爹吗,除了把我带到世间,他一点都不懂我?”素筝公主怨恨地闭着眼睛。 一声长长的低叹,明镇皇道:“你睡着了也好,我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查清楚了,行刺李城子的人中有云镜南,你死了心吧!” “你别想让我嫁给古思,除了阿南,我谁也不嫁!”素筝公主翻身坐起。 明镇皇道:“他死了。云镜南死了……”素筝公主一下懵住,根本没听到明镇皇接下去的话。 “你忘了他吧!”明镇皇转身出去,宫门没有再闭上。 皇后守候在门外。 “陛下,素筝她是什么反应?”皇后焦急地问道。 明镇皇道:“你说得对,老是关着她也不是办法。现在骗她说云镜南死了,她也就断了念想。待过些日子,她平静下来,就送往布鲁克城吧!” 皇后隔着窗格偷偷地望了一眼,素筝公主还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她叹道:“但愿素筝能就此斩断这份孽情。” 素筝公主坐在床上,喃喃道:“阿南,你就这样离开我了吗?虽然你没有和我发过誓,但在我心里,早就想好要与你同生共死。” 她的目光望向梁间:“阿南,只要三尺白绫,我就能和你见面了。”人死后是否还能相见,她不知道。可是现在这个世界,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让她留恋。 ※※※ 云镜南醒来的时候,躺在一间草棚里。看来,自己是脱险了。 如果不是身上的几处擦伤,他会觉得刚才那一战只是噩梦:张承志身中数枪,仍力战不退,在力尽之时,他突然奋力一跃,凌空向李城子劈去。一股强横无匹的刀气将李城子身边的一个军士劈为两段,而十几柄长枪也刺入张承志腹中。张承志在枪尖之上肠穿肚烂,口中仍大喊“杀贼”。 精力全在拼杀中耗尽,云镜南觉得自己应该愤怒,为张氏父子之死而悲伤,可是他此时只感到一种从心底透出的冰冷。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已不属于他。金银珠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本来就不看重;他也不在乎功名前程,那只不过是他为复仇铺设的阶梯。可是,他现在损失的是机会。李城子遇刺后一定会加强戒备,凭着自己一腔怒火,再难靠近他了,甚至,进不了王城。自己准备了十几年的复仇,竟是如此一种结果。 惨败、自卑、绝望、孤独……唯有一种天性中的倔强,仍在支撑。 “我还有机会,我还活着,我还要报仇!”云镜南拿起身边的干肉,塞进嘴里,就着凉水喝下。热量渐渐恢复,信心重新回到体内。 脚踏树叶的声音从棚外传来。 第29章 蜇伏2 “你醒了?”一个中年山民出现在云镜南面前,手中端着一碗热汤。 “谢谢你们救了我!”云镜南感激地接过热汤,一饮而尽。汤有些涩,没有一点咸味,但很亲切。俞伯死后的几年,他也是靠野菜生活。 “爹爹,我说他醒了吧!”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好奇地看着云镜南。 “我也没想到你醒得这么快!”中年山民笑道,“你身上中了三箭,能活着就不错了!我叫齐山,这是我儿子齐阳,那些也是我的家人。” 齐山一家都围拢过来,齐山媳妇、齐山的父亲、齐山和齐阳,一家四口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仿佛醒来的云镜南,本来就是他们的亲人。 山民们没有追根问底,或许是因为他们经常见到这样的事。在这与世隔绝的大山中,在他们眼中,没有所谓的好人和坏人,只有需要帮助的人。 云镜南在猎户人家中静心调养,渐渐康复,只是有一枝箭深入臂骨,没那么快痊愈。 “这里离王城远吗?”云镜南想搞清现在的位置。 “不远!”齐山答道,“翻过那几座山头,走上五天就到了。” 这些猎户就算是闲逛,一天至少也能走百里。云镜南松了一口气,确定自己已经脱险。十万军队列阵时气势磅礴,可要在深山老林里找一个人,却不是那么容易。找一个有经验的逃脱者,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他是齐山背了三天,翻了十几个山头,背回这里的。 云镜南伤好了些,就帮着齐山打猎。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杀李城子还差一大截,可要杀野兔,却是绰绰有余。为了搞到家人的口粮,齐山常要几天不归,自云镜南来后,每天出猎都不会空手而回。 “阿南哥哥,你什么时候教我飞刀?”六岁的齐阳现在是云镜南的铁杆粉丝。 “你还小,手劲不够,我给你做个弹弓吧!”云镜南笑道。 暖和的阳光,清新的空气,老林中没有多少人声,偶尔从另一个山头传来野兽的低吼,更多的是枝叶间飞舞精灵的欢唱。在这里没有仇恨,只有生活,平静的生活。 云镜南留恋猎户人家的生活,但也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数百里之外,李城子还活着,也许还活得很好。张兵的鲁莽使他丧失了一次机会,可这又怎么能怪张兵呢?他的父亲张承志为了报答云武的恩情而付出生命,张兵更与云武毫无瓜葛。 他必须珍惜下一次机会。 “齐山大哥,能麻烦你走一趟吗?”云镜南不能自己去王城。 有云镜南照顾家人,齐山热心地应承下来。齐老爷子和齐山媳妇几乎把他当成一家人,猎户人家的伤药和悉心真诚的照顾下,云镜南恢复得很快。在齐山离开的几天里,云镜南悉心地照顾他的家人,他没有别的方式报答这家人。齐阳学会了玩弹弓,有时能打中鸟窝了。 十多天之后,齐阳回来了,还带回一个人。 “韩布!” “铁西宁大人让我来接你。”韩布面无表情。 “进城?现在王城的风声很紧吧?”云镜南道。 “你放弃吧!”韩布道,用看尸体的眼光看着云镜南。 “阿宁不会说这样的话。”云镜南道。 确实,这只是韩布想说的话。韩布咧咧嘴,吞回原来想说的话,道:“那,走吧!” 第29章 蜇伏3 云镜南走出草棚,向齐山一家告别。 “阿南哥哥,你以后还回来看我们吗?”齐阳拉住云镜南的手道。 “我一定会回来的!”云镜南想,报了仇之后,如果能活下来,这个与世无争的山林真是一个理想的归宿。 “我们走吧!”韩布不耐烦地道,世间所有温馨祥和的场面都让他觉得无聊。 “再见!阿南兄弟。再见了,韩布兄弟!”齐山一家在草棚边挥手告别。 为了保密,韩布是跟着齐山步行到这里的,连马都没骑。第一天,韩布走得很慢,也许还不到齐山走的三分之一。他不时在叉口处停下,寻找自己留下的记号。两人一个白天都没说话,直到坐在篝火旁,云镜南才问道:“阿宁是怎么说的。” “他说,无论你要干什么,他都会支持。让我接你到王城,慢慢等待时机!”韩布看起来很疲惫,倒头将披风盖上,“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云镜南数着羊,很快也入睡了,他要保证自己的体力,早日赶回王城。 韩布半夜起来了一次,天明方归。 “韩布,昨晚没睡好吗?眼睛里都是血丝。”云镜南问道。他过了一夜,觉得精力充沛,可韩布还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没什么,可能是很久没行军了。”韩布换了一套衣服,右额上多了一个疤痕,像是石块迸的。云镜南没有发现这些异常,他心里只有王城。 后面几天,韩布似乎适应过来,每天的行程都是原来的两倍以上,他也一直休息得很好,再未出现清晨起来时眼中尽是血丝的情况。 ※※※ 明恒在府邸会见了铁西宁。 “你看看这份报纸。”明恒满脸怒气地甩出一份小报。 铁西宁拿起一看,上面的标题赫然是“晋元山事件源起高层党争”,他苦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恒的怒气消了一些,指指雕花木椅道:“坐吧,西宁!我也没想到云镜南会这样做,你知道原因吗?” 铁西宁如实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云镜南到东荒地后一直没和我联系过,如果只是为了李城子调他去东荒地的事,我想还不至于。” 明恒虽然也参予了云镜南任职的讨论,但他在铁西宁面前从来说是李城子进谏的结果。 “你一直是我的心腹,我的想法都不瞒你。晋元山这件事,太早了!”明恒拍拍铁西宁的肩膀道。 铁西宁知他心中生疑,忙道:“明大人应该最了解我,这件事如果是我做的,断不是这样的做法,更不会失手。如果我预先知道云镜南的打算,也会将这事压下来。” 明恒见他对答如流,言语坦诚,彻底打消了疑心:“你去吧!如果有了云镜南的消息,马上通知我。” 铁西宁喏喏而退。 几年来,他一直对明恒忠心耿耿,从未瞒着他做什么事。然而这次,他不能把云镜南的行踪告诉明恒。信任总是有限度的,把云镜南的生命当赌注,代价太大。 第29章 蜇伏4 少年得志、青云直上的铁西宁在别人眼中,有一层闪耀的光芒。可是,少有人知道,他远在南袖的家乡,还有一个父亲、一个弟弟以及一个名义上的母亲。从小,他就在父亲的满嘴酒气、继母的鞭挞下度过,只能看着弟弟碗里的红烧肉咽着属于他的剩饭。直到有一天,认识了古思和云镜南,他们两人占据了铁西宁心中“亲人”的位置。从喜欢的角度上说,他更喜欢云镜南,对于古思更多的则是欣赏。云镜南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会支持。“韩布已经走了二十天,不知道阿南接到了没有?”铁西宁没有心思处理公务,径直往府邸而去。他在府邸里看见了韩布,后者已经换上了龙骑将军服。“人呢?”他很感激韩布,可是没有多说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问韩布是怎么带着云镜南混进盘查森严的王城。“书房。”韩布就象只是到四百米外的军机处取了份文件。铁西宁压抑住心中的激动,缓缓走上楼梯。他最想问韩布的一句话就是“他怎么样了”,可这是句废话,无论云镜南怎么样了,他都要走到书房去。云镜南黑了一些,瘦了一些,但完好无损。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铁西宁发泄了心中的压力,猛地捶了云镜南一下,道:“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云镜南没有直接回答,他将到东荒地以后的事告诉了铁西宁,然后道:“……我不想连累你和阿思。”铁西宁不知应该感动还是应该继续责怪,他踱到窗前,拧着眉头寻思半晌,问云镜南道:“这件事情很棘手,给我三年时间。相信我,我一定能完美地解决这件事。”云镜南从未怀疑过铁西宁或古思的能力,铁西宁口中所说的完美,包括杀李城子,让云镜南全身而退,并且不使自己和古思受牵连。他很镇重地想了想,苦笑道:“三年!”铁西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痛苦,他深深地了解云镜南。这个整日疯疯颠颠的兄弟,在外人看来是个恶习满身的人,但正因为他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才用洒脱的外表来掩饰焦燥。这样一个人,将血仇在心中深埋了十几年,所承受的已经够多。“三年,对你来说是太残忍了!也许,只要两年。”铁西宁下定决心帮助云镜南复仇。可是,两年对于度日如年的云镜南来说,与三年有什么区别。※※※云镜南被确认失踪,东荒地、全国驿站、南袖城、布鲁克城……所有他应该出现的地方,都找不到人。搜捕云镜南的密令下发到各个军营、衙门。罪名是“擅离职守”,处理决定是“格杀勿论”。作为刺杀李城子的主要在逃嫌疑犯,他的罪名本应是“叛国”,可是黄金龙骑将定成叛国罪,未免太打击王朝的形象。罗蒙在接到密令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到房产交易署抹掉南袖将军府的转手交易记录。德德和青蛾被古思秘密遣送到水裳部落。云镜南的旧部被一个个召到上司那里问话…… 第29章 蜇伏5 李城子自晋元山事件后,托病不出已经半个月。百姓们议论纷纷:“李大人是不是受伤了?”他们并不是真的关心元帅,只是对刺杀这个传说中的行为好奇。明镇皇有些纳闷:“李城子在道场上还好好的,没受伤啊!”如果有人说“李大元帅这是吓的”,一定会被人说成是疯子。战功赫赫,手上沾满了敌军鲜血的李城子怎么会害怕刺客呢?可事实就是这样,李城子是真的害怕了。一连七八天,他恶梦缠身。梦见晋元山石阶,梦见顶盔贯甲的云武,梦见第一个向他出手的不是张兵,而是云镜南。即使在冒着冷汗醒来后,他仍在发抖。“如果是云镜南先出手,我活得下来吗?”他问自己。张兵只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刺客,只要身边有五个羽林军就能预防。张承志宝刀不减当年,这位云武当年的爱将,是一个勇冠三军的人物,但他不是优秀的刺客。唯有云镜南,他能将短剑准确送入甲片间的缝隙,他的飞刀十步之内精准无比,他的动作轻捷一看就知有江湖轻功的底子,他能在一击不中之后全身而退,至今找不到踪迹。还有,去年射狐赛上他所表现出的精湛箭术,也让李城子后怕。“我这是怎么了?”十多天来,李城子一直躲在府里,提防着随时将从黑暗中出现的刀锋箭影。其实他完全不用自卑,换了是谁都会害怕。这十多天里,李城子还在等一样东西。军方的搜捕渐渐扩大,已经搜到离王城数百里的深山老林。门外突然有人报道:“大元帅,搜索队有消息了!”“送进来!”李城子精神一振。军方快骑送来的战报极为详尽,这也是搜索部队一个多月来的唯一成果。“……城东五百里,翠屏山猎户齐氏一家四口死于非命,尸首切口齐整,下刀部位准确无误,四人均系一刀致命。离现场十米处,发现已损坏的军用箭簇三枚。”“果然心狠手辣!”李城子打了个寒噤。从军报上看,猎户的住所离王城已有五百里,现在的云镜南应已逃得更远。搜索范围以王城为中心,每扩大一百里便要多添许多人手,继续搜索只能徒费气力。“云镜南找不到了,只要他不主动露面,不可能再找到他。可是我也不能一直不出府啊!”李城子不相信云镜南还有胆量回王城,“或许他伤重而死,在荒郊野外喂了野狼……”云镜南从铁西宁府的阁楼上发现了元帅府的动向,李城子恢复了上朝,但防卫比以前更严,根本没有刺杀成功的机会。他努力把心静下来,自己已经等了十多年,不能急于一时,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他总想着,再等上一个月,李城子就放松警惕了。云镜南如一只猎豹,在草丛中等着最佳的刺杀机会。 第29章 蜇伏6 明恒最近很失落,与兰顿边贸的事没有搞成,令他觉得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同时,投资商们将总理府后门门坎踏矮了三分,这些倾家荡产的商人为了最大限度地收回投资,把希望全寄托在把他们拉上贼船的明恒身上。明恒借此回复了一点元气,他以“安定民心”为由,从还没有拔出的资金和国库里返还了一些投资给商人们。得到返还资金的商人感激涕零,虽然其中的五成被明恒私吞,他们也没有什么怨言。六月七日是明恒的生日,他决定风风光光地搞一场,挽回颜面。李城子也收到了请柬。云镜南的危胁渐渐淡忘,李城子又有精力与明恒抬杠了,他找到明镇皇,埋怨道:“连年战乱,王朝军军费尚且紧张,明恒这样大肆铺张,实不堪为大臣楷模。”明镇皇宽容地笑笑道:“他这段时间憋了口气,你就让他蹦蹦吧!朕到时候也要去,好好给他长长脸。”皇帝要安抚大臣,李城子还能说什么,只好回去准备寿礼。他是不准备花钱的,挺多花半个铜板买张宣纸,费心挥毫,送明恒一句“生日快乐”歌的歌词。朝野沸腾,不只冲着明恒的权势,还冲着皇帝届时驾临。准备一份象样的寿礼,可以获得与皇帝见面的机会,说不定留下点印象,从此青云直上。云镜南蜇伏的杀念蠢蠢欲动。铁西宁看出来了,对他道:“皇帝要来,到时羽林军守卫森严,就算杀了李城子,你也无法全身而退。听我的,再忍一忍。”他历来不看好刺杀这种方式,历史上有名的刺客没有一个活下来。他不想失去朋友。而云镜南则认为,那些名刺客其实都是失败的,至少不完美,成功的刺客从不出名。他固执己见,对铁西宁诚恳地道:“放心吧!我不会。”铁西宁以为后半句是“我不会动手”,于是真的放心了。其实云镜南的后半句是“我不会失手”。世元379年六月七日,这个后来在史书上留下印记的日子终于到来。明恒府前门庭若市,铁西宁在去拜寿之前到云镜南的房间看了看,见他在读闲书,这才放心离开。走到半道上,他醒悟了:“除了抄情诗,阿南什么时候读过书?”派韩布回府再看时,云镜南已无影无踪。铁西宁只能硬着头皮往明恒府而去,明恒的寿诞离不开他。明恒的寿宴一共发了八十八张请柬。他是南方人,有口音,在他的乡音中,“八”是一个吉利的数字。而他府上的家丁、家仆、近卫营已经忙不过来了。客人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少有只身一人到明府来的人。门口是轿夫、低级随从聚集的地方,各色马车、凉轿填巷塞街,礼部大臣来得晚了些,不得不穿过两条街步行到明恒府上。除了轿夫,还有抬着朱红礼盒的仆人,以及这八十八人的家眷和贴身随从。此时的明府正厅是王朝最高端的社交场,而后府则是管家、主事们交际的地方,这些没有官职却又把守着各府门槛的高级仆从,是官宦人家花边新闻的传播源,如果报社记者能在此时的明府伙房呆上一个时辰,足够凑齐一年新闻的材料。“请问,您是哪个府上的?”明府门前,一个明恒的仆人问道。“哦,我是南袖罗蒙大人府上的。”云镜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罗蒙,他想罗蒙要是知道一定会感动的。“罗蒙?没有请柬啊!”守门的仆人翻看着目录,一个南袖的银龙骑将在明府仆人的眼中还不如王城的一个黑龙骑将。“呵呵,罗蒙大人可是明大人的死党啊,他听说明大人做寿,特意令小人八百里加急赶来。”云镜南满脸堆笑。“把礼单登记一下吧!在这里签个名。”那仆人虽然找不到罗蒙的名字,但也不好将“八百加急”赶来赴宴的客人拒之门外。云镜南在金边红纸上写上“罗蒙献礼,红布一尺,罗福代记”,那仆人笑了笑,就放他进去了。几乎所有送礼的人写的都是“红布一尺”,没人在乎七大箱八大柜里怎么只装一尺红布,这单子是给王朝廉政纠查处看的。云镜南跨进明府大门,立时开始搜寻明恒的位置。“今晚,除非李城子不来,否则他是死定了!” 第30章 刺天1 王朝的府居不象兰顿的风格。当年犁师府上只有中间一幢大墅,府墙内多是绿地,是以搞百人骑士赛仍不嫌拥挤。而王朝府居除了前院、前厅,剩下的开阔空间不多,即使在前厅中,也是柱廊纵横,所以数百人一聚集在前府,就显得热闹非凡。仆人侍女们来回穿梭,送上宴前点心和茶水。铁西宁一面要与熟识的官员寒暄见礼,一面要帮着明恒调度手下,他现在是明恒的第一爱将,俨然是明恒府的小半个主人。但他的目光随时在人群中扫视,脸上强作笑颜,腹内如苦胆捏碎。此时情形正应了晋元寺掌门老道年初给他算的命——“相见不如不见”。当时铁西宁暗笑这老道故弄玄虚,此时才明白:人家老道说的就是此时的情景啊,我在找阿南,其实最希望的是他别出现。明恒等主要人物没有到场,宾客们都凑在一起闲聊:“不是说明大人在朝里的人气大不如前了吗?我看一点都不象,你看看今天,啧啧,能上王廷议事的可能都齐了!”“你知道什么!明大人现在正大红大紫呢,朝廷里的风向还不是看陛下。听说,今天陛下和公主都要亲临,这可是莫大的皇恩啊!”“公主?素筝公主也会来,她前一阵……”“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这个王朝的高层聚会,其实和赵二娘李三姑王大妈带着孩子在村口乘凉时的聚会没有本质区别。前院前厅里已是人声鼎沸,铁西宁心道:“我若是阿南,我也会选今天下手。”想到这里,他的心更悬了。云镜南早就看见了铁西宁,他在前院的花丛柱子后面兜着圈子,等待李城子出现。李城子本来应该到了,可是他被挡在三条街以外,全身披挂的近卫军对着横七竖八、完全失去排列规则的轿子束手无策。他也只好和迟到的官员们一样,步行进入明府。这样的场面尤其应该加强防卫,但他坚信云镜南的威胁已不复存在。“他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逃到千里之外去了”,这一个月里,他都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如果不相信这一点,他的精神早已崩溃。两个近卫跟着他向明府大门走去,这两个近卫是他安全的最好保障,绝对抵得上一百个羽林军。明府门口的仆人远远地看见李城子,忙不迭地进府通报。李城子是今晚需要明恒亲自出迎的第一个客人。“大元帅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明恒走到门口时,李城子正好也到了。“连皇上都要来,我敢不给面子吗?”李城子把不爽二字咽在肚里。云镜南隐在一群官员身后,向二人靠近。李城子的近卫分站在他三尺之外,不即不离,云镜南谨慎地挪动位置,准备找一个最佳的角度。白金龙骑将的贴身近卫可不是吃素的,全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高手,行刺若一击失手,就难有成功的机会。 第30章 刺天2 官员们竞相与明、李二人见礼,李城子很快就不耐烦了,他低声对明恒道:“怎么样,我们到书房去。”明恒正有一肚子牢骚要发,道:“我新买了一口好刀,请大元帅到书房鉴赏。”群臣知趣地散开,云镜南不得不跟着后退,两名近卫再次跟上李城子,向后府书房而去。云镜南见仇人越走越远,心中大急,他应变神速,拉住旁边一个仆人问道: “兄弟,哪里有茅房?我内急!”被问的那个明府仆人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做下人也要有素质。云镜南忙解释道:“我是从南袖来的,第一次来王城,明大人的府邸这么大,我找不到!你要知道,我们那是乡下……”他装出一副痛苦万状的模样。人都是在竞争中成长,在竞争中找成就感。明恒和李城子争的是权势,各府下人们比的就是谁的劳动环境好,谁的俸银高,谁家主子的宅子大。那仆人优越感立时升起,对云镜南道:“顺这条廊走,到东尽头左拐,再顺着花墙往东就到了。”下人指的厕所自然是下人专用,云镜南很快就摸到了明府下人的住处。今天府里实在太忙,该到前厅忙的都去了,他没花什么力气就换到了一套仆人的服装。※※※两名李城子的近卫守在书房外的院子里,一个仆人端着茶盘走了过来。“张三,你不觉得天气有点凉?”一个近卫突然打了个寒颤。“李四哥,你怕是被蓝磨坊的姑娘掏空了身子吧?”另一人近卫打趣道。他们离开战场太久,已经感觉不到那熟悉的气息,一般来说,普通人把这东西叫作“杀气”。人的神经不可能一天到晚紧绷,总有休息的时候。当李城子在身边时,他们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样才对得起每月不菲的俸银。现在主人不在身边,两人放松下来。剑光一现,即逝。两个近卫同时抚住咽喉,跪了下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云镜南将还没断气的两个人拖入假山背后。书房的门是掩上的,李城子和明恒正在里面争执着什么。“要不是晋元山那件事,我能去找兰顿刺客的借口吗?”李城子对明恒叫苦道,“总不能和百姓们说黄金龙骑将行刺大元帅!”明恒听他说得在理,消了点气,叹道:“唉,云镜南竟然真的是云武之子。当年的事又有谁说得清楚?”“当年,唉,当年啊!”李城子感慨万千,“当年我为什么不是象你一样在威烈?为什么偏偏是我先到王城,接了那道命令?我连云武的面都没见到,伏击已经结束了。如果知道是云武,我……”明恒反过来兴灾乐祸道:“如果你知道是云武,你会不执行密令吗?”“可是,那密令本来就是错的!他一直以为云武是太后一系,可是我从云武尸身上搜出的,是奏请太后策立当今圣上的折子!”李城子想起当年之事。“吱压”,一个仆人推门进来,端着一个茶盘。 第30章 刺天3 “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明恒头也不回地道,同时后脑“哑门穴”一麻,瘫坐在雕花木椅上。他的颈部不能转动,凭着眼角余光,看见一把短剑抵在李城子的喉头上。短剑刺破了李城子咽喉上的皮,只沁出一滴血。执剑的手稳定而干燥,手指修长,力量把捏得恰到好处。李城子想说话,可是喉头一动,尖刃又扩大了创口。云镜南用左手取下唇上的假须,用比冰窖还冷的声音问道:“是谁下的密令?”李城子咽了两口唾液,面现痛苦之色。云镜南将短剑略略后撤,离开他喉头半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李城子道。“是谁下的密令?”云镜南又问了一遍。李城子足底一蹬,顶着椅子向后退去。巨大的生命危机使他暴发出潜力,十多年没有参加实战的筋骨在一刹那间恢复了活力。以他此时的状态,足以与云镜南进行面对面的公平决斗。如果,云镜南不是用偷袭占据了先机。如果,云镜南的身手再慢一些。如果,李城子手边就有一把兵器。……云镜南有备而来,没有让所有的“如果”出现。明恒发现,恐惧时叫不出声来,人会发疯的,他眼睁睁地看着短剑插入李城子的胸膛,剑尖从背后透出。“是谁下的密令?”云镜南把剑拔了出来,架在明恒的脖子上。生存,或者死亡,这不是明恒会犹豫的问题。※※※明镇皇驾临的时间推迟了小半个时辰,因为羽林军统领正在清理明府巷道。“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圣驾要到吗?”满巷的凉轿全用绳子拴在马上,拖到巷外,地上被铺上红毯,羽林军统领雷厉风行地清除路障,明镇皇马上就到了。当皇家仪仗队在巷口出现时,官员们的嘈杂渐息。明镇皇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他御驾亲临明恒府,这样的事落在谁的头上,都要受宠若惊。可是今天,红毯两边居然还有两根木轿杠,皇驾到了巷口,明恒竟然还没有出现。铁西宁已叫了两拔人到书房通知明恒,但都有去无回。“阿南动手了!”他的心一下乱了,随即强自镇定,将身边几个明恒府主事都支出去维持秩序,准备接驾,而自己也不再派人去催明恒。此时他能做的,只有为云镜南多争取逃跑时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明镇皇到了明府,文武百官跪了一地,但仍没有明恒的影子。“明恒呢?”明镇皇动怒了。“明大人和李元帅在书房议事。”铁西宁跪伏答道。“看来,明卿心里对朕还有气呢!”明镇皇马蹄袖下的拳头已捏紧,最终是长年的皇室修养将愠怒控制住。“明大人他哪会对皇上有气,今早还在和臣说,皇上驾临寿诞,是对臣子一片体恤之心,皇恩浩荡,如滔滔江水……”铁西宁准备长篇累牍地颂扬皇帝,多几秒钟,云镜南就多几分逃遁的希望。“明大人、李大人接驾!明大人、李大人向皇上献礼!”一声高唱从后院传来,一个明府仆人端着一个红漆大盘,从厅后步入。两旁人等听说是明、李二位大人的献礼,都向两旁避开,厅中众人本就跪伏在地,那仆人垂首进了前厅,在离明镇皇三四米处跪下。那大红漆盘上用红布盖着,里面覆着个不到一尺见方的物事。 第30章 刺天4 明镇皇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看来这两个人不是不接驾,是要给朕一个惊喜呢!二人素来不合,此时联手献礼,尽弃前嫌,也算是给足了面子。那端盘仆人一路走过,盘上红布掩不住血腥之味,有几人已然闻到,但那仆人来得突然,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均想:“是不是我闻错了,明大人给皇上的贡礼怎么会有血腥味?”说时迟,那时快,那仆人屈膝到一半时,突然脚下一崴,身子前倾,手中红盘飞起,盘上物事顶着红布弹上半空。前厅立时血气四散。“人头!”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上李城子的人头,同时每个人心中都反应过来:是刺客。包括明镇皇身边的羽林军,全都本能地向半空中看了一眼。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反应较常人为快,但只一眨眼间,眼前剑光如惊虹掠起。云镜南借着下跪之势,双足奋力前蹬,电射至明镇皇面前。“不要动!”云镜南运足内力,断喝一声。全场为之一震,众人的耳中嗡嗡作响。羽林军们本就束手无策,被他一喝,连腰刀都不敢去拔。这些羽林军可算是王朝最威风的军士,陪同皇帝出宫,手中所持尽是长大的镀金武器,要在狭窄空间格斗,非拔出随身佩刀不可。“云镜南,朕封你为黄金龙骑将,待你不薄,你为何行刺?”明镇皇处乱不惊。云镜南的短剑紧贴皇帝咽喉,微微发颤,今日既来行刺,就未想过全身而退,他一字一顿地在明镇皇耳边问道:“你杀了我父母。”府外羽林军听得府内一片惊呼,又听有人喊“救驾”,立时分布开来。这些军士训练有素,反应奇快,但巷子狭窄,两队弓弩手借人梯爬上明府院墙,羽林军统领则退到府门处,一面审视厅内形势,一面调度。明府前厅更是一片混乱,铁西宁对羽林军喝道:“不要轻举妄动,莫伤了皇上!”明镇皇心中懊悔之极,李城子早就怀疑云镜南的身世,当时就应将云镜南处死。此时命悬仇家之手,只能设法拖延时间,或有一线生机。厅内之人,有的避入后府,有的想向巷外逃去,却被羽林军挡住,更有几个老臣跪伏于地,口中叫道“愿替皇上赴难”。只有几个武官还能保持冷静。云镜南的剑架在明镇皇颈上,目光却望向天井空中,冷冷道:“你杀了我的家人,所以我来杀你……你很幸运……因为,我父母死的时候,死不瞑目……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明镇皇只觉得冰凉利刃寒气逼人,短剑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羽林军的弓箭手都是神射,但云镜南隐在皇帝身后,无论如何也没把握放箭。当然,羽林军平时训练便是应对突发情况,不会仅凭正面的威慑。一个硬弩手不经意间目光闪了一下。云镜南马上意识到身后有人,他拽着皇帝衣领向斜后方猛地一退。一个羽林军的长剑险些刺到皇帝身上,急收手时,右臂被云镜南齐肩断下,滚翻在地,惨嚎不已。众羽林军只跨了一步,便只得又停住。 第30章 刺天5 明镇皇再无法保持风度,对云镜南低声道:“当年误杀云武大人,朕每每想起,也是懊悔不已。都是小人从中离间,说云武要扶持太后,立六皇子登位。我是太子,却不是太后所生,因此……”这些话,云镜南早从明恒口中问得,他打断明镇皇,厉声问道:“你可知道,我父亲给我留下什么遗言!”他情绪激动异常,手中利剑在明镇皇颈上带出一道血痕,所有人心中均想“皇帝完了”,也有人暗道“他父亲冤死地下,必是要他报仇”。事发之时,云镜南年纪尚幼,那遗言是俞伯后来转述的。只听云镜南道:“他说,云氏精忠报国,子孙永不复仇!”这前半句本是名将重臣的普通家训,但云武在惨遭横死之时说的居然是这一句,大出众人意料。这位战功赫赫、忠心耿耿的大臣,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一句“精忠报国”在此时真是五味俱全。明镇皇忙道:“你是忠臣之子,可袭令尊爵位。令尊必风光厚葬,画影于精忠阁内,万世颂仰……”云武当年横死,名档资案全被销毁,当年经事之人也知这是皇帝心中隐痛,闭口不提。更不用说象其他名臣一样画影精忠阁之壁。云镜南心中不知是苦是酸是怒,五情激荡之下,突然仰天狂笑。厅中众人听不见二人低声对答,突然见刺客狂笑,都相顾骇然,生怕他手抖之下,杀了皇帝。恐怕在场人中,只有铁西宁能猜到云镜南一点心思。那是嘲笑,嘲笑明镇皇在此时还想用官爵名声收买云镜南,更是云镜南对自己和家人命运的悲愤。那也是云镜南内心的抗争,否则他不会挟持皇帝,身处险地如此之久还不下手。那不是因为他在找退路,而是清楚地明白,这一剑下去,杀的不是皇帝,更是整个王朝政权。国家中枢动摇,内乱便起,外敌侵入,受难的终是普通百姓,千千万万象猎户齐山那样的好人。然而,愤怒和仇恨会战胜一切理智,云镜南终于握紧手中的剑。铁西宁突然想到云镜南以前说过“纵是权倾天下,也难当死士一击”,这才明白过来,云镜南就是自小苦训的死士,为的就是今日一击。他突然觉得一股凉意透遍全身,自己在追求权力的路上结仇无数,于是渴求更强的权势,可是,这就能使自己安全了吗?几乎所有的人都想,皇帝死定了。“不要杀我父皇!”“公主,你不要进去!”“阿南,不要杀我父皇!”素筝公主摆脱羽林军的阻挡,闯入厅中。前年冬月,铁皮囚车前那双温暖的手;去年草原上,那个抛父弃母苦苦相随的婀娜身影;还有东荒大漠上九死一生追寻爱情的女子。一幕幕往事在云镜南脑中闪现,感动、温暖、甜蜜……他在这世上孑然一身,能给他人世间温情的只有廖廖几人,素筝公主是其中之一。凉风携雨而来。“阿筝!”短剑放了下来,杀气在夏雨中瞬息消逝得无影无踪。然而,更强的杀气从四面八方冒起,羽林军们蜂拥围上。……没有史书记载当时的内容。笔者所有关于那血腥一晚的材料全来自零碎的探访。 第30章 刺天6 当时明府前厅共有八十三名羽林军,其他的守在巷子外,宾客全逃往后府。当战斗结束时,前厅里有八十二具尸体,只有一具尸体身上有两处创口。那是羽林军统领,他身上穿着明镇皇御赐的软猬甲。软猬甲在王朝共有两件,那一晚全在明恒府中。一件在明镇皇身上,一件在统领身上。因为这件宝甲,羽林军统领躲过了云镜南直取心窝的一剑,但没能躲过刺向咽喉的一剑。倒下的羽林军浸泡在夏季的暴雨中,热血腾起雾气,雨水夹杂着血水,使得整个明恒前府浸在殷红之中。有一个军士没有出手,他还没来得及出手,腿就吓软了。没有人知道云镜南是否受伤,但所有活下来的人都看到他浑身是血。当素筝公主捡起钢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为云镜南挡住要冲进明府的其他羽林军时,云镜南已是一个血人,他单膝跪在地上,不住地喘气,。云镜南只杀朝他进攻的人,那个腿吓软的羽林军活了下来。这个幸存者在此后的十余年里从未对外人提过当日之事,直到笔者问起。最后在院子里站着的有三个人,明镇皇、云镜南和素筝公主。明镇皇没有死,因为素筝公主。云镜南也没有死,也是因为素筝公主。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尽了体面,当女儿以死相胁时,他不能给群臣、军士、百姓再留下一个轻视骨肉生命的印象。云镜南为什么没有杀皇帝,连他自己后来也说不清楚。如果说他是为了素筝公主的真情,倒不如说他对她心中有愧。若说他是为了王朝安定,他的品格又没这么高尚。“很多事情是想不明白的,但事到临头便就那样做了。”云镜南事后苦笑道。世元379年六月七日以后,云镜南成为死神的代名词,只要是他想杀的人,即使贵为国主,也不能幸免。那一晚,他放过了明镇皇,明镇皇也放过了他。在中间平衡的法码是素筝公主,条件是她不死,并且喝下忘忧水。云镜南逃出王城后的半年,亡命天涯。明镇皇恪守承诺,没有贴海榜捕他,但每一个军营,每一个县衙,都接到了“格杀勿论”的密令。皇帝侥幸逃过一劫,损失的却是君王的威信。李城子遇刺,王朝空出了一大块权力真空。明恒每晚做着遇刺的恶梦,一醒来便马不停蹄地扩张自己的权势,云镜南刺杀事件使他渴望更多的权力,尤其是对军队的统治权。铁西宁没有被牵连,因为他是明恒的爱将,也曾是云镜南的密友。素筝公主重新开始了无忧无虑的生活——不认识云镜南之前的生活。经过近六个月的生死搏杀、颠沛流离,云镜南终于穿过南袖边境,迂回到厥奴草原。当白雪降临阿南要塞时,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神族美女。水裳从东荒地赶到王城时,晋元山事件已经发生,她和德德等人明智地选择南下。这位神族美女后来说:“阿南那时瘦得不行,又感冒了,满脸的鼻涕都结成了淡黄色的冰凌。我看他当时的表情,似乎是想叫我一声娘。唉,可怜的孩子!”这一年的下半年,云镜南,这个光辉的名字暂时从王朝日报上消失。然而,传奇人物之所以传奇,是因为他们不甘寂寞。世元380年初春,云镜南象一只养好伤的狼,血渍已褪,透骨的伤痕被埋在放荡不羁的皮毛下。在辽阔的厥奴草原,他重新站了起来,迈向新的传奇。 第31章 烽烟1 世元380年初,云镜南的逃亡生活接近尾声。在铁西宁的暗中帮助下,他得以安全抵达布鲁克城。在巍峨高大的城墙脚下,身着便装的古思、布鲁克城黑龙骑将管丰一齐向云镜南道别。古思心中五味俱全,朋友、国家、责任、本能、矛盾……,他的眼神复杂至极,然而在此时,更多的是离别的惆怅。“阿南,我知道你不会死!”古思道。云镜南这半年来风餐露宿,形容有些憔悴,但神情依旧轻松,他咧咧嘴道:“当然不会,我们三个人都算过命的,我活得最长!”他昨天晚上才到布鲁克,而今早便要离去,心中不舍。但在布鲁克如果呆得太久,可能会泄漏行踪,他不想给古思留下与犯臣交往的流言。古思忍住上前拥抱的冲动,道:“阿南,你知道,我是一个呆板的人。你刺杀陛下,我本应抓你。”云镜南点点头,他明白古思和铁西宁的不同。铁西宁为了朋友可以丢掉一切原则,而古思不一样,在他心底还有一个词和“朋友”一样重要,那就是“国家”。“你以后不要再进布鲁克城,也不要让我难做!”古思咬着牙才说出这句话。云镜南突然体会到一股悲凉的酸意,就象忆灵在射狐赛上看他那一眼时的感觉,无助而悲伤。管丰站在一边,插不上什么话。他也爱国,但他同样敬重云镜南和古思。是云镜南给了他晋升的机会,是古思使他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两个人风格迥异,但都是“好人”。从心底里,他更欣赏云镜南敢爱敢恨的性格。另一方面,古思的崇高人格又让他敬畏有加。云镜南的悲伤只在心里闪了一闪,重又笑着道:“阿思,别苦着一张脸!我会回来看你的。到时我和德德、水裳骑马出来,你看见有匹白马在城前转悠,那上面就是我了。”古思热泪盈眶,他从来只知道忠诚二字,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王朝。原以为,恪守忠诚这个原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面对即将离别的朋友,他连握手都不能。云镜南在城砖下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是在等着古思临别的拥抱,或是在王朝的土地上多呆几分种。终于,他转过身去,策马扬鞭,直驰向广阔草原深处。“阿南!”古思的情感再抑制不住,然而云镜南已听不到,“保重!”只要明镇政权还在,云镜南永远进不了布鲁克城。※※※云镜南带着亡命天涯的悲壮和虎口脱险的欣喜,奔向草原。而忆灵则带着沉沉的失落,在长山蓝河之间过了大半年。忆灵不止一次地恨过自己,为什么没有杀了云镜南。但她也知道,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下不了手。从小,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父亲,其次是林跃和红雪。云镜南突然甜蜜地插入了她的生活,然后再痛苦地抽离,他在忆灵心中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 第31章 烽烟2 余痛未消,苦楚相伴数年。父亲的逝世,情人的“叛变”,使她一下失去了情感的依靠。林跃远在千里之外,红雪在波旁城时近在咫尺,可是同样慰籍不了忆灵破碎的心。所以,她毅然回到长山蓝河——犁师公国领地。这里是她小时生活的地方,如同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向来心情不好的时候,蓝绫河边坐坐,看看游鱼飞蝶,忆灵总能将烦恼趋走。可是,这次不一样,伤口久久不能痊愈。她住在部民的居住地中。自从犁氏拥有这块美丽土地,就从未在这儿筑过府墙。犁氏在这里的地位,等于王,等于皇帝,等于大罕。大公爵的爵位世袭罔替,她现在继承了犁师的爵位,成为公国国主。唯一不同的是,别处的统治者用武力震慑人民、抵御外敌。而在蓝河公国,一直在用犁师的威名保护土地。只是忆灵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大公,晚上的篝火晚会您参加吗?”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国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犁师死后,忆灵便是蓝河公国的大公。美貌的大公一直郁郁寡欢,她通常不参加这样的欢庆晚会,但百姓们出于尊重,从来都会向她发出邀请。劳动、收获、欢庆……这是长山蓝河百姓的所有生活。“多么淳朴的人民啊!”忆灵从心里笑了笑,这些百姓比起波旁城的贵族、商人、官员,特别是比起那个该死的云镜南,简直好出一万倍。但她只笑了笑,全身就袭来疲惫,来自心底的深深疲惫。“大公,您不想去就别去了。”侍女看出了忆灵的反应,既心疼又无计,叹道,“百姓们这次又要失望了!”忆灵笑笑道:“我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啊!”侍女仿佛在为百姓们鸣不平,“百姓们都说,犁师大人一走,就没有人能站出来领着大家了……大公,你别生气,他们对你可是很尊敬的,都说你长得比仙女还美!”忆灵猛地一醒:“是啊,我只想着在蓝绫河找到抚慰,却没有想到要尽自己的责任!”……半分种后,侍女跑出屋来,对百姓们叫道:“晚上国主也会来!”“大公!国主!”百姓们欢呼雀跃。忆灵不仅在当晚数千人的篝火会上大放异彩,谈笑风生。此后的日子里,她频频出现在蓝河公国的各个地方,为公国的建设呕心沥血。尤其对公国长年来未加重视的教育和军防。“我就知道,大公和犁师大公一样,会领着我们过上好日子的。”百姓们经常这样说。 第31章 烽烟3 另一个曾与云镜南亲密无间的女子,此时正坐在父母身边撒娇。“好了好了,别闹了!看你,哪还有个公主的样子?”明镇皇后慈祥地笑道。素筝公主的手正攥着明镇皇的胡子,不肯放开,娇声道:“父皇最近的白胡子多了,一点都不好看,我帮他拔拔……奇怪啊,我记得前几天他还一根都没有呢!”明镇皇对皇后使了个眼色,笑道:“那是你以前没注意。”皇后心中一酸。这半年来,素筝公主似乎又回复了从前的样子。作为母亲,她愿意看到这样的女儿。可是,硬生生地用忘忧水抹去她的记忆,总让皇后心里有些不自在。她看了看明镇皇,自己的丈夫,现在已显老态。两年多的时间,这个国家经历了多少事啊!她不介意皇帝对自己的冷落,不介意他夜夜就寝于年轻貌美的嫔妃宫中,因为在皇帝面对繁杂国事的时候,她一点忙也帮不上。就让那些年轻有活力的身体,消减皇帝的疲劳吧!幸好,随着素筝公主喝下忘忧水,王朝第一家庭的成员关系重又恢复正常。明镇皇任由素筝公主拔胡须,笑道:“阿筝,你也不小了!我想在满朝文武中给你挑一个好丈夫。”“我还早呢!人家今年才十七岁。”素筝公主羞红着脸道——她今年的虚岁本应是二十,为了不让素筝公主觉到异常,宫里的年历全都收了起来。明镇皇的眉头重又紧锁,忘忧水那段故事永远是他心中隐痛。皇后察觉到明镇皇的心理变化,笑道:“你看王朝里哪有女子到十七岁还不嫁人的,十八岁嫁人那都是老姑娘了!陛下,我看古思不错。”“我也正有这个意思。”明镇皇笑了,和皇后一起演着双簧。“古思!”素筝公主在认识云镜南之前就听到过古思的名字,知道他是王朝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她的脸一下就红了,张嘴便道:“我不嫁!”明镇皇又是一惊:“难道忘忧水也断不了她的那份孽情?”皇后忙笑道:“我们也真是的,哪有当着女儿的面说这事!阿筝,父皇母后是不会害你的,我们选的绝对是王朝最优秀的年轻人。”素筝公主撅撅小嘴,不知要如何应对,一阵风似地逃回自己的寝宫。窗前的栀子花没有开,她关上窗子,坐回床上,将自己藏在红纱帐后,静静想着自己的女儿心思。公主和民间女子没有什么区别,谁又没有想象过自己未来的夫婿呢?古思,那是一个名扬王朝的名字。她也曾见过他,英俊的脸庞,笔直如枪杆的身板,行走间自有阳刚威仪。除了不苟言笑之外,素筝公主想不出他有什么缺点。毕竟,这是现在王朝里最优秀的年轻人。可是,她心里总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未来的丈夫不会是他。”但这只是个感觉,她总不能对父母说:“我觉得他不是我的丈夫。”素筝公主轻轻褪下肩上的衣裳,抚摸着本应光滑的裸肩。她现在的肩并不光滑,上面有一排齿痕。到底是谁咬的?好象有青草的味道。到底是谁咬的?这样狠心,可她居然记不住。关于这个咬痕的记忆,她明知是存在的,可就象隔着荷花池的水找水底的小蟹,怎么也看不清楚。可是她明明记得,这个咬痕,和一个誓言有关。 第31章 烽烟4 素筝公主跑回寝宫,明镇皇和皇后相视一笑。过了半年,女儿的记忆完全没有恢复,看来,以后也不会恢复了。“陛下,明恒明大人求见。”内侍报道。“皇后,你回避一下。”明镇皇整了整被素筝公主弄乱的胡子,转对内侍道,“宣明恒晋见吧!”皇后刚刚回避,明恒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明镇皇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从宫门外到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明恒本不应这么快就到。可见明恒并未在宫门外听宣,而是直接进了宫。“明卿,所为何事?”明镇皇不能当面责斥明恒。自从李城子遇刺之后,王朝出现了一大片权力真空,明恒抓紧时机,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这个空白,成为名符其实的权相。明恒简单地行了礼,直视明镇皇道:“关于王城禁军统领的人选,陛下可考虑好了吗?”“朕不是决定让郎翔统领禁军吗?他有在罗蒙军团实战的经验,在王城带宪兵队这几年,还算出色,目前的人选名单中……”明镇皇的话说到一半,便被明恒打断。“陛下,臣以为有几点不妥。郎翔在罗蒙军团手下时,对神族作战,其部下涉及强暴神族妇女,有违纪之嫌。在宪兵队任职时,几次对云镜南的调查都有始无终。再者,他不过是一个宪兵队长,对平庸之臣越级提升,总是不妥。我认为,现在最适合平调禁军统领的应该是银龙骑将铁西宁。”明镇皇心中微怒:如果说云镜南的问题,铁西宁的嫌疑恐怕比郎翔大得多。可是他不敢正面驳回明恒的提议,只得道:“那就按明卿说的办吧!”随后露出疲倦之色,问道:“还有什么事吗?”“那微臣先告退。陛下看起来气色不是太好,请勿为国事过度操劳,许多事交给臣子们做就好了。”明恒故作关切地道。明镇皇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明恒退下。皇后从屏风后走出,担忧地问明镇皇道:“明恒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明恒迟早要行大逆之事。我现在等于是被架空……看来,阿筝和古思的婚事,要尽快办了。”明镇皇盯着明恒离去的方向,坚定地道。皇位,是天下第一令人垂诞的东西。如果要明镇皇就此放手,那是不可能的。幸好,王朝有一个战神,他的力量,足以与明恒抗衡。铁西宁早已守候在宫外,一见明恒带着笑意出来,便知自己的事成了,上前道:“多谢明相!”明恒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谢我!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你也不要介意云镜南的事,他虽然和皇帝有仇,但和我们并没有仇。有机会你告诉他,我明恒永远是他的朋友。”“我早就和阿南失去联系了。”铁西宁感激地看着明恒,虽然他不能十二分地信任对方,但这半年多来,明恒确实没有因云镜南事件而排挤他。明恒自有明恒的苦处,他培植起来的羽翼中,铁西宁几乎算是他的一只右臂,抵得上他其它所有爪牙的合力。如果因云镜南之事对他弃而不用,那他可能需要很多年的时间再去积蓄力量。 第31章 烽烟5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就算花同样的时间,也再难找到象铁西宁这样优秀的人才。“走吧,到我府里去,晚上就留在我府上用餐。今天地方上来了很多人,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明恒对铁西宁简直如家人一般信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是,明相。”铁西宁恭敬答道。明恒口中所谓的“地方”上来的人,都是一些向他送礼,以求花钱买上个一官半职的人。李城子遇刺后,原来的李系官员被明恒或逐或贬,排挤得差不多了。要维持王朝政府的正常运行,必须快速补上各种空缺。因此,这半年来,明恒可谓人财双收。文职官位是主要的经济来源,明恒用人的唯一标准便是价高者得。而对军职则更慎重,不是铁杆的明系官员绝不重用。现在,除了古思的征东大将军一系,其他的将领或是明系,或是中立,顽固的李系旧部已经很少。连中立的将领,现在大多都在向明恒示好。铁西宁看不惯“唯亲是用,唯财是用”的用人风格,但他没有阻止明恒。“腐朽的王朝病入膏肓,要傲立天下,需要大补。也许,大补之前,正需要清空残留的余毒。现在,明恒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铁西宁对韩布是这样说的。※※※王朝政局动荡,如垂死病躯。作为其最强对手的兰顿帝国,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曾经重伤的身躯恢复了元气,加上日益成年的兰顿少主,更是跃跃欲试。然而,一万五千颗热血沸腾的心将寒意战胜。一万五千个声音齐声呼喊“吾皇万岁”,振奋异常。兰顿王这两年一下窜高了不少,只比红雪矮一点点。他此时正在红雪的陪伴下阅兵。所有遮雨仪仗都被撤去,兰顿王年轻血热的心与战士呼应,他的脚步坚定有力。红雪是带着欣赏的眼光跟在兰顿王身后的,他在这位兰顿少主的身上看到了兰顿辉煌的将来,他相信自己的抱负一定可以在这代明君的统治下实现。红雪原计划出兵草原,先将弱势力量收服,以壮大兰顿国力,之后一举吞并王朝。这也是他心目中最有把握的上上国策。然而,前几天,出兵草原的奏章被内阁驳回。兰顿王的理由是,出兵厥奴,古思可能从后面夹击,双线作战对兰顿军不利。而红雪清醒地明白,两国交战,并不是简单的敌我关系和地理位置分析。真正决定胜负的是双方国力。现在明镇的那一锅烂粥,能守住就不错了,根本无法支持远征。当然,他更清楚地明白,兰顿王不赞同出兵草原的真正原因。林跃上个月也被驳回了一个奏折。上面的内容本是支持红雪出兵草原的,大致意思是:西线明镇军暂无威胁,可移兵防至南部长山一带,为南扩做准备。精忠为国的林跃从没想过,正是他这一道奏章断送了红雪的南征计划。 第31章 烽烟6 犁师之死,只是代表犁系这个名称的结束。尽管兰顿王相当欣赏红雪,但他对犁师旧部还是心存戒备。红雪要出兵草原,林跃又要移防长山,现在犁师的女儿也在长山。“就算他们每个人都是忠诚的,可是几个人加在一起,力可抵国……”兰顿王果断地将南征的奏章丢在垃圾桶里。红雪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第一个计划失败,他便及时上书:“……南征之事,恕臣唐突!臣过后细细思量,更感陛下之英明。如今,吾国愈强,正是外扩之机。厥奴伊枝部壮大,明镇内乱,臣舍易而趋难,有思虑不周之过。臣再次上表,恳请西征……”红雪在政治舞台上时日不长,却已成长为一个不失圆滑的老手。兰顿王这次没有驳回,而是兴致勃勃地向红雪咨询了各种细节。于是,有了今天的阅兵。郊外的校场,地上坑坑洼洼,到处是积水,站在坑洼处的战士的皮靴被冰冷的水浸透。兰顿王满意地阅过队列,对红雪道:“不愧是帝国之师,真正的威武之旅!朕没有打过战,不知道这样威武的军队,打起仗来怎么样?”红雪恭敬地答道:“有许多因素决定战争的胜负,一般分为天、地、人三种。天时指的是时机,地利指的是地理、补给诸要素,人指的是将士人谋。现在,出击明镇的时机正对,帝国休养两年,补给上也不成问题,剩下便是统帅的人选和军队的素质。”兰顿王颔首道:“那么,军队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自从在两年前跟着云镜南学习之后,便养成了好学好问的性格。“是服从命令!陛下。”红雪道。“好,朕就看看你训练出来的士兵是怎么服从命令的!”兰顿皇帝饶有兴趣地道。红雪转过身来,对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下令:“解甲!”那个士兵立即脱下身上的皮甲战袍,将它们整齐的叠在一起,摆在身前地上。“脱衣!”战士立即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赤裸裸地在队列中重新站好。这是一个近乎侮辱的命令,但是这个战士持行了,挺着胸,裸着身体,表情严肃。周围的士兵目不斜视,更没有一点骚动。“趴下!”那个裸体战士立时趴在泥地上,动作迅猛,泥水四溅。兰顿王被震撼了,赞叹道:“这才真是铁军啊!但你平时就是这样训练的吗?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你出列,到旁边穿上衣服,先回去洗个澡。天气很冷,不要受寒了!”红雪命令那士兵回营房,这才对兰顿王道:“微臣平时就是这样训练的。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不容许任何一个下属对上司提出疑问。”兰顿王再次赞叹。“除了放下兵器这一条,所有的命令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持行。”红雪自豪地看着自己的军团,他知道兰顿王已经被说服,挥师西进指日可待。“驾长车,踏破王朝要塞……”红雪的豪情壮志立时涌起,心中想起犁师的军歌。兰顿王当场拍板:“西征的事定了!你报一个战略方案上来,人选上……统帅自然非卿莫属,副统帅嘛,让侯爵葛台去历练一下吧!”“葛台!”红雪的血刚冲上头顶,立时遭遇一盆冰水。(历史上的王者,有着相同的通病,就是疑心,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个性。兰顿王虽然提防犁氏,但却敢于重用红雪。关于两个重要王者,古思后来曾做过一段简短评论:“性格取决于经历,明镇皇的幼年,是在宫闱斗争中渡过,是以养成多疑而目光狭隘的性格。而兰顿王一直在较安全的环境中成长,无论犁师或是他母亲,都一心辅佐他……”古思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真正的王者,应该在乱世中出现。) 第32章 前奏1 “怎么?有问题吗?”兰顿王似笑非笑地看着红雪。“没有问题!陛下英明。”红雪向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君主低下了头。通往理想的路总不会完美,葛台这个没有军事经验的侯爵,最擅长的就是打小报告。兰顿王将他作为监军的人选,自然是再“英明”不过。但红雪知道,君主绝不会放心将庞大的军团交于一人之手,监军是肯定需要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这个葛台识趣点……”红雪说服自己不要让监军任命影响了情绪,虽然将帅不和的前景他已经可以预见。因为兰顿王对犁氏残部的猜疑,厥奴草原避过了一场灭顶浩劫。早在去年秋季,云镜南满世界鼠窜逃亡之时,信心满满的伊枝罕借着王朝无暇东顾之机,挥师挺进恩山。当时的恩山,太阳部因长期的封锁,人丁锐减,部民们或在冒险出山放牧时沦为牧奴,或逃往山外不再回来。太阳罕终于尝到了杀死伊枝老罕的报应,他甚至没法象伊枝老罕临死时那样,大叫一声“我子侄众多,将来必会替我报仇”。因为,太阳部的全部力量都在恩山,一荣俱荣,一灭俱灭。蒙丁和太阳罕在一起,为了太阳部光荣祖先的尊严,射尽了最后一壶箭。恩山盆地中央,矗立着最后一面太阳部旗帜。四方高地上,全是伊枝士兵。康松在伊枝罕身边远远呼道:“蒙丁,伊枝大罕怜你之才,若降,可保不死!”“大罕,士可杀,不可辱!”蒙丁鄙夷地望了一眼康松,用佩剑刺死了哆嗦成一团的太阳罕,抬头最后望了一眼天穹,横剑一抹,将自己的颈血喷上军旗。临自刎前,他环顾四周,口中似乎在说些什么,大抵是对敌人的诅咒之类。不过,谁也弄不清那是对云镜南的诅咒,还是对伊枝罕的诅咒。不管怎样,随着蒙丁之死,伊枝部名正言顺地坐上“草原第一部落”的金交椅。伊枝罕达到了个人一生中的成功巅峰。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林跃、红雪南征草原的奏折被驳回时,伊枝罕浑然未觉,继续在金帐中享受他的马奶酒和太阳罕美丽的女儿和妻妾。“乖乖,来,亲一个。”伊枝罕扯过身边的太阳部女子。“不要嘛!要是让夫人看到了……”那女子原是太阳罕的一个侄女。太阳罕在恩山极度困难之时仍然将她喂得白白嫩嫩,但万万没料到,白嫩的侄女却向仇人投怀送抱。这足以让太阳罕从墓地里爬起来再气死一次。伊枝罕挥挥手,一脸不屑,转对怀中美女道:“那匹老母马,就让她一个人呆着吧!迟早我会让侍女们也叫你一声夫人。”“谢大罕!”美女将香腮贴向伊枝罕满是沟壑的脸。为了生存,人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原谅。“乖!”伊枝罕对美女钟情,征服而得的美女更能煽起他的漏*点,他的手开始向美女腿间游走。“罕子、大军师求见!”“扫兴!”伊枝罕放开了太阳部美女。 第32章 前奏2 “大罕,你忘了太阳罕是怎么灭亡的吗?”康松厌恶地看了看帐中的鲜酒美人,开门见山地道,“坐守恩山,绝对是自取灭亡之道。草原人的武功,永远建立在马背上!”“你是要我去打兰顿还是打王朝?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攻城掠地。”伊枝罕撇撇嘴,嘲讽地看着康松,摆出一副“你拿出个办法来”的架势。康松一时无语,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进攻两个大国的时候。但伊枝罕现在的表现,与“明主”的形象相距太远,他作为一个降臣,唯有感到失望。十七岁的罕子术沙说话了:“父罕,我们虽然暂时对付不了这两个强国,但是,草原上还有很多牧场不属于我们。我们应该先壮大自己的力量,再寻机击败强大的敌人!”康松赞许地点点头,心道:“如果我辅佐的是术沙,情况一定不一样。”伊枝罕被降臣和儿子教训,心里不是个滋味,正要说一下“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江山美人,两者都要”的道理。“兰顿书信!”帐外军士嘹亮的通报声化解了尴尬。“送进来!”伊枝罕马上正襟危坐。军士将信件放在盘子上,呈了进来。信囊是丝质的,兰顿最高规格的官方信件。信封一角赫然写着寄信人的名字:红雪。※※※明恒在王朝卖爵任官,在真金白银中忙得不亦乐乎。红雪在波旁城一遍遍擦拭着寒光四射的利剑。伊枝罕在恩山搂着白花花的太阳部美女。云镜南……在阿南要塞城头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我收留你可不是让你吃白食的!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黄金龙骑将啊?”水裳一脚踹醒了云镜南。云镜南睁开眼来,见是水裳,也不敢发作,只能猥琐地嘟囔道:“忘恩负义,也不知是谁从女奴市场上把你买回来的。”“别以为我听不到!”水裳摇摇腰上的钱袋,里面的金向叮当叮当响,“不就是五十个金币吗?还给你,再给你五十个,你以后当我的男奴好了。”“一百金币!”云镜南苦笑,他也是曾经腰缠万金的巨富,想不到现在的身份也就几十个金币。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对水裳道:“水裳,你可别把我看扁了,我可没有闲着。我动动手指头,也不只值几百个金币。”“就吹你的牛吧!”水裳决定痛打落水狗,“没把你论斤卖是便宜了你。本以为你的金币都还在,所以才收留你,以为能有多大的甜头呢?谁知现在穷得一文不值。”云镜南拿起身边的望远镜,这是他当年督建要塞时留下的,也是现在唯一的玩物。他端起镜筒四处看了看,又将它塞在水裳手里,指了指西北两面道:“如果你把我论斤卖了,你就没办法论斤地数黄金了!”“呸”,水裳接过镜筒,穿过镜片望去,不再说话,性感的嘴唇张着合不拢。十数只马队自西面而来,看装束全是草原部落的商人。而北面的则是王朝军,虽只有一支队伍,但所载货物的份量并不少。“阿南,你居然敢在要塞做生意。告诉你,我最恨商人了,商人没有一个不奸滑。要不是那些奸商,我才不会沦落到女奴市场,也不会认识你这个人渣!”水裳骂道,但随即发现云镜南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回头一看,只有一地卷起的尘土。云镜南早一阵风似地跑下城墙,向北面的王朝军迎去。“云大人!”领军的赫然是管丰。“别叫我大人了,我才不当王朝的什么大人。你象古思一样,叫我阿南好了!”云镜南向车队奔去。管丰感动了一秒钟,云镜南可是一个他无比敬仰的人物啊,现在他居然可以朋友相称。 第32章 前奏3 “好,不错,真的是上好精铁!”云镜南道。“唉,这些都是王朝禁运的货品。要不是明恒控制了王城,布鲁克这边军饷不足,我想古思大人是绝不会同意私贩铁矿的。”管丰内疚地道。云镜南不屑一顾:“为什么古思挣钱,就有人替他说好话?你要知道,当年我卧底兰顿的间谍费就是被他扣了一半……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也不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上次,我带你出来升官,这次,你就跟着我发财好了。”“这个,不大好吧?”管丰有点不习惯如此直接。“嗯,既然你良心上不好受,那我就减一些吧!”云镜南拿出个小帐本,“原来你运一次铁矿,我准备给你八百金币的幸苦费,现在就减为七百吧!”“啊!”管丰张目结舌,八百金币可抵得上他半年的俸禄。他决定一切由云镜南作主,否则说错话,又该减一百了。“你把货卸下就先在这儿呆一晚,明天,我会把货款结给你。对了,古思不是说军饷被克扣?你们应该想得长远一点,现在就要先把军需物资搞齐,军队安定是第一大事嘛!”云镜南揽着管丰的肩膀道。管丰感动于云镜南处处为布鲁克军防着想,虽隐隐觉得他的热情有些过份,但还是感激地道:“是啊,古思大人需要这些金币置办军粮呢!”云镜南皱起眉头煞有其事地盘算了一下,道:“我在王朝境内游历了半年多,各处的行情我都清楚。你知道那些倒腾粮食的商人有多黑吗?低价收进陈年米,再屯粮等到高价时出售,我看古思置办军粮的事不好弄。”“是啊!云……阿南,你说得太对了。”管丰义愤填膺地道。“我看,不如用奶制品和肉食代替,我这里有的是。如果怕变质,还有火腿、奶酪和熏肉。”云镜南拍拍胸脯,正色道,“我们这里的肉和奶,简直比内地的大米还便宜!”管丰总算搞清了云镜南的意思,原来他是要做无本生意,空手套白狼,用要塞附近的草原副产品交换铁矿。“这本来是各取所需……”管丰有些犹豫,他低头想想,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可是,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军粮,有三分之一的货款,最好还是用金币来结帐。”云镜南一拳轻捶在管丰胸口,精明狡猾的表情展露无遗,那眼光中好象在说“老朋友了,还讨价还价呢”,他盯着管丰看了几秒钟,心中主意已定,笑道:“不就三分之一的货款吗?我们用皮革抵!这里有的是好兽皮!”“可是,现在冷天都快过了!”管丰不敢再让步,再谈下去,自己运一批货过来,说不定还要倒贴金币。“什么啊!真是的,你懂不懂买衣服的事,我可是很有经验。告诉你吧,女孩子买衣服,从来是在冬天买夏装,夏天买冬装,反季节购进才能买到便宜的。”云镜南向管丰传授经验,“算了算了,真不爽快!大不了,还是八百金币,扣的那一百不算了。”言辞钝拙的管丰哪抵得住云镜南巧舌如簧,晕头晕脑地听从了他的安排。西面,运送皮革和奶肉制品的厥奴商队,踩着太阳的金晖,浩浩荡荡地进入要塞。水裳站在城头上,骂道“这个死阿南”,本是嗔怪的语气带着感激的颤动。 第32章 前奏4 云镜南带着一千金币,只身来到草原,凭借他的影响,拥有了坚实强大的供货体系。他不需要付款,在阿南要塞,一直是以物易物。除了付给管丰一些辛苦费,在他手里的金币,只有增多的时候。他不花一分钱,却让铁器涌入草原,也让布鲁克城更加坚固。对于一个逃亡者而言,除了更安全的阿南要塞,除了日益鼓胀起来的钱袋,他还需要什么呢?※※※没有人意识到,一个逃亡者会对天下大势发生什么样的影响。云镜南,这个名字早应从历史中抹去。林跃敏感地察觉到,王朝内乱没有影响布鲁克城的防御力量。他与红雪第一次发生了正面冲突,上书反对用兵。“留中不发!又是留中不发!”林跃气愤地将内阁寄回的密旨放在火烛上烧成灰烬。自兰顿王波旁阅兵之后,他已三次上表奏请罢战,可兰顿王置若罔闻。而今天,他是第一次表现出恼怒,因为他知道一切要求罢战的努力都已白费。不只是兰顿王的密旨,连忆灵的回信也到了。“林跃:见信如晤。我只想在蓝河继承父亲的事业,其它的事不想多管。你没有发现吗?红雪不再是从前的红雪,我和他也说不上话了。更何况,出兵是陛下的意思,我们改变不了大局。忆灵。”林跃烧了密旨,默默地将忆灵的信装在锦盒里,他接受了兰顿战事将起的现实。锦盒中除了忆灵的这封信,还有一枝早已干枯的腊梅,一个小糖人。这些,都是认识忆灵十多年来所接到的忆灵的东西。“忆灵,是我不应该打扰你。你就在蓝河安静地生活吧!”林跃将每个小物件轻轻地用手指抚过,将锦盒关上。实际上,当兰顿王的回函到达林跃手中的时候,红雪踩着犁师当年离开波旁的旧路,正向库克城挺进。与犁师上次大举向兵云进发不同的是,犁师当时是为了掩人耳目,用了声东击西的计策,而红雪这次要挥堂堂之师,直击布鲁克。他要报两年前固邦城上一箭之仇。“红大人,我想我们应该谈谈了。”葛台属于红雪最讨厌的人之一,无论是装满民脂民膏的大腹,还是两弯细细的胡须,都让红雪觉得恶心。红雪在马上“嗯”了一声,连头都没转动一下。“我在打战上是外行,”葛台面对大红大紫的红雪,明智地采用谦虚的态度,“所以这个副统帅形同虚设。葛某的前程,全指望红大人了。军阵之事,也全由您拿主意吧!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吩咐一声就好了。”红雪的心情突然好了,破例用正眼看了看葛台,发现他精明的外表也并不是那么恶心。“葛大人,我这次势在必得,你就呆在库克城等我,到时班师一起回波旁城!”十五万精锐红雪军团,绝对抵得上犁师当年的数十万军队。而且,这次进攻布鲁克的远不止身前身后这十五万猛士。 第32章 前奏5 伊枝罕接到红雪的野餐邀请,主菜是布鲁克城,点心是布鲁克城一带的草原,至于阿南要塞,那顶多算半杯开胃酒。伊枝部是有圣女的部族,在重大行动之前都要向圣女例行问卜。中军大旗前,蒙着面纱的伊枝圣女将几块兽骨丢在毛毡上,兽骨被磨得圆滑无比,在毛毡上弹了几下,排成个不规则的形状。在圣女发话之前,谁也不会知道这种排列是什么含义。伊枝罕一度怀疑过圣女的释语,但到目前为止,本届圣女还未预言有误。上次追击太阳部之前的占卜结果便是“上上大吉”。圣女从不说话,但据说她在圣侍女面前是说话的,而且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常年藏在薄纱后面的脸庞,一定白晰无比。圣女将兽骨收起,纤纤玉手用兽血在羊皮上写下:不利兵战。数万勇士列阵伫立在金帐附近。圣女附近的将领们看了看毛毡上的字,垂着头跟着伊枝罕进帐。圣女的占卜将决定部落的下一步动向,她代表着神。包括伊枝罕在内的部民,都应绝对服从神旨。康松不是伊枝部人,太阳部过去也没有圣女巫师之类,他从不信神。当伊枝罕扫兴地走进金帐时,他早候在金帐门口,在伊枝罕从身前经过时垂首说道:“大罕才应是部族的神。”他不想再看到在恩山纸醉金迷的伊枝罕,他希望这次出征能给自己辅佐的部落创造称雄的机会。伊枝罕浓眉一挑,停下脚步,他没有进王帐,而是转身向军旗走去。“伊枝部的勇士们,让我们去争夺更多的牧场!美丽的草原只属于勇士,我们要拥有更多的奴隶,更多的美女,更多的羊群!我们在恩山已经休整了一年,再锋利的刀不砍向敌人就会生锈,再快捷的马不冲向战场,和牛羊有什么区别……”所有将士注目自己的领袖,享受着大罕的鼓舞。演讲是一种欲望,领袖与民众演讲的不同,只是听众的不同。大罕对着数万人演说,而那个持旗的战士只能在火炉边对着自己的妻子演说。十七岁的罕子并不关心父亲的重要演讲,他偷偷地看了看圣女。圣女望着西面的天空,仿佛在祈求神灵恕罪,宽恕无知的凡人违背了神旨。与往常一样,罕子术沙只能看到圣女露在面纱下光洁的下颌。十分钟后,五万名伊枝部战士向西进发。※※※古思的游骑立刻得到了红雪增兵库克城的情报,也察觉到伊枝部的异动。敌人此次行动,并未刻意掩饰。八百里加急军报火速传向王城。信鸽先于快马,将信息送到了铁西宁手中。铁西宁从接到鸽信到进见明恒,只用了五分多钟。他欣喜地看到,明恒的桌上,正铺着王朝的东部地图。明恒的沉思被铁西宁打断,他抬起头来,问道:“威烈城的银龙骑将叫叶扬吧?他有没有可能站到我们这一边?”铁西宁的心一下沉了下去,明恒研究的不是东部战事,而是铲除异己。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_Η_U_九_⑨_ ._ ℃_ o _Μ 第32章 前奏6 “他是李城子的死党,与我们主要是政见不合,就算不站在我们这边,也不会有威胁。”铁西宁早就对这些人做了判断,他现在急于要禀报的是布鲁克危机。“叶扬现在暂时没有威胁,可是以后呢?”明恒想得较长远。铁西宁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忙插进话去:“正好现在布鲁克战事将起,威烈城离布鲁克极近,不如让叶扬增兵布鲁克,或许有机会除掉他。”明恒笑道:“若是把他派到杨不凡那儿,还有可能,但是古思在布鲁克啊,你何曾听说他打过败仗。借他除去叶扬又是不可能的,你这位朋友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变通。”铁西宁见无法一举两得,直接道:“但是总是要派援兵去布鲁克的。”“杨不凡不是还在固邦吗?东线的军队有好几万人,古思应该挺得住。西宁,你为朋友担心,我可以理解,但是和我们的大事比起来,这些都要让一让。”明恒语重心长地道。铁西宁知道无法再说下去了。古思目前对明系势力并无威胁,但明恒暗里还是防着古思壮大,再说下去,恐怕他自己也要被怀疑。他从明府告辞出来,立刻叫来了韩布。“韩布,你还记得两年前的固邦之战吗?”铁西宁道。韩布点点头,他怎能忘记那场战争。在那里,他这个功臣反而遭遇驳斥,也是在那里,他遇到了“伯乐”铁西宁。“我要你持我的手令,在内地调一万人,驰援布鲁克。如果明相问起,就说是给威烈城的叶扬施压。你知道,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铁西宁一改往常作风,显得有些罗索。“铁大人,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明相现在的做法不合时宜,古思大人又是我韩布敬佩的人,这件事我会全力去办!”韩布无论为国家为“伯乐”,都没有推辞的理由。他也知道这件事的难度,明恒的阻力或是别的什么,现在还无法预估。铁西宁不再说什么,他现在是禁军统领,离不开王城,一万援军已是他能力的极限。两个人用眼神交换了彼此的托付和承诺。※※※韩布星夜动身,往西而去,用铁西宁的手令调集了一万名王朝军,全部是军中精锐。他欣赏铁西宁的作风,更叹服于他的远见。作为铁西宁的心腹,韩布早就有资格列位王廷议事,但铁西宁一直没有安排要职,就是为了让他应付各种突发事件。拖拖拉拉的王朝官僚们,在韩布的铁腕威逼之下,乖乖交出军队。一周之后,韩布率领着援军径向布鲁克城开去。明恒没有来得及对此作出反应,即使作出反应,韩布也不会理会他。但是,原来用来掩人耳目的理由——“调兵牵制叶扬”,却成了此次驰援的最大障碍。韩布的军队在威烈城外受阻。叶扬剑拔弩张,不肯放韩布军通行。今天已经是两军对峙的第二天。“我没有接到军部的任何指令!也没有接到古思大人的信函。”叶扬是一个中年武将,做事有板有眼,正是典型的李系作风。 第33章 危城1 李城子遇刺,现在的军部群龙无首,王城军方领袖人人自危,更不用说签发什么命令。而让古思给威烈城通信,那就更离谱了。韩布知道,叶扬这是对自己有防备。这不怪叶扬,这段时间,明恒用类似的手段秘密控制了许多李系将领。“我是要增援威烈城的,请叶将军相信我。”韩布在马鞍上对城头叫道。叶扬冷哼一声,不予理睬,转身便向城楼下而去,吩咐士兵道:“谁敢开城,军法论处。”“叶大人,留步!”韩布叫道。“没有接到古思大人的信函,绝不开城!”叶扬头也不回。“你给我站住!”韩布急了,将腰间的佩剑解下,丢在地上。叶扬终于转过头来,心道:这小子吃了豹子胆了,要和我打架吗?威烈城虽然只有五千人,可凭你的一万人想硬攻,也是不可能的。“你可以把我押在城楼上,放援军先去布鲁克!”韩布说着便下了马,向城门走去。叶扬不是不知道布鲁克的战局变化,只是最近明恒要排挤他的传言太多。他犹豫了一下,下令道:“把韩大人请上来。”韩布以人质的身份,在城楼上看着援军穿过威烈城,哭笑不得。在王朝历史上,打援打得象他这么窝囊的恐怕没有第二个。直到援军全数出了东城门,在城外重新屯驻,叶扬才放开韩布。“韩大人,我叶扬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军人以国事为重,什么狗屁公文我也不在乎。只是,最近明恒做得太过份了!”叶扬反过来很欠疚。韩布还能说什么呢?他不能怪叶扬。上个月,明恒用卑鄙的诱杀,干掉了两个银龙骑将,斩草除根,满门不留,事后一把大火,将所有证据和未断气的伤者一齐烧毁。连铁西宁都破例叹了一句“太惨了”。“韩大人,布鲁克要是挺不住了,我这一万人随时候命。我叶扬认人,从来是一次认准,我今天交定你这个朋友!”韩布苦笑一下,表示感激,上马而去。他也不知道今天把他视为朋友的叶扬,他日会不会死在自己剑下。但他还是感激叶扬最后这句话——根据王朝目前的形势,不可能再有其它援军了。至此,同时有三支军队向布鲁克城挺进。韩布一路上所遇到类似威烈城的情况不只一两次,一万援兵姗姗来迟。三支向布鲁克进发的队伍中,红雪军团第一个抵达。原在库克城和布鲁克城之间游猎的神族,全都逃往阿南要塞方向。自从377年神族伏击犁师事件之后,兰顿军遇到神族人格杀勿论。古思的外围散骑一千八百人,在十五万红雪军团面前,如蚊蝇之对巨牛。除了远远射出一两枝箭,他们什么也干不了。红雪大军一路无阻,在布鲁克城外安营扎寨。两万大军组成的强大补给线,让古思打消了用小股骑兵侵袭粮道的念头。杨不凡在王朝官场可谓如鱼得水,他在两个月前亲赴王城,向明恒宣誓效忠。现在,布鲁克驻军只有两万人,而固邦城以各种借口拖延增援时间。 第33章 危城2 古思无奈地看着红雪在城前站稳脚跟,本来,只要杨不凡多派一万人来,他就敢在大战之前来一次突击,挫一挫红雪军的锐气。从敌营的布置上分析,红雪没有留后路,他是抱着必得的决心来的。“他还记着固邦城的战败之辱呢!”古思很理解红雪,如果二人易位,他自己也会想报仇,“那次战役多亏了阿南、阿宁和韩布,可是这一次,只剩下我了。”站在强大的红雪身后的是整个兰顿帝国,而古思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剑甲、自己从无败绩的信心、战神称号的影响力。可是这个战神,怎么就永远是守城战的战神?在这点上,古思羡慕红雪。古思想叹息,象所有凡人那样舒舒坦坦地长叹一声。为了王朝嗟叹,为什么一个本应强大的国家只能坐受邻国侵略?在所有军事家眼中,经济实力决定战争胜败。可是古思认为,真正影响整个战略成败的还是人啊!但不是在战场中心的人,而是那些坐镇都城的人。但是,他连长叹一声都不能。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对于战神,却是一个奢望。他的一声叹息,会引发全军一片低糜情绪。这年春天,心里最苦的人,是古思。“大人,我回来了。”管丰来到古思身边,“这里还有一封信,从要塞来的。”※※※一周以来,红雪很谨慎,他按兵不动。一个人可以摔无数次跤,但绝不允许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兰顿军是一支华丽的军队,军人的甲胄金光灿烂。红雪正抚摸着自己头盔的黑色盔缨。男爵蒲力是红雪手下的一名兵团长,是在上一次犁师西征中被发现的将才。他看出了红雪的顾虑,问道:“大人为什么还不发动进攻?”红雪极其喜欢这员猛将,笑了笑答道:“十五万精锐得来不易,我要等伊枝部的盟军到了再动手,尽量减少伤亡。”蒲力暗暗欣赏红雪的冷静。关于古思和红雪间的宿怨,他知道一些。他本以为红雪这次带着复仇的情绪出兵,于是期待着一场生死搏杀的大战。每次想到这里,他的激动战意就会从每个毛孔迸放。当然,他更希望看到一个冷静的统帅。红雪在他眼中不只是统帅,甚至是个艺术家,完全掌握了军队的节奏。现在,军营里的士兵都在磨矛擦剑,兴奋地议论着即将到来的血战。一切只需要一点时间,等待盟军到位。红雪也很欣赏蒲力,这是近来来难得一见的人才,见他不说话,道:“蒲力,听说你在军中的绰号是不死战神?”蒲力笑笑道:“只不过是我的运气比别人稍好些罢了,叫福神要恰当些。”红雪很满意蒲力临战前的轻松,笑道:“在两年前,你一个人砍下十八个王朝龙骑将的脑袋,用八千先锋队灭掉二万杨不凡援军,这可不只是运气!”统帅亲口赞扬下属,换成是别的将领,本应受宠若惊,蒲力却平静如常,恨恨道:“可惜,那一场战我们败得冤啊!我不喜欢不死战神这个绰号,因为古思也叫战神。等我砍了他的头,我才是真正的战神。” 第33章 危城3 “会有机会的!”红雪淡淡地道,他的眼光现在已越过布鲁克,看向王朝的腹地。“可是!”蒲力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红雪,终于说道,“我听说古思前两天下了战书,要求和大人决斗,大人拒绝了?”红雪道:“是啊,古思下了挑战书,说什么久慕勇名,但求一战。真是笑话!我要的是与他大军决战,不是和他拼蛮勇。更何况,他只下两万王朝军的赌注,我却有十五万精锐。乞丐要与富家翁舍命相搏,这不公平。”蒲力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黯淡。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与古思决斗。※※※云镜南早就得到了红雪和伊枝部的动向。“水裳,你说我该怎么办?”云镜南焦急地在要塞的帐房中来回踱步。“怎么办?你一个大男人问我怎么办?红雪大军一到,其他神族部落全遭了殃,凭着你以前在联军的威名,登高一呼,一定会召集数万精兵。听说,伊枝部也向这边来了,你可别忘了,当年韩布是怎么对付他们的。”水裳道。“唉!”云镜南叹道,现在的水裳可不比当年,俨然高高在上,再怎么说,她也算收留云镜南的人,“此一时,彼一时,三族联军的时候,大家同仇敌恺。现在红雪军团没有染指草原,伊枝部又是过去的联军盟友,队伍不好拉啊!”“我不管,我养你可不是白养的。你总要有办法。”水裳将脚架在矮桌上,随即便看到云镜南睁圆的色眼,只得又放了下来,整了整短裙裙摆。云镜南耸耸肩道:“你养我当然不是白养的,一杯奶茶要收我一个金币呢!这一场的成败,就要看明天的部落会议怎么样了。”他已快马通知了草原各部酋领,让他们到要塞议事。而神族人则不用通知,几乎都聚集在要塞附近。“我先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云镜南终于定下心来,他要好好休息一下,对付几十个小部落酋长可不轻松。水裳乖巧地退出帐去,她知道光凭神族部落无法自保,现在就指望云镜南能拉拢厥奴散部。在前年的太阳部之乱中,神族损失惨重,现在能征集的战士不会超过五千。说好次日一早的部落集会,直到傍晚才勉强开场。各酋领象游山玩水一样慢吞吞地到要塞报到,云镜南差点怀疑他们是骑驴来的。“阿木大哥,你也来了啊?我以为就我来得早呢!”“老曲,你们是最迟一个,我中午就到了。”“听说你最近娶了个新夫人?长得象水裳。”“嘘,小声点。我那个夫人怎么能和水裳比?唉,皮没她嫩,眼睛也没她大……”部落首领们象在集市上一样闲聊,云镜南干咳两声,宣布会议开始。“大家都知道,现在兰顿军和伊枝部都向这里进发。我们必须团结起来,重新组成联军……”云镜南刚说了个开头,下面便有个酋领叫了起来:“红雪打的是布鲁克,关我们什么事?” 第33章 危城4 水裳立时站了出来,斥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伊枝部这次盯上的是阿南要塞,打的是神族,也不关你的事!”那酋领立时低头不语,口中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伊枝部以前是我们的盟部……”“盟部?”水裳一脚踩在那个酋领的桌子上,叉腰道:“当年要不是伊枝部不告而别,太阳部能把要塞包围吗?现在伊枝罕占了恩山,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你们再不携起手来,早晚要被他蚕食吞并。”“伊枝罕不会打我们,太阳部是他的血仇,所以他才占了恩山。这件事合情合理,大伙都没什么好说的。”大部分酋领都不愿当面与水裳顶嘴,可这次顶嘴的是花原部的女酋领。美女总有失效的时候。听花原部开口,众酋领纷纷附和。“别吵,别吵!吵架伤感情呢!”云镜南说话了,“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为了聚一聚,说什么出兵不出兵的,那全凭自愿。我阿南说到做到,绝不勉强各位。水裳,上菜!”“还是阿南大人通情达理!”“对啊!部落的事应该自愿嘛!”“阿南大人真是有气度!”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神族美女端着盘子鱼贯而入,盘子上装得不是羊肉,而是帐本。“大家都看看这两个月部落的进帐如何?最近布鲁克局势紧张,这生意不好做,不免要得罪几位大哥。虽然说南袖城那边还需要一些东西,但我最近没空,这生意也只好不做了。”云镜南显得很为难,环视帐内。“花原部的姐姐,你们那里的羊毛,这半年的订货先不要了。”“追星部的大叔,你们的马我们暂时也不要了。”“急流部的……”急流罕说话了:“慢着慢着。阿南大人,你这就伤和气了,我们有话好商量嘛!”……三天之后,大小部落各派战士齐集要塞。“阿南,我说你会有办法的嘛!”水裳拍拍云镜南的脸。云镜南却没她那么轻松,眼前的三四万乌合之众,只是样子好看,打硬仗时却拿不出手。这支大军最大的好处是不用军饷,所有战士自备干粮;最大的弱点是良莠不齐,大多是各部派来应付的老弱战士。“这些老滑头!”云镜南骂道,转对水裳道,“恐怕,还要麻烦你去一趟伊枝部。你到了那儿,如此这般……”“你为什么不去?你要明白你现在的身份!”水裳道。“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是我的奴隶啊!”水裳瞪圆大眼。“噢,你说是就是吧。”云镜南懒得在社会地位的小问题上争执,立时讨好地换上奴才嘴脸,“主人,你也知道,当年韩布偷袭伊枝部的事。我是怕小命不保……”“那还可以派别人去啊!为什么要我去?”“伊枝罕对你有好感嘛!呵呵,他每次见你都流口水。”“乒、盆、扑、乒、盆、扑……”※※※两天后,中部草原。“伊枝罕,怎么了,不欢迎我吗?”水裳今天显得格外婀娜,一进帐便坐到伊枝罕的豹皮椅上。 第33章 危城5 伊枝罕没有象云镜南预测的那样流口水,但厚唇大张,魂不守舍,唇边已有点点晶光,流不流口水只是个时间问题。水裳的打扮与往日一样,紧衫短裙,何以今日会更加撩人?这要归功于她的鞋子,云镜南受兰顿舞女踮脚尖的舞姿启发,在她鞋跟上垫高几分。水裳的脚不知崴了多少次,硬是凭着神族人的超常筋骨,才在短时间内练成如此婀娜的步伐。也幸好平时出行都在马背上,否则这种高跟鞋极不方便。伊枝罕晶涎欲滴未滴之时,方才醒过神来:“怎么?阿南大人他知道我来这里了吗?”水裳故作轻松地道:“是啊!听说你要打布鲁克城,阿南大人他高兴极了。你也知道他去年行刺明镇皇的事吧?他和王朝有不共戴天的血仇呢……只是苦于现在没有实力报仇。大罕你肯替他出这口气,他直说你够朋友!”伊枝罕听着水裳的娇言柔语,有点晕,于是扶着帐柱站稳,支吾道:“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恩山,那里离兰顿更近。这次红雪说要出兵,我不敢不应个景……”“呵呵!大罕还有应景为难的时候啊?”水裳将白腿在桌前舞一个弧圈,又收回桌下,“阿南大人说,感谢大罕的一片诚心,只是,布鲁克城里的古思,是大人的兄弟。这一次,还望大罕不要插手红雪西征的事。”伊枝罕心中暗骂,脸上却做出为难之色,他正要说话,水裳又已说道:“大罕劳师远征,怎么样也是为了阿南出气。所以,阿南大人请大罕到要塞一叙,顺便犒赏一下伊枝部的勇士们。其他各部也都在要塞聚集呢?阿南说要搞个草原比开大赛。他们打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伊枝罕心下暗惊,试探着问道:“比武大赛?要塞现在有多少人参加了?”“有几万人报名呢?都是各部的年轻战士,最近阿南正带着他们操演阵法。”水裳要表达的意思都已说了,站起身来,“所以,他忙得很,就由我来迎接大罕大驾。”伊枝罕怔怔发呆之际,水裳已走至帐门处。伊枝罕忙跟上相送,道:“唉,我是一心为阿南出气,谁知没想到古思这一层关系!其实恩山那边忙得很,这比武大会,我就不参加了!更不敢劳水裳姑娘犒赏勇士……”……水裳好不容易摆脱了伊枝罕的贪婪目光,上马带着随从驰出里许,这才从脚上脱下高跟鞋,向草丛中一掷,骂道:“阿南这个衰人,想出这么个花样。”她策马前行几步,重又停下,想了想,回头拾起那双鞋,心道:“不过,这鞋虽难穿,却好看!”伊枝罕回到帐中,罕子术沙与军师康松早已在那儿等候。“父罕,你真的不前进了?”术沙问道。伊枝罕道:“我道红雪为什么要找我们联军,因为他军力难以同时应付阿南要塞和布鲁克。现在云镜南已有准备,我们冲上去,不过是个两败俱伤之局。到时红雪得了布鲁克城,我们什么都得不到,还要得罪阿南要塞的那些部落。现在只能回师了,圣女算得果然没错。”“我认为不妥。”术沙道。伊枝罕感到意外,道:“术沙,你不是不赞成我进军布鲁克的吗?现在怎么改变主意了?”术沙答道:“父罕,我认为军阵之事,应当果毅绝断。既然已经出兵,就应令下必行,否则对于军心士气不利。”康松原也在顾虑这一点,同时在猜测水裳的话里有多少虚假,听得术沙这一说,心下暗赞:“此子胆识远在乃父之上,我亦不如。”伊枝罕再度犹豫,他现在骑虎难下。云镜南的厉害,他早有领教,叫他在这种情况下强向西行,是万万不能的。可是退兵将损失威信。 第33章 危城6 可是退兵将损失威信。※※※伊枝罕的犹豫不绝,为韩布的一万援兵争取了时间。布鲁克的军力达到三万,古思心下略安。红雪尚且不知伊枝罕的动向,军团仍是只围不攻。可是,古思军这两天太气人了。守军每日无事,在城墙上搭起木架,上面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内衣裤,并在白布条上写道“红雪胆小,不敢接受古思大人的挑战”。第二天,城头布条边又竖起一个草人,上面写着“红雪”二字,还套着件破内裤和破肚兜。破肚兜不知是从哪儿收来的,上面绣着蝶舞牧丹图,色彩艳丽,不过是件旧物,残破不堪,在风中烈烈作响,加上草人上的风铃,叮当有声。红雪倒是处之泰然,对部下道:“古思此举一反往常作风,看来是狗急找墙跳呢!”可是,古思军的无聊挑畔对于兰顿军心的影响却不容忽视。红雪军士每天都要听着城墙上的风铃之声,引得人不禁向草人瞟上一眼。将士们理解统帅,但红雪迟迟不下攻击命令,使他们意识中掺入了“红雪大人毕竟是怕古思”的想法。到第三天上,布条上又有新内容:“白里透红,肌肤如雪。胆小如兔,爱死大爷!”这首文意粗俗的打油诗居然还是藏尾诗,合在一处便是“红雪兔爷”。红雪虽然面白无须,但平时武勇果毅,哪有半点兔儿爷的样子。但这样的污辱,红雪虽可不理,兰顿军却已义愤填膺。“红大人,我替你应战吧!”蒲力按捺不住了。“还是我亲自应战吧!”红雪也动怒了。如果早一两天,他还可以下令全军攻城洗刷耻辱,但现在军心已动,即使要全军总攻,他也必须先接下古思的挑战。布鲁克城门洞开,五千精骑列阵,古思自城门中从容而出。红雪也已列出军阵。两位传奇统帅在布鲁克城前的战斗,牵动了千万人的心。所有人的心里都存着一个疑问:到底谁更强?两人各向前数十米,虽是双方弓弩可及之地,但哪一方都不会发箭。红雪目光如血,他知道,今天的赌局虽不公平,但一旦战胜,他得到的不只是布鲁克城,更有名贯天下的荣耀。而古思显得更加沉着,相对于守城,他更愿意与红雪单挑,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云镜南向他提出激将红雪的计谋时,他本不屑为之。但是布鲁克现在形同孤城,在十数万大军围困之下,他不得不用这种“云式”计策。“你就没想过我会败在红雪手里吗?”他曾这样在信中问过云镜南。云镜南的回信很简洁,就两个字:无聊。正是这两个字给了古思无比的信心。在场观战的每个将士都隐约感到两个杰出战将身上所散发出的杀气,血液随着二人战马越来越近而越来越热。战场上突起一阵狂风,吹起风沙漫天。两匹战马不待尘土散去,便汇合在一起。兵刃还未相交,二人的目光已透过烟尘撞在一处。 第34章 诱战1 二人同是金甲装束,红雪戴的是黑缨,古思戴的是白缨。二人一戟一矛战在一处,连开场白都省去。红雪的兰顿式冲锋简单之极,在外行人眼中看起来只是朴拙一击,但其实正因为招式上的简单,融合了十四年骑士训练的功力,再结合百战磨炼,可谓是雷霆一击。从七岁开始,他不知端起过多少次长矛大戟,不知用这一简单的动作送走多少战场冤魂。但铁戟一次次被古思隔开,红雪初战时的气势渐渐下落。每一次战马交错,都激起巨响,振聋发聩。几个回合之后,不分胜负。古思知道这样的冲杀不是明镇骑兵的长处,在第五个回合幌身避过红雪大戟,急速拉转马头,向红雪追去。红雪急回马应战,形式变为明镇式的马上缠斗。这是当今天下最高规格的决斗,决斗者的武功都是用千百敌人的鲜血炼成。在现场看不出两人有正规的招式,所有动作都融入气势之中。在掌握了所有杀人技巧之后,高手间拼的就是气势。两人都气势如虹,胜负的悬念就在于,谁的全盛气势能持续得更久,谁就能占据最后的主动。这是当今天下最高规格的决斗,决斗者的武功都是用千百敌人的鲜血炼成。在现场看不出两人有正规的招式,所有动作都融入气势之中。在掌握了所有杀人技巧之后,高手间拼的就是气势。两人都气势如虹,胜负的悬念就在于,谁的全盛气势能持续得更久,谁就能占据最后的主动。马蹄将方圆十丈地面踏得平整无比,马嘶人吼,矛戟金铁交击,声声结实威猛。“呔!”“吼!”古、红二人运起神力力抵,不得不发声运气。双方军士的战鼓擂得震天响,擂鼓的战士抡圆强健的臂膀,希望能通过战鼓声将力量传入统帅的身体中。硬碰硬的力量对决突然弱了下来,两人同时耗尽初战时的兴奋。古思明白,红雪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即使能战胜他,自己也不会有好结果。他此时实已放弃了诛杀红雪的念头。而红雪是带着“搏”的心态,通身围绕战神光环的古思,一直压在他身上。连兰顿本国的人说起,都是“西有古思,东有红雪”,为什么古思的名字总要排在他前面。他没有时间象古思那样思考,幸好自己力量不支之时,古思也减了力量。决斗进入更加细腻的快攻。远距离的旁观者们看不清两人的招式,只看见矛尖戟影翻飞。红雪的戟法滴水不漏,而古思的长矛较轻,得以左手持剑,右手持矛,用攻击点的多方位弥补攻击力的不足。密集的交击声传远,如同一连串音符,永无止歇。红雪发现古思的节奏慢了下来,于是凝神加快了攻速。可是,自己的戟尖永远递不到古思身前两尺之处。古思没有再发出强力杀着,完全处于守势。守势不等于弱势,红雪知道,只要自己招式稍缓,古思便会排山倒海地直压过来。观战者的心中抱有同样的想法:“幸好我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红雪的快攻终于坚持不住,他在体力耗尽之前卖了个破绽,想引古思攻击。古思若从左面空隙攻入,他就拼着断臂之险,直取古思首级。 第34章 诱战2 古思没有上当,冷静地过了头,甚至连短时间的犹豫都没有。“他不是要和我决战!”红雪故意戟法大乱,连使诱招,古思仍不为所动,“他似乎在拖延时间。”“古思用兵如神,这样做必有他的用意!”红雪想到此处,便想脱出战圈。他退意一生,古思的长矛短剑立时反攻,再成缠战之局。观战的兰顿方阵骚动起来。南面掩来一片尘土,飞尘中隐有如雷的马蹄声。全场只有红雪和古思听不到这声音,他们的耳膜都要被大矛粗戟的巨响震破。城门处的王朝军向南面摆出了防御阵形。蒲力也暗暗调遣军队,心下窃喜:“伊枝部来得真是时候,说不定可以趁乱袭取布鲁克。”由于此时两军离得过近,数万来军声势浩大,双方军士都开始不安。铁蹄震动了地面,连古思和红雪都觉察到异动了。“准备攻城!”蒲力暗暗传下命令。“准备攻城。”“准备攻城!”……兰顿军方阵嘤嘤嗡嗡地传着军令。决斗双方中,古思似乎萌生退意,红雪反过来将他缠住。滚滚烟尘越来越近,马上的骑兵正是身着厥奴人服饰。两百米。一百米……蒲力下令道:“攻城!”他的命令下得精确之极,此时发动攻击,正好可以汇合汹涌驰至的伊枝军。红雪和古思的决斗再无法继续,四面戳来的枪矛将二人阻开。城门处的五千王朝军迎了上去,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敌人毫无退意。蒲力兴奋到了极点,挥舞着大剑杀入王朝军丛中。更多的王朝军自城门中涌出,他们并没有接回古思的意思。红雪感觉到不妙时,远驰而来的“伊枝军”将红雪军团拦腰撞断。战马奔驰的速度汇成巨大的冲力,将长矛短刃送进兰顿军的胸膛。人仰马翻,鬼哭狼嚎,风云变色,血溅黄沙。云镜南的出场总不会令人失望。兰顿军被突袭打乱了阵脚,将军们不及下令,便被厥奴和神族战士包围。北面方阵尚未搞清情况,南面的几个兵团已被冲得四分五裂。蒲力的军队本已向城门冲去,却陷入王朝军与神族战士的夹击之中。左右互为犄角的兵团都已被冲散。“原地不动,列阵,列阵!”蒲力砍翻几个神族战士,在自己的方阵前来回驰聘两趟,终于约束住军队。“杀红雪!”杀声震天,所有王朝军同心协力奋勇向前,敌众我寡,趁着敌人混乱,正是擒贼先擒王的良机。红雪身周是自己的数十名近卫,再往外是数百名原在城门处的王朝军,再到外圈,是混战在一处的乱军。他透过人群向后望去,到处是七歪八斜的兰顿军旗,只有蒲力那一处的军旗矗立不动。“往回杀!”红雪下令,可是没人响应,最后一名近卫被两枝长矛刺穿胸口。“杀红雪!”数百名王朝军一拥而上。红雪的体力在与古思决斗时耗了大半,提戟格挡,向圈外冲去。他戟法精妙,转眼间已刺落五六名王朝骑兵,却无法透出重围。庞大的红雪军团醒过神来,蒲力为其他兵团长做出榜样。兰顿军方阵重新集结,而云镜南联军骑兵的突袭优势正一点点散去。 第34章 诱战3 蒲力开始领着方阵向红雪靠拢。云镜南不擅长战阵冲杀,他照例坐镇中军。在这一战里,他目睹了蒲力一战成名的全过程。古思的近卫军虽奈何不了红雪,却将他死死拖在包围圈中。而被乱军冲散的古思,则重新向红雪靠近。这一刻,是战局的关键。红雪一旦阵亡,十五万精锐兰顿军团将土崩瓦解。红雪的神勇为自己争取到了半分钟时间,一枝铁戟格挡十余枝长枪的攻击,每每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化解致命一击。好几次,近卫军战士都以为红雪在劫难逃。蒲力兵团方阵拨开乱军,向红雪靠近,将乱军包括己方士兵全逼在两旁。蒲力一马当先,冲向古思的近卫军。竟然没有人在他手下走过一个回合。十余名近卫纷纷坠马,古思已冲至筋疲力尽的红雪身旁,长矛快捷无伦地刺向红雪后心。蒲力架住了古思这一矛,两人在马上酣战十数合。古思现在的体力只比红雪略好,一时拿不下蒲力,眼睁睁地看着红雪被救回本阵。蒲力横刀立马,面对古思,徐徐而退,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他此战如愿以偿,也领教了古思的悍勇:“如果他没有和红大人大战一场,刚才这一矛,我断然接不住。”一滴殷红血液,自他虎口流出。在同僚大惊失色之时,临变不乱,身入重围,斩十数骑救红雪而归。蒲力具备优秀将领所有的条件,要成为名将,只要假以时日,给他一个扬名的机会。“天不助我!”云镜南在百米外长叹一声,这场战斗他与古思计议了很久,使尽花招激怒红雪决斗,为的就是击毙兰顿统帅,令十五万大军不战而溃。但是,现在数千名兰顿骑士将红雪包裹得严严实实,向后军退去。兰顿军退回营寨,红雪的铁甲上钉着三枝长矛,却都未伤到要害。古思与云镜南在战场上相见,这里是布鲁克城外,并不违反古思不让云镜南入境的原则。“功败垂成!”古思摇了摇头。“江山代有人才出!”云镜南苦笑,他抬头看了看布鲁克城墙,心中有些酸意,“我先回要塞去了,你自己保重!”古思望着云镜南离去的背影,眼中湿润:“阿南又一次帮了我。可是,他连自己的祖国都不能回。接下去的战局不知会如何变化……阿南,你也保重!”布鲁克城前之战,兰顿军败了。猎人的弓箭射中了野象的屁股,不知最终倒霉的是猎人还是野象。战场上留下数千具尸体,战局依然没有改变。没有什么投资,比战争更让人没有把握。※※※红雪忍不住大发脾气。这也不能怪他,谁说名将就一定会冷静到刮骨疗伤尚且谈笑风生的地步?特别是当你心爱的盔甲多了三个大洞,还有一个生锈的矛尖钉在左肩时。——说到这里,不得不感叹一下,身为古思近卫军这样的王朝精锐,居然还在用三十年前产的长矛,可见王朝对军备之轻视! 第34章 诱战4 除了蒲力,所有战将都被红雪披头痛骂了一遍。可处理生锈的长矛是最费事的,于是红雪开始骂伊枝罕。“这个背信弃义的伊枝罕,他应该象他的死老爹一样被太阳罕杀了!敢对我红雪背信弃义的人,绝没有好下场!”红雪咬牙切齿地道,左肩和心理上的双重剧痛,让他怒发冲冠。他当然忘了,对他守信的太阳罕同样没有好下场。“麻利一点!”在麻*醉药没有发明之前,手术实在很痛苦,红雪对着医生咆哮。那医生被他一瞪,手抖了一下,红雪肩上又是一阵剧痛。红雪不敢再恐吓医生,转对众将道:“下一步,我们先把阿南要塞打下来。这个云镜南是个贱骨头,王朝赶出去的丧家犬,居然还为王朝出力!……混蛋!”长矛终于出来了,带着锈色的血喷溅一身。红雪骂了一句后,放松下来。“大人,里面的铁锈还须清理干净,否则后患无穷。”军医左手拿出一个野猪脊鬃做的硬刷,右手拿起桌上的兰顿烈酒。红雪的心再次沉到地底,把伊枝罕已故父亲的配偶骂了十七八遍……伊枝罕自那日水裳走后,举棋不定,派出几路哨探前往要塞,得回的消息又都是各部军马云集。前年云镜南率领三族联军击败太阳部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权衡之下,伊枝罕决定放弃西征。但是,劳师远征,若不战而走,誓必动摇军心。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进攻兰顿南部。“红雪举兵西进,兰顿国内再无良将,长山蓝河尤其薄弱,正是我部进击的好时机。与其进攻有备的阿南,不如去打无防的长山!”伊枝罕为这个战略创意沾沾自喜。这大出康松和伊枝罕子的意料,但他们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康松心里赞成多于反对,他已经五十多岁,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一番霸业,只有支持伊枝部扩张。而罕子术沙则有些不愿意,贸然西进是个错误,放弃西征背弃盟约也是错。可是,眼下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三个人在帐内等着圣女问卜。伊枝罕和康松紧张地盯着圣女手中的兽骨,而术沙则盯着圣女的面纱。“铛啷!”兽骨落地。这次根本就不用圣女注解,结果和从恩山出征时的恰巧一样。果然,圣女在羊皮上再次写下了“不利兵战”四字。圣女卜完卦,便出帐离去。术沙的目光却还意犹未尽。“术沙,你在想什么呢!”伊枝罕心情不好,又看到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在想,圣女上次卜的卦是准的。现在上天又给了我们一次机会,不应该再进攻长山。”术沙回过神来,忙应道。“让我再想想吧!”经过此次西征,伊枝罕对神灵有些敬畏了,“军师,你也好好想想。”康松暗叹一口气,退出帐去。伊枝罕的优柔寡断让他很失望。“术沙,”伊枝罕直呼儿子的名字,语气严厉,“你要清醒一点,她是圣女,是代替神说话的人。如果你将来想继承我的罕位,就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情欲!”术沙心思被窥破,面红耳赤地应道:“是,父罕!” 第34章 诱战5 红雪军分军围攻阿南要塞,王朝军立刻出兵偷袭,滋扰红雪大本营。而要塞兵多粮足,一时又攻其不下,神族战士四出骚扰。布鲁克城前五百里方圆,每日战斗不断,烽烟近月不灭。让红雪觉得庆幸的是,自己的判断很准,根据谍报,杨不凡和明恒没有派出援军的迹象,而自己的粮道到现在为止还是安全的。即使布鲁克城拿不下,他也要占据阿南要塞,以此作为侵入王朝的跳板。远在千里之外的蓝河公国,忆灵浑然不知这片美丽的土地,命运正在辗转变化。影响其前途命运的,是几块光滑的兽骨以及一个烦躁不安的厥奴人。自她走出住所开始,长山蓝河的民众发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剧变。本地的粗布彩染纺织原只限于自给自足,忆灵从平民少女中挑选长相佼佼、身材高挑的人,根据当地俗语,起名为“模样特俊团”,在兰顿各地巡回演出十余场。这个后来被简化称作“模特团”的队伍,用粗布为材料,以新颖款式,征服了兰顿公民的心。纺织业成为家家户户一项重要的收入。忆灵还举办了农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踊跃参予。公国从中发现了许多农耕人才,并用公费聘请他们,在公国内对农业种植进行指导。不止这些改变全公国的大型举措,忆灵还遍游公国,说服长山泥石流多发区的村庄迁居新址。她还组织人力,修建了公国道路,自此,交通史上除了“驿道”、“马路”、“邮路”之外,又出现了一个“公路”的专有名词。这天,忆灵正在府内接见第一批培训出来的乡村教师。“……世元380年,公国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人才!不仅现在如此,今后也是如此。蓝河公国不缺少品德高尚的人,所缺少的是知识。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才,而你们就是培养人才的作坊。……”年轻的教师们仰视着美丽的国主,敬畏地听着她描绘同样美丽的公国未来。“国主,不好了!……”一个巡逻士兵飞奔进来,一眼望见满屋子诧异的眼光。“大柱,不要慌!”忆灵面带微笑,镇定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叫大柱的士兵定了定神,答道:“南部农庄被厥奴人抢掠,口信刚刚才到。”全屋的人小声惊呼,公国太久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了。“厥奴人?”忆灵皱起眉头。犁师在世之日,草原部族从不敢正视蓝河公国。自犁师死后,也一直未与厥奴人发生冲突。忆灵轻轻掠了掠额前的长发,笑道:“大家不要紧张,厥奴人爱喝马奶酒,应该是牧马的醉汉所为,我马上会派人和厥奴首领们联系。”国主的镇定情绪使大家的心都放了下来。忆灵又继续交待了两句教师们的事,将他们送走,这才把大柱叫到身边,道:“通知公国卫队,派哨探到南部看看,一定要查清厥奴人的事。”“公国的一切才刚刚起步,我真不希望看到战争。”忆灵在心里暗暗祈祷。神灵没有庇佑美丽的蓝河,公国卫队的回音还未等到,发现大批厥奴骑兵的消息接踵而来。没有高城深寨的公国陷入战火之中。伊枝罕再次违背圣女的神谕,提师北侵。受犁师家族作风的影响,这里的贵族没有修建象兰顿腹地那样的城堡。广阔平坦的蓝河平原,被伊枝骑兵践踏在铁蹄之下。公国卫队立时启动,但数量太少,只有五千多人,忆灵亲自上阵。各处民众怀着家园被毁的刻骨仇恨,加入了卫国之战。 第34章 诱战6 兰顿的铁矿本就丰富,可惜蓝河公国的铁器铸炼业主要生产农具。农民们操起钉耙、锄头、铁锨,与全副武装的伊枝骑兵展开卫国之战。可笑的是,许多伊枝骑兵手中的精良武器,源自于红雪的间接馈赠——当年在太阳部手中没有发挥作用的兰顿军器,全数落在伊枝部手中。忆灵一度为民众的拥护而振奋,她身先士卒,用数百名入侵者的鲜血向世人昭示了犁氏家族的雄风。可是,初战告捷的喜悦迅速黯淡。到目前为止,忆灵看到的只是伊枝部数万大军的先锋散骑。仅凭一腔热血聚合在一起的公国大军遇到伊枝部主力时,伤亡惨重。要不是公国卫队舍命履行他们的职责,会有更多民众伤亡。忆灵每天都看到熟悉的面孔从世界上消失,冰冷无情的铁蹄钢刃使她冷静下来:“这不是蓝河公国所能独力承担的灾祸!”公国卫队分遣至战线各处,宣读了国主忆灵的决定。“……所有蓝河公民,暂时离开你们的家园。到长山,到我身边来。只要人还在,侵略者必然会被驱逐,家园必能重建。犁忆灵。”忆灵的口信很短,但人们从中听出了关怀和信心。四方民众尽量带上粮食,纷纷向长山聚集。公国卫队和长山的土著猎户被组织起来,夹以新募的壮年,在茂密森林中继续抵抗。忆灵向波旁城求援的亲笔信,及时送出。不过短短几天,伊枝部牧群踏入公国农田,铁骑四处抢掠物资,伊枝部大将熊杰率军占领了蓝河大公府。※※※年轻的兰顿王接到忆灵战报,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也未离开过书房。“太后驾到!”皇太后走进书房,一脸担忧,她早上才得知蓝河遇侵的消息。“陛下,你怎么还不派兵平叛啊?”太后急道。草原部落一直以来被王朝和帝国视为附属,有些在两大国中间的部落更要交纳双重贡俸。在皇太后心中,这些异族只不过是小股叛乱,只要几千名兰顿士兵就可以平定。而且,当大公犁师在世时,她很喜欢忆灵,也知道她现在正在蓝河。“我正在想办法,母后不要着急。现在红雪精锐正在布鲁克城作战,林跃随时要提防固邦城王朝军反扑。伊枝部倾巢入侵,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调兵也需要时间。放心吧母后,蓝河的公国卫队有好几千人呢!”兰顿王心中焦虑,只能这样安慰母亲。经过半小时的耐心解释,兰顿王终于送走了太后,重新回到书桌边。“如果把林跃调到蓝河,固邦的杨不凡应该不敢有所动作。但是,现在红雪在西南,忆灵在南,如果林跃再到南边,会不会……不应该派援兵,尤其是林跃所部。”他在书桌左面放上一根鹅毛笔。“若被伊枝部打入南部,红雪军团就不得不撤回,待王朝内乱平静,兰顿将陷入双线作战的兵法大忌……不派援兵好象没有道理。”他在书桌右边又放上一根鹅毛笔。“不对,蓝河公国是因其地势平坦,易攻难守,所以才会被厥奴人长驱直入。待伊枝部攻下蓝河公国,也无险可守,挺多是劫掠一番。反正公国的税收大部分由犁氏支配,我这里损失不大。嗯,不必派兵。”左边再添一枝笔。“可是,蓝河公国的土地我迟早要收回。这时候不派援兵,会不会失了民心,留下后患?”……兰顿王踌蹰不决,左右两面的鹅毛笔数量始终持平。经过慎重考虑的决定总是中庸之策。“援兵是要派的,不过没必要马上到达长山。趁此机会,让厥奴人把忆灵收拾掉……”他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样对自己,对舆论,都交待得过去。 第35章 屠场1 驻守兵云城的林跃同样在抉择之中。忆灵的亲笔书信一到,他便等待着波旁城的调令。兵云对面的杨不凡根本无胆进攻,帝国完全有实力派兵保卫自己的国土。可是,兰顿王从极北之地调了两个兵团驰援蓝河。这不合情理,那是离蓝河最远的两个兵团。兰顿王很明显是在防备所谓的犁氏一系。犁师死前的情景浮现在林跃眼前,禁军将犁师带走时有恃无恐,若不是奉了兰顿王的旨意,绝没有这个胆子。而犁师回府之后立时暴毙,依他的了解,犁师不会是那种遇到挫折便轻生的人。他离府之后到底有什么遭遇?这不得而知,但绝对是为了保护别人。兰顿王会全力支援忆灵吗?林跃不敢打保票。但是他也不能私自调军支援,长年的军人生涯,使他的军纪观念根深蒂固。闭门一天之后,他召来兵云城副守将:“红雪军团久战不下,我到固邦城看一看敌情,看是否有呼应红雪的可能。”“大人,这样的事不必你亲自去啊!”“事关重大,我意已绝,你暂领兵云军务。”“是!”※※※布鲁克城郊外,红雪伤势渐复。三十个兵团的强大兵力,面对云镜南和古思的配合,显得吃力。红雪原派了十个兵团的五万人进攻阿南要塞,可是要塞里的各族军队居然有三万人。一倍多的兵力无法对要塞合围,数千名神族战士则在草原上神出鬼没,不时袭击五万红雪军团,打击库克到红雪大本营的粮道。布鲁克城的战斗惨烈异常,每次红雪和古思碰在一起,都不可避免地发生血战。呐喊声、冲杀声、战鼓声昼夜不断。战士闭上眼睛,脑海里都还有“咚咚”的声音,马不卸鞍,人不解甲,枕戈待旦。昨天,数十个攻上城头的兰顿战士被韩布率军围住生擒,然后排成一排在城头斩首。四十注鲜血从垛口处流下,在布鲁克城墙上染出十丈血带。这一残忍行径让暴躁的兰顿士兵更加暴躁,也让心存侥幸的兰顿士兵更加害怕。冲锋登城的队伍里马上出现了反应,有的士兵冲在最前面,有的士兵则畏缩不前。韩布用最简单的方式打击了兰顿军心。红雪无法再分兵进攻阿南要塞,又见那十个骑兵团空置要塞之前,无法建功,便将五万人撤回,并力攻打布鲁克。围兵一撤,云镜南便率神族战士随后而至,大肆追杀北撤军团。当蒲力率军赶到时,他又已无影无踪,两个时辰后,红雪收到粮车被劫的消息。对古思的实力,红雪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厥奴人和神族人的战斗力,却大出他的意料。在马背上长大的牧猎部落战士,马匹就象他们的腿,而他们弓形的双腿只是固定在马背上的螺丝。在浩翰的草原,数千人的神族战士可以突然“消失”,这让红雪军大惑不解。其实,他们只不过下了马,又让马匹躺下,十几秒钟内,借着春季茂盛的长草,神族战士可以随时隐身,这是他们在长期狩猎中养成的习惯动作。被云镜南激怒的红雪军团,每一次反扑,都会陷入草原全民作战的汪洋大海中。 第35章 屠场2 红雪迁怒于兰顿王,为什么不听从他的计策,先进攻伊枝部。他也迁怒于伊枝部背信弃义。可是,发怒解决不了问题,部队一天天减员。古思象一根钉子一样,牢牢扎在布鲁克城。如果红雪知道这根钉子只剩下一万人,或许心理上会平衡些。孤注一掷,红雪发动围城以来最大规模的攻击!古思脱去战甲,赤膊上阵。战甲是保护身体的屏障,而战斗进行到此时,重要的不是保护自己,而是杀伤敌人。沉重的黄金龙骑将战甲只会阻碍他的砍杀动作,空耗体力。“城在人在!”古思挥舞大剑,将一个兰顿士兵连人带盾击下云梯。王朝军士气大振!“城在人在!”红雪在城下策马来回驰骋,亲自督战。十万兰顿军集于城前,势在必得。云镜南带着要塞战士倾巢出动,他有信心带着三万人协助古思击败红雪。可是,原本草原各部派来的老弱战士,在守要塞时没什么问题,当到达布鲁克城下要打硬战时却脱节了。因为,战场不忍目睹!即使是两年前的固邦守卫战也不及今日之战惨烈。用来烧毁云梯的滚油,冒起冲天黑烟,被火箭射死的战士到处都是。没有人来得及去保护死者的尸体,焦臭四起。前几天韩布斩杀俘虏在城墙上染出的血带已看不出来,因为整片城墙到处都是血。一架烧了半截的云梯上,焦糊着一具兰顿士兵的尸体,人梯连为一体。古思军人数越来越少,喊杀声越来越弱。“打破战神的神话,就在今天!”红雪遥遥仰望古思在城头的身影。地狱般的战场,让本来就斗志不坚的各族战士退却。跟随云镜南的只剩下神族战士以及少数勇敢的厥奴战士。水裳跟着云镜南,战士们跟着水裳,在红雪军后方攻击。红雪军团并不惧与牧猎部落的战阵对决,前段时间古、红决斗之时的失利,只是一个意外。而且,云镜南无论如何也无法突入十万重兵挡着的城门。古思军数量继续狂降,登上城墙的兰顿人从一个增为五个,由五个增为五十个。这五十个人在城头上列起小型兵阵,掩护更多战士登上云梯。“冲啊,杀古思者封爵!”城防终于出现缺口,红雪兴奋异常。“让开!”古思拨开部下,持剑向兵阵撞去,可是,此时已有百余人在城墙之上,死拒几个云梯登城口。“死战,先杀光城上的!”韩布怒吼着冲了上去,冲上去的还有铁西宁私人卫队三十人。严整的兵阵一时无法冲破,延迟一秒钟,便会多一个兰顿人登城。铁西宁卫队竖起大盾,向前硬闯。在城头布阵的兰顿士兵用枪矛戳不穿盾牌,便向他们脚下砍去。滚翻在地、双足齐断的卫队士兵躺在地上,没有一声哀嚎,他们一手支地,另一手将刀刃刺进敌人的小腹、大腿,砍向敌人的脚踝。兵阵终于散乱!古思、韩布和管丰如猛虎般扑袭过去,终于将登城士兵全部诛杀。三十名铁西宁近卫士兵,完好无损的只剩五人。古思军连欢呼的时间都没有,又继续投入战斗。 第35章 屠场3 云镜南杀不透重围,唯有望着城头怒吼。这是水裳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无助,她所能做的就是跟着云镜南。“杀进去!”云镜南失去理智,座下白马人立而起。“阿南!”水裳一把没拽住他。面对坚盾铁甲布成的防御阵,再彪悍的神族战士也无能为力。云镜南一人一骑,向两个骑兵团迎去。他不管眼前有多少根长矛,有多少敌人,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布鲁克城。其实,即使这几千人攻到城下,也会很快被红雪军团碾成肉末。他们永远进不了城,城门一开,数万兰顿人也将跟随而入。可是,云镜南知道,这是决定生死的一刻。说确切些,古思要死了,他必须离古思近一些,再近一些。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阿南!”水裳的血充上头顶,举起手中的马刀,“冲啊!”于是,数千名神族战士冲向一万名平举长矛的兰顿军。“韩布,你快撤,顶不住了,通知王城,布鲁克城破!”古思在韩布耳边叫道。韩布立即领命而去。古思不到最后时刻,是绝不会放弃的。这场血战中,唯一让他骄傲的就是,守军中没有一个逃兵,在战斗到最后一人时,城不会破。可破城只是时间问题,守军只剩下三千人,成千上万敌人被斩杀,更多的敌人还在城下。“要是没有韩布的一万援军,早已城破了!”古思不想连累韩布,借机将他支走,“可是,朝廷为什么不继续派援军!”他机械地挥舞大剑,却发现韩布又已折回。“我不是让你走吗?”古思怒道。“我已经派人报信了,”韩布早已筋疲力尽,他用脚踏住一个兰顿士兵的腹部,用力一拔,才将嵌在敌人肋骨中的长刀拔出,“古大人,我韩布有幸和你战死在一起!”“吼!”古思觉得战意遍布全身。他并不孤独,有韩布、管丰这样的悍将在身边。城下的红雪军阵正受到神族战士攻击,古思能隐隐看到一骑白马,在红雪后军往来驰骋,“阿南,你也保重!”云镜南离开布鲁克之际,曾说“骑白马回来看你”,可古思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两人都看不到对方,没有言语,没有目光,两颗心却可以透过战场,紧紧相系。正当红雪扶了扶头盔,准备亲自登城作战时,布鲁克城内传来震天呐喊。乱箭如雨,自城上铺下,布鲁克城,重新恢复了元气!“古思,你真的是神吗?”红雪军团前期攻城战中损失了五万人,大部分死在攻城战中,小部分死在神族战士手下。红雪强悍的军团,在攻城中可以达到三比一的比例。今天这十万人,又已伤亡近三万人。加上近万王朝军阵亡,这场血战从早晨开始的血战,到日落时分,每一秒钟,都有一个战士含恨沙场。到达布鲁克的,是叶扬的一万威烈驻军。叶扬的军队未必及得上古思军,只是红雪不这么认为。“布鲁克城到底还有多少人?再继续攻城,还要付出多少人的代价?大本营后方,云镜南正率神族士兵冲击阵脚。还有突然消失的厥奴人,他们去了哪里?”红雪的心从兴奋顶点一下沉到北海渊底。 第35章 屠场4 今年,他遇到的草原部落,战斗力突然增强;布鲁克城也不象谍报中描述的那样,看不出军备短缺的样子。布鲁克城的情况还可以用谍报失误来解释,可是草原部落的超常战斗力又作何解释呢?那只能说是,天助古思。帮助古思的不是老天,是云镜南。数月来的贸易,使古思和草原各得其所,布鲁克屯积充足军粮,草原战士腰悬精炼钢刀,等着红雪送上门来。草原南部,尘土再起,厥奴人的喊杀声传来。“退兵!”红雪不得不下令。去而复回的厥奴骑兵,最终救了布鲁克城。※※※忆灵在长山建立了稳固的营盘,静候兰顿援军到来。她在长山簏顶,看着潮水般的伊枝骑兵漫过公国土地,漫过长山脚下,在绸缎般的蓝绫河边饮马。忆灵心如刀绞,伊枝人玷污了她的土地,就如玷污了她的母亲。公国北面的民众已逃往公国腹地,随她聚集长山的,大都是公国南面的人,也正是世代倚凭长山安居的人。所有人在忆灵身边忘记了恐惧,只剩下愤怒和悲哀。伊枝罕没有围困长山,继续北进。当军师康松劝其在公国扎稳脚跟,先解决长山隐患时,他说:“做大事的人,不应留恋寸土之争。”大军压境,兰顿南部小城苏曼首当其冲。两千守军不战而逃,伊枝部大军入驻。苏曼原属蓝河公国,去年兰顿王借军防之机,将其硬生生从公国版国上划去,在此建城。伊枝罕进入苏曼之后,立时忘记了自己对康松说的话。打开苏曼银库,金银晃眼,兰顿帝国的富庶让他吃惊。虽只数万人的城池,其中不乏豪商大贾。原本只想洗劫一番就回师恩山的伊枝罕改变了主意。“我要兰顿的城,要苏曼,还要更多!”伊枝罕放纵士兵抢掠,全城哭声一片。康松谏道:“此城地近兰顿腹地,不易防守,当下之计,宜取长山筑堡修塞,放牧蓝河流域,积蓄力量,再图北进。”然而,如同看到新玩具的孩童,伊枝罕说什么也不肯放弃苏曼城:“军师,你不是一直说胆识二字?我现在就是要立足苏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下数城。到时候,我伊枝部就能与兰顿、明镇分庭抗礼了!”巨大的胜利,使伊枝罕的自信随之膨胀。康松忠言逆耳,只得退下。罕子术沙也进谏了几次,同样不能动摇伊枝罕的野心。伊枝罕的王帐牛车太过宽大,只能停在苏曼城外,他暂时入住苏曼将军府。辉煌柱廊白石镀金,铁艺栏干造型各异,栩栩如生的雕塑随处可见,点缀在厅角柱头。伊枝罕抬头看看将军府顶上的群神雕塑,对兰顿艺术赞叹不已:“这些个女人,雕活了!身上的肉仿佛在动。”他满怀好奇地走遍将军府内外,过去,他只能从精美的兰顿钟表上才能看到兰顿艺术的一点皮毛。从未领略过的繁荣,让他心醉其中,流留不已。 第35章 屠场5 熊杰等伊枝大将跟随大罕身后,欣赏战利品。伊枝罕的脚步终于停在将军府议事大厅。“这是谁的画像?”伊枝罕问道,大厅中央墙面上悬挂的油画,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肖像,丰姿绰约,面带微笑,倾国倾城的绝世风姿透过油彩,震撼了每一个初览玉容的人。“这里原是兰顿已故大公犁师的领地,画上之人大概就是他的夫人宛征蓉。前朝明镇皇提雄师百万,直逼波旁,在索得此女后答应退兵。不料犁师提兵赶到,宛征蓉自刎,兰顿战士悲愤而战,终将……”一个熟悉兰顿的将领答道。伊枝罕没有兴趣再往下听,那段往事天下皆知,他叹道:“可惜,可惜!这样的美人,居然轻生……不过,她即使在世,也是徐娘半老了。”“绝代佳人可遇不可求!”那将领答道,“听说犁师之女忆灵的长相极肖其母,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忆灵……”伊枝罕这才想起前两天的一封军报。上面好象提到过忆灵的名字,并说她现在带着民众退守长山。伊枝罕晚上便睡在将军府大厅,看着墙上宛征蓉画像,一夜无眠。次日,他对康松道:“军师,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先取长山,以此为立足之资。”眼中满布血丝的伊枝罕一夜之间憔悴,这着实让康松感动了一番:“大罕保重身体,雄图方举,来日方长。”“忆灵,你一定会落入我手中。”伊枝罕看着画像,吞了口口水,随后签发了进攻长山的军令。※※※厥奴各部骑兵之所以去而复回,是因为碰上了德德。德德在云镜南率队冲到布鲁克城前时,还在半路——他的马没冲出多远就累垮了。于是他提着大锤,步行前往战场,却遇上了逃回的厥奴人。“德德,快逃吧!那边杀得太惨了!”从阿南要塞设计图出来后,厥奴人大都认识德德。“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德德扔了大锤,转身就走,突然又想起云镜南,“阿南呢,他在哪里?”“阿南大人……他,他还在战场上。”厥奴士兵低下头。“什么!水裳呢?”德德又问道。“和大人在一起!”那士兵的脸更红了。“大人没有回来,我们怎么能逃?”德德重新捡起大锤,将那士兵拉下马来,爬上马背。“阿南要塞是用来保护懦夫的吗?”德德在马上对厥奴骑兵们怒吼,宽阔的胸腔将他的声音送出老远,“厥奴战士就是你们这样的?回到部落,当妻子儿女问你们战场的情况,你们说没看见,我们背对着敌人呢!”“背对敌人”是部落勇士最耻辱的事,刚才一哄而散,是因为急流部的数百名老骑兵先跑了。急流部向来是以逃跑出名的,据说他们原叫作“勇士部”,不知何时改成这个名字,正应了“急流勇退”的成语。惭愧的士兵在德德身边勒住马,越聚越多。“阿南大人还在和敌人拼杀,古思大人也在浴血奋战。你们忘了,他们是怎么帮助你们打败太阳罕的?难道,号称勇士的人,就是背对敌人,同时也背对信义的人吗?”一向拙于言辞的德德在危急时刻慷慨陈词。 第35章 屠场6 “是汉子的,随我冲上去!”德德一拍战马,向战场方向而去。那马实在不堪重负,四蹄打颤,用驴速前进。士兵们让开一条路,看着德德艰难地向战场前进。除了听不懂人话的战马,偶尔发出声音,偌大一片草原,数万骑兵驻足。这几秒钟内,情景极为怪异。突然,有一个骑兵叫道:“杀回去!”细碎的蹄声响起,骑兵们纷纷勒转马头。“不能背对敌人!”“我们不是背信弃义的人!”细碎的马蹄声很快变成雷鸣般的骑兵冲锋。无数匹战马从德德身边疾驰而过,德德的脸兴奋得象猪肝一样,抢起大锤学着神族战士叫道:“呼呀啦!”这一下,百斤大锤让战马重心顿失。象它的前任一样,马失前蹄,将肉滚滚的主人掀出两丈开外。德德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疼痛,兴奋地举起大锤,继续喊着“呼呀啦”,步行加入冲锋行列。厥奴骑兵返回战场之时,恰逢云镜南杀入红雪阵中。水裳和神族战士随后而入,展开血战,这块阵地上的战斗,在战斗尾声时才开始,却不比这地狱般的一天的任何时刻逊色。云镜南此生最疯狂的一战,是在王城的明恒府中,在那里,他一人手毙八十二名羽林军以及一位白金龙骑将。从数量上比,他今天杀的人绝对超过当日。可是,这是万人军阵。万人队伍中,伙夫都不只百人。长盾后伸出长矛,一个挨一个地列成防御阵,士兵们训练有素,目光冷静沉着。这样的军阵,俨然是冲锋骑兵的坟墓。云镜南的马很快被成排长矛刺倒,滚翻在地,他随即腾身一扑,冲入长盾间隙,手起刀落,全凭腕力在狭促空间中斩下兰顿士兵的双足。一串惨叫声在盾阵前沿发出,云镜南用最初级的“沾衣十八跌”和“地躺刀”结合,在盾阵前列打开一个缺口。隆隆马蹄声至,神族士兵在水裳的率领下,如一把利刃,直插红雪军阵的心脏。而几乎在此同时,红雪下达了撤军令。兰顿将领们机械地持行了他的命令,致使成千上万的士兵含恨死去。他们本可以轻松合围云镜南,现在却变成了少数对多数的追杀。防御阵变成撤军阵形,军阵乱作一片。厥奴人随后赶到,又冲击了一阵。红雪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军队撤回营中,战场上一片欢呼。“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云镜南和水裳早已忘了厥奴骑兵临阵脱逃的前嫌。“是德德,他带我们回来的!”勇士们道。“德德!”云镜南回过神来,紧张地四处张望,“他在哪里?他怎么也来了?我不是叫他呆在要塞的吗?青蛾怀孕了,需要人照顾!他可别……”可是,站着的人中,没有德德的身影。“德德!你不能死啊……”云镜南仰天长啸。“德德!”水裳几乎要哭出来了,她的目光向遍地尸首的战场搜索。友谊、战争、无奈……感天动地的场面。“主人!”德德突然出现在云镜南身后,泣不成声,“想不到你对我这么好!”云镜南一抹鼻涕,笑了出来,道:“你可不能死,我十八岁后最大的成就,就是找到你这么个好厨师。” 第36章 救灵1 长山密林中的猎户和公国卫队,将进犯的伊枝部军队收拾得一根骨头也不剩。到处是陷阱和毒箭,伊枝骑兵被地形和荆棘所阻,完全施展不开。而长山猎户在森林中游刃有余,经常在东面射翻几个骑兵,向营地返回时,顺路再向陷阱里的敌人砸个石块。一千余名伊枝勇士,连冲杀的呐喊还未吼出,便葬身深山。“蓝河公国的主力全在长山山脉!”灰头土脸的千夫长回来报道。“笨蛋!”伊枝罕大怒,他原本以为可以看到忆灵,“围攻!把山路出口围住,结队并进,步步为营!”长山猎户的陷阱再多,也无法将数万敌人挡住。公国民众的营地被一个个找到,手无寸铁的民众,成为伊枝部俘虏。跟随忆灵的壮年平民,听说自己的家人被俘虏,纷纷出逃。在没有城墙的战争中,游牧部落无人能抵。忆灵身边的战士越来越少,大本营几次遭遇伊枝军,公国卫队迅速被分割。经过一个多月,忆灵只能带着随从东躲西藏。而她苦等不至的援军,此时还在前往苏曼的路上。她昨晚又一次遭遇伊枝人,身边只剩下两个卫队士兵,好不容易摆脱了穷追不舍的伊枝人。忆灵连火都不敢生,趁着傍晚林中还有声响,她和卫兵用了晚餐。晚餐其实就是一种兰顿脆薄饼,啃起来响声很大,在入夜时响声传得很远。夜晚的山林沉寂下来,除了夜枭啼声,就只剩下风声。两名士兵分布在附近放哨。伊枝部入侵以来,忆灵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内疚。她亲眼看见受伤的平民死在自己面前,亲眼看见伊枝人向垂死的人举起长矛,也亲眼看见吊在树上绞死的老人……“我为什么花了那么多时间去找云镜南?我为什么消沉了这么久?如果父亲在泉下有知,定然不能原谅我!蓝河公国在流血,可我,本可以制止这一切。”忆灵的泪禁不住滚滚而下。长发随山风轻扬,落寂的月光反射在泪珠上,悲伤和悔恨使她丧失了警觉。“嗯!”一声闷声低呼。“怎么了?”忆灵站起身来,握紧手中短剑。没有人回答,也再没有别的声音。正因为没有声音,忆灵知道,危险就在周围。两名士兵肯定已经死了,否则多少会答应一声。“笨蛋,她肯定发现了!”终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同时,风向大转,带来兽皮和汗酸夹杂的味道。十余名伊枝人出现在忆灵面前。虽然月光很暗,但伊枝士兵还是看出了忆灵撩人的轮廓。月光在她身周荡起一层银辉,林地里弥漫着花香。所有士兵都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女子身份特殊。“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十夫长开口了。“犁忆灵。”忆灵平静地回答,剑已出鞘。她不在乎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在场的敌人,都得死。士兵们被忆灵的绝世风姿震住。血光飞溅……最后倒下的人至死还没明白,这样美貌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快的剑? 第36章 救灵2 忆灵从怀中掏出丝帕,将短剑擦拭干净。当她再次抬起头来,黑暗中现出不下一百个伊枝人。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戒备和谨慎的表情。忆灵咬了咬嘴唇,再次举起了剑。自己已经展现了实力,不可能再偷袭,剩下的人,只有真枪实刀地对付。※※※王朝援军终于到了。其中一部分是李城子旧部,听说古思被围,前往布鲁克增援。另一部分是明系将领,在明恒授意下前来支援。明恒是在听说叶扬驰援古思后做出决定的。李系势力末落,能与明恒抗衡的只有古思,他不想在外敌入侵之际背上骂名。除了云镜南,古思对韩布和叶扬感激有加。“这次若不是你们二位,我古思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古思分持二人之手。韩布笑道:“古大人,上次支援固邦,我是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但贬了官,连战都没打痛快!这次好了,不但杀痛快了,恐怕这个月都要做恶梦呢!”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这其中经历了多少委屈、多少生死,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叶扬亦笑道:“我不是重蹈韩大人覆辙?这次我也没打上仗,说不定这官也要贬了!”古思深知叶扬语中意味,镇重地对韩布道:“明大人这半年多的举动,我也不敢苟同。你和阿宁在他手下做事,还望能劝谏一二。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王朝子民,应以国事为重。”韩布默然无语,许多事不是他能决定的。叶扬见场面尴尬,大笑道:“我叶某从来认为,政见不合的人或可做朋友,品行不端的人却不能同道相谋。将来的得失将来再说,至少今趟结交下古、韩二位,不虚此行!”“厥奴人首领在城外等大人会面!”管丰禀道。古思知他所说的是云镜南,于是告辞二人,向城外而去。云镜南刺杀李城子之事天下皆知,叶扬是李系旧部,自不便在他面前提起。叶扬见古思离去,方才问韩布道:“如果叶某没有猜错,这个厥奴人首领,便是云镜南吧?”韩布凝视他片刻,惊异其脸色中并无恨意,应道:“正是!”叶扬叹一口长气,摇头道:“韩大人不要觉得奇怪,李帅每每提起此事,都深自懊悔。当年李、云二位大帅支撑起整个王朝,救国于危难之际,对于他们二位,我是一样敬仰。李元帅一失足成千古恨,而杀他的人又是我最敬重的云大人之子……”“我韩布交定你这个朋友!”韩布道。“呵呵,”叶扬有些意外,这句话他在威烈城也曾对韩布说过,“韩布,在威烈城我说这话时,你没有应我。我率军驰援布鲁克,救你一命,你还是没有说,为何现在却说了?”韩布笑道:“我那时不说,是因为我没把握把你当朋友。现在你不记云镜南的仇,我确定你和铁大人的政见不会冲突,又有古大人保着你,我们不大可能为敌。认朋友也要负责任,不是吗?”他认下叶扬这个朋友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本同是一类人,他们为了强盛王朝可以放弃个人得失。“果然痛快!”叶扬爽朗地大笑道。 第36章 救灵3 布鲁克城外,古思见到了云镜南。“我不能让你进去……对不起,阿南!”古思歉疚地道。云镜南苦笑道:“你让我进去我也不敢,李城子的旧部有不少在城内。红雪军刻日将退,我此次来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拜托。”他指了指身后不远的德德夫妇,道:“青蛾怀孕了。最近草原上不平静,我想让她和德德搬到布鲁克城。”“好。”古思点头应允。“我走了!”云镜南头也不回地向要塞方向而去。他再不离开,就要心酸,或者要大骂。“古人好象说过,三过家门而不入。那八成是个怕老婆的男人。想不到我云镜南居然也有今天,三过国门而不入!”古思没料到云镜南走得这么快,他喃喃道:“阿南,还有件事我没说。公主下嫁的旨意又来了。”※※※红雪早在王朝援兵到来之前便退兵,主力已移往库克城。他留下二万人,在库克城和布鲁克城之间扎营。“王朝正是乱世之秋,谁说不会有异变呢?”红雪不甘心无功而返。他的大营刚刚建好,伊枝部入侵蓝河公国的消息便快马传来。“蓝河公国!”红雪熟知长山蓝河的防务,更知道那是一个易攻难守的地方,“立刻出发,轻骑兵团,先随我作为前部!”“大人,还是我当前锋吧!”蒲力忧虑地道,“轻骑兵团只有两千人……”红雪军此次西征减员严重,轻骑兵阵亡数目最大。这些轻骑兵配甲较轻,战斗力也弱于重骑兵,大多是犁师《晋爵法》颁行后招募的平民骑士。“打伊枝部还需要多少人!”红雪根本没把伊枝罕放在眼里,“再说,你带两万中军随后跟来,不会出什么状况。”刚建起的营寨连夜拆除,红雪在拆营完毕时已领军驰骋在百里之外的平原上。兰顿与王朝一样,边境上都是山地,只有直接从境外平原驰援,才是最便捷的路。※※※几乎同时,云镜南也接到了伊枝部进攻蓝河的消息。“要不要知会各部首领,重新组建联军?”水裳问道。“不必了!”云镜南道。水裳的提议他早已想过,组建联军至少要半月时间,这还是在各部愿意组合的前提下。现在,红雪已退,伊枝人打的又是兰顿,完全与西部草原没有瓜葛,他不指望那群乌合之众会拔刀相助。“我决定一个人去蓝河!”云镜南背上行囊。“难怪说最贱的就是男人,”水裳讥讽道,“有人为了找你,几次历尽艰险,千里来寻,到最后为你喝了忘忧水。可就没听你提过她。有人差点把你毒死,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却要单骑救美!”“我……”云镜南被水裳挖苦得抬不起头来。人是有智慧的动物。人生是苦难的。基于以上两点,人学会了忘记痛苦。素筝公主,永远是云镜南心中的痛。他本以为了结了家门血仇之后,自己心里应有轻松,可是不然。“父亲,你放了他吧!放了他我就喝下忘忧水,不再让你操心,不再惹你生气!”当日的画面犹新。云镜南当时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女人的眼泪。可是,忆灵!他根本说不出原因,就因为那几夜的缠绵吗?反正云镜南心里是割舍不下的。 第36章 救灵4 “水裳,你这个混蛋,我差点要哭出来了!”云镜南在心里骂道,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又已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谁说男人最贱?男人就不要命了吗?我可是中了忆灵的蛊毒!蛊毒,你知道吗?今年年底前不拿到解药的话,我就要死了!”“哼,我原以为你是个性情中人,想不到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俗人!”水裳想抬杠时总有话说。云镜南明智地放弃争辨,向帐外走去。“慢走,不送!”水裳阴阳怪气地道,全不为云镜南担心。云镜南万般失落地出了帐,本想水裳至少能安慰他一下,“想不到啊!唉。”帐外火把通明。数千火把在云镜南眼中映出温暖火光。“阿南,要保重!我不能去了,现在部落里少了我不行。”水裳跟出帐外。云镜南感动地看着列队等候的神族战士,自从当年云镜南为水裳族人之仇一怒发兵,打退太阳罕,各神族部落上下无不将其视为恩人。战士们站在云镜南面前,脸上浓密的毛发掩盖了他们的表情,但那一双双眼睛仍可看出诚挚,看出友情。他翻身跨上战马,向夜幕中疾驰而去,马蹄声响,三千神族战士亦策马相随。“连谢谢都不说一声!这个阿南。”水裳嘟着嘴,半嗔半忧,“他中的不是一般的蛊毒,是情蛊。”她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云镜南,但和德德一样,她对云镜南有信心。※※※红雪和云镜南都选择了相同的捷径。因此,在万里草原上,他们相遇了。两人心中有事,双方实力相当,都没有动手。只要红雪不危及古思,云镜南就不会把他当成敌人。而红雪心中对他多少有些恨意。尤其是对面那些神族战士,身上还披着从兰顿军手上缴获的盔甲。两军对峙了十分钟左右,红雪和云镜南同时来到阵前。“今天,我不想和你为敌,我要去救忆灵。”红雪首先发话。云镜南点点头,道:“我也是。”双方心照不宣地勒马回阵,云镜南突然回头道:“你既然去了,我就不去了,我到恩山。”红雪没有回答,两支队伍分道扬镳。前几天还在生死相搏的两个人,因为共同的目的达成默契。云镜南的三千神族战士在向恩山挺进的路上,没有遇到阻挠。伊枝部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压在蓝河公国,伊枝罕没料到布鲁克战事这么快结束。没有扎营,没有宣战,云镜南部队直接从恩山豁口闯进伊枝营地。很多伊枝部民看见神族部队,可是没反应过来。部民们只知道伊枝罕打的是王朝。当哨兵犹豫不决地敲锣示警时,神族战士已穿过豁口,冲进恩山盆地。云镜南的战马一直到王帐才停了下来。部民们到现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远远地聚集在周围。云镜南抬手奋力一剑,将王帐前粗大的旗杆斩为两段。伊枝部大旗带着风声倒在帐前,部民们相顾骇然。 第36章 救灵5 “你们的大罕背信弃义,联合红雪,打我的义兄古思。现在,他又进攻我的……朋友,”云镜南不知怎么说忆灵的事,伊枝罕帮红雪打王朝,回过头来又打兰顿,却都和云镜南有关系,这在外人看来很难理解。“所以,我要你们当我的人质。”云镜南简直是抱着商量的口气,他对伊枝部有很深的感情,他们和他并肩作战过。伊枝部里许多人都还记得云镜南,见他说话间也没有什么杀气,顿时议论起来。“二哥,什么是人质?”一个年轻部民问他的兄长。“人质的意思就是说,不,不会杀我们……”年龄稍长的部民道。“噢,那就没什么事了。”那年轻部民道。“……可是,要用,用我们和大罕换什么东西。我想,人质就是这,这意思。”年长部民有点口吃。“那和奴隶有什么区别?”年轻部民叫道。“阿南大人要我们当他的奴隶”,这句话迅速传遍盆地,万余名部民聒躁起来,他们意识到,曾经视为朋友的阿南大人,今天是他们的敌人。一个老部民从马鞍上抽出马刀:“宁死不当奴隶!”妇人、孩子全都拿起手中武器。云镜南第一次感到为难,当年屠杀太阳部蒙丁营地,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面对这些没有战斗力的人,他反而无法下杀手。反抗的情绪蔓延开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不知大人们要做什么,跌跌撞撞地向云镜南这边跑来。他的母亲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虎仔”,要上前拉住儿子。草原上部落间战争极其残酷,那位年轻母亲见儿子已跑近云镜南身前,心痛欲碎,想上前时,脚一软,跌倒在地。那小孩跑到云镜南身前三尺之地,捡起个树叉,又跑回母亲身边,学着大人们举起手中“武器”。年轻母亲复得亲子,抱着他泣不成声。云镜南手下的神族士兵诧异地看着统帅,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在这种氛围下,需要的是立威,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在他面前来去自如?“敢反抗者,杀无赦!”云镜南想起忆灵美丽的浅酒窝,下定决心。神族战士剑拔弩张。他们今非昔比,强健超人的身体素质,配上从红雪军团得来的利器坚甲,可以傲视一切军队,更何况现在盆地里的这些老弱部民。盆地上空的天空和草原上的一样,湛蓝湛蓝,没有一片云彩。可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个晴天。心头的阴云将他们的视线蒙蔽,紧张气氛在盆地里凝结。云镜南的战马有些焦躁,不停地喘着粗气。云镜南面前普通部民的脸,是这样熟悉,如同回到太阳部北大营。他不想当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可是历史又将再次重演。突然,有个部民看了看天空。这是一个临死之人对生活最后的眷恋。然后,一切都变了。“圣女!”一个部民低呼道。“圣女!”千万个部民看到了希望。蒙着面纱的圣女从人群后走出来。她没有说话,一直走到那个握着树叉的小男孩身边,抚了抚他的头,向他张开手掌。 第36章 救灵6 小男孩怔了一下,将树叉交在圣女手里。圣女拿着树叉,移步云镜南马前,将它轻轻折断。随着树枝折断,现场杀气为之一滞。于是,每个人都看到了蓝天。云镜南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神族战士亦是如此。云镜南第二次见到圣女。虽然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对方容貌。那一刻,云镜南觉得有一股神秘力量控制了思维,他处于半催眠状态之中。“我能看看你的脸吗?”他此时说的话是最直接的反应。有个流传很久的传说,无论谁掀开圣女的面纱,伊枝部落将有灭族之灾……据说,这是传说的前半句。后半句,只有圣女自己知道。于是,圣女摇了摇头。※※※伊枝罕立马长山,蓝河公国的最后一片土地,也被他踏在脚下。“传呼特百夫长!”他居然能叫出一个中级将领的名字。呼特来到伊枝罕面前,他的一只袖子空空荡荡,那只右手,在不久前的密林遭遇战中失去。“她很美?”伊枝罕问道。“是!”呼特应道,眼中却是恐怖的神色,“我的一百多名手下,只活下来三个。”伊枝罕皱了皱眉头,还想说些什么,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上山坡。“大罕,加急军报!”伊枝罕接过军报,诧异道:“这么快!”“传令下去,全军集结,向苏曼城转移!”伊枝罕不愿失去蓝河土地,同时也高估了红雪前锋的军力。布鲁克会战没有进行多久,伊枝罕判断红雪主力还有十万以上,这可以理解。两千红雪轻骑如入无人之境,疯狂地追杀向苏曼城集结的伊枝人。等伊枝人回过神来,蒲力率领的后续军团已到。伊枝部向苏曼退兵的路线被截断,伊枝罕在康松的建议下,舍弃苏曼城以及驻守其中的三千士兵,向长山聚拢。红雪料定忆灵在苏曼,于是数万大军直碾过去。骁勇的伊枝人把守城示为耻辱,城门吊桥刚刚放下,红雪军便杀了进去。“杀光男人!”愤怒的红雪下令。布鲁克城下之耻,全发泄在伊枝人身上。不到一天时间,三千个伊枝战士全部死了,大部分战死,少数当了俘虏的被钉在苏曼城外的尖桩上。连同这些战士被处决的,还有在被占城期间有通敌嫌疑的兰顿人。可是,忆灵仍然没有找到。兰顿援军带着兰顿王的旨意,终于到了苏曼,在议事厅见到红雪。“静观其变?敌人在奴役我们的百姓,公民们每天都在水火中煎熬,你让我静观其变?”红雪暴跳如雷。援军的统帅是个侯爵,爵位并不比红雪低,见他在自己面前发怒,心下不爽,递过圣谕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陛下的旨意!”“我明天就要进攻长山!”红雪没有伸手接过圣谕,而是直接转身出了议厅,“援军来得太迟了,圣谕我没有看到。”红雪军团在苏曼城外列阵,等待红雪下达命令。“犁师大人尸骨未寒,敌人居然敢轻视他的子民!到长山去,将伊枝人的头挂在松树叉上,让他们看看,犁师的军队,看看兰顿的勇士!”红雪这段时间很急躁,这是因为与古思二次交锋无功而返,恼羞成怒的他正要让自己的怒气找一个出口。伊枝罕精确地撞在红雪的气头上。五万红雪大军分五个方向围攻长山,并沿途剿灭向长山退却的伊枝军。伊枝人一进入蓝河公国,便分散开来进行抢掠,所以不能迅速集结。此时伊枝罕在长山的军队只有一万人。“忆灵落在伊枝罕手中,会怎么样?”红雪在马背上不只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他不敢再往下想,他的躯壳都快被愤怒点燃,只有将大戟插进敌人身体时,血水才能浇灭一些怒火。无论康松如何进谏,伊枝罕都未采纳他的计策。于是,连续几次错误的决定,将远征蓝河公国的伊枝勇士送上绝路。在长山死守,又是一个错误。属于辽阔草原的骄子,在密林中屡屡受挫。“康松,不是你建议退守长山的吗?这分明是一条死路,”伊枝罕咆哮道,“我知道了,你是在用这种方式为太阳罕报仇!”(关于康松这个人物,笔者手头的资料不多。至于这位天才军师的光荣事迹,主要是在太阳部崛起初期,也就是云镜南先生潜入兰顿帝国之时。是以,笔者无法用笔墨描述出他的完整形象。对于他在伊枝部差强人意的表现,仍有很多史学家认为,这是他为太阳部复仇的方式。) 第37章 灭族1 “我的本意不是这样……”康松分辩道。他本想依据长山,用散骑骚扰红雪军团,拖延时间等待各处散部到来。可是,伊枝罕眼中凶光毕露,打断了他的分辩:“不要再说了!”康松彻底绝望了,他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明主”,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昏君,而自己也失去了大罕的信任。当晚,他万念俱灰,喝下毒药,体面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康松之死摧垮了伊枝罕的信心,军队开始全面溃退。伊枝罕在术沙和熊杰的掩护下,杀开一条血路,带着亲兵近卫,向恩山逃遁。蓝河公国的土地上,到处是向南逃窜的伊枝散骑。红雪军随机应变,打碎军队编制,以百人为单位,四处追剿敌人。劫后幸存的公国平民,加入了追剿队伍。一盘散沙般的伊枝溃军不得不绕过村落,在廖无人烟的荒野上逃窜。更有甚者,跑错了方向,反向苏曼城而去,这些可怜的伊枝人无一幸免,被钉在尖桩上。红雪大占上风,怒气也随着降温。想起带着两千人就闯入蓝河公国,他还有些后怕。当时只要伊枝罕果断迎战,他早已饮恨疆场。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忆灵的下落。收复长山之后,他派士兵搜遍了密林的每一块土地,就是看不到忆灵的影子。如今的蓝河公国,只有烧得焦黑的残垣断墙,被马蹄踩到泥里的春秧,腐臭发烂的尸体,一群群盘旋在空中的兀鹰,还有神情麻木、失去希望的眼神。美丽的国主忆灵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难道,忆灵被伊枝人带走了?云镜南在恩山……我是应该追上去,还是应该在公国境内继续搜索?”红雪相信云镜南不会伤害忆灵,但他就是不愿意两个人碰面。※※※伊枝部撤退的日子里,春风抚面,淫雨霏霏。连着数日,伊枝部溃军零零星星地从蓝河公国的乡村、城镇退潮般南归。他们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军队,只是一些七零八落的散兵游勇。伊枝罕进攻兰顿的命令曾让他们兴奋,可随之而来的打击让所有人都承受不了。伊枝人原本拉杂的胡子和他们的士气互相辉映,又脏又长,战袍破烂不堪,行进时残甲甲片发出类似风铃的声音;战马的步伐有气无力,军旗不知丢在何处,也许被哪个兰顿平民拿去当了被单。军官找不到下属,下属收不到指令。昔日的勇士垂头丧气,疲惫不堪,脑子里迷迷糊糊,想不出一个念头,拿不定一个主意;他们只是出于惯性才在行进,只要一停下来便会从马背上坠下。有些伊枝人从兰顿帝国劫来的厚甲,现在成为逃跑的累赘,只能艰难地跟着轻骑兵们行进,羡慕地看着他们驰过身边。伊枝罕和术沙就在这样的逃亡队伍中。“父罕,接下去我们要怎么办?”术沙问道。 第37章 灭族2 伊枝罕此时的心情无法言表,从老罕死后,他登上罕位,开拓出人生成就的极致。随后远征太阳罕,在族中建立无上威信。可是,他现在怀疑了。“我最大的武功是在对太阳部的战争,可是,那是我的能力吗?没有云镜南,我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在草原上流亡。这一次,也是云镜南毁了我的西征。难道,他是我命中克星?”自信的衰退,使伊枝罕联想起部族日后的命运。在自我野心逐渐冷淡下来时,他反而想起了多数人。“术沙,我造的孽,恐怕要让你来承担了。今天伊枝元气大伤,千万不要再象我这样冒进。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要记住,留住伊枝的血脉!”伊枝罕雄风不再,说起这些话来有如遗言。术沙沉默了,他从此刻开始,知道父罕不再是心中的依靠,他必须为伊枝部的未来独力思考。值得庆幸的是,红雪军居然没有追来。十天狂奔,伊枝罕远远看见恩山,老泪纵横。他其实并不老,是挫折让他的脸过早地进入老态。他从马背上下来,遥向恩山三叩九拜。伊枝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对伊枝神的膜拜,大罕心中,此时想的一定是至高无上的神,一定是圣女,一定是懊悔。伊枝罕膜拜完毕,黯然上马,默默走了恩山豁口。他不想看见出迎的部民,幸好今天也没有部民出迎。这本是一个不寻常的情况,可他没有注意到。等到他的马过了豁口,木寨之门依压压地合上。“恭候多时了,伊枝罕!”云镜南从木寨箭垛上现身道,三千神族士兵将豁口守住。大部分伊枝溃军被挡在木门之外,术沙见突变骤生,约束队伍,组阵攻门。随伊枝罕归来的部队有数千人之多,若加上盆地内部民呼应,神族战士也要头痛一阵。圣女出现在木寨上,所有山外伊枝战士的弓箭都放了下来。云镜南早已控制了形势。虽然圣女早已与云镜南有了协议,以她为人质,云镜南便不伤害恩山部民。但圣女甫一露面,还是引起山内山外一阵骚动。至高无上的圣女,平时深居简出,普通部民很难见到。在他们心目中,圣女的地位甚至比大罕更重要,关系到一族兴亡。不要说看到圣女被害,便是看到云镜南及手下对其有一点不敬之举,所有人便会舍命相搏。云镜南对圣女礼敬有加,他本就不想为难伊枝部众。伊枝罕脆弱的神经再受不了了,他对着云镜南咆哮道:“云镜南,快放了圣女!你当年对伊枝部做过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吗?今日你若敢动圣女一根汗毛,我全族上下并与你血战到底,就算只剩一人也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云镜南的眼皮跳了一下,韩布屠杀伊枝族人之事,是他心中隐痛。伊枝部众顿时议论纷纷。“是什么事啊?”“难道云镜南派人假扮太阳部众,袭击我们的事是真的?”“我也不太清楚!”“我的消息是从一个要好的王朝军那里传来的,他酒后说的,不会错。”“康松军师和大罕好象说过这事,我亲耳听到的。”局势眼看就要失控,部众渐渐向木寨处聚拢过来。 第37章 灭族3 云镜南不想屠杀,可若伊枝人先进攻,他也不会手软。“把圣女放了!”伊枝罕再次怒道。“把圣女放了!”所有伊枝人举起手中的刀矛棍棒,一齐喊道。豁口内外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喊声,神族战士端起长枪,战马紧张地原地扬蹄。情势一触即发。正在此时,恩山外一架马车泼风似驰来,马车上一人大叫道:“且莫动手!”那声音洪亮之极,中气十足,犹如从超大的牛角号中发出的声音。木寨上、豁口外众人抬眼望去,却都识得那人,正是德德。德德一路来到术沙身边,不再前行。术沙身后战士立时合围上去。德德不顾己身,对寨垛上云镜南道:“主人,我跟随你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否,你可否放过伊枝部?”术沙等人见他是出于好意,便放松了戒备。“是青蛾让你来的吧?”云镜南苦笑道,“我本意并不想与伊枝部为敌。”云镜南前往蓝河公国的消息传到布鲁克,青蛾得知后心急如焚,他走到伊枝罕身边,道:“废话我不想多说,忆灵在不在你手里?”“忆灵!”伊枝罕惨笑道,“原来你是为了那个女子,就为了一个女子,你占了我的恩山大营?”“我再问一遍,她到底在不在你手里?”云镜南不耐烦了。“我没能抓到她。”伊枝罕百思不得其解,真的有人会为一个女子点燃战火吗?过去,他一直以为征蓉夫人的故事是文人骚客的杜撰。“我不相信你,”云镜南道,“数万大军为抓不住一个女子?实话和你说吧,我的命和她的连在一起,如果你再不交出忆灵,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伊枝罕被云镜南咄咄相逼,心中气极,语气反而冷静下来,道:“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集全部之众与你拼死一搏,胜负尚未可知。”云镜南的目光向圣女望去,冷冷道:“若你不交出忆灵,我就让你们,灭族!”他将剑缓缓举起,架在伊枝圣女颈上。剑止寒光映着日光,闪烁不定,令人不敢正视,而圣女亭亭而立,未曾有半点气躁之相。伊枝罕前几次违背神意,报应一一应验,此时更大惊失色。只见圣女轻抬玉手,将云镜南宝剑轻轻推开,又从怀中取出兽骨,合什默念了一些伊枝文,将兽骨洒在地上。兽骨散落,伊枝圣女详睨片刻,取地上干枝在土上写道:“寻人往北。”云镜南冷笑道:“我凭你一句话便信了,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伊枝罕暴怒道:“圣女怎会说谎,她的话便是神谕!你若不信,只好和你们拼了!”云镜南向寨外众军细细看去,见并无车帐藏人,心里信了五分。他犹豫之下,却见伊枝圣女又在地上写道:“此言若虚,必遭天谴。”云镜南见她举手投足间颇似忆灵,身上亦有淡淡花香,心神大乱,又知伊枝人以天神发誓,忆灵多半不在伊枝罕手中。“阿灵,你到底在哪里?” 第37章 灭族4 忆灵正与林跃走在前往苏曼城的路上。那日在密林中遇袭,忆灵身边侍卫死伤殆尽,独力持剑与伊枝百人队厮杀。初时,伊枝战士见她是个女子,未曾警惕,被忆灵力毙十余人,方才凝神围攻。忆灵虽长于小巧功夫,用得都是巧劲,遇上百来个粗壮大汉,顿时应支不暇。转眼间伤了几名敌人,但都未中要害。那些伊枝战士异常彪悍,身上中剑,仍死战不退。渐渐地,忆灵剑势慢了下来。伊枝百夫长看出忆灵体力不支,大喜道:“这小娘们长得象天仙一般,怕就是大罕要找的忆灵。”“是啊,刚才就听她报了名字,叫什么犁忆灵!”一个在外圈掠阵的战士笑道,“可惜了,你瞧她那身段,那脸蛋,啧啧!怕比神族的水裳还有味道。”“怎么可能!水裳姑娘那可是草原第一美……唉哟!”替水裳说话的战士一时不慎,被忆灵在手上割了道口子。掠阵的战士笑道:“水裳姑娘当然漂亮,但就是太凶了些!”战圈中那战士怒道:“再凶也不会动刀动枪!”众战士皆笑,在他们看来,忆灵这个弱女子已是瓮中之物,只待耗尽她体力,便轻松生擒。“可惜了,这是大罕要的女子,我们只能远观,不可亵玩。”“至少,呆会儿还可以占点便宜!”“嘻嘻。”忆灵听在耳中,又羞又怒,手中短剑却越舞越慢,到得后来,竟如持千百斤巨锤般。她知道今晚难逃敌手,运起一口内气,狂舞狂劈。众战士见她突然神勇异常,都往后避了一避。忆灵擎起短剑,仰首望月,将剑刃抵在自己颈上,哀声道:“父亲,我来寻你!”夜风中,忆灵衣带飘飘,斗得这多时,香汗淋淋,小小林间空地上,尽是她身上幽香。月色下映着她一张绝美凄凉的脸庞。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伊枝军士,此时都看得愣了一愣,更有人叫出声来:“不要!”“住手!”这声音却不是伊枝军士喊的,带着浓重的兰顿口音。一条黑影掠入林间空地。伊枝军士目光都凝在忆灵身上,竟被那黑影鹊起鹫落,刀光闪处,七八人倒在地上。“林跃!”忆灵从身法上认出来人。伊枝人回过神来,嚎叫着向林跃围攻。林跃早抢过一枝长矛,左格右挡,奋力突刺。林跃之父林如心与犁师私交甚厚,自小与忆灵一起习武。除了犁家独传的杀手武功,其余都得自犁师真传,其勇武不下于红雪。他打斗时并不象古思、红雪那样大声呼喝运转气流,而是步步扎实实,枪枪见血。伊枝战士倒下数十人后,方才明白对方是个劲敌,待要走时,被林跃、忆灵追上,只有百夫长及三两个战士逃得性命。“忆灵,你没事吧?”林跃经这一场厮杀,大耗体力,“那两个实在追不上了。”忆灵咬牙道:“我还好!快走,林跃,伊枝军大队马上就会来的。”她拉起林跃的手,便向山下窜去。林跃手被忆灵握住,只觉对方手掌温湿柔软。这个铮铮铁汉,此时一颗心如在云天之中,飘忽若仙,直到脚上绊了几下,这才凝神奔行。 第37章 灭族5 二人穿山过林,尽捡人迹罕至之径奔走,当夜便逃到长山脚下,也不敢进村入户,着实过了几天逃亡的日子。忆灵自小都在贵族门邸中长大,这几日历经艰难,餐宿比平时百姓人家犹有不如,但却始终未生一点怨言。林跃看在眼中,心下愈敬。这时,蓝河公国漫野都是伊枝人,他一日只睡一两个时辰,站岗盯哨,尽量让忆灵少受些苦。忆灵亦是心下感激,她素来喜洁,往常时便是白衣上落一点纤尘,也要立换。现在是非常之时,不能顾及许多,但还是找了个有山泉之处,一两日便要沐浴。孤男寡女相处,起居洗漱尽有不便之处。而林跃举止不违礼法,并未让忆灵感觉有一丝一毫不便。二人在山脚附近藏了数日,正值红雪杀到苏曼城,伊枝大军纷纷向长山聚集。忆灵、林跃逆着败军,边躲边行,这才捱到苏曼城。“林跃,肯定是红雪到了!”忆灵对林跃道。苏曼城前,数丈高的尖桩随处可见,每个尖桩上都顶着一个伊枝人,有些死的较早,已经风干,有的腐臭发烂,引得青蝇盘旋绕飞。“红雪杀气太重了!”林跃皱了皱眉头,和忆灵走到城门边,远离那些尖桩,这才停下脚步,“我就送你到这里,也该回兵云了。”“怎么,你不进去了?”忆灵有些诧异。林跃苦笑道:“好久没有见红雪,我理应进去。可是,此时我们的援军必在城中。我私离兵云城,本就是死罪,再让外人知道,反要累得红雪为我遮掩。”忆灵听他说得有理,不再勉强,感激地道:“林跃,谢谢你!”林跃满足地笑笑,道:“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你谢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忆灵的眼泪一下涌上眼眶。从小到大,林跃从来都是帮她,从未要过一点回报,甚至连一个谢字都不在乎。从小时候,帮着她和贵族小孩打架,帮她买冰糖葫芦,帮她瞒着犁师逃课,到现在为了救她,万里相援。这一段日子以来,更是二人成年后少有的独处时光。林跃无处不表现出如亲情一般的关爱,时刻都焕发出一个坦荡君子的风度。“林跃,你是好人,好得就象我的兄长亲人!”忆灵真心地说道。林跃的头脑当即有些眩晕,他感到很满足,但也有一点不满足。他望着忆灵道:“忆灵,你跟我去兵云吧,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忆灵叹道:“经过这一次劫难,我才真正知道,蓝河公国是我的家,也是我的责任所在。我还要带领百姓们重建自己的家园。对不起,林跃,我不能走。”“我现在向她求爱,她能答应我吗?”林跃想到此处,脸上潮红,“刚救了她,就向她求爱,这多少有以恩相胁之嫌!何况,她忘得了那个阿南吗?”幸好忆灵心中另有一番心事,没有看出林跃脸色有异,她突然问道:“林跃,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大公是自杀的,这是千真万确。”林跃被她的问题打断心思,有些慌乱,“大公死时,我仔细检查过遗体和房间,没有外人进入的迹象。” 第37章 灭族6 “这点我也相信,”忆灵终于问出深埋已久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我父亲为什么要选择自杀?是不是因为在固邦城战败。”“大公不是那样的人!”林跃很激动,“他绝不是一个受了点挫折就会轻生的人!他选择离去,是因为那场战争动用了园林案的资金,是他私自做的决定。而且,那一战败了,他不能不站出来顶罪,是为了让我们不受牵连!”私自发兵,挪用巨资,这是万死不恕的欺君之罪。忆灵终于明白了事情始末,两年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这样直白地谈过犁师的问题。“我明白了,林跃。谢谢你!”她再次道谢,而且心中如释重负。“一辈子没谢过我,今天一口气谢了两次!”林跃也不总是古板,见忆灵心情大好,也开起玩笑,“我走了,你快进去找红雪吧!”林跃转身离去,忽然觉得一股凉意传来。“她一直当云镜南是她的仇人。刚才她的表情那样轻松,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云镜南!”春雨不合时宜地飘下,使林跃的眼睛朦胧起来。他带着长长的忧伤,踏上长长的回归兵云之路。其实,连忆灵都未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对云镜南的情结解开而轻松。“伊枝人退兵了,蓝河公国的百姓又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她是这样解释自己的喜悦。家园早已毁于战火,忆灵决定在苏曼城开始建立一个崭新的蓝河公国。※※※云镜南得到圣女的承诺,带队离开了恩山。德德和云镜南坐在马车上,担忧地看着他。云镜南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开口说话。“不行,我要到蓝河去!”云镜南突然在马车上站了起来,“德德,你带队先回要塞。”“什么?”德德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刚刚杀了红雪几万人,现在去蓝河不是送死吗?还有那个忆灵,她前年刺杀你的事忘了吗?”“我就是怕那个忆灵失踪了!你忘了吗,我的命在她手里呢!如果她没了,失踪了,改嫁了,死了!那我就活不过年底!”云镜南神经质地叫道。德德有点糊涂了,问道:“别的我还明白,可是她改嫁了,关你什么事?”云镜南瞪起眼睛,道:“她要是改嫁了,她丈夫一旦知道我和她以前曾经那个那个过,还不醋意大发?于是天天吹点枕边风,她就不给我解药了。”“放心吧!伊枝圣女说过的话,绝对不会错的。青蛾告诉过我,圣女代表神的意思,她说忆灵没死,忆灵就不会死。”德德道。云镜南一拍德德的大脑袋,骂道:“娶了婆娘的男人,真是泼出去的水。天天就知道听老婆的。我可不信那个什么圣女,她的脸见不得光,那她肚子里有什么坏水也见不得光,我才不信她的话呢!”德德忙道:“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在青蛾面前说!否则,我……”“你不好做人。是不是?”云镜南接过话茬,“不过,我还是要到蓝河公国去。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德德为难地道:“我来时,古思大人、水裳都交代过我,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去。现在红雪在蓝河,你这样去太危险。不如等到红雪撤军吧,我猜忆灵对你还是没那么绝情的……”一提起忆灵的感情,云镜南就很不耐烦:“德德,你别说了,我已经决定去蓝河。”德德说得没错,现在去蓝河公国,实在太危险了。到底是什么趋使自己去蓝河?真的是因为蛊毒的解药吗?云镜南知道不是,没有得到忆灵的确切消息,他吃不好也睡不着。“那好吧!今晚宿营,明天一早再去吧!”德德终于妥协了。 第38章 苏曼1 德德不想云镜南赴险,喋喋不休。别看云镜南是德德的主人,却从未对他使过脸色,在一片唾沫星子当中,只得不断安慰德德。“德德,你放心,我不会去蓝河公国的。”……“放心吧!我怎么可能和那个魔族女子情缘未了?我云镜南是什么人?万花丛中过,唯我不留情。什么货色没见过。”……“什么?铁西宁和古思!他们怎么能和我比,他们表面上道貌岸然,可在这方面没有经验,随随便便一个蓝磨坊舞女就可以把他们搞定。”他着实费了半个晚上功夫才说服德德。德德并不是一个罗嗦的人,他急于要劝云镜南回去,是因为古思千叮万嘱:“你一定要把阿南带回来。素筝公主正在送往布鲁克途中,皇命难违,可是我也不想对不起朋友。我现在的头脑里是一团浆糊,阿南来了他自然有主意。”关于素筝公主的婚事,大家都不知道怎样向云镜南开口,德德就更不用说了。在云镜南一番好说歹劝之后,德德终于放心。从布鲁克城跑到恩山,路程不短,德德早就累了。他吃饱喝足之后,便在帐篷门口躺下。“德德,你睡进来点啊!万一我半夜起来尿尿,肯定要把你吵醒!”云镜南一边推一边叫道。回答他的是德德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半夜,云镜南爬起身来,对着肉山一样的德德,不得不用匕首在帐篷后面挖了个大洞才跑了出去。他悄悄绕过岗哨,带着座骑潜行数里,这才上马疾驰。天还未亮,晨露结在草尖之上,凉风习习。云镜南在马背上突然一阵腹痛。于是他停下马来,就地解决了一下,又上马则行。再行得十数里,腹中又痛,只得再下马解手。如此反复,走走停停,待得三天后腹泄渐止,才摸到蓝河公国边境。“看来我要快些找到阿灵,这蛊毒可不是闹着玩的。有句话叫一夜夫妻百日恩,但还有句话又叫做最毒妇人心,她恨我入骨,虽说要两年才会毒发身亡,可这样痛下去,我怕没死也是半条命。”他大泄三日,形容憔悴之极,不得不放慢速度,边走边打听忆灵下落。进了公国境内,一路问去,竟无人知晓忆灵在哪里。他以为这里地处边境,又向公国腹地行了百余里,仍是打探不到消息。“我是拉肚子拉傻了!怎么只会钻牛角尖?”云镜南一拍脑袋,拉住一个农夫问道,“红雪大人现在在哪里?”“苏曼城。”农夫答道。“好的,谢谢老哥!”云镜南得知红雪在苏曼城,也就知道忆灵在哪里了,“噢,老哥……唉哟,你们村里的茅房在哪?”腹泄余威未消,云镜南看来还得忍受几天。云镜南被“蛊毒”折磨得快要脱肛,却不知这毒是德德下的。德德此时正万分自责地向布鲁克城赶去,他可不敢去蓝河公国追云镜南。“我怎么就这么大意呢?古思大人问起来怎么办。我应该把阿南绑住的……唉,我以为用一斤巴豆可以留住他。” 第38章 苏曼2 云镜南还没到苏曼,便遇上了麻烦。他走到半路,看见前面的村子路口人群聚集,于是便挤上前去看看。一个兰顿士兵站在板凳上宣读红雪军令:“……公国遭受劫难,人民流离失所。当务之急,是要防敌人卷土重来。红雪大人命令,扩修苏曼城,请大家顾全大局,暂时前往苏曼,帮助修城。”这里聚集的村民不下数百人,听了士兵传达命令后,无不踊跃。“红雪大人都是为了我们啊!”“反正家里的牛都被伊枝人杀了,田也废了,去修城说不定还能管顿饱饭。”那士兵笑对自己的队长道:“老百姓是多么支持我们啊!”那队长满意地笑笑,突然看见一个人离开人群,于是喝道:“怎么,有人不愿意为保卫公国出力吗?”云镜南正欲离去,便被众村民和士兵围住。“他一定是奸细!”“你瞧,他的马喂得多肥啊!我们连人吃的都没有了。”云镜南不想在这里和兰顿人发生冲突,忙解释道:“我家在苏曼城,上次伊枝人打进来,我只好跑了。这匹马是从伊枝人手里抢来的,你们仔细看看,我这脸都瘦成什么样了!”“错怪你了,你的家在苏曼,那就最好了。和我们一起去修城吧!”云镜南莫名其妙地当了苦力。这下,连他的马都被征用去拉石块木料。云镜南一则因为腹泄,体力大伤,二则也不想初入公国就打草惊蛇,他只能边泄边走,边走边泄,经历千辛万苦,来到苏曼。红雪可不是个心软的人,他才不管这些民夫刚刚经受了家破人亡的痛苦。苏曼城工地上有数万人在劳作,云镜南被分到挖护城河的一个小队里。每天领三个馒头,一罐清水,这就是所有食物。云镜南好几年没受过这种苦了,特别是在他腹泄欲止未止之时,正需要补充营养。工地上到处是握着鞭子和长矛的兰顿士兵,军官们骑着马来回奔跑,大声呼叫着鼓励士气的口号。民夫们没有一丝怨言,热火朝天地干活。“一二三,嘿吼,一二三,嘿嘿吼。”数万人齐整地叫着号子。云镜南很快就热爱上体力劳动。他最喜欢的就是拉纤绳,几十人拉着纤绳,另一端是硕大的石块,他和大家喊得一样带劲,手上却一点力都不使。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继续打听忆灵的消息。奇怪的是,在苏曼城仍然打听不到。正在云镜南筹划着瞒过五十个同屋苦力和六百个士兵混进城去时,他在工地上看到了红雪。当然,红雪没有看到人丛中微不足道的小苦力,他当时正在鞭挞一个士兵。“你为什么不按时集合?”红雪一鞭鞭抽向士兵,士兵不敢躲避,咬牙忍受。“你聋了吗?我问你呢!”红雪纯粹是没事找人出气。“报告大人!”那士兵得到红雪的命令,才敢回答,“我的脚在布鲁克战场上受了伤。”红雪用剑尖挑起那士兵的裤管,看到士兵脚踝上的刀痕,伤口已经化脓。刀伤不轻,而这个士兵居然从布鲁克城一直到苏曼,都未得到医治,这必然会留下后患,不但无法从军,一条废足将陪伴他一辈子。红雪的脸色缓和下来,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目睹这一事件的数千人中,只有一个人感到心神大乱。“红雪刚打退伊枝罕,心情却如此烦躁,这不是一个统帅的惯常作风。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难道,阿灵真的不在苏曼……” 第38章 苏曼3 忆灵在苏曼城门处与林跃分手,便径直来到苏曼将军府。她此时奔波数日,为了不引起伊枝败军怀疑,穿得又是平民服饰。因为相貌过于出众,脸上还抹了黑泥。“我找红雪。”忆灵道。在苏曼城,没有人敢直呼红雪的姓名。守门士兵没有认出她来,只是因为她的谈吐中自有一股威仪,这才进去通报了红雪。红雪见到忆灵,大喜过望,将她安顿在将军府三楼。“忆灵,我还在担心呢!你看你,怎么是这副模样?可不能让百姓们看到你这副样子,你可是他们心目中的女神啊!”红雪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忆灵洗澡用餐,总算享受到久违的甜美睡眠。她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找红雪。“我见到林跃了,是他救了我。”忆灵道。“噢。”红雪是很聪明的那种人,他根本不需要忆灵解释林跃为何没进城。“他说,”忆灵的眼睛凝视红雪,“我父亲是死于政治,而不是因为固邦战败。”红雪避开忆灵的目光,道:“也可以这么说。”“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我到王朝去刺杀云镜南,每天为父仇心神不安,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忆灵眼中已有泪花。红雪喘着粗气,他的心被深深刺痛。他明白,忆灵一直放不下云镜南,她发怒是因为红雪一直把她的仇恨对象导向云镜南。红雪的妒火燃烧起来,他对忆灵叫道:“那你要我怎么告诉你?害死大公的是兰顿王,是那些老顽固的贵族,还是整个兰顿帝国?那场战要是没有云镜南,我们本可以胜的。”忆灵冷笑道:“打败兰顿军的是古思,不是云镜南。”“至少,他背叛了你!你不要再为那个人说话!”红雪的声音低了下来,怒气变成怨恨,深藏在目光中,“你就是为了他,才拒绝我的,是不是?”“这算是我的祖国吗?我父亲为了国家沤心沥血,可是,在蓝河公国被践踏时,帝国的援军还远在数千里外,兰顿王还在舒适的深宫袖手旁观。他们就看着蓝河的儿女在流血。我父亲,难道不是这个国家害的吗?至少,这笔帐应该算在兰顿王室头上!云镜南他本来就不是兰顿人,他当时只不过是在做他职责之内的事。他处在他的位置上,甚至还救过我父亲一次……”忆灵又气又恨,父亲的死,公国的悲惨境遇,让他恨极了兰顿的当权者。“忆灵,你要注意你的言行。你这样想,是很危险的。”红雪可以忍受她骂兰顿王,但不能忍受她为云镜南说半句好话。“兰顿王,我犁忆灵对着父亲的亡灵发誓,犁氏家族为你效忠的日子,到今天为止。”忆灵将目光移向窗外,暗暗地下定决心,她不能依靠兰顿的任何人,她要建立一个全新的蓝河公国。她根本不在乎红雪的警告,这让红雪更为恼怒。如果把忆灵换了别人,红雪早就将她的头砍下来。但是,面前站着的是他心中至爱之人。 第38章 苏曼4 红雪努力平息下心头的怒焰妒火,强迫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静默了足足一分钟,房间里红雪粗重的呼吸声终于弱了下来。他趋步走近忆灵,努力让脸上挂起些微笑:“忆灵,你现在也知道了。大公的仇不是我们能够报的。去年在波旁向你求婚,你以父仇为由拒绝了我。失去亲人的伤痛,我可以理解,可是我真的爱你,忆灵!就让我来照顾你吧!忆灵,嫁给我吧!”“红雪,要我嫁给你并不是不可以。”忆灵面无表情地道。红雪脸上阴霾尽去,所有肌肉都欢绽开来。“可是,”忆灵转头直视红雪,冷然道,“蓝河公国要独立,我不想再让父亲的子民向兰顿王缴纳赋税,不想再让子民的血汗喂肥那些害死我父亲的贵族。你能帮我吗?”红雪刚绽起的一点笑容僵在脸上。“我就知道,你放不下现在的权位,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有太多东西比我,犁忆灵,更加重要。”忆灵的仇恨,从云镜南身上,移到了整个兰顿上层。犁师的仇,她穷尽一生也报不了,她无法去暗杀那个叫“政治”的凶手。她想要的,只是红雪一个表态。可是,红雪怎么可能做到!他用了多少心机,才借着犁师一步步崭露头角,又忍受了多少屈辱,才在兰顿的政治舞台站稳脚跟。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与整个国家为敌?他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男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忆灵的想法根本就是错的。“与兰顿为敌!她真的疯了。”红雪暗道,这个理由缓解了他求婚再次被拒的失落。“忆灵,从今天起,我不准你离开这个房间半步。我想,等你想通了,再放你出去。否则,你到处宣扬这样的言论,我也帮不了你。”红雪抚袖而去,来到门口叫来几个士兵。“你们一定要看好这屋子里的人,她是我的贵宾。有什么要求都要尽量满足,但不能让她出门。如果有什么闪失,你们两个提头来见。”红雪交待了几句,又转对忆灵道,“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叫人通报我一声。我再次提醒你,你现在的想法是极其错误的。”忆灵被软禁了。将军府里有数百名顶盔贯甲的战士,她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走。她知道自己的脾气,绝不会对红雪说半句软话。“我要在这个囚笼里呆上多久?”忆灵站到窗边,满城疮痍,四处都是红雪军和苦力。红雪正在将军府前对着士兵交待些什么,肯定是让他们加强警戒,不要让三楼的女人跑了。果然,没过多久,士兵到三楼将窗子用铁条封上。忆灵只能透过这个铁笼,向外看上几眼。 第38章 苏曼5 云镜南在苦力队伍中表现出众,得到升迁。他终于从防卫森严的壕沟里爬了出来,摆脱了肮脏的、抛头露面的工作,转而被分到卫生义勇队。按理说,参加卫生队的人都要有点医护经验。云镜南只杀过人,他没护理经验。但无所谓了,在红雪驻扎的地方,伤员不多,大多都是死人,卫生队的工作大部分是扛尸。惨烈的苏曼之战,不但在城外留下三千具干尸,也在城内各个角落留下尸体。这些尸体无处不在,有投井自尽的贞女,有吊在阁楼梁上的烈妇,有在伙房里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兰顿男人,也有被红雪军马蹄踏烂的伊枝人。战争结束了很多天,但伤害性仍是触目惊心。街道、门缝中到处是腐臭的气味,有幸存者在庆幸活下来的时候,却从井里捞起脱落的大半块人类头皮,随即狂吐——这水他已喝了好几天。所以,卫生义勇队的工作是光荣而伟大的,虽然比挖护城河的工作略为肮脏。云镜南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苏曼城内,开始在士兵的监督下四处寻找尸源,清理瘟疫传染源。今天,他们这组人在东城忙了一天。“早上路过中心区时,我发现那里的味道很重。”云镜南对带队的队长道。“是吗,我怎么没闻到?”队长从没见过有人愿意干这种脏活,而且还很敬业。“可能是你有点感冒了。”云镜南道,他拍拍边上一个苦力,“小胖,你不是说也闻到了吗?”小胖捂着鼻子,正在把一个尸首往门板上绑,见云镜南问他,随口应道:“是,是。”云镜南转对那队长道:“那我们赶快去中心区看看吧,那里是将军府所在地,红雪大人住的地方。别处的活干得再好也没人赏识的,关键是要把红雪大人眼前的活干好。”那队长心领神会地笑道:“你小子的脑袋倒是灵光,怎么样,参军吧,到我手下当个队副。”“多谢大人栽培!”云镜南应道,心中却骂:老子从前可是当过黄金龙骑将的,给个队副……唉,虎落平阳。不过,他一会儿又开心起来:“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我云镜南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块金子。”云镜南随队来到将军府附近,正好看见士兵们准备钉上三楼的窗子。忆灵忧郁的脸庞在窗前一闪即逝。“忆灵!肯定是忆灵!”云镜南断定那是忆灵,但他百思不得其解,“红雪为什么要把忆灵软禁?”“立正!”卫生队士兵队长叫道。云镜南忙站直身子,原地立正。红雪的心情很不好,他厌恶地看看又脏又臭的卫生队员,其中居然还有一个背对着他立正。他刚想训斥,又觉得没有必要,摇了摇头便离开了。于是,红雪错过了一个让自己心情大好的机会。云镜南可以想象到,他如果发现自己,会怎么狞笑着折磨自己。“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这么笨,幸好红雪大人没有怪罪。”队长对云镜南骂道。 第38章 苏曼6 云镜南咧嘴笑笑,心道:“这个队副的职位,看来是没希望了。”他皱起鼻子煞有其事地嗅嗅,叫道:“我闻到是哪儿臭了,我去看看。”卫生队长看着云镜南三蹦两蹦,钻入街边一处废墟中……云镜南再未回到卫生队。作为一个优秀的刺客,云镜南来到复杂的地形中时,如鱼得水。他翻过三道残墙、两道铁艺栏杆和一片空旷的花园,在一处花坛边潜伏到晚上,再跨过一个喝醉酒的岗哨的肚子,终于进入将军府。接着,他象壁虎一样向三楼游去。当然,传说中的壁虎游墙功夫,实际上和现在的攀岩术差不多。他想直接游进忆灵的房间,那里的灯已经熄了。一想到忆灵一个人在房间里,又或是想起这是个危险的女子,云镜南差点没抠住墙面上的凸线。经过十分钟的艰难行进,云镜南终于靠近窗子。楼下有一只狗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对着云镜南的屁股狂吠不已。“这只该死的狗!我真是霉到家了。”云镜南骂道。他是够倒霉的,战争过后,城内被抢劫一空。从军士和苦力们的伙食上就可以看出来,食物很缺乏。这只狗不知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这不是云镜南现在应该研究的问题,他的手轻轻一推,发现现在这扇窗没有关死,于是毫不迟疑地翻进房间。他一跳入窗子,就做出搏杀的准备姿势。一个优秀的杀手,徒手一样能置人于死地。房间里没有人,收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一副油画,竟然是忆灵的画象。画里的忆灵神态更加安祥,嘴角带笑。云镜南怔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征蓉夫人的相。“这间应该是苏曼将军府里的主卧室,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红雪现在应该住在这儿。”云镜南暗暗测算了一下,这间卧室离忆灵的房间还隔着一间房。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云镜南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你们在门口守着!”红雪对几个近卫道。云镜南马上闪进房间的衣柜。透过柜门的缝向外看去,只见红雪全副披挂地进了房间,从桌上取了一些文件,便向外走去。云镜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见识过红雪的功夫,知道自己就算有兵器,在三四十招之内别想占到半点便宜。何况对方现在全副披挂,门外不知还有几个帮手。此时被发现,必死无疑。突然,红雪停住脚步。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衣柜。云镜南怀疑自己的心跳声都要被红雪听到了,他全神戒备,只要红雪一将柜门打开,他就一招二龙戏珠直取双眼——兰顿的盔甲唯一没遮住的要害只剩眼睛了。红雪目光游离,原来只是站在那儿发呆。只见他木木地站了几秒钟,长叹一声,向墙边走去,对着征蓉夫人画相继续出神。之后向画相中夫人唇上一印,幽幽道:“忆灵,你真的不肯嫁给我吗?”云镜南这才明白,红雪必定是对忆灵暗恋情深,是以举动异常。“亲不到忆灵,连她妈的遗相你都要占便宜!”云镜南心中暗骂红雪变态,好不容易捱到红雪走出房去。房外还有巡逻近卫的脚步声,云镜南静心等待,到夜深人静之时,他再潜入忆灵房中。“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要把蛊毒的解药带回去。只不知,阿灵她肯不肯给我。”红雪下午又接到兰顿王加急文书,要他马上回波旁复命。前番他抗命剿击伊枝部惹恼了兰顿王,这次不能再违旨。想起自己此次兵败布鲁克,虽然有击退伊枝部的功绩相抵,却又有违命之罪。再加上忆灵再次拒绝自己,心中欲发不爽,借酒消愁。蒲力是红雪心腹爱将,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喝下几瓶兰顿烈酒,他趁势道:“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红雪借酒消愁愁更愁,恨恨道:“此次复命,不知陛下会怎样责罚……更可笑我红雪纵横沙场,却偏偏拿一个女子没办法。”蒲力笑道:“大人不必忧心,你是陛下面前红人,两战功过相抵,陛下又怎么会计较一点细节。至于蓝河国主,就要看大人你是否能拿出战场上的雄威来了?”“你是说?”红雪看看蒲力,已明白他的意思。 第39章 红血1 忆灵怔怔地坐在床上,看起来象一幅画。这是一幅会思考的画。从那个英俊的男人买下神族女子……两颗心在盔甲背后并肩作战,终于战胜所有骑士……“阿灵,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这句如魔咒一般的贴耳轻咛……自那以后,每次自己借着入宫问安的机会,就为了多看他几眼,多说几句话……终于,父亲向太后提起婚事,他居然拒绝了!她本来很生气,可是那场战争终于要开始,她忍不住向他敞开心扉……亲密无间的缠绵……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噩耗随之传来。他为了救她的父亲而死……这让她痛不欲生……“我在固邦城看见了莫南。”红雪的话打碎了她的思念,将父亲之死和情人的背叛压在她身上,从此,她一直在深渊之底舔心头的伤口……她曾经可以杀了他,不只一次机会,可是下不了手……“他不是坏人,我知道他不是坏人!他无心伤害我父亲,他甚至还救过父亲的命。我不能怪他,我这两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我以为那是因为恨,可谁知道是不是因为爱呢?阿南,如果你在出现在我眼前,我一定不让你离开。”忆灵陷入迷茫之中,随着她将父仇的愤怒转移到兰顿王室,她对云镜南的思念也不可抑制地暴长。可是,有太多东西挡在他与云镜南之间,她一时无法放下。“这样对还是不对?”人类自诩比鸟兽更有智慧的同时,也要比鸟兽承受更多痛苦。忆灵在内心煎熬中迷迷糊糊地睡去。梦境中,她似乎又回到了两年之前。云镜南也不是什么间谍。二人在大公府的花丛中追逐,凋零的花雨将四周罩在浪漫的粉红之中……两人相拥,云镜南坚实的身体让她感到兴奋感到安全,他的手温暖而干燥。“阿南!”忆灵的手搂向云镜南腰间,却被腰带上的纹饰扎了一下……她蓦地惊醒,而梦中的情景似乎还在延续。她的床前有人。“阿南!”忆灵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那黑影本来离她很近,突然站直了身子。忆灵闻到一股扑鼻的酒气,真正地清醒了。“你在梦中都还叫他的名字!”声音冷酷无情,绝望的红雪站在床前,点亮了烛火。“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忆灵拉过一张薄被捂在胸前。红雪看了看忆灵,摇摇头,冷笑道:“你的脸色真是红润啊!在梦里和情人约会了吗?”随即,他提高了声音:“我有什么比不上那个王朝奸细?他是垃圾,他抛弃了你!现在,连王朝都不要他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忆灵憎恶地看着红雪,道:“你不会明白的,你眼中只有权力。你怎么能和他比?”“我眼中只有权力?忆灵,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里一直装着你吗?”红雪的语调越来越高,此时已近似于咆哮,他越来越激动,向忆灵越来越近。 第39章 红血2 红雪一身酒气和狰狞到变形的面目,让忆灵十分紧张。“如果你还算是绅士,请你马上出去!”忆灵一手捂着薄被,一手指定门口。红雪的头脑被酒精冲晕,他直勾勾地盯着忆灵起伏不定的胸口。平日冷若冰霜的忆灵,此时在他眼中,犹为可爱。“什么公主?什么国主?什么贞节?原来,躺在床上的女人都一样!”红雪眼中欲火燃起,坐到床边。“你给我出去!”忆灵再次警告。“你忘不了云镜南,不就是因为你和他睡过吗?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我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啊!”红雪扯破了最后一层窗纸,凶形毕露。“啪”,红雪脸上出现五条血痕。他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翻眼看着忆灵。“我警告过你的。”忆灵情急之下,下手过重,有些于心不忍。“这样只会让我更兴奋!”红雪哈哈狂笑,不再顾忌什么,伸出手去,一把扯掉忆灵捂在胸前的薄被。忆灵的体香袭来,让他的血液更加沸腾。“来人啦!”忆灵手无雨铁,拼命抵抗红雪的双臂。※※※“楼上有人呼救!”一楼的兰顿士兵警觉起来,“蒲大人,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蒲力笑道:“有红雪大人在三楼呢!不会出什么事。”“可是,大人他喝醉了。蓝河国主还在楼上,这声音好象是她发出来的。”不识趣的士兵担心道。“楼上只有他们两人,会出什么事?红雪大人和蓝河国主是朋友,八成是在开玩笑呢!”蒲力极不满意地盯了眼那个士兵,“要想升职,就要守好自己的岗位,做好份内的事。你们只要负责好一楼的警戒,别的就当没听见,也不要管!”士兵总算明白了蒲力的意思。忆灵受到从未有过的羞辱。苏曼将军府因原属蓝河公国,府内的厅堂、卧室,到处都有征蓉夫人的画相,当年犁师对宛征蓉的思念可见一斑。在忆灵母亲的遗相前,红雪却象禽兽一样地对忆灵施暴。酒后的红雪力大无穷,忆灵拼命挣扎,仍无法挡住他的魔手。终于,外衣被扯去,忆灵玲珑的身材展露无余。红雪兽欲不可抑制,左手按住忆灵右手,另一手再向忆灵贴身衣裳撕去。忆灵左手脱出掌握,从自己髻后摸出一根发簪,抵在红雪眼前。“红雪,你喝醉了!快给我出去!”忆灵的手在发抖。红雪立时冒出一身冷汗,酒全醒了。尖利的发簪几乎抵在他眼皮上,他缓缓起身,双手举起,道:“好,好,我出去。忆灵,你别激动!我是喝醉了,对不起!”“出去!”忆灵怒道。“原谅我,忆灵!能原谅我吗?我刚才真的是喝醉了,对不起。我是太爱你了……”红雪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忆灵也平静下来,将发簪插回髻上:“出去吧!我累了。”就在她将发簪插回髻上的一刹那,红雪重新扑了上来,将她的双手背在背后,用一只手死死摁住,另一手将她的发簪拔下,扔在地上。“红雪,你疯了吗?”忆灵背转身子,被红雪压住,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第39章 红血3 “哈哈,我是疯了,我是被你逼疯的。围在我红雪身边的女子有多少,可是我一个都看不上。我怎么就这么贱,我凭什么要一直默默地等你!”红雪歇斯底里地叫道,一边将忆灵的头发拨乱,“忆灵,你的头发散着时更诱人!”“畜生!”忆灵的头被埋在被褥中,拼命挣扎。“你说得没错,人在床上时,和畜生有区别吗?”红雪将忆灵内衣扯去,露出光洁后背,“如果说有区别,就因为人在床上还要脱衣服!”“啊!”忆灵绝望地叫,声音中充满无助和屈辱。一楼的蒲力听到叫声,笑笑道:“红雪大人也太粗鲁了!”“啊!”这次是红雪的闷吼。“呵呵,吃苦头了!”蒲力又笑笑,拉过身边的近卫士兵道,“我们喝我们的酒!”红雪再没法发出闷吼声,他的脖子被云镜南从后面勒住。忆灵脱出魔爪,第一反应便是将衣服穿上。当她再抬起头来,才看清是云镜南救了她。这时的战况已变,红雪屏住气息,将云镜南勾倒,却没能将他勒在脖子上的双臂挣脱。于是,红雪索性腾空,两人一齐摔倒,借势将自己的体重砸在云镜南身上。云镜南肋骨上一阵裂痛,终于放手。“云镜南,你果然有种,居然敢到这里来!”仇人相见,份外眼红,红雪看清云镜南手上没有兵刃,向他直逼过去。云镜南适才因楼道里近卫来回巡逻,一直没能从红雪卧房出来。后来近卫被蒲力带向一楼,他才得以脱身。他见到红雪正在对忆灵施暴,心中愤怒,出手如电,连点红雪三处大穴,却未建寸功。“太保横练!”云镜南气势大弱,他的手指戳在对方身上,如中铁石,指尖隐隐生疼。“就凭你这几手江湖功夫!”红雪轻蔑地道,探手一抓,已将墙上烛台取在手中。那灯台用铁条固定在石墙上,他这样视若无物地随手一抓便扯下,可见手劲奇大。云镜南双手乱抓,将手边的椅子、花瓶向红雪乱掷。红雪抡起烛台,随手格挡,向对方逼去:“你们这对狗男女,居然敢在将军府里私会!忆灵,你这个贱人,我要让你看着自己的情人死去!”“不,我要他活着,活着看你受辱!哈哈!”红雪此时已成为不可理喻的魔王。红雪灯台挥下,云镜南取木椅一格,顿时木屑纷飞,他握木椅的手同时鲜血长流。红雪狞笑中向前跨出一步,挺起烛台向云镜南猛刺。云镜南反应神速,向左横移闪避,左胯却撞上茶几,那烛台烛尖立时将他右臂皮肉钉在墙上。这一下痛彻心骨,云镜南闷哼一声,终于将声音忍住。红雪沉气丹田,弃了烛台,复一拳向云镜南肋间击去。他这一拳力达千斤,足以让云镜南肋骨折断,内脏崩裂。云镜南知这一拳厉害,矮身闪避,本来被烛台钉牢的手臂,皮肉硬生生扯断。而红雪这一拳已到面前……情急之下,云镜南随手抓起地上一个物事,向红雪迎去。他早已力不从心,只是出于本能想将红雪挡开一些。…… 第39章 红血4 三楼上闹得天翻地覆,蒲力也有点坐不住了:“蓝河国主果然不愧是虎将之后,红雪大人也真是威猛不减沙场,居然这样惊天动地!”正在此时,三楼突然一声悲吼,声传四方,那声音中气渐泄,很快消失,但在夜晚中,将军附近军民都已被惊醒。“出事了!”蒲力脸色大变,向楼上冲去。房门大开,红雪倒在血泊之中,抽搐不已,脐上血流不止,他的头盔散落在一边,盔缨已被鲜血浸红。忆灵怔怔地站在房中,手上满是鲜血,衣裳发髻零乱,手臂上鲜血长流。“红雪大人!”蒲力被惊呆了,将军府外嘈杂声起,有民众向这边靠拢,守府士兵正在维持秩序。※※※云镜南于千钧一发之际,拾起地上红雪头盔。红雪前扑之势极凶,正好被盔顶尖刺插入肚脐,此处是“太保横练”所无法练到之处,长啸一声,立时倒地。云镜南死里逃生,一时呆住。忆灵此时却猛然清醒,将云镜南扶到床帐后,又取下发簪刺入自己左臂。待蒲力赶到三楼,看到的情景便是红雪施暴不成被忆灵杀死。“你们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蒲力下令,将房门关上。“红雪他象疯了一样!”忆灵说不来谎,红雪今晚确实象疯了。她的眼泪禁不住地流出来,地上这个垂死之人,曾是她视若兄弟的人。蒲力饶是胆识过人,也没料到这种结局。“我不知道会这样!”忆灵木木地盯着红雪,红雪还未断气,只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蒲力认真地检查了一下伤势,知道已经回天无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红雪的眼珠还可以转动,他喉间发出咕噜之声,拼命向床帐后看去。而在蒲力眼里,那不过是一个垂死之人在仰望天堂。床帐后的云镜南感到一丝寒意,如果真有鬼魂的话,红雪就快要变成厉鬼了。蒲力从检查伤势到站起身来,不过短短几秒。但这已经让忆灵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如果红大人还有救,我即使背上骂名也要将这女子杀了,免得事情外泄。可是,红雪大人是没救了,我应该怎么办?”蒲力心里矛盾之极。云镜南屏气凝息,只要蒲力稍有不利于忆灵的举动,他便要动手。当然,他不想看到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依自己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与蒲力对抗。“蓝河国主,”蒲力瞬息之间已做了决定,“红大人一直是我敬仰的人,我不想他死后留下骂名。当然,我也不想将这种事弄得天下皆知。”忆灵不知他要说什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自大公逝世后,陛下对蓝河一直不冷不热,这事的真相千万不能公之于众。为了红雪大人的名声,也为了犁氏家族的名声,请国主答应我一件事,”蒲力道。“你说。”忆灵道。红雪在苏曼暴死,蒲力等一干心腹不免要落个保护不力的罪名。这个罪名加上之前的布鲁克之败、红雪抗拒王命,足以让蒲力在官场上永无出头之日。而是否要为红雪报仇,那是更次要的事。蓝河公国和他蒲力八杆子打不着。红雪凭一口内气顶住心脉,保得一时不死,但听得蒲力镇定自若地将一番话娓娓道来,心气立时上涌,激喷鲜血,当场毙命。 第39章 红血5 第二天,蒲力为红雪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红雪大人兵败布鲁克之后,就已萌死志。然值蓝河危难之际,大人忍辱负重,为帝国驱逐外族,消除边患。至日前伊枝已退,大人终于以死谢罪!不成功,则成仁,大人气节永垂帝国青史,为吾辈军人之楷模!痛失英才,山河变色。壮哉,红雪,惜哉,红雪!”这就是蒲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追悼会上念的悼词。数万大军挥泪相送,红雪的尸体在烈火中融于天地,被埋在“他最后战斗过的地方”。不日,蒲力率部众回归波旁。副帅葛台早已回了波旁,见战败之责有人抵罪,皆大欢喜。可怜红雪一代名将,到死时没有几人为他掉泪,唯有兰顿王唏嘘不已。兰顿王当即下令为红雪衣冠再行国葬,破格为一个侯爵降旗致哀。“雪驹西逝,伯乐何堪”,在波旁城郊的国葬上,兰顿王扶柩大恸,几度哭昏过去,在场文武百姓无不伤怀。兰顿王的涕泪绝对出于真心,红雪这匹名驹才刚刚起步,便死在苏曼城,这对他是个巨大的打击。雄图伟业要继续进行,必须收罗更多人才。犁氏势力渐渐衰弱下去,谁也不知这对帝国是好事还是坏事。王者的泪,换来红雪旧部的忠诚,也换来了四方云集的志士。于是,蒲力的胆识不但救了忆灵和云镜南,也为他自己铺平仕途之路。兰顿王正是年轻得志,人材匮乏之时,又不信任帝国的另一名将林跃。蒲力借机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此是后话。※※※忆灵此次得云镜南相救,心下感激,而且父仇心结已经打开,不再心存恨意。蒲力退兵,云镜南心中略安,牵挂阿南要塞,却又舍不得离开忆灵。蓝河时值盛夏,百花争艳。月前的血腥战场上,重又布满鲜花,比战士的血更红更艳。微风抚面,天空碧蓝,二人在城郊原野上并骑而行。“阿南,谢谢你来救我!”忆灵真诚地道。云镜南得以再次看到这迷人的微笑,在咫尺之遥欣赏她迷人的酒窝,心情大好,道:“我们不论生死,这辈子是拴在一起了!”忆灵只知他在床上甜言蜜语,却不料他在这碧草蓝天下也能说出动人话语来,眼中不禁湿了。这几年来,她失去父亲,失去情人,失去朋友,唯一一个会关心她的人只有林跃,可却远在兵云城。孤独、寂寞、愁怨,伴随了两年多,到现在,亲耳听着爱人说出“生死与共”的誓言,这是多么甜蜜的事啊!忆灵眼中带着几分责怪、几分幽怨,更多的是幸福,看着云镜南。云镜南本是很机灵的人,可在这关键时刻却脑袋进水,他自以为幽默地画蛇添足:“要是你死了,谁来解我的蛊毒呢?”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让忆灵再笑一笑。如果是过去的素筝公主或是水裳,肯定会一笑置之,或是掐他一下。可是,他面对的是忆灵。 第39章 红血6 忆灵什么话也没说,拨转马头向苏曼城而去。第二天,她带着云镜南离开苏曼,回到公国土地。云镜南的幽默,付出几个月苦役的惨重代价。战后的蓝河公国,找不到一间完整的房舍,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田地,更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家庭。百废待兴。“既然你是为了解药而来,那就先帮我重建蓝河。要是公国无法自保,你能救我一次,救不了我第二次。”忆灵道。云镜南只好勤勤恳恳地做起总策划。首先要改变的,便是经济。蓝河公国向来是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从成为犁氏封地以来,就一直以家族度假地的模式建设。这样的公国,怎能抵御强敌侵袭?忆灵带头捐出大部分家产,犁氏在蓝河的资金财宝几乎被伊枝部抢劫一空,又在伊枝部败退时散布在公国各个角落,大部分则落入追击败兵的兰顿战士手中。这些财宝无从追缴。当然,家族在兰顿腹地还有大笔存留金币。这成为公国重建的主要资金。忆灵既然带了头,蓝河的贵族们也只能忍痛捐资——其实他们也只有随身携带的一些细软地契了。非常时期,一切都不再重要。身为贵族,最大的财富就是土地。很多土地的地契失落,很多土地的主人死于战祸。这些土地被充公,用来奖励重建公国的功臣——云镜南除外,他的报酬估计是一瓶臭乎乎的液体。除了购买种子,重建公国农业需要的是劳力。大量壮年劳力死于战争,老人、女人和孩子表现出重建家园的决心,他们纷纷从山林中、山洞中、边境外回到家园,抹干痛失亲人的泪水,开始在农田中忙碌。这远远不够,在第一批农田丰收到来之前,必须搞到另一笔收入以保证庞大的食品和日常用品需求。首先被利用的,是投机商。战后的无主土地,象腥血吸引苍蝇一样,让投机商们云集公国。他们向公国缴纳一点金币,签署一份保证若干人基本生活保障的合约,就可以拥有一块蓝河土地。云镜南亲手拟定合约,将投机商投入的资金控制在这片土地的地价以下,大约是实际地价的八成。这二成利润使大量投资涌入公国,解决了很大一部分公国百姓的生活需求。这些投机商比蓝河本土的贵族们精明百倍,将剥削艺术发挥到极至。忆灵讨厌这样的人,但她没有反对云镜南的措施。因为,迟早有一天,整个公国将要独立。每一寸蓝河土地上,都可以找到军器。这些军器曾经沾满幸存者家人的血,但是,现在它被擦拭干净,重新打磨,成为百姓们另一个收入来源。云镜南用这些军器与草原部落交换了大量奶、肉制品。另一项艰巨的工作是重建公国卫队。公国现在只有能力招募三千名正规卫队,即使是这些人,在训练之余还要参加公国重建。于是,一个首创于古思的民兵制度被确立。凡十三岁到五十岁的男女,在劳动之余都要参加军事训练,一周一到两次。他们主要练习简单的阵列,学习使用各种武器。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政命颁布。几个月的工作说起来只有几百字,但云镜南整整瘦了一圈,甚至比去年逃亡时还瘦。他经常在工作中睡着,手里还攥着鹅毛笔。一般这时候,忆灵都会出现,温柔地将他唤醒,又拧着他的耳朵来到窗边:“阿南,醒醒!你起来看看,公国在流血,伤口还未愈合,人民没有饭吃,大家都在努力,你能睡吗?你良心何安?”云镜南双眼惺松地道:“阿灵,我昨晚刚熬了通宵,发展公国旅游业的策划案在桌上,你先看看吧。”“通宵就是怠工的理由吗?不想要解药啦?”忆灵转身去看厚厚的策划案。等她再次转过头来,云镜南趴在窗框上又睡着了。 第40章 情伤1 夏天到了,所以荷花开了。夏天走了,所以树叶落了。秋天到了,第一批战后播下的种子收获了。云镜南脚底的第二十三个水泡破了,所以蓝河城塞在长山上出现了。云镜南的眼带出来了,所以蓝河民军组建了。虽然不是祖国,但云镜南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初时,他是因爱忆灵而爱屋及乌,到后来,他从心底里喜欢上这里的人。百年来与世无争,蓝河人性格温和,而在遇到外敌入侵时,他们又是那样的勇敢。当云镜南面对满目残垣长吁短叹时,蓝河百姓已默默地抡起斧锯,建设自己的家园。这是何等令人尊敬的土地和人民啊!云镜南在蓝河的日子一长,经常会产生这样一种错觉——他本就生在蓝河畔。他将对忆灵的爱全部贯注在这片热土。但是,他的苦日子还没有结束。每天的饮食,苦不堪言。除了各种味道极怪的粥,就是各种散溢着各种草根味的汤。这让云镜南想起悲惨童年——挖草根、熬树皮的流浪生活。如果没被拉去入伍,他恐怕早就饿毙在寒冷冬季。忆灵自然体会不到这些,每次云镜南对着饭碗发傻时,她都会严令:“你今天不把这四两人参、三两当归,还有那碗百草汤喝下去,就别想要解药!”更有甚者,忆灵还逼他喝一种难以下咽的东西。那是一种叫燕子的禽类的窝,据说是燕子唾液和泥土的混合物,在云镜南看来,那里面还间杂着鸟儿们日常起居的排泄物。云镜南端着碗,一面用眼睛偷看忆灵,只要她稍不留神,便要把粥泼到墙角去。忆灵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云镜南,冷冷笑道:“爱喝不喝,这东西补着呢!你以为蛊毒那么好解?不把这些补药喝下去,蛊虫就逼不出来。”云镜南发了一阵呆,抬头对忆灵道:“是不是吃得越多越好?如果是为了解毒,那么……再来半斤人参吧。”“呵呵,你当这是树根啊!要不是在长山,你根本吃不到这么多大补人参。剂量也要适中才好,否则那蛊虫适应了参味,就不出来了。说不定越吃越肥,一辈子也不出来。”忆灵恐吓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云镜南对蛊毒一窍不通,哭丧着脸道,“阿灵,幸好我早些来,要是我年底来,不是没时间吃这大补食谱,没时间逼蛊毒了吗?”忆灵笑笑道:“你不是说前一阵肚子疼吗,肚子疼了自然会来找我。”她转身去为云镜南盛粥,忍俊不禁,暗道:“这个阿南,人家看他这段时间太累才给他吃这些,他还真以为是为了解什么蛊毒!”她再盛好一碗燕窝粥,转过身来,差点撞上跟在背后的云镜南。“吓死我了,你干嘛呢!”忆灵脸上笑意还未消去,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阿灵,你老实告诉我,我可不想象傻瓜一样吃树根了。”云镜南是何等机灵之人,看到忆灵脸色有异,马上就要刨根问底。 第40章 情伤2 忆灵还要赌气,却看见云镜南眼中红丝,心中大软。这几个月,云镜南再未提过解药之事,一心一意地帮助忆灵重建蓝河。有时,人的真诚是不用说的,忆灵从重建公国的点点滴滴上可以体会出,云镜南真的很用心。“他的脸色这样憔悴!他比几年前瘦了这么多!都是我逼他的,我因为一句玩笑,害他这么拼命!”忆灵内疚了。“阿灵,你不要故意折磨我了。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云镜南一眼就看出忆灵已不再怪他。忆灵心思被窥破,低头道:“既然知道我是故意折磨你,你还这么拼命?”云镜南苦笑道:“这次发生在蓝河的战争,不会是最后一次。现在的犁氏公国不比从前,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次兰顿王援兵迟迟不到,你不会不知原因吧?和草原部落发生冲突只是小事,若与兰顿帝国发生冲突,以蓝河目前的实力,那将是一场灭顶之灾。”他用双手搂住忆灵双肩,忆灵没有挣扎。云镜南的心都快乐炸了,语气听起来却仍很平静:“阿灵,我爱你。我不想你遇到危险!”忆灵的防线彻底崩溃,将云镜南紧紧抱住。“你这个坏蛋!你知道这几年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几乎每天都在哭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云镜南真正地感到相依为命的感觉。自从俞伯死后,这个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这是亲人的感觉,即使是铁西宁和古思这样的死党也无法给他的。即使是古思和铁西宁,现在也要隔着城墙。而他和忆灵,都属于没有国家,或者说是被国家抛弃的人;他们一样地没有父母。相同的处境,使两个人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忆灵仰起头道:“阿南,你知道吗?你根本就没有中蛊毒!”云镜南轻抚她的长发,笑道:“你不要告诉我不是更好,我还想两年来看你一次呢!”“不,两年太长了。我要你每天都来看我……不行,我们不能再分开。你就留在蓝河吧!”忆灵道。“留在蓝河!”云镜南此生从未想过要在哪里定居,但现在,听着忆灵的低语,他产生了强烈的愿望,“对,我要留在蓝河,我们再也不分开!我云镜南何德何能,竟有福份能一辈子都看到阿灵的酒窝,夫复何求!”“阿南!”忆灵情不自禁地呼唤道,“我失去了一切,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云镜南的脸上布满阳光,“你不但有我,还有蓝河!”清晨阳光洒满屋内,小鸟落在窗格之上,等着屋里的女主人为它洒上一把白米。但今天屋子的主人很忙,衣裳散乱在地板,从餐厅一直通向卧房。一种令人兴奋的气息布满屋内,鸟儿在窗格上流连,敏感地感觉到屋子里兴奋、年轻和充满活力的空气。突然,空气似乎凝结,卧房内传来一声愤怒的声音,将窗上的鸟儿惊走。“云,镜,南!”忆灵重新穿上衣裳,凝视云镜南,目光中尽是失落、痛苦、绝望、怨恨。 第40章 情伤3 云镜南被一脚蹬到地板上,莫名其妙地看着忆灵道:“阿灵,你这是怎么了?” “那是谁咬的?”忆灵的手发颤,定定地指着云镜南的肩头。 “一个女孩咬的。”云镜南无奈地发现,自己在忆灵面前不想再说谎。过去他说的谎实在太多了。浅红色的咬痕在此时显得无比刺眼。 “她很爱你?”忆灵绝望了,她多么希望云镜南再骗她一次,只要他说这是战斗中留下的,她也一定会相信。 “是的,她很爱我……”云镜南很认真地回答。 “你也爱她吗?”这是忆灵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层。 “我爱她吗?”云镜南痛苦地回忆着素筝公主的一幕幕往事,“我不知道,我心里忘不了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可是我知道,我爱你,我和她在一起时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忆灵从他眼中看出了那个咬痕的女主人的份量,她反而平静下来。 “一个女子在男子肩上留下咬痕,那是为了什么?那一定是为了留住他的心。他们一定是在缠绵时留下相互的印记。阿南的目光从未这样清澈过,他对那女子是真的割舍不下!……忆灵啊忆灵,你的情人同时爱着别的女子!” 在当时,男人三妻四妾并算不了什么。但如忆灵这样的豪门之女,情况又有不同。历来这样的贵族女子下嫁,对丈夫管得极严,除非对爱情已经丧失信心,否则不会让丈夫娶进侧室。所以兰顿上层社会推行的是不成文的一夫一妻制。同样道理,如果她与素筝公主易位,一样不能容忍云镜南同时爱着两个女子。 “阿南,你走吧。你身上没有蛊毒,虽然骗过犁家,但也救过一次我父亲的命,帮我重建过公国。我们之间,从此恩怨两清,互不相欠!”犁氏家族的血液冰冷如铁石,忆灵仰起头,重新将心扉掩上。 云镜南没有更多辩白。他曾因为欺骗,伤了忆灵的心,现在又因为诚实,再次伤了这个情人的心。 在爱情面前,他一反本性,就象一个木讷的白痴。 后来有人评论说:“上天总是公平的。在付予阿南王机变外表的同时,也送给他一颗诚实的良心。”这话大部分人都不信。 “阿南离开蓝河一定有别的原因,他是为了联盟草原部落,去为安定蓝河边境而奔走。” 不论原因是什么,云镜南只带了一匹马,便离开了公国。 失去俞伯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失去家的痛苦,离开王朝是第二次,而离开蓝河让云镜南彻底断绝了此生能有一个家的希望。 更让他痛苦的是,成千上万蓝河百姓夹道相送。淳朴的民众不顾云镜南只有一匹马,从家里拿来最好的食物、衣布。从阿三的老母鸡下的蛋到山脚老伯家二姑娘纺的布,十数里长的送别队伍,捧着足够犒劳万人军队的东西,挥着泪与云镜南道别。 “阿南大人,你还回来吗?” “阿南大人,走好!” 他们连云镜南的全名都不知道,都叫他阿南。云镜南这辈子流最多泪水,恐怕就是这一次。从蓝河城塞到山脚,十余里路,他走了一天。 好不容易摆脱了送行人群,云镜南将斗篷罩上头,回首向蓝河城塞看了最后一眼。 在那里,忆灵肯定在目送他。 “驾!”一人一骑借着夜色没入平原,也将骑者失落的心情掩饰入黑色天幕。 阿南要塞,这个四面荒原的城塞,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安睡一晚的地方。 第40章 情伤4 古思结婚了。 德德没能将云镜南带回阿南要塞。 古思就是古思,他不是铁西宁,也不是云镜南。所以,他无法抗拒圣旨。 红雪退兵之后,明镇皇便颁布了公主婚典的旨意。关于素筝公主婚事的种种传言,也渐渐熄灭,人们期盼着公主与战神的结合,这让他们重新燃起希望。 鉴于边陲动荡,皇室破例让公主远涉千里,到古思故地布鲁克城成亲。 素筝公主到达布鲁克整整五十天,婚礼还没有举行。明镇皇位的立储规矩是以长为储,不论男女。素筝公主只要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代国君。 古思将婚礼时间一拖再拖。 可是,外界疑云四起。 “难道,公主和那个刺客的传言是真的?” “听说,古大人和云镜南的关系非比一般。” “云镜南是兰顿间谍吗?” “不可能,听说他还在兰顿卧底过。” “谁说不可能,没听过双重间谍?” …… 喜欢闲谈政治的人则是另一种看法。 “古大人推迟婚约,恐怕是为观望。” “怎么说?” “现在,明大人当权,实际上已经控制了王城。陛下此举明显是为了拉拢古大人,那古大人就不能不考虑一下明大人的反应了。” “古大人会怕明大人?他可是战神,手拥重兵,有他在,明大人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有非份之想。” “又或是古大人投鼠忌器,有更长远的打算呢?” “你说古大人顾忌明大人对陛下……”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大人物的想法,我们是猜不透的。” 古思这位大人物,心中矛盾与常人没有两样。他只是觉得皇命难违,而兄弟也不能背叛。 王城是无法知道国家的困境的,经过几年战乱,王朝已朽木难支。年年下降的军费开支,捉襟见肘的饷银,一次比一次迟缓的援兵……古思对危机的体会最深。今年与红雪的会战,若不是云镜南通过牧族贸易为布鲁克搞到军粮,王朝这块朽木现在已经垮塌。 现在的王朝,只有一个空架子。官员们人心思危,办事效率低下,奸商们囤积居奇,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在一个被白蚁食透的雕花桌子上,只要轻轻一个晃动,就有可能让政权崩溃。 纷起的谣言让古思刻不容缓,他与素筝公主的婚礼在公主驾临布鲁克城的两个月后举行了。那时候,云镜南正在为蓝河公国呕心沥血。 深秋季节,云镜南终于回到阿南要塞。 ※※※ 布鲁克将军府,西苑。 素筝公主坐在窗影前,低头绣着一块软垫。她的针法很生疏,是到了布鲁克城之后才学的。初为人妇,她没有体会到新婚的漏*点。 但她很感激,感激古思给她这样一段适应的时间。 虽然古思这个战神,忠诚、勇猛、万众瞩目……在她眼中近乎完美,可那毕竟是一个陌生人啊!连手都没拉过的两个人,就这样睡在一张床上,直到百年。这是多么浪漫的事,又是多么让人脸红啊! 幸好古思很忙,每天都要检视军队,忙到很晚才回来。为了不打扰她,古思总是在东厢客房睡下。 第40章 情伤5 作为一个少女,谁没有憧憬过温存。但她又怎么好意思去叫醒疲惫的古思:“到房里来睡吧!”同时,也正是这样的距离,使素筝公主得以偷偷观察自己的丈夫。他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待人彬彬有礼,对国家鞠躬尽瘁,眼神真诚,体态威猛……“我没有理由不爱上他!”素筝公主这样对自己说,实际上,她也喜欢上了古思。如果要谈到爱,那还须更进一步接触。所以,她拿起了绣盘,向侍女学了一点针线。给古思的头盔做一个软垫吧!虽然古思全身披挂的样子很威猛,但其中的麻烦只有自己知道。一年三百多天,一天十几个小时,戴着十几斤重的铁盔,头皮都要磨出茧来。素筝公主将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一针针密密缝入软垫。心绪也如针线一般,包含着对爱情的生涩,对未来的执着。“公主!”门外古思轻唤。素筝公主的心跳了一下,随即又消沉下来:“他总是这么有礼貌!”有礼貌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夫妻间总需要一点漏*点吧?“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她打开房门时,还是抑制不住喜悦。“明天,我们去郊外。”古思连眼睛都没抬。素筝公主早就想去草原上看看,可古思一直以安全为由拖延。她笑道:“好啊!总算可以去看看沙漠草原了!我一直想在那儿骑骑马呢!”古思心中酸楚异常,暗叹道:“她真的是记不得阿南了!”“明天,你可以陪我骑一天马吗?”素筝公主问道。“可以,”古思抬起头道,“还会有我一个最好的朋友,他也来。”次日,布鲁克城郊,古思和素筝公主并骑而行。“草原真是太漂亮了,周围一点遮挡也没有。不象城里,好郁闷啊!”素筝公主开心地纵马驰骋,“我总觉得在梦中,我来过这个地方!你说怪不怪啊?古思?”“哦,是啊,人常有这种感觉!”古思有点魂不守舍。对素筝公主来说,被消去的记忆就象忘却的梦境,她对草原还有一点印象,那她见到云镜南时会有什么反应呢?素筝公主如果记起云镜南,那古思将有如何面对御赐婚姻的问题。如果素筝公主不记得云镜南,古思将有如何处理今后与素筝公主关系的问题。他无法确定自己更希望哪种结果,只能任由命运将自己引向前方。一匹白马静静伫立在前方,马上乘者身着神族服饰。“阿南!”古思远远挥手叫道。“阿思!”云镜南策马迎来,立时看到了古思身边的素筝公主,“阿筝!”素筝公主显得很开心:“你怎么认识我?我们没见过面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古思提过我的名字。”“是啊!是古思和我说的。”云镜南努力笑笑。“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古思的朋友!”素筝公主更开心了,但随即疑惑起来,“可是,你怎么叫我阿筝呢?和我父母叫得一样……不过没关系,这样叫更亲切。古思,你以后也叫我阿筝好不好?”古思垂首应道:“我还是称呼公主比较习惯。” 第40章 情伤6 “好吧!”素筝公主有些失望。“公主,你不是喜欢一马平川的感觉吗?我和阿南还有些话说!”古思插开话题。“好啊!”素筝公主早就按捺不住疾驰一番的冲动,双腿一夹马腹,素手扬鞭,“呀呜”,轻啸一声,向草原深处奔去。“阿南,你为什么不早些回来!如果你早些回来,一定可以阻止这件事。”古思道。云镜南微笑着望定素筝公主的背影,道:“她能和你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要幸福得多!”“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无法接受她是我妻子,她曾是你的恋人!不管怎样,我是会痛苦一生的,而她……我没有和公主同过房,以后也不会!”古思终于将积压数月的话一口气迸了出来。“那你要我怎样?你要我重新去勾引阿筝,把阿筝带回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吗?你要让她想起,我与她父亲不共戴天的仇?在蓝河的这几个月,我明白了,我爱的是忆灵。和她在一起时,我没有想过阿筝,以前和阿筝在一起时,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忆灵。我和阿筝之间是清白的,相信我,你可以把她当成素不相识的人,去关心她,去爱她!”云镜南话已出口,心里却不禁产生犹豫:我真的对阿筝没有一点感情?古思明白了,自己现在的情况不会改变,自己想将素筝公主推给云镜南,可是即使推过去,事情也只会变得更糟。他第一次恨自己的兄弟。“阿南,你是个混蛋!”他一将云镜南从马上扯下。“你打吧,古思,趁阿筝看不见。”云镜南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在整件事情中,他承认自己是个混蛋,是他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古思将拳头停在半空,最终没打下去,他无奈地接受了现实。“我会补偿阿筝的,尽量补偿,可绝不是你说的这种方式。”云镜南道。“你们在干什么?”素筝公主骑了一圈马,看见两个男人在草地上,古思的手还扯着云镜南的衣领。古思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装,翻身上马。云镜南用手肘撑着上半身,笑道:“没事,我们闹着玩呢!”“哦。”素筝公主道。“公主,走吧,该回布鲁克城了。”古思对云镜南怨气未消,不想多看他一眼。“哦。”素筝公主又看了一眼云镜南,策马追上古思,“怎么你也不和朋友道个别,我们会再见到他吗?”“他是个商人,很忙的。”古思编了个谎话。“哦。”素筝公主在古思面前象一只绵羊,完全没有从前在云镜南面前凶悍的样子。她偷眼看了看神色严肃的古思,又看了看云镜南,心里嘀咕道:这个阿南,好象在哪见过似的,嘴角上总带着奇怪的笑……我应该见过才对啊!呵呵,我怎么可能见过一个神族商人?她肩上的咬痕有些痒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会开始痒,作为淑女,她总不好意思挠吧!“幸好没人知道这道奇怪的咬痕!”素筝公主暗自庆幸。(对于云镜南先生在世元380年的感情纠葛,笔者觉得遗憾。在此之前,在笔者心目中,云镜南先生一直可以游刃有余地面对所有问题。而云先生本人对这段往事的感慨是:“阿筝很幸运……如果可以,我也想喝下忘忧水。”看来,无论平民还是伟人,在感情面前都一样束手无策。不过,从历史的角度,我们庆幸地看到,当云先生和古先生有时间为感情徒增白发时,还是天下相对安定的时候。世元381年,那才是一个史册上不能不记载的时间。) 第41章 部盟1 世元380年,兰顿大将红雪在苏曼城暴亡,直接影响了维斯妮洲大陆的政治形势。雄心勃勃的兰顿王不得不暂时压制住燃烧的野心,转而积蓄国力,再图西进。兰顿国内抛起“大节约”运动高潮,贵族节省金属用度,波旁城更建立义务督察队,以检举监督大吃大喝的奢侈风气。在酒楼、饭庄、瓦舍、勾栏纷纷倒闭的时候,兰顿国库日益充实起来。明镇王朝在风雨飘摇之际,得到了宝贵的安全期。大权臣明恒的遮天之手,将李系势力逐步掌控或予以取代。整个王朝军政体系中,明恒无法染指的,恐怕只有古思的东线军团。云镜南这个从小没有家的孤儿,现在的身份仍是神族部落的寄居者。天下大势与他没有关系,他只顾着布鲁克城和草原牧族间的铁矿、皮毛生意。到了381年,无聊的云镜南终于找到了乐子——德德和青蛾的儿子诞生了。令人感动的是,从小缺乏关爱的云镜南,毫不介意自己有缺憾的人生,丝毫未感叹上天不公,对小德德表现出无比爱心。如果说,小德德每天要青蛾抱五小时,那其余十九个小时肯定在云镜南怀里……总之,天下太平。除了王朝上空有一小片阴云,世元381年维斯妮洲东、南大部地区的天气预报是晴朗天气。这年夏季的一个傍晚,一个神族商队从阿南要塞东面蜿蜒归来。与众不同的是,见惯了商队进出的要塞居民群集东门。一对年轻男女站在要塞东门迎接,男子手中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踮足翘首东望。那女子身材玲珑有致,眉眼间英气逼人,那男子生得苍白消瘦,骨子里透着英气帅气,兼带着些匪气流气,此时看到满载货物的商队,多少还有点丧气。这正是要塞的两个头面人物——水裳、云镜南,以及云镜南怀里的小德德。要塞里的商人、战士、煮奶的婆婆全都聚拢过来。“会让阿南大人和水裳一起迎接的,一定是很重要的商队!”“听说是从兰顿那边来的。阿南大人的人缘真广,生意越做越大了!”“兰顿啊!不知道会不会有小彩画?”“什么小彩画?你还不是想看那些光溜溜的美女画。”……“唉!”云镜南待商队走近,一看深深的车辙,便开始垂头丧气,“又没成功。”“活该!”水裳在这里等商队可不是因为关心云镜南,而是为了取笑他。“阿南大人,我们回来了!”商队队长是个健壮的神族战士,声音如雷。“她没收下东西吗?”云镜南一面拍着怀中的小德德,一面失望地问道。“是。”商队队长答道。云镜南沮丧地摇了摇头道:“她说了些什么吗?”“蓝河国主说,感谢神族为蓝河所做的一切,她永远是神族人的朋友。”商队队长的声音在要塞中回荡。要塞里的神族族民欢呼起来,他们没见过忆灵,但都为这远在万里的友谊感到自豪。“她还说了些什么?”云镜南急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商队队长搔了搔头,努力回忆蓝河国主的每一句话,终于喜上眉梢,用洪亮的声音答道:“蓝河国主还说,问水裳姑娘好!” 第41章 部盟2 “还有呢?”云镜南真急了,不得不启发一下神族战士的简单头脑,“她就没有提到和我有关的话?”那队长恍然大悟,终于想起了忆灵的话,开心地大声答道:“蓝河国主说了,做男人不要学你们的阿南大人。”他的神情极为自豪,估计忆灵还礼节性地夸了他几句。此时在东门的上千人中,倒有七八百听到了那队长转述的话。没有人哄笑。“孩子他娘,该回去做饭了。”“唉,昨晚一夜没睡,有点倦了,回去睡觉去。”“啊呀,我家的奶茶该糊了!”偌大的东门广场,霎时间人去场空。“小德啊小德,这个世上只有你知道我是个好人,是不是?”云镜南用手指拨弄着小德德的鼻子。“什么味?”水裳皱起眉头。一泡童子尿,算是小德德对云镜南的回答。那天要塞的风很大,小德德在回屋的路上咳个不停。“怎么办,怎么办?”云镜南比青蛾还急,小德德的咳嗽几日不停。他们找了神族的一个医生,开了一个治小孩百日咳的偏方:把鲈鱼鳃晒干,烘干研末,开水冲服,每次一鳃,一日二次。芦水位于固邦城东北,是神族发源地,那里不但有鲈鱼,而且是四鳃鲈鱼。“真好,钓一条鱼可以用两天。”云镜南生意也不做了,和水裳及德德夫妇到芦水边整日捕鱼。偏方果然灵验,小德德的咳嗽不日痊愈,可云镜南舍不得走了:“万一再咳怎么办,我们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让云镜南恋恋不舍的是德德烹饪的鲜美鱼汤,他们在芦水度过了整个春天。在这段时间,云镜南除了找水裳喝酒,就是找神族战士赌钱,颓废之极。“唉,可怜的人!”水裳同情失恋的云镜南,特别是在酒后看着他哭成一摊烂泥。男人的眼泪总是更加金贵,因此也会令水裳特别感动。可是,云镜南一发不可收拾,连小德德也不抱了,拼命喝酒。于是,他嚎啕大哭的次数从一周一次渐变为一天一次。——这样的男人眼泪也金贵不到哪儿去,而且,有点讨人厌了。终于,在云镜南又一次喝醉,把眼泪和鼻涕成把地涂在水裳腿上时,水裳的同情心彻底耗尽,将他一脚踹到火堆的烧炭上。“云镜南,你还算是个男人吗?为了个女人借酒消愁,哭成这样!看看我们族里的男人,哪一个会象你这样泪流满面!”水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指着云镜南的鼻尖痛骂。“谁说男人就不能哭了?”云镜南拍着屁股上被火炭烧出的两团星焰,酒全醒了,“你们神族的男人只不过是脸上毛长,看不见眼泪而已。”不管怎么说,云镜南在被水裳训完之后,没有再酗酒。“德德,一个人怎样才能快乐呢?”“当厨师啊!”德德的回答总是没有悬念。于是,云镜南开始跟着德德学做鲈鱼羹。不久,他就可以做得很好看了。这天,水裳看着云镜南端上的第十八盘实习作品,那是一只鲈鱼全鱼,鱼口中塞着一个萝卜削的公仔,伸直手臂好象在大呼救命。云镜南的刀功总是不错。水裳用汤匙勺了点,放进口中尝了一下。云镜南在一边用围裙擦着手,怯怯地等待着她的评价。 第41章 部盟3 “好咸!”水裳的眉头皱了皱,她告诉自己“忍住”,可一转头便看见云镜南诌媚的眼神,活象一只叼回皮球的小狗在等待主人的夸奖。难吃的鱼羹和云镜南的眼神让水裳彻底崩溃。“云镜南,你觉得你是一个厨师吗?”水裳把鱼汤向云镜南泼去。“我再做好了!”云镜南忙端起失败的实习作品,转身欲走。水裳狂躁地深呼吸了一下,提高音量吼道:“我是说,你觉得你只是一个厨师吗?”“厨师有什么不好?”德德嘟囔道。“闭嘴!”水裳蛮横地道,再转对云镜南当头棒喝,“你觉得你的下半生就要在厨房度过?”云镜南也崩溃了,将汤碗砸在地上,对水裳吼道:“我还能做什么?我是个失败的人,我能做什么啊?你告诉我。”“你是阿南要塞的倡议者,你是草原联军的统帅,你是带着十几个草原部落打败太阳罕的人。你是天之骄子,你这种人,与生俱来的就应有一种使命感!你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就应该尽自己的一份义务……阿南,我以前以为你除了脸上没毛,还算个男人,可是现在怎么变成这样?除了忆灵,除了素筝,你还要为其他关心你的人活着,要活出个样来!责任感,你知道吗?”水裳将数月储集在胸中的闷气一泄而尽。云镜南在听到自己过去的辉煌战绩时,脸上露出了自豪,甚至和德德一起为水裳的精彩演讲鼓掌。可是他马上又迷惘了:“使命感?义务?我听不懂。”“好,我和你算一笔帐。你在这里吃我的,用我的,难道就是养着你喝酒赌钱的吗?你总该做点什么事吧?”水裳道。“可是我也有为部落挣钱啊!”云镜南当然不是白吃白喝。“哟,还敢顶嘴了!”水裳鄙夷地看看云镜南,“一个可以翻云覆雨的大人物,却到这里帮我挣金币,我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担当不起!”这下云镜南有点明白了。“水裳的意思是,让你振作起来!”德德有点不耐烦地道。“早说嘛,我这就听懂了!”云镜南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重新挺直腰板,感动地挽着水裳道,“翻云覆雨的大人物!我很久没听到这么高的评价了,水裳,你简直是我人生路上的明灯!”水裳点点头道:“阿南,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水裳的那一番话真的起到了当头棒喝的效果,云镜南开始以大人物的角度去考虑自己的将来。他现在是个无国无家的落魄流亡者,第一要务便是让自己安全。在大陆的几个势力中,厥奴草原的形势最为复杂,又历来争战不断。只要王朝或帝国哪一天想腾出手来收拾草原,没有哪个部落能幸免。云镜南看到了这一点,他决定成立部落联盟。前几次化解草原危机,使他在草原上树立起强大的威信,特别是他对草原经济建设的卓越贡献,使得各部首领一呼百应,云集而至。云镜南提出了联盟的纲领,立时得到广大草原部落酋领的四肢赞成。草原联盟纲领的全文只有十二个字:“草场共通,情报共享,军队共联。”古思事后阅读了联盟纲领,大加赞赏:“妙啊!最妙的就在把军队共联摆在最后。” 第41章 部盟4 古思事后阅读了联盟纲领,大加赞赏:“妙啊!最妙的就在把军队共联摆在最后。”尽管草原联军可以达到数万之众,但绝没有与帝国或王朝大军硬拼的实力,所以,军队联合是三条纲领中的最后一条。而前两条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逃跑,或者叫战略转移。共通的草场,使所有弱小部落在遇到外敌侵袭时可以象晰蜴舍弃尾巴一样舍弃牧场,将敌人引入浩瀚草原,不战而胜。至于情报共享,主要也是服务于第一条,另外还加上商业情报的成分。“识实务者为俊杰”,云镜南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实力。正式的联盟会议在阿南要塞召开,所有厥奴、神族酋领无一缺席。会议气氛空前和睦,各族首领主要是到要塞来歃血盟誓。由于有的部落原在数千里之外,经常举行全体会议并不实际。云镜南又提出了四部联席制度,由东南西北四方的部落推举分盟部落,用更加频繁的四部联席会议代替全体会议行使联盟功能。因为害怕兰顿帝国报复,伊枝部在蓝河之败后撤出恩山,回到祖居的索娃山地放牧。这次,来参加会议的是术沙。伊枝部代表一出现,立时成为会场焦点,连高挑妖艳的神族迎宾姑娘都黯然失色。云镜南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是一个阴天,可是术沙出现的时候,天边居然出现了一道彩虹。让伊枝部光彩四射的当然不是术沙,而是随术沙到场的圣女——厥奴草原最神秘的女子。当圣女款款从牛车上走下,一个无形的气场立时覆盖了会场。一个遮着面纱的女子,让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奶酒,停下谈话,驻足观望,坐着的人也都不知不觉站了起来。这只能用神力或是巫术来解释。众人脸上都露出平和安祥的神情,只有云镜南除外。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圣女,但每次见到都会不自觉地咽咽口水。青蛾虽然早已离开伊枝部,但仍是上前行了主仆之礼。受圣女的影响,会议气氛始终平静,粗鲁的各族酋领心平气和地推选四个分盟盟主。北部是神族的地盘,水裳部落理所当然地成为北盟盟主。东部是最危险的区域,特别是伊枝人抢掠蓝河之后,兰顿帝国对草原一直不友善,所以东盟盟主的重任就交到急流部手中——以“急流勇退”为族训的他们,最擅长战略转移。南部盟主推举花原部的女酋领,不是因为她最能闹事,主要因为花原部是养蜂放牧的高手,最适合当整个联盟的后勤基地。换句话说,就是所有部落都被赶到南边,花原部也能养他们几个月。云镜南当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但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和花原部谈妥了这个协议,代价是给花原部划分一大块肥沃草场。西部分盟盟主是最头疼的,那里牧场虽然不大却长年没有外敌入侵,因此弱小部落全聚集在那儿,这次应邀来参加全体大会的,竟有数十个之多。云镜南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结果在意料之中,三十八个部落,投出三十八个提名。于是第一次会议暂时休会。 第41章 部盟5 术沙在圣女帐外求见。自从蓝河败回之后,伊枝罕一厥不振。一个人遭受打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刚刚剿灭太阳部,领略过成功极致的风景,再从巅峰上坠下。于是,伊枝罕万念俱灰之下,将罕位传给了术沙。尽管术沙现在贵为一族之长,对圣女仍是恭恭敬敬。圣女是神,只要她还在,伊枝部就有复兴的希望。圣侍女紫衣将术沙领进帐来。圣女已将兽骨拿在手中,她知道术沙要问什么。自从恩山迁回索娃山之后,伊枝部遭尽白眼。西部牧场的另三十七个部族习惯了互相较劲,大伤元气的伊枝部根本无法与其他部落抗衡。牧场一天天变小,连正在长身体的小孩都吃不饱。争取西部分盟盟主的席位至关重要。所以,难得远行的圣女才会随术沙一起来参加联盟会议。兽骨落下……“圣女,神说了什么?”术沙急切地问道。圣女久久地看着兽骨,从紫衣手中接过沾着兽血的毛笔,在羊皮上写下:“不测。”术沙第一次看到这种卦,立时没了主意,问紫衣道:“这是什么意思?”“神也没法预知。”紫衣解释道。“那该怎么办?”术沙觉得联盟会议这根救命稻草也在头顶上慢慢飘开。圣女在紫衣手心里写了几个字,便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术沙疑惑地看看紫衣,紫衣安慰道:“大罕,圣女要亲自去解决这件事。”术沙脸上重新露出欣慰,他相信只要圣女出手,没有办不了的事。圣女径直向云镜南的帐篷而去。她从神旨之中明白了一点,这使她心里很不安。兽骨问卜在伊枝部传承数百年,从来灵验,而这一次居然得到“不测”的结果。这在占卜史上只有两次,一次是占卜师的作弊行为,另一次则是因为牵涉到厥奴人八百年前的英雄纳兰度。她在修习问卜术之初,便知道这种巫术是以施法者个人的精神力量通达天地,预知事情发展。一般来说,在天、地、人三者中,影响未来的要素主要在前二者。连天神都无法算出结果,只能说明一点,决定伊枝部是否能成为西盟领袖的是人。八百年前,让天意无法通达卦象的是不世出的英雄纳兰度,而这次,是云镜南。云镜南帐门处的卫士没有例行通报,而是垂首让在一边。圣女未进帐篷,气场已席卷进去。类似摄魂术的古巫术,结合草原植物秘香,是圣女神力的真正来源。云镜南正在帐内午睡,他实在太累了。这让圣女有点尴尬,她从未见过四仰八叉流着口水的男人。 第41章 部盟6 “水裳,我早知道你进来了,不要神神密密的,又想吓我。”云镜南懒懒地伸个懒腰,这才看清伊枝圣女站在帐内,忙擦去唇边晶涎。“坐,坐!”他有点为刚才的窘态慌乱。伊枝圣女款款地在云镜南面前坐下,动作很慢,她眼前的这个人,拥有极强的意志力,她必须消耗极大体力实行镇心术。云镜南只觉得目光无法从圣女身上移开,暗道:“真没出息,连脸都没看到就失魂落魄。”他定了定心神,这才问道:“有什么事吗?”伊枝圣女是不能说话的,但此时心中已经很震惊:“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镇心术或会失效,可这曼陀罗香却从未失效过啊!两倍的剂量,他居然还能开口说话!”云镜南早已遐想连篇,见伊枝圣女只是静静坐着,便大胆道:“只是为了看看我吗?自去年恩山一别,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不过,老这样坐着对望,我可不习惯,不如,我们找点别的事做吧?”他居然向圣女伸出手去。圣女的手轻轻一颤,几乎要心神大乱。自小她除了前代圣女和圣侍女,从未和别人有过身体接触,何况是个男人。但她马上镇定下来,一手将云镜南的手反握住,另一手的指尖在云镜南掌心中摩娑。云镜南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正在云镜南心旷神怡之时,水裳掀帘而进。她立即吸入了弥漫帐内的曼陀罗香气,怔了一下,又缓缓转身出帐。走出几十米远,水裳才猛地醒悟过来:“阿南又在干什么?难道他兽性大发,连伊枝圣女都不放过?不行,我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天生一副侠肝义胆的水裳一转头就看见圣女从帐中出来,忙迎上去道:“圣女,对不起,阿南是有点那个,可是他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的。”圣女没有回应,默默地回了伊枝部宿帐,在水裳看来,她应是有点哀怨。“阿南,你这只色狼!”水裳闯进云镜南帐内。云镜南还在无比神往地抚摸着自己的掌心,喃喃道:“圣女就是圣女,这手都比别人的软!却不知她身上香不香,昨天和急流罕赌钱赌得太迟,受了风寒,今天鼻子堵得不行……”如果伊枝圣女知道让曼陀罗香失效的原因是云镜南充贯满盈的鼻涕,一定会喋血五斗。(世元1505年,红发海盗哲布从另一块大陆航行数万里,发现了一块大陆。他第一次见到满脸长毛的神族,并在神族地盘上发现了玉山,于是把当地土语中对玉的译音“维斯妮”作为新大陆的名称。在本文中,用到维斯妮洲称呼只是为了让现代读者更好地理解。) 第42章 密信1 当然,被误会成色狼的云镜南少不得又挨水裳的一顿暴打。直到当晚青蛾来找二人,水裳才知自己误会了云镜南。“阿南大人,水裳姐姐。我知道伊枝以前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可是这都已经过去了。部落里的情况很糟,草场还不足以供给现在的牧群,部落里的孩子和牧群里的小马驹都在挨饿……现在西部分盟盟主推选,各家各持一词,如果你们能帮一把,青蛾必终生感激!”青蛾声泪俱下。云镜南为难了,中午伊枝圣女在他掌中写字交谈时,他硬生生地拒绝,到现在想起来还有点自豪:“我居然能挡住这样的诱惑!”可是,现在面对的是青蛾,德德的妻子。因为始终瞒着韩布袭击伊枝部之事,云镜南一直觉得自己亏欠青蛾。水裳开口了:“青蛾,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尽力帮你的。”云镜南接口道:“我们只能尽力,最后的结果,还需投票决定。”“谢谢阿南大人,谢谢水裳姐姐!”青蛾感激涕零。云镜南当晚邀西部三十七盟首领玩了一夜牌。第二天会议上,由水裳提名,伊枝部和追星族作为两个分盟主候选人,出乎意料的是,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唱票场面极其火爆,伊枝与追星两边票数交替上升。东、南、北三处的部落首领,甚至已经开始押注赌结果,赔率一比一,急流部族长把自己新娶的八姨太都押上了,要博一个神族美女。术沙、青蛾的手心都沁出汗来,圣女没有在场。结果终于出来了,伊枝部落选。青蛾的眼泪当场就流了出来,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西部草原,是厥奴部落弱肉强食的典型。本来就略显贫瘠的草场,却要养活最密集的部落。数百年来,那里的小部落在互相倾扎中生存。伊枝部的未来可想而知,人丁锐减,牧群调零,从此在草原上末落下去。曲终人散,云镜南又挨了水裳一顿好打。“阿南,我知道是你搞的鬼。凭你和他们打了一夜牌,伊枝怎么可能选不上?你对得起青蛾吗?”水裳下手很重,拳脚虎虎生风,但骂得很小声,她怕被别人听到。“狼崽就是狼崽,伊枝部曾经背弃过联盟,就还会再次背弃,我不能拿其他部落的安危开玩笑。至于青蛾,我会尽力补偿的。”云镜南没有一点悔意。水裳停下手来,看着云镜南,觉得有点陌生又看不出和以往有什么区别。草原联盟成立得很及时,云镜南比兰顿王快了一步。林跃没有假期,他自红雪死后,就一直谋划着进军王朝。他认为犁师、红雪之败,就在于选择了错误的突破点。如果他将来出兵,一定是以少量兵力牵制古思,再主攻杨不凡方向。在新年钟声敲响之时,林跃终于将奏折写好,封入信封,用红蜡在信口抹了一下,将戒指印在蜡上。“这封奏折连夜送往波旁城。”他吩咐等候着的士兵道。“是,大人!”士兵领命而去,全然不为新年之际要远赴波旁而烦躁。 第42章 密信2 林跃从桌案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聆听着外面的钟声,喃喃道:“今天居然是新年,我倒忘了。又是一年,犁师大人离开我已经三年了……”奏折到达波旁时,这里正是一片欢乐海洋。半年来的节约国策,使国民们少了许多平时的欢乐。压抑已久的欲望在新年全暴发出来,兰顿王亦下令狂欢数日,暂时解除《节约令》。年轻的兰顿王这一年又高了一些,他正在群臣的陪同下与民同乐。在喧闹的鼓号声中,他接到林跃的奏折,快速地看了看,便交给身边的武将:“爱卿,你觉得怎么样?”林跃在奏折中洋洋洒洒数万字,分析了之前对王朝作战的失败原因,并结合他一年多来在兵云城的谍报数据,提出西征新方案。“林大人办事很认真,整个帝国,恐怕只有他能写出这样的奏折。可是,臣以为,操之过急。连年对王朝用兵,国库空虚,要不是陛下英明的《节约令》,连军饷都成问题了。现在国库里的储备,够打一次大战,但是只许胜不许败,风险太大。臣建议还是边观望边准备,以目前王朝的形势,敌人是在走下坡路,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回答兰顿王询问的是蒲力,他已取代了红雪在朝中的位置。兰顿王不断点头,但从表情上看,蒲力的这些话他都在意料之中。果然,待蒲力说完,兰顿王问道:“蒲爱卿,你说得很好。我刚才问的意思是,林跃这个人怎么样?”蒲力暗暗敬服,他自以为将战争形势分析得很透彻,却没想到年轻的兰顿王早已将目光透过纷繁的现象,直击提案者本人。用人,才真正是王者之道。“林跃从未有劣绩,而且做事谨慎,心思细密,忠于职守。我认为陛下现在给他的位置,也正是最适合他的。”蒲力如实答道。“你说得很对。林跃是因为红雪之死才急于西征,我也认为不是时候,但他一片忠心可嘉……唉,朕对犁师大公的旧部,是过于冷淡了!传旨下去,赐林跃伯爵爵位。”兰顿王深有感慨地说了一番话,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在新年还在为国家着想的人,难得啊!”“陛下英明,身为臣子,吾等敢不肝脑涂地,为振兴帝国霸业鞠躬尽瘁!”蒲力不失时机地表了下决心。其实,他心中明白,兰顿王对林跃态度的转变,是因为“犁氏”已不复存在。兰顿王在新年过后亲自视察了兵云城,这是兰顿历史上最高统治者第一次视察边陲,在林跃看来,是比伯爵爵位更加显赫的恩宠。看着长龙似的车帐銮盖进了兵云,林跃的心情激动无比。他引着兰顿王检阅了他的雄兵壮马,急切地表达自己想西征王朝的想法。“王朝有古思在,你自信能过得了他这一关?”红雪军团异常强悍,还不是折翼布鲁克,兰顿王对检阅兵马的兴趣大减,他更关心战略思想。林跃对这点早就深思熟虑过,当即答道:“古思不愧是王朝战神,这几年从无败绩。但他只能算一员虎将,绝当不得战略家三字。” 第42章 密信3 “何以见得?”兰顿王来了兴趣。“两次西征,我们与其说是败在古思手下,倒不如说是败在布鲁克和固邦的城墙下。在我看来,古思不过是一个坚决持行死守战术的将领。陛下注意到了没有?两次战役中,古思都不能很好地调集友军支援……对,我指的就是杨不凡,尤其是红雪去年的这一次,杨不凡一兵未出。”林跃说到这里,看了看蒲力,继续道:“只要有两支队伍同时进攻固邦和布鲁克城,古思必将焦头烂额。”兰顿王点点头,道:“林卿说我军是败于城墙,这点我很赞同。如果换了是王朝进攻我们,他们一样无法突破兵云和库克防线。”“我原来一直在担心一个人,”林跃道,“这个人陛下也认识,就是当年的莫南,现在被王朝通辑的云镜南。”“哦?”兰顿王诧异道,“他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间谍罢了。”“在第一次大公西征时,他得到了情报,使古思先有了准备。而在第二次红雪西征时,他直接参予了战斗,而且,之前我军对布鲁克城军备谍报的失误,也正因为他。是他给古思输送了大量给养。”林跃道。兰顿王不怒反笑,笑得极其畅快,良久方歇,对林跃道:“这说明,王朝国运衰微,象这样的人才,居然不为王朝所容!”林跃的一段分析博得了兰顿王的好感,他继续问道:“依你看,什么时候西征合适?”林跃道:“帝国两次西征,元气大伤。依我看,应该从厥奴人那里得到补充,先定草原,再定天下。至于何时西征,只能随机应变,从古杨关系上,可以找突破口。陛下,臣斗胆请求在兵云就地扩军,请赐便宜行事权。”“便宜行事权!”林跃此言过于大胆,如闪电雷击一般打在听者耳中,在一旁的蒲力脸色不禁一变。按兰顿惯例,将领动用三万人以上兵力到境外活动,需要向波旁王室上奏。犁师当年擅动兵戈,最后只能以自刎收场。没想到兰顿王拍了拍林跃的肩膀,当场答应下来:“好,林跃,朕就赐你便宜行事权!”林跃大喜谢恩,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蒲力无语,心中略有酸意。林跃本想秋季用兵,对付厥奴人,给养和马匹是第一关键。可是,云镜南在夏季举行了草原联盟会议,让他的计划落空。兰顿王并不急于吞并草原或西征,现在对他最重要的是人心。视察兵云,他赢得了林跃的忠心,也建立起自己的军权体系,蒲力和林跃,将成为兰顿王的左膀右臂。※※※兰顿帝国一直在积蓄力量,而王朝继续处于混乱之中,草原上平安无事。春去夏来,夏消风凉,这种情况持续到世元381年秋季。在北部靠近固邦城的牧场,一队三十人的神族小队正例行巡逻。这个季节,草原的风已经很劲,巡逻小队准备随便转一转就回营地。“这个天气,俺们本该在帐篷里喝酒的。”一个战士一边抱怨,一边烦燥地把遮住眼睛的长毛理到一旁。 第42章 密信4 “反正是阿南大人立的规矩,我们每个月可以多分两头羊,累点算什么?”小队长笑道。虽然风很大,但他不会受长毛抚眼的烦恼,因为他戴着副平光眼镜,那是前几天刚从阿南要塞用十五张牛皮换来的。“前面有人!”队伍前头的一个战士叫了起来。小队长骂道:“不要大惊小怪的,说不定只是个过路商人,这里好歹算古思大人的地盘,你们可不要乱打主意。不过,他这匹马不错。”迎面而来的这个人身着王朝平民服饰,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乍一看没有什么奇怪。“老兄,到兰顿吗?”小队长喊话问道。“是啊,到那边办点事。”那人笑吟吟地答道。“去做生意的吗?老兄做的是什么生意?”小队长盘问道,顺便凑近看看那匹好马。神族战士全围了上去,对他们而言,好马与美女一样养眼,唯一不同的是好马不会送秋波也不会飞白眼。“真是好马啊!”战士们纷纷赞叹。但很快,小队长警觉起来。这个王朝人随身只带了个轻飘飘的包袱,不象一般的商人。小队长皱了皱眉头,他猜不出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在大风天气从固邦向兰顿方向赶路。“你有古思大人签发的行商文牒吗?”小队长问道,他们过去也常配合古思巡关设卡。“哦,有,有。”那人忙不迭地应声,伸手往怀里掏,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啊呀,出来得忙,没带上。”“搭麻的!”小队长眼睛一瞪,对手下将手一招,“给我搜!这家伙一看就肚里有鬼,古思大人从前年就不签行商文牒了,现在到兰顿做生意的哪个不是走私?”战士们围了上去。那人一看不妙,拔出腰刀,催骑向圈外硬闯,他功夫不弱,抬手间已伤了一名神族战士。巡逻小队措手不及,被他伤了同伴,冲出圈去,于是大声呼喝紧追不舍。那人虽然马好,苦在起步之初,马速不快,很快被神族战士用飞索套住马头,停了下来。那人还待反抗,被小队长一矛戳在肩上,翻身落马。他掉落地上,眼见无法突围,突然自怀中取出一片物事塞进口中乱嚼。“用牛角刀把他的嘴撬开!”小队长敏感地意识到这件东西非同寻常。四五个战士将那人摁倒,那人已是鲜血自口中狂涌。小队长只来得及从他口中抢出半张纸。那信是用毛笔在宣纸上书写,被那人嚼得几下,又咬舌喷血,顿时糊作一团。“小杂种,害老子的功劳打了折扣!”小队长对那人啐了一口,翻看着半张信纸,“谁识字的,来看看!”“我们都不识字!”神族战士的素质很平均。三天后,信被送到云镜南手里。在输送途中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小队长不小心用那信纸醒了一下鼻涕,所以送交到云镜南手中时,纸上只剩一角了。“阿南大人,我这算立功吗?”小队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功一件,至少值一匹好马,不过赏赐要等管丰来了才能给。”云镜南看着手中这片珍贵的信角,眼睛瞪得老大。“嘿!”小队长一拍大腿,懊恼地抱头蹲下,“我为什么学人家用纸醒鼻涕,本来该值一群好马的!”…… 第42章 密信5 管丰这次送货到阿南要塞,没有拿到回扣。云镜南把那张纸片卖了他八百金币。古思接到这张纸片时,眼睛瞪得比云镜南还大。纸片上有四个字可以认出:“……兵牵制古……。”可以推想出原句应是“出兵牵制古思”。当然,在未看到前后文的情况下,还有别的句式可能。但结合送信人当时的表现,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封通敌信函。“难道固邦城有人通敌?”管丰现在已是古思的心腹。“我也希望不是。”古思的眉头拧成一团,“如果真是通敌,能做到让兰顿牵制我而攻陷固邦城的,至少也要是黑龙骑将这一级,但愿不要牵涉到银龙骑将。”固邦城的银龙骑将只有一个,那就是杨不凡。“大人,”管丰有点不安,“下个月就是您的例行巡检,是不是先取消?”古思坐镇布鲁克,每季度会在东境诸城例行巡检,考察城防工事和军队训练情况。“巡检制度是我定的,不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取消。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更应该去固邦。”古思道。“可是,大人,这太危险了!多带些军马吧!”管丰建议道。“呵呵,不必了。若是固邦全城皆反,我要带多少军马才够?”古思显得很轻松,他拍拍管丰的肩膀,让他也放松下来,“我自信还能应付得了。”※※※古思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他在将军府呆到半夜也没有想出对策。任何大型举动,都会引起内贼警觉,看来只有到了固邦再随机应变了。“杨不凡应该不至于卖国,他已是银龙骑将勋爵,没有道理干这样的事。”古思安慰着自己,他的精神过于集中,连素筝公主推门而进都未察觉。“古思,今天这么早回府,怎么还不睡呢?”素筝公主问道。成婚以来,古思从未与她同房,她虽然生性刁蛮,但也不好意思追问。更以为夫妻之间本应如此,心头虽有亲近之意,但也怕肩头咬痕被古思看到。不知不觉,这种日子也过了大半年,素筝公主原先活蹦乱跳的心性竟被压制,心头总有一点郁结解之不开。古思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道:“公主,你先睡吧。我还有些公务要想,呆会儿就在偏房歇息。”古思说完又继续对着油灯发呆。“他连看都不好好看我一眼!”素筝公主心中怨道。王朝功勋最高的男人,王朝最高贵的公主,二者的结合本应完美无缺,可是恰恰相反。古思心中虽苦,至少还知道前因后果,他和云镜南都相信:瞒着素筝公主不好,但告诉她往事无异于要她的命。可是他们没有想过,对于忘记了往事的素筝公主,被完完全全地被蒙在鼓中,生命中从此失去色彩,这等于剥夺了她的一部分生命。“我明天回王城。”素筝公主走到门边,回头说道。古思完全没有听见,他又陷入思考之中。素筝公主猛地将门甩上,也不带随从,收拾了几件衣裳,到马厩取了马,奔出布鲁克城。军士们都认得她,不敢阻拦。直到出了城,夜风袭来,素筝公主才觉得自己穿得太少。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头。身后的布鲁克城,冰冷得象一座铁狱。委屈、寒冷、压抑……素筝公主突然勒住马,回头对着布鲁克城大叫道:“古思,你是个浑蛋!” 第42章 密信6 “好象气顺多了!不过,我怎么会骂粗口?什么时候学的?”素筝公主有些奇怪,“管他呢,骂粗口原来这么解恨!”“布鲁克城,鸟不生蛋的穷地方!”“古思,我要叫父王撤了你的职!”“古思,你不是男人!”“父王、母后,我想你们!阿筝想你们!”“我再也不回来了,你听到了吗?”……素筝公主直叫到筋皮力尽,才偃旗息鼓。“舒服多了。”她满意地拍拍胸口,向王城疾驰而去。※※※过了三天,古思才发现素筝公主不见了,他从家仆口中得知她去了王城,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这样也好。”接着,古思在布鲁克城外约见了云镜南,两个朋友已经数月未见。“今天怎么会想起我来?”云镜南心情不错。古思笑笑道:“我要去固邦城,总预感有些事要发生。你的主意多,看能不能给我点建议。”“我当然有办法,只是你做不到。”云镜南道。“你说说看。”古思笑道。云镜南正色道:“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别去,静观其变,或者让管丰去一趟也行。”“管丰军阶太低,他去没用。”古思故作轻松地笑笑道,“看来还是只能我去。”“或许是我们太敏感,那只不过是一封兰顿奸细的情报。”云镜南安慰道,他知道无法说服古思放弃巡检。“但愿吧。”古思应道。陷入沉默,有差不多一分钟时间,两人好象都在聆听草原的风声。“阿筝怎么样了?”云镜南打破了沉寂。“我和她这样下去不行。”古思叹了口气,他最近是越来越习惯叹气了,“事情是你惹出来的,办法得由你来想。”又是沉默。“等你从固邦回来,我就会想出办法来的。放心去吧!”云镜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把素筝公主的问题解决。“好!”古思应了一声,两人拉转马头,各自沿来路回去。云镜南牵缰缓行几步,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回头对古思叫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古思愣了一下,转过头来,两人相视大笑,刚才相见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当年二人在王城街头相遇,互相瞪目而视,双方交肩而过数步后,正是云镜南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一句,才开始了近十年的友谊。“阿筝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放心去吧。记着,当断则断,你现在有点婆婆妈妈了。”云镜南笑道,笑容里尽是对古思的信心。“好!”古思振奋起来。※※※一周后,古思带着一百卫队,来到了固邦城。战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全城士兵各守岗位,等着征东将军巡检。古思照例先到城墙上走了一圈,杨不凡等一干明系将领紧紧相随。“最近部队可有什么异常?”古思漫不经心地问道。“有,当然有异常。这三个月部队的士气异常振奋,人人刻苦训练。平时多流一滴汗,战时少流一滴血嘛!”杨不凡陪起笑脸,他这副笑脸三个月才用一次。古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想不通杨不凡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把心思都用在溜须拍马上。见马屁效果不佳,杨不凡忙转换话题:“古大人,下官在府上略备薄宴,为大人接风。大人舟车劳顿,不如先到寒舍歇脚。” 第43章 巡检1 古思扶着城墙笑笑道:“杨大人,你府上可不能算寒舍啊!”杨不凡在固邦的府邸虽没有王城的私家产业气派,但在边陲当属首屈一指的豪宅,可以与云镜南当年的南袖将军府相媲美。他知古思话语中有讥讽之意,只好干笑两声。“走吧,给你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古思转身要下城楼,突然回头又摸了摸城砖,对杨不凡问道:“这南城墙最近补修过?”杨不凡脸色略变,旋即回复正常,答道:“是,前两个月修补过。年代太久,有些城砖不牢了。”“哦。”古思又抚摸了一下新城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向城下而去。杨不凡抹了把汗,紧跟着下了城。“果然有鬼!”古思斜眼瞄到杨不凡的表情,心中暗骂。他明明记得上次巡检时,城墙还坚牢异常,而且这次也绝不是简单的翻修,而是加建成与东面城墙一般规模。东面要防的是兰顿人,那南面呢?那里正对着布鲁克城。数百名王朝军在城下奏乐相迎,敲敲打打地跟着古思和杨不凡到达将军府。古思来到将军府门前,见其较上一回巡检时又有扩建,皱了皱眉头。“古大人请!”杨不凡没有查觉古思的不满——王朝的将军十有八九都是这样,借着修南城墙的机会,他扣下一点银子加盖将军府,这是家常便饭。古思的卫队留在府外,几个卫队长在厅内另备一席,而陪宴的都是杨不凡手下的黑龙骑将一级。古思特意观察了一下这些军官,无一不是满脸奉承相。他倒希望能看到一两张与众不同的面孔,通敌这样的大事,凭这些鼠辈还不敢做。只有两张桌子,看似简朴,待得上菜,古思又皱起眉头。到固邦巡检不是一次两次,但这一次杨不凡的接待看起来是最豪华的。杨不凡府中有王朝四大菜系的名厨,听说最近又请了个兰顿厨子,最擅长糕点冷拼。厨子们手脚极快,古思刚刚落座,一桌菜已上齐。菜样看起来很普通,只是古思都叫不出名字。然而,杨不凡开始不识时务地介绍,多少带着点献媚的味道。“这道菜是云集龙门,上好的红鲤!全是在泉水里吃青草长大的,间夹以参末喂大。到要宰杀时,只取尾部第八片红鳞下的那片指甲大小的肉,这盘菜可是用了四百多只上品鲤鱼呢!”“这是长山熊掌,只选成年公熊的右掌肉,还不是每只都行。那熊瞎子贪吃蜂蜜,用右掌打蜂窝,被蜂钉的那块肉最有营养……”“这道凤鸣九天容易些,取蛋中成形小鸡的鸡舌做成,虽然用了一千多只雏鸡,但价格远不如这一碗面……”杨不凡津津有味地解说,古思的脸渐渐沉了下去。“杨不凡!”古思终于发怒了,“你可知罪吗?”杨不凡被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料到古思会发怒,怯怯地道:“下官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请大人明示!” 第43章 巡检2 “招待不周!”古思霍地站起身来,戟指杨不凡道,“就是周待得太周全了!我问你,你一年的俸禄是多少,居然备得出这样一桌菜。东线的战士连饷银都发不足,就要过冬了,有的新兵连棉袄都还没着落。你却在这里极尽奢侈,身为征东辅将军,你罪不可恕!”“古大人,”杨不凡总算明白了古思的意思,毫不在乎地答道,“全王朝,恐怕只有您的手下是最穷的。千里为官只为财,出身行伍,本来就没什么油水。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事问下官的罪,恐怕军法处都懒得受理。”“不管军法处受不受理,你现在在我治下,我就可以先问你的罪!”古思勃然大怒。杨不凡见古思翻脸,反而一扫谦恭表情,针锋相对道:“古思,这是固邦城!我是王朝的银龙骑将,即使要问罪,也要王城军法处来问!”“这是固邦城”这句话正刺在古思的痛处,他本就是为查通敌之事而来,最忌得就是固邦已脱出东线军团。刚才的发怒,并不是他一贯作风。云镜南临别时嘱咐的一句“当断则断”点醒了他,是以无论以什么理由,他都要先将杨不凡拘禁。“拿下!”古思下令。几名近卫队长起身向杨不凡逼去。“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杨不凡一掀桌子,却被古思在对边按住桌面,那木桌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杨不凡身后的黑龙骑将一同拔刀出鞘,寒光星闪,双方将士腾身站起,僵立相持。古思的眼睛从黑龙骑将们脸上扫过,不怒而威。有几个黑龙骑将犹豫了一下,放下了刀,他们有的是曾经在固邦城随古思抗击犁帅大军的人,有的是慑于古思的威名。剩下的几个俨然是杨不凡的死党,齐齐脱下外套,喝道:“看谁敢动杨大人!”“虎将!”古思的眼前亮了一亮,那几人外套脱下,胸膛裸露,胸口上都纹着猛虎之形。这个图形对古思来说再熟悉不过,连古思自己胸口上也有类似的两个纹章。这些龙虎之形虽不是军衔,却是军部所纹,只有在一次战斗中杀敌过九九之数的人才能纹上一只虎形。这里的黑龙骑将,个个都是百战余生!与古思的近卫小队长们瞪目相视,虽然人数少些,气势却不弱。“脱衣!”古思下令。近卫小队长们将战袍扯开,黑龙骑将们立时没了声音。每个小队长身上都有两个以上的虎形纹章,有的纹章时日已久,上面还有新伤,那是去年红雪西征时在布鲁克留下的。堂上气势顿时为之一转,固邦的黑龙骑将们面现犹豫之色。“你们中间有些人,也曾跟着我古思出生入死,那就应该知道古某人的军纪。我这次抓杨不凡,实因接到线报,固邦城有人通敌。在座的诸位都有嫌疑,恕古某无礼!”古思趁势压上一句,果断下令道:“全部缴械,扣起来!押下去。” 第43章 巡检3 杨不凡的死党们一愣之间,刀剑全被缴下。杨不凡被押下去时尖声叫道:“古思,你独断专行,你在东线搞一言堂,我要参你!古思,你奈何不了我!古思,你滥用私刑,扣押大臣,我看你怎么向王城交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思待这些人全部押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当日,古思的几个近卫队长进驻军营,代行黑龙骑将之职,对外宣称准备全军大操练。他们本就是勇冠三军的人物,约束队伍也无人不服。尽管扣押杨不凡的消息尽量封锁,杨府警卫也全部撤换,但还是漏出些风声。固邦军方原就是古思辖下,各兵团首领又已被扣,是以暂时无人闹事。※※※王朝和兰顿交界处的荒原,出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德德,这个情景好象似曾相识。”云镜南道。德德垂头丧气地应道:“是啊,前几年,我们也是这样去兰顿。”“是啊,希望这次也能顺利!”云镜南目视远方,心潮澎湃。德德昂起头道:“可是,上次去,我们是为了民族大义慷慨赴险!而这次……”“……而这次是为了去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云镜南接口道,“对于我个人而言,没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其实,去王朝也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就不用跑这么远了。”德德骑了匹大骡子。“我答应过古思,此生不踏入王朝境内!做人是要讲信用的。”云镜南很有原则。德德口中反复念叨着“讲信用,讲信用”,突然在骡背上捶胸痛哭:“青蛾,小德德,我对不起你们啊!”云镜南忙安慰道:“德德,你为我做出的牺牲,我会一辈子铭记在心的。没有你陪我,我哪可能出来?到了兰顿,我进去办事,你在外面等着就好了。”“可是,我这不是助纣为虐吗?”德德有些为难。“就这一点小事情,你还支支吾吾!”云镜南失去耐心,“我也是男人啊!到现在还孤独一人,你有青蛾,我有什么?天天干看着神族美女们穿进穿出,就是没有下手的机会。为了这事,我上次化装成神族战士还被水裳打了一顿!”“好吧!”德德看到云镜南摞起的袖子,胳膊上鞭痕累累,终于从良心深处被说服。※※※林跃在固邦的眼线很快将杨不凡被扣的消息传到兵云。“可惜了,杨不凡看来这次凶多吉少。有他在,我们尚有兵不血刃进驻固邦的可能,现在是没希望了。”林跃不无惋惜地道。“古思毕竟是古思,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林跃的兵团长叹道。林跃笑笑,道:“杨不凡在不在位,固邦迟早都是要打的。王朝这盘棋,帝后无能,权相离心,也不过就只剩下古思这个守城之将,他应付得了帝国的左拳,也应付不了右拳。”然而,没有后续情报表明古思私自处理了杨不凡。林跃又看到了“和平”解决固邦问题的希望。 第43章 巡检4 古思一到固邦,便扣下杨不凡,只是权宜之计。更重要的,他要尽快查清到底是谁通敌。没有证据,他不能处置杨不凡。古思倒不是怕王城怪罪,他相信明镇皇会支持他,他怕的是军心不服。所以,他一面快马上奏皇帝,一面展开调查。杨不凡及其手下将领的府邸全被封查。书信、财产、一切有可能留下线索的地方。数百口固邦战将的家属被安置在军营里,与普通士兵住在一起,叫苦连天。搜查进行了三天,近卫连杨不凡姘头家的马桶都劈开查过了,除了几个兰顿挂钟,没找到任何与兰顿有关的东西。既然已经动了手,就要下重手。古思不能空手而回,否则对王城、对军队都不好交待。杨不凡所有财产中说不清来历的,全部充作军费。每次古思从外面回来,都要听到杨不凡在西厢房里的鬼哭狼嚎:“古思,我饶不了你!”古思的奏折累死了五匹好马,到王城用了三天。而朝廷的回复在路上只用了两天半。皇宫内侍在古思拘押杨不凡的地方读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征东大将军古思弹劾征东辅将军杨不凡之奏折,朕已阅过,心甚关切。古杨二位皆国之栋梁,守卫边陲,劳苦功高。值此王朝多事之秋,万不可互生怨隙。古思所奏之事,朕会派专人调查,杨不凡即日回京面圣。钦此。”古思有些纳闷,明镇皇的反应不很对劲。按照惯例,这样的事,皇帝会全权委托他解决。“古大人,就请现在放了杨大人吧,也好让他跟我一起回京。皇上会另派武将到固邦来代理辅将军之职。”内侍笑吟吟地对古思道。“吾皇英明。”古思只好谢恩,下令放了杨不凡。杨不凡从西厢房出来。在固邦值数十万金币的家业被抄,让他从骨子里恨透了古思。“杨大人,请到一边说话,皇上有话要我问你。”内侍将杨不凡叫到一边。古思知道皇帝口谕不好旁听,便也没有跟去。不一会儿,杨不凡随内侍回到大厅,已重新换上一副笑脸,对古思道:“对不起,古大人。我一直以为你是因私怨才扣押我,既然是为了通敌这样的大事,早知我就不和你对着干了。我呆会就前往王城,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古思不置可否地应了几句,满腹狐疑。杨不凡态度转变之快,出乎他的意料。这至少说明两点:一、杨不凡算定王城不会追究他苛扣军饷的罪名;二、杨不凡不是通敌主谋。要不是莫名其妙加修的南城城墙,古思真的会以为杨不凡是无辜的。说实话,他对杨不凡很不喜欢,两次东线危机,杨不凡都没有起到增援的作用,险些让东线沦陷。不过,杨不凡既已去王城,古思便可以放手调查。他一面用飞鸽传书通知铁西宁固邦之事,一面派出哨探,在城内城外扩大调查范围。王城派来接替杨不凡暂管军务的是原刺尾城守将郑福,这是一个和杨不凡一样让古思讨厌的人,但却比杨不凡油滑得多。郑福是明系将领,在刺尾城闹出过在军营宿妓的丑闻,占据了《王朝日报》一个月的头版头条。后来在政坛上消失了两年,风声过后,又被明恒调到王城任了个闲职。弹劾边陲重将,事情又没有调查清楚。郑福到任,古思不好留在固邦继续坐镇,只得先回布鲁克城。 第43章 巡检5 经历了千辛万苦,德德和云镜南终于来到库克城。城门处岗哨森严,过往商旅都要一一搜查,德德一看架势就发虚了。云镜南东张西望,盯上了一个商队。兰顿与王朝虽然局势紧张,但双方与草原部落的交易却未因此中止。“老兄,做生意呢?”云镜南钻入商队,和一个中年商人打招呼道。商人看了一眼德德,有些戒备,不自然地满脸堆笑道:“是啊,小本生意!这趟又赔了。”“俺这里有笔生意,你做不做?轻轻松松就可以挣五百金币。”云镜南道。“五百金币!”那商人眼睛一亮,又看了眼德德。德德忙友善地笑笑,点点头。“好,你说说看。”那商人的畏惧终于被利益战胜。“是这样的,俺是罗罗村来的,家里的婆娘管得凶……老兄也知道,男人嘛……俺想到库克那个那个,可是又人生地不熟,就麻烦老兄带个路!”云镜南故作腼腆地说了个大概。那商人费尽心思才猜透云镜南要说什么,叫道:“不就是找窑子吗?包在我身上,呆会儿我这里的伙计也都要去的……不过,老兄可不象罗罗村里来的,出手豪阔啊!”云镜南也觉得这是个漏洞,解释道:“俺们那村里的风水好,上次有个伯爵看中俺们村里的地,要盖什么别墅。俺又是村长,所以着实捞了不少好处……”商队与守城士兵极熟,云镜南海阔天空胡扯之时,已随商队入了库克。“德德,滋润的生活马上就来啦!”云镜南意气风发。“下个街口就有最好的窑子,那里的姑娘别提多带劲了!”商人道。正说之间,街中间来了一队马队。云镜南抬头一看,当先马上一人,古铜肤色,唇上微须,气宇轩昂,正是旧识林跃。云镜南忙低下头来,将德德推入街边一家脂粉铺。“兄弟,兄弟,你在哪里?”那商人不见了云镜南,比丢了亲爹还急。“给姑娘们带点胭脂水粉呢!”云镜南见马队已过,钻了出来。那商人见他去而复回,松了口气,笑道:“兄弟真是个厚道人!风月场上都是逢场作戏的露水夫妻,哪要这许多礼节?”“刚才过去的那是谁啊?”云镜南趁没付钱之时,尽量多捞些情报。“你连他都不知道啊!那是林跃伯爵,他现在可是朝里大红大紫的人物,兵云和库克全归他管。兄弟,前面就是库克最好的点了。”商人兴奋地道。云镜南故作平静地哦了一声,心中暗惊:“兰顿真是人才济济,干掉一个红雪,又来一个林跃,阿思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过些?”说话间,商人已将二人领到库克城最好的风月场。“德德,你在外面等我!”云镜南将酬金交给商人,昂首进入。“这位公子,好象面生得很啦!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熟悉而专业的迎宾大姐的声音,让云镜南的血脉鼓鼓流动。……※※※古思的哨探回来了。自郑福接管固邦之后,他就哨骑四出,希望能提前察觉到东线一带的异常情况。整个东线平静如水。相反,东线以西,王朝境内,古思边防线背后出现大批军队集结的迹象。 第43章 巡检6 “管丰,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古思之前并未听到王朝军向东线集结的风声。管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盯着军用地图道:“这一次哨探得来的情报显示,大批王朝军集结在我们西面,呈半月形分布。除了威烈城,这恰好是先皇东征前的王朝边界。军队数量也极为异常,这一带短短月余,集结了四十多个骑兵团,十多万兵力,是我们东线军团总数的两倍。如果不是友军,我真要怀疑这是一个有预谋的包围战!”“一点不错!”古思拍案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杨不凡莫名奇妙地加固南面城墙。而这次大集结又没得到王城的消息,这形势八成是对着我们来的。”“怎么可能呢?”管丰道,他心里也这样想过,可这是没有道理的。“情况过于奇怪,不能不防一手。”古思当即下了一连串命令。“派人到各城,送去我的手信。我等要看看,他们是怎么回答的。”“通知威烈城的叶扬,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准进入东线防区。”“布鲁克城全城进入战时状态,除了与阿南要塞的商路照常,其它通路一律封闭。”“向草原部落多进食品,屯粮备战,但不能用武器换,直接用金币。”管丰领命而去。古思将给各集结军团长的手信写完,马上又写了一封奏折,一封短信,分送明镇皇和铁西宁。他的直觉表明,从固邦通敌案到军队集结,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我倒希望是自己多疑了!如果不是巧合,那将是什么样的浩劫啊?”古思不愿去想象,王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云镜南和德德低着头进了阿南要塞,他们离开要塞已有十天。“站住!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混过去吗?”水裳拿着马鞭在要塞门边恭候多时了。“水裳,我们是去办正事!”云镜南见躲不过,只好陪着笑脸迎上,“这么多天没见,还怪想你的!”“别套近乎!办什么正事?说!”水裳问道。云镜南正色答道:“现在兰顿和王朝局势这么紧张,我们部落联盟也应该居安思危。所以我冒着天大的危险到库克城去探听情报。”“打探到什么了?”水裳问道。“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云镜南道。水裳围着云镜南走了几圈,一边用鼻子嗅,终于在他身上找到几根长毛,皱眉道:“这明明是女人的毛,还带着兰顿香水味。”“谁说的,那只是库克城女人的手毛而已!水裳,我怎么会去泡妞呢!”云镜南委屈地道。“手毛就这么长!”德德叫道,“难怪你进去几分钟就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行了,要炖十全大补汤给你补身子呢!”“云,镜,南!你给我站住!”水裳转头望去,只见云镜南已抡起腿来绝尘而去。“阿南大人!等等。”阿南要塞外,管丰恰好赶到,“古思大人找你有事。”云镜南看到救星,忙向管丰跑去,一跃上马,回头对水裳叫道:“水裳,我去去就回。”水裳脱下高跟鞋,远远掷去,嘴中骂了句什么。云镜南不用听也知道,那是“有种你别回来”。无论是身材、相貌、爱心、正义感……水裳什么都好,就是缺乏创意。他转过头来,看到管丰疑惑的表情,解释道:“给女人缠住是很烦的事,不提也罢……阿思找我有什么事吗?”“王朝军方行动异常,可能朝中有人将对古思大人不利,大人想找你商量一下。”管丰言简意赅地讲述了近日情况。 第44章 风起1 “我看阿思也别混了,干脆到我的阿南要塞落草,我把盟主之位让给他好了!”云镜南道。管丰不敢接嘴,领着云镜南到了古思等候之处便自行走开。一段时间没见,古思看起来沧桑了许多。耀眼的黄金龙骑将战甲还披在身上,今天却显得格外沉重。谁说光是没有重量的,古思明明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战神光芒重逾千斤,那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万众瞩目的期望。“阿南,王城肯定出事了!我给王城的奏折,给阿宁的信,给东线以外所有将领的书信都没有回复。现在又有重兵环伺布鲁克城,危机肯定是来了!但我竟然还没搞明白敌人是谁。”古思忧心忡忡地道。实际情况比古思所说严重得多,二十八个送信的信使,无一回城。“别担心,就算王朝真的要对付你,你还可以来阿南要塞,要塞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云镜南道。古思苦笑一下,他感动于朋友的真情,但他绝不可能离开王朝。“不过,”云镜南望了望王城的方向,冷笑道,“也要让他们知道,古思不是好惹的。”……云镜南第二天提出要举行草原联盟成立后的第一次大聚会——秋猎比武。猎场就设在南袖城外一百里的林地。草原各部在和平时期常会围猎,近年战乱不断,这个传统已中断了好久。各部在云镜南倡议下一呼百应,草原健儿从四面八方涌向南袖山林。数万人围猎的盛大场景,让部落族长们热血沸腾,也让罗蒙整日提心吊胆。“这个阿南,到底想干什么?”云镜南不再是过去的云镜南,面对兵强马壮的厥奴人,罗蒙不得不破例每日巡城。可是秋猎比武似乎要贯穿整个秋季,厥奴骑兵迟迟不散,罗蒙整整瘦了十几斤。每天有厥奴骑兵喊着“呼啦啦”在家门口来回跑个不停,总不是件开心的事,何况是几万骑兵。云镜南一面心疼地给斩获最多的战士发放赏金,一面等待着机会:“古思,我答应过你,不再进入王朝。如果有一天王朝对你不利,我会还以颜色。到时候,南袖城将不是王朝的地盘,我也不算失约。”南袖围猎声势浩大,吸引了王朝、兰顿的十几家报纸。兰顿报纸的主流观点是:“……这次围猎代表草原进入一个和平年代。草原已有好几年没出现过大型围猎的情景。草原上的野蛮人走到一起,是否预示着草原上正在形成一股力量?”这次围猎不只特殊在规模,更特别的是,这是一次离王朝边境最近的围猎。因为其盟主云镜南与王朝的宿怨,《王朝日报》的主要论调是:“……云镜南是王朝死敌,他这是在向王朝示威。但是,除了伊枝部攻占苏曼城,近百年还未出现过草原部落攻城的例子,所以,请国民不必担心。”围猎进行到第十八天,终于有人坐不住了。云镜南在大营里接见了第一个观礼围猎的王朝老朋友。 第44章 风起2 罗蒙穿过雄纠纠、气昂昂的神族战士仪仗队,来到云镜南大营。大营架在高台上,可以鸟瞰方圆数十里,远远隐约可见南袖城廓。“失迎失迎!”云镜南见到罗蒙,格外亲切,以拥抱礼相见,“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的!咦,怎么还带了这么多好东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罗蒙带来十几车货物。“大家是兄弟嘛!不客气,不客气!”罗蒙很大方,“这都是些瓷器铁器,我想你肯定用得着。”“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吧!玩到围猎结束再回去。”云镜南道。“好好,我一定多叨扰几天。只是,围猎什么时候结束?”罗蒙此行目的正是为了摸清这一点。“不长不长。你也知道,草原连年战乱,大伙儿好久没聚在一起了,这次要好好乐乐!”云镜南将罗蒙迎进帐内,“我原来说,就到年底吧……”“什么!”罗蒙大吃一惊,屁股离开坐垫,心中暗暗叫苦:“我可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可是,后来那些酋领们个个反对……”云镜南亲自给罗蒙倒上奶茶。“噢……那就好!”罗蒙轻松下来,屁股又回到坐垫。“于是决定凑个吉数,搞上个九个月。”云镜南笑道,“这样,我和你也可以好好叙叙旧。”“扑”地一声,罗蒙一口奶酒喷了出来。“九个月啊,要是现在搞个女人,到时候孩子都生了!不会吧,阿南,你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罗蒙可怜巴巴地道。“不会吧,罗蒙,见我一次就要你的命?这可太不够意思了。”云镜南故作不解。罗蒙长叹一声道:“不是我的问题,我还信不过老弟你?只是,你和王城的关系很僵,不能不让他们生疑,这不,派了个监军来,我天天都要巡城,可累得够呛!”“呵呵,”云镜南兴灾乐祸,他从前是罗蒙的部属,知道他素来懒怠,“不过说起南袖,我还是有感情的。能到那里去住上几年也不错!”“别开玩笑了,阿南!”罗蒙苦着一张脸。“谁说我开玩笑!”云镜南突然提高音量,站了起来,“最近王朝军集结在古思防区附近,你当我是傻瓜吗?如果谁要对古思不利,我第一个就不答应。罗蒙,我们也是几年的朋友,你和我说实话,王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罗蒙被吓了一跳,面现畏惧之色,但仍是守口如瓶:“没有啊,古思深受皇上喜爱,怎么可能会对他不利?阿南,你太多疑了!”云镜南铮地一声拔出佩剑,直指罗蒙:“你有自信能挡下我的一剑吗?”“没有!”罗蒙要不是盘坐地上,早抖得站不直了。他看着明晃晃的剑尖,连去拔自己腰刀的勇气都没有。要知道,云镜南曾经凭一人一剑,入明恒府,杀李城子,诛数十名羽林军,然后全身而退。“为了古思,我可是会翻脸不认人的!”云镜南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向罗蒙逼近,“我只是想知道王城发生了什么,你只要诚实地告诉我真相就好了!罗蒙,诚实没有错吧,从小大人们都是这样教我们的?” 第44章 风起3 草原的风打在皮帐上,劈啪作响,肃杀之气弥漫整个帐篷。云镜南那把可以灭神诛仙的剑在风中似有龙吟。软硬兼施,罗蒙的眼珠开始乱转,精明的小脑袋运转到极速。可是,就当云镜南以为他要招供的时候,罗蒙的脸色突然坚毅起来:“不,就算你剐了我,我也不能说!”云镜南差点笑出声来,任何人说这样慷慨激昂的话,他都可以接受,可是罗蒙,是个完全没有原则的人啊!云镜南错了,罗蒙是很有原则的。“阿南,我和你实说了吧。如果我死在你手里,那还只是一条命。但如果死在王朝那些家伙手中,不担小命不保,连我这些年的积蓄也要充公了,我的老婆、孩子、小霞、小玉、小芳、小红下半辈子都没了着落。”罗蒙的算盘原来是这样打的。云镜南收起剑来,换上笑脸:“罗蒙,你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但很聪明。我喜欢你!”他走过去扯了一把,这才将双腿发软的罗蒙扶起来,拍着他肩头道:“我们永远是朋友,我怎么会杀你呢?但是你要记住一句话,你的主子虽然很厉害,但是我能给你的好处,他是给不了的。”罗蒙大难不死,欣喜若狂,扶着栏杆下了高台,回南袖而去。水裳自帐后转出,问云镜南道:“这人是个软骨头,再逼得一逼,也许就说了,你为何不继续问下去?”云镜南望着北面,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他与罗蒙共事数年,知其私下财胆包天,走私、卖官、勒索、吞饷无所不为,哪一条都够得上死罪。罗蒙能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皇帝赏识他,而是因为那棵大树。“早知有今天,我在杀李城子时就顺便把他也干掉!”※※※从布鲁克城来的信使大汗淋漓,策马直驰到王城皇宫宫墙,这才翻身下马。信使一手高举手中密函,一面向里跑去,口中叫道:“八百里加急!密折专奏!密折专奏!”沿途羽林军并不阻挡。密折专奏是明镇皇帝给心腹大臣所授特权,可以不经内阁,直接递交皇帝,阅后立焚,不留备档。信使这一路换马不换人,连昼夜地颠簸,眼中布满血丝。可是这是古思军令,懈怠不得。眼看跑过第一层宫墙,走过两个羽林军,将其拦住。“谁敢拦我!这是密折专奏!”那信使是古思近卫,说出话来自有一番威势,那两个羽林不禁呆了一呆。其中一个立时陪上笑脸道:“我们怎敢拦密折,只是皇上昨晚看了一夜奏章,此时不在正宫,在兰妃那儿。我看兄弟一路辛苦,别跑了冤枉路!”“兰妃?是在西宫吗?”信使见错怪了羽林,有些歉疚。“哦,你可能不知,兰妃是新进宫的,安排在淑香宫。”那羽林军一点不介意适才之事。“淑香宫?”这个信使不是第一次送密折到皇宫,可不是在正殿王廷便是到东、西宫,这淑香宫在哪里,他倒真的不知道。“我带你去吧!我们正要巡到那儿呢!”那羽林军极是热情。转过红墙碧瓦,连过几条甬道,信使突然发觉不对。“这是出宫的路吧?”信使警觉地问道。 第44章 风起3 草原的风打在皮帐上,劈啪作响,肃杀之气弥漫整个帐篷。云镜南那把可以灭神诛仙的剑在风中似有龙吟。软硬兼施,罗蒙的眼珠开始乱转,精明的小脑袋运转到极速。可是,就当云镜南以为他要招供的时候,罗蒙的脸色突然坚毅起来:“不,就算你剐了我,我也不能说!”云镜南差点笑出声来,任何人说这样慷慨激昂的话,他都可以接受,可是罗蒙,是个完全没有原则的人啊!云镜南错了,罗蒙是很有原则的。“阿南,我和你实说了吧。如果我死在你手里,那还只是一条命。但如果死在王朝那些家伙手中,不担小命不保,连我这些年的积蓄也要充公了,我的老婆、孩子、小霞、小玉、小芳、小红下半辈子都没了着落。”罗蒙的算盘原来是这样打的。云镜南收起剑来,换上笑脸:“罗蒙,你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但很聪明。我喜欢你!”他走过去扯了一把,这才将双腿发软的罗蒙扶起来,拍着他肩头道:“我们永远是朋友,我怎么会杀你呢?但是你要记住一句话,你的主子虽然很厉害,但是我能给你的好处,他是给不了的。”罗蒙大难不死,欣喜若狂,扶着栏杆下了高台,回南袖而去。水裳自帐后转出,问云镜南道:“这人是个软骨头,再逼得一逼,也许就说了,你为何不继续问下去?”云镜南望着北面,道:“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他与罗蒙共事数年,知其私下财胆包天,走私、卖官、勒索、吞饷无所不为,哪一条都够得上死罪。罗蒙能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皇帝赏识他,而是因为那棵大树。“早知有今天,我在杀李城子时就顺便把他也干掉!”※※※从布鲁克城来的信使大汗淋漓,策马直驰到王城皇宫宫墙,这才翻身下马。信使一手高举手中密函,一面向里跑去,口中叫道:“八百里加急!密折专奏!密折专奏!”沿途羽林军并不阻挡。密折专奏是明镇皇帝给心腹大臣所授特权,可以不经内阁,直接递交皇帝,阅后立焚,不留备档。信使这一路换马不换人,连昼夜地颠簸,眼中布满血丝。可是这是古思军令,懈怠不得。眼看跑过第一层宫墙,走过两个羽林军,将其拦住。“谁敢拦我!这是密折专奏!”那信使是古思近卫,说出话来自有一番威势,那两个羽林不禁呆了一呆。其中一个立时陪上笑脸道:“我们怎敢拦密折,只是皇上昨晚看了一夜奏章,此时不在正宫,在兰妃那儿。我看兄弟一路辛苦,别跑了冤枉路!”“兰妃?是在西宫吗?”信使见错怪了羽林,有些歉疚。“哦,你可能不知,兰妃是新进宫的,安排在淑香宫。”那羽林军一点不介意适才之事。“淑香宫?”这个信使不是第一次送密折到皇宫,可不是在正殿王廷便是到东、西宫,这淑香宫在哪里,他倒真的不知道。“我带你去吧!我们正要巡到那儿呢!”那羽林军极是热情。转过红墙碧瓦,连过几条甬道,信使突然发觉不对。“这是出宫的路吧?”信使警觉地问道。 第44章 风起4 “是啊,往左是出宫,往右是淑香宫。这淑香宫是宫城里最偏的妃子寝宫。”羽林军头也不回地道。“不对,再出去就是内侍们出宫的地方!”信使再走几步,警觉起来。羽林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满脸笑意:“我还能走错?这不,副都统来了,你问问他!”他指了指信使身后。信使一回头,见后面空无一人,胸前却蓦地一亮,低头看去,只见一截刀锋从自己胸口冒出头来,上面连一滴血都没有……※※※古思的密函已被开启,奏折端端正正地展开在书案上。在房内来回踱步的,正是王朝当今权相明恒。羽林军都统赞月流正在一旁垂手侍立。“古思果然警觉,我已经将杨不凡调开了,他居然还在查。他在密折中直接向皇帝提出,要戒备朝中权臣。呵呵,这明明就是指我嘛!幸好现在大势已定,他古思也是孤木难支。”明恒虽然说得胸有成竹,但他对这位王朝战神还是有几分忌惮。布鲁克城有数万精兵不说,会有多少王朝将领响应更是未知之数。“明相,那下一步……”赞月流正要问询,铁西宁走进屋来。“下一步,我们要继续包围东线军团,郑福虽然威信不够,但他只要能让固邦军团保持中立就好了。不要小看古思的三万人,如果在平原作战,即使是数倍兵力我们也没有十成把握,再调几万人到那里吧,除了南袖。”明恒丝毫不忌讳铁西宁在场。“是。”赞月流警惕地看了一眼铁西宁,领命而去,他在这起政变中负责控制皇宫,内阁所有对地方上发的文书都要经过这位羽林统领的手。“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古思的。”铁西宁待赞月流退出去,向明恒问道。明恒轻松地笑笑,道:“我答应过的事,当然记得。可是,你这位朋友是一只猛虎,我不动他,他也要咬我,为防万一,不得不派兵牵制他。”铁西宁点点头,他只能暂时相信明恒。这段时间,明恒政变已进入最后准备阶段,实力也慢慢展现出来。铁西宁原以为自己至少抵得上明恒全部实力的六成,可是,越来越多暗中投靠明恒的人物崭露出来,赞月流便是其中之一。明恒知道铁西宁不放心,又补上一句道:“如果皇帝和古思两个人中,有一个非死不可,我会杀皇帝。因为,古思比那个昏君重要得多。夺位之后还要治国,我不想失去民心。”铁西宁再次点头,算是信服明恒的说法,接着问道:“如果动手之时,兰顿对东线染指,我们该怎么办?”他已于昨日接到了古思关于固邦将领通敌的飞鸽传书。“有古思在,自然不会有问题。可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古思拥兵勤王,到时王朝损失几座边城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做大事不拘小节,目前夺位是最重要的事。”明恒道。铁西宁对明恒的回答并不满意,要知道,固邦和布鲁克是二十年前明镇先帝御驾亲征而得,是用数十万王朝军战士的血换来的。为了这两座城,王朝受了重创,留下内伤,二十年来始终无力东进。“我们还是多准备一段时间吧!一定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铁西宁道。明恒摇摇头道:“时不我待!这个计划从启动开始,就没有停下来的可能,拖延时间只会节外生枝。” 第44章 风起5 铁西宁郁郁地回到府中,除了几个站岗的卫士,没有人迎接他。连韩布都有一个月没见。越是临近动手的日子,明恒就越提防他,借着人手不足的理由,铁西宁最得力的助手韩布被明恒调来调去。对于铁西宁这样的人来说,亲情没有什么意义,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只有古思和云镜南而已。他是靠心中的信念支撑着自己的生活,而这个信念一旦实现,便会改变整个王朝,乃至整个大陆的未来。他走进自己的书房,关上门,取下了书架上的一本《王朝官员礼仪法》。整个书架动了起来,露出里面黑乎乎的通道,铁西宁走了进去。书架依压压地再度恢复原状。这是一条黑暗但却干燥的甬道,铁西宁在黑暗中连盏油灯都不带,转折自如,这里他已来过无数次。因为暗室是在去年夏天以后才建成的,所以除了韩布,连他两个最好的朋友都不知情。甬道一路往下,大概深入地下数十米才踏上平地,这里已是一片灯火通明。数十米方圆平坦暗室中,数百人正在练习格斗术。从轻捷的身手上可以看出,这些练习者只穿着贴身软甲。铁西宁给这些练习者选用的铠甲是丝甲,比铁甲要轻灵得多。据说用南海蛛丝做的丝甲是最好的,但那要多少蛛丝啊?现在铁西宁搞到的这批丝甲用的是蚕篦,就是晒丝的时候,在竹篦上残留的蚕丝纤维所形成的一层类似纸的薄膜,其成分和丝绸基本相同。这种丝甲在防御大锤、重刀等武器上效果不如铁甲,但在防御较远的劲弩硬弓效果极佳。铁西宁默默地看着死士们练习,他们在格斗中攻守有度,行动迅捷,在步战中可以对抗两三倍铁甲军。现在所习练的战法融合了兵阵、刺客、短打格斗几个领域的精华,而且这些人的武功底子都不错。铁西宁不禁颔首微笑,收罗这些死士花费了他大量金钱不说,其中所耗的心血更是难以用金币来估算。如今,总算小有所成。“大人!”死士队队长发现了铁西宁,立时停下手中的剑,行军礼致意。“你们做得很好!”铁西宁由衷地赞叹道。“大家的目标都一样,所以训练起来特别卖力,就等一个机会了。只要那个人出现在百米以内,不管有什么东西阻隔,我们一定能取他项上人头!”队长答道,语气中透出无匹的杀气,那是仇恨和信心凝结的产物。队长的脸已不能算作是一张脸,面部除了一双眼睛灼灼生威,其它部位都被烈火烧灼过,皮肉模糊,看不出本来相貌。“这个机会,不会太久了!”铁西宁道。“真的吗?大人!”队长无法做出欣喜的表情,但是可以听出他的兴奋。“我以前不能对你们承诺这一点,是因为我也在等待时机,现在,机会一定会有的。”铁西宁坚定的声音让全场陷入一片粗重的呼吸声中。“举事之时,必有伤亡,我希望幸存的人越多越好。从入府那一天开始,我铁西宁就把诸位当作兄弟,不但要共患难,而且要同富贵。”铁西宁道。鼓舞士气的演讲并未收到预期效果。那队长答道:“铁大人,我们都是死人堆里被你救出来的,能活到今天,唯有一个心愿,就是诸杀老贼。至于荣华富贵,对我们已没有任何意义。” 第44章 风起6 他顿了顿,又道:“说实话,我没想到复仇的希望会是你给我的。要知道,我过去做过许多事,都是与你或你的朋友对立的。只要有机会,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你们之中,一定要有人活下来。”铁西宁看着昔日的对手,真诚地道,“只有有人活下来,才说明我们的行动成功了。”※※※南袖山林的虎豹遭到灭顶之灾,曾经用来隐蔽身体的斑斓皮毛,现在披在厥奴勇士身上。南袖山林的野鹿被杀光了,除了鹿肉,梅花鹿的鹿茸被血淋淋地割下来,装满几个大车。南袖山林的野猪也不见了踪迹。接着消失的是小麂小獐和野狼。过了一个多月,水裳开始抱怨:“阿南,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嘛!”她递过一本《世元381年大联盟首次围猎赛暨烧烤大会猎物登记册》。云镜南随手翻了几页,也哭笑不得。“急流部二级战士千里风,八月五日猎获野兔一只,雄性,三斤四两。”“神族勇士巴巴拉赫,八月七日猎获田鼠一窝,总重二斤二两。”“花原部族长,八月七日猎获野狗一只。备注:因与南袖城郊村民发生归属权争议,未能带回。”“大联盟盟主云镜南,八月八日,于帐外猎获蛤蟆一只,性别不详,重量请咨询厨师德德。”……水裳气乎乎地道:“哪有围猎搞这么久的,要再搞也该挪挪地方了,老在这儿打,连蚯蚓都要打光了!”云镜南当然不能离开南袖,他自有一副算盘,笑道:“水裳,我翻到你的战利品记录了!”“我没打到什么猎物啊!”水裳奇道。“大联盟北盟盟主水裳,八月八日射中野马一匹,俘获十五匹,目前神族代表正与南袖将军府紧急磋商中。”云镜南合上登记册,竖起大拇指道,“看来八月八日的头奖,还是要归你了!”“别打叉啊,阿南,我那是误伤,谁知道罗蒙的手下那么慷慨,连马都不要了,跪着求着要送给我们。现在想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呢!”水裳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带着百来个满脸是毛、全副武装的神族战士一拥而上去道歉,南袖巡逻队又看不清他们歉疚的表情,不吓破胆才怪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南袖这里还是要呆下去。”云镜南斩钉截铁地道。赏格不断攀升,云镜南将草原贸易中得来的油水吐了出来,到后来一只南袖村“野猫”的价格都上升到一个银币。围猎大赛的结果是,云镜南穷了,草原勇士开心了,罗蒙越来越头痛了。经过两个月围猎比武,两个月赛冠军诞生。云镜南在南袖城外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授予这两个冠军黄金勇士称号。在此之前,草原战士的称号只有一级战士、二级战士、三级战士以及勇士,这些称号作为荣誉的象征,与军职并无关系。云镜南受兰顿爵位和王朝骑将制度的启发,加设了白金勇士、黄金勇士、青铜勇士、勇士等几个级别。虽然没有创意,却能满足草原战士的虚荣心,也能省下他不少金币。比如,他每次都是这样问受奖者:“要十个金币还是要一个青铜勇士称号?”没有一个爱惜名誉的战士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选金币的。 第45章 谋逆1 这晚的黄金勇士授勋仪式引起了一小点争议。第一个黄金勇士是急流部的辛巴,他是八月份围猎冠军。看看他的战果,就知道无法服众的原因。辛巴的战绩耀眼,猎物品种五彩斑斓:田鼠七十五只、禽类三十只、犬科动物十五只、草原土蛇四只、麻雀八只(麻雀蛋十个)、蜂巢三个、野猫十六只、……“打两只土狗也能当勇士吗?”“我儿子都会掏麻雀窝,他是不是也能当勇士?”下面的战士开始起哄。“静一静,静一静!”云镜南站了起来,现场的嗡嗡声小了下去,“我们这次比武大赛的规则是,看猎物的总重量。辛巴这个月猎物的褪毛净重是一千四百五十斤,当然应该算冠军。如果,有谁能象他一样,一天打十五只村里的土狗,还能在村民围攻中全身而退,那他也是勇士!”大家没话说了,不少人都挨过村民的追击,有人现在的皮袍上还留下整齐的钉杷刺孔。辛巴得意洋洋地按受了黄金勇士腰牌,作为急流部最出色的猎手,他虽然没有与猛兽相搏的勇气,却运用追踪伏击经验,赢得月赛冠军。急流罕脸上也露出笑意:“我们急流部总算抬起头来了!”“另外,我宣布,这次的月赛冠军可以享受进入联盟总部工作的机会!”云镜南道。啧啧羡慕声响成一片,谁都知道阿南要塞富得流油。“七月月赛冠军是,火狼族的勇士,桑奴!有请桑奴!”云镜南继续主持。火狼族是神族一系,以用火出名。桑奴排众而出,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心中一跳。他长得实在太奇怪了,脸上有神族人的特殊标志——长毛,但没有覆盖整张脸,而是绕着脸的轮廓形成环状戟髯。眉头上也没有眉毛,看起来极为凶悍。鼻梁高耸,那是兰顿人的特征。特别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更可以看出他身上的兰顿血统。另外,桑奴的身体长得异常魁梧彪悍。“不行,他是杂种!”慑于桑奴的威猛外型,起哄的人声音很小。“谁说的?给我站出来!”桑奴出声如雷,扬了扬手中的重刀。他的母亲被兰顿军掳去半年之后才生下了他,随着他渐渐长大,兰顿人的特征日益明显,谁都猜想到那个可怜的神族女子当年的遭遇。桑奴最痛恨别人说他是杂种,甚至也不准别人说他是兰神混血儿,他用厚背重刀指了指那个起哄的方向,吼道:“今晚在场的,有谁能打得过我,我就把这个称号让给谁!”云镜南本要出来维持,现在乐得看热闹。神族勇士的强悍在草原人无人能抵,而这桑奴的勇名,他早已从水裳口中知道个大概。没人吱声,连放屁的声音都没有。云镜南拿起腰牌,正要授予桑奴,忽听下面一人应道:“好大口气!我来试试。”“有种!”桑奴向一旁让开几步,让那人走进场内。“原来是他!”虽然来人身着普通牧民服饰,但云镜南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第45章 谋逆2 神族自联盟成立后,族民也都会说外界语言,但毕竟不熟。桑奴省去见面的客套,挥动重刀,向那人攻去。云镜南一眼便看出,桑奴具有一接战便将身体调节至最佳状态的罕见能力。一场恶战。两人的出招速度不相上下,比武便成了力量的对决。围观者第一次知道,原来铁器撞击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两把刀击在一处时,火光四溅,发出的声音却象两根木棍撞击时那样沉闷,只有撞击分离后,残留在刀身上如龙啸鲸吟般的尾音,才听得出这是两柄铁器。招数虽然精奇,却无人喝彩,所有人都被这既快且重的出手惊呆,每一刀就象在对自己劈砍,人们的心跳随着战斗而狂跳不止。原先鄙夷桑奴出身的人,心下暗惊:“幸好我没有惹恼他!”就在围观者都觉得这是一场难分胜负的比武时,结果出现了。桑奴的刀被一击两段,前半截直飞上半空,引得人群纷纷闪避,一片骚动。断刀落下,扑地一声插入土中。桑奴面如死灰,用生硬的口音对那人道:“你的武功很好,力气很大,你才是黄金勇士!”云镜南哈哈大笑,站起身来,道:“桑奴,这腰牌还是你的!你刚才只不过是输在兵刃上,他那把刀,可是王城干将阁的百炼奇兵啊!”围观者议论纷纷,有的是羡慕桑奴对手的兵器,有的则质疑云镜南:“输就是输了,没有什么理由。”桑奴亦道:“我的比武是输了!”云镜南点点头,对桑奴表示赞许,然后笑道:“这人不是大联盟的人,自然不能算。”在草原战士诧异的目光一,云镜南与那人拥抱见礼:“韩布,是阿宁让你来的吗?”“云大人别来无恙!”与桑奴比武的人正是韩布,他是从王城赶来的,身负密令。从接到罗蒙的军报开始,明恒就一直在考虑云镜南的事。他原来并未将草原势力放在眼里,认为那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没有头脑的蛮夫。直到夏季草原联盟大会、古思巡检固邦城、南袖围猎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一盘散沙似的草原联盟,不缺少勇气,不缺少战士,缺少的是团结。云镜南的出现,象一个夯土的大锤,第一锤是平定太阳部之乱,第二锤是化解红雪西征,第三锤是部落联盟会议。现在的草原,被夯成一块坚实的硬土,让兰顿与王朝刮目相看。数万战士集结南袖,自然来者不善。事实上,三百年之后草原势力崛起,横扫几个大陆,成就历史上疆域最大的帝国。这个帝国诞生的前提与草原联盟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就是统一。游牧部落一旦被统一,在冷冰器时代将所向披糜。“凭着罗蒙那个傻瓜的那点交情,是没法阻止云镜南的。”明恒决定另派使者前往。在南袖城郊村庄鸡犬不宁,田地被铁蹄践踏成一片泥地,家畜濒临灭绝,“云镜南”三个字足以止住小儿夜啼的时候,韩布赶到了云镜南的营帐。“我是代表明相来的。”韩布道。 第45章 谋逆3 云镜南呆了一下,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换了副口气道:“明恒要你说什么?”“不要插手王朝的事!”韩布言简意赅。“明恒要做什么,我没兴趣。但他不要伤害我的朋友,你明白我指的是哪几个。”云镜南道。“嗯。我可以保证铁西宁大人是安全的,也知道明相不想动古思大人。”韩布道。“好,我就要明恒这句话。围猎赛明天就会结束。”云镜南很爽快。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考虑与明恒作对,那对铁西宁不好。“对了,还有阿筝,她现在应该快到王城了,她也不能有事。”云镜南又补上一个条件。“我这就回王城。”韩布出帐而去。云镜南很欣赏韩布的办事作风,甚至有点畏惧:“这样的人在阿宁身边,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随即又轻松下来:“吓到明恒这老家伙了,这很好。要不然,我的金币可不够维持赏金了!”※※※素筝公主终于到了王城,越接近皇宫,她就越想哭。一年来在布鲁克所受的委屈,只有在父母面前才能倾诉。在宫门处,羽林军拦住了她。“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我是谁?”素筝公主居然在自己家门口被拦住,顿时发怒。“原来是素筝公主。”羽林军不紧不慢地答道,“小人真的没有认出来。”素筝公主满腹心思,一路奔波,俏丽容貌为风尘所蔽,这羽林军说得倒是实话。“那还不让开!”素筝公主抽出剑来。“稍安勿躁!”背后一个声音恭敬地道,“请出示令牌!”“这是我家,要什么令牌?”素筝公主转过头来嚷道。“对不起,小人只认令牌不认人。你说你是公主,谁能证明?”那羽林军不买帐。“你!”素筝公主把剑拔出一半,“让是不让?”四周的羽林军全围了上来,也抽出佩剑。“请姑娘不要让小人难做。铁大人的军令是很严的,搞不好小人就要掉脑袋。”那羽林军竟似不识得素筝公主。“碰到个猪脑子!”素筝公主见对方呆板至此,自己断然讨不了好,只得退了出来。历史上公主被挡在宫门外的事件唯此一例。“铁西宁,我要你好看!”素筝公主怒气冲冲,径向铁西宁府而去。铁西宁府的侍卫再记不得别个,也记得素筝公主,不敢阻拦,被她直冲进书房。“铁西宁,你居然敢让羽林军挡我的驾,活得不耐烦了吗?”素筝公主的手指离铁西宁的鼻尖只有二点五厘米。“看来这药水改得了记忆,却改不了脾气!”铁西宁笑嘻嘻地道。“什么药水!”素筝公主愣了一下。铁西宁这才发觉说走了嘴,笑道:“没什么!我是说公主真是性情中人。来人啦,好好侍候公主!”“我不和你罗嗦,快给我令牌!回头再和你算……”素筝公主话音未落,身后已过来两名近卫,一左一右将她擒下。“你要造反啊!”素筝公主真的发怒了,双臂却挣动不得分毫。铁西宁抿了一口茶,连正眼都不看公主一眼,轻松地道:“塞嘴、套头、绑上!” 第45章 谋逆4 “嗯……嗯!”素筝公主挣扎着,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怒目直视铁西宁。铁西宁看了看素筝公主身上的平民服饰,松了口气,对近卫队长道:“该怎么处置,我交待过了。”※※※素筝公主消失的第二天,王廷议事。“众卿,可有本奏?”明镇皇入座,向群臣问道。偌大一个大殿,鸦雀无声。该处理的奏折,早就送交明恒府上处理过了。明镇皇显然也习惯了这种情况,按平时惯例,就应“有本奏来,无本退朝”了,可是今天皇帝并没有走的意思。“王朝近年外敌侵扰颇繁,朕久居宫中,几次大捷竟未能亲临前线犒师。值此天下泰宁之时,朕意欲前往东线慰劳戌边将士,三日后启程。”明镇皇道。他语气平缓,但这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话,他的手紧紧地抓在金椅把子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皇冠上的珠帘微颤,他的心揪在一起。李城子死后,朝中形势每况日下。明恒除了在公开场合还会保持一点君臣之礼,连在王廷上都是飞横跋扈。现在,已经发展到明恒骑马直进宫墙,带剑上殿,更有甚者,他随意出入后宫,穿梭于皇族的帘闱寝宫。明镇皇已有几次想提出去东线劳军,可是,明恒每次朝会都到场——在明恒面前,明镇皇连提起劳军的勇气都没有。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明恒没有上朝的机会,皇帝决定赌上一把,脱出囚笼。户部大臣出列奏道:“皇上天恩浩荡,四方蛮夷无不臣服。虽身在王城,但亿万子民心中皆心慕仰敬。正所谓王道仁政无处不在,陛下又何必事必躬亲?布鲁克和固邦原是兰顿蛮子治下,凄凉荒漠,吾皇龙体事关王朝运势,千万要三思而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户部大臣的几句话怎会让皇帝放弃机会。明镇皇正色道:“只要在王朝属下,虽远在万里,也是子民。更何况东线将士卫国有功,我怎么能不亲自去。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劝。”王廷上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明系官员们纷纷思量怎样让皇帝打消主意,他们还没有明恒那么嚣张,敢当面顶撞皇帝。皇帝失望地看着一向保持中立的大臣,一个个脸上现出惭愧之色,垂首低眉,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支持自己。“退朝!”明镇皇宣布朝会结束。“慢!”明恒带着一队亲兵进入王廷大殿,明镇皇的脸一下变得煞白,脚一软便坐了下来。“陛下,臣接到情报,宫中有刺客出入,现正带着羽林军四处搜捕。在刺客未拿到之前,陛下还是不要离开皇宫为好!”明恒随口便打乱了明镇皇的算盘。“宫中有刺客,烦劳明相费心了。这与我犒师东线并无干系啊!”明镇皇硬着头皮道。明恒冷笑一声,按剑立于大殿中心,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为帝王者,不能畏难而避,遇险而遁。此时宫中有事,陛下却远趋东境。我等臣子知道陛下是一片体恤之心,可王朝庶民又会怎样议论?难不成,要他们怀疑陛下是借劳师而避开小小刺客吗?”“大胆!”明恒当面指责教训皇帝,明镇皇恼羞成怒。“臣的话已说完,若陛下不听,臣当冒死进谏!”明恒加重了语气,同时按了按手中剑柄。 第45章 谋逆5 明镇皇还能说什么呢?明恒的近卫亲兵全副披挂,一个个全无敬上之意,虎目圆瞪。本应肃穆安静的大殿上,尽是铁胄甲片发出的铿锵之声,本应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面,现在满是亲兵军靴上带来的黄泥。“罢了!”明镇皇长叹一声,离座而去。※※※“陛下!今天大臣们的反应如何?”皇后在后宫急切地等待结果。“明恒狼子野心暴露无疑,我们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明镇王朝十余代基业,就要毁在我这个不肖子手中!”明镇皇捶胸顿足,万念俱灰。“是吗?”皇后听到结果,反而镇定下来,她缓缓地站直身子,“皇上,事已至此,叹息埋怨也解决不了。你是一国之君,在此时更要振作起来,我们并非没有机会。”“阿贞!”明镇皇抬头看去,只见皇后满面怒容,却站得笔直,悲愤的目光中充满斗志。他是第一次看到皇后坚强的一面,刹那间,不但那些后宫嫔妃黯然失色,连他这个君主都相形见拙。“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雨,才登上这个皇位,不能就此放弃!”皇后将明镇皇的手紧紧握住。二十年前前线战败、皇帝驾崩,朝野乱作一团,太后一心废储。明镇皇正是在皇后的鼓励下,集结手中所有力量,与太后一系展开血腥斗争,这才登上宝座……一幕幕往事回映心中,明镇皇重新闻到自己身上年轻热血的气息。“滋”,他撕下自己的龙袍之角,在案上摊平,将食指咬破,在明黄色的袍角上写下血书:明恒作乱,火速勤王!在皇帝写血书的同时,皇后已开始召集侍卫:“御前带刀侍卫有多少人?”“五百名!”侍卫长天遗答道。“内侍呢!”皇后问道。“内侍一千五百名!”内侍总管答道。“全部内侍配发兵器,由天遗统一编制,守住内宫!”皇后下令。“天遗!如果你害怕了,可以现在放弃,我绝不为难!”皇后目前可以倚仗的只有他了。“国后!”侍卫长天遗泪流满面,跪倒在地,“是您在路边捡了我,是您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您便是我的再生父母。只要我在,绝不容许乱党进内宫一步!”明镇皇血书写完,将他交在一个内侍手中:“送到古思手里!”皇后抬手道:“慢!”她接过血书,亲手解下那内侍腰带,又叫宫女取针线,将血书缝进腰带夹层中。“去吧!”※※※一个平民服饰的人行色匆匆地来到王城东门。“站住!干什么的?”禁军拦住问话。那人笑吟吟答道:“出门买点东西,听说城西蒸糕李的蒸糕做得最好!”“从下午起,全城宵禁,任何人无总理手令,不得出城!”禁军公事公办。“唉,这可难死我了。我媳妇她妈这两天卧病在床,眼看过不了这一冬了。这不,整日里念叨着要吃蒸糕李的糕。唉,这就是她老人家最后的心愿!大哥,您行行好,睁只眼闭只眼让我过去吧!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这份心意应该能理解的!”那人软磨硬泡,说到最后一句时,顺手塞了点“心意”过去。守门禁军掂了掂手中银两,份量十足,换上一副笑脸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表弟啊!快去快回,我也不好做啊!”那人千恩万谢地向城门走去,却险些一头撞上巡城的东门骑将。“这人为何能出城?你们不知道明相下了死命令吗?”骑将怒道。 第45章 谋逆6 那守门禁军着慌,上前禀道:“这是我一个表弟,出门为他家长辈买点糕,我,我……”骑将上下打量了一下要出城的那人,目光停在他的腰间,疑窦顿生:“一个平民,怎么会有大内的腰带?莫非……”他骑马绕着那人转了两圈,暗叹一口气,终于抬手道:“快去快回!一定要快!”“谢大人!”乔装的内侍感激地望了一眼骑将,出城而去。当天晚上,王城正式进入全城警戒。所有店铺严令关门,外来商旅全部造册登记,昨日还车马若织的街道上只有王城禁军的口令声。“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外地商人问店主道,他前日才刚刚赶到王城,是给礼部大臣的后厨送野味来的。“莫谈国事!”店主小声嘀咕一句,便走开了。旁边另一个客人接了茬:“兄弟还不知道吧!今日王廷会议,听说生了大变,到处风传,皇帝要禅让呢!这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自家的江山会……”坐在隔壁桌的几个人霍地站起,按住那接话客人的肩膀:“跟我们走一趟!”那客人吓了一跳:“我是本份生意人!你们是?”“宪兵队!”那几个人已经押上那客人向外走去,无人敢阻。便衣宪兵随处都是,连续几天王城人最常说的四个字就是“莫谈国事”。羽林军控制了皇宫,赞月流严守宫门。主要兵力布置在内宫外围,还有一些在王廷大殿。王城内黑龙骑将以上的大臣全部集中在大殿,不得擅离一步。大臣们的府邸也皆有禁军把守。明恒坐镇大殿,站在皇帝宝座前的玉石阶上。到目前为止,一切局面尽在他掌控之中,现在就只差一件事要办。“诸位,今日将大家召集在这里,确是有要事相商!”明恒清了清嗓子,心情愉快地道,“大家也知道,这几年王朝是多事之秋,战乱不断,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昨日,陛下将我召进后宫,要与我商量禅让之事。”大殿上议论声起,不过大部分都是道贺的话,真正拥护明镇皇的大臣一声不吭。“可是,我坚持不受皇上的禅让诏书。千百年来,王朝从无旧制,明恒确实德才难当!在此,便是请诸位商议一下,如何劝说皇上?”明恒的意图很明显,想当蓝磨坊舞男却又要立贞节牌坊。“乱世并不是陛下的错,即便是君主有错,也绝不能以让位来解决!”说话的是一个黑龙骑将,他在外地任职,昨日进京述职,莫名奇妙地被请到宫中。“说得好!”明恒丝毫没有不悦的神色,和蔼地问道,“大家可以踊跃发言嘛!”“这样是有些不妥!”“皇上只不过是有些气馁,我们应该鼓励一下他。”一些中立的大臣见明恒并不发怒,开始议论起来。(在本书中,明恒政变相对显得比较平静。实际上,在整个政变中,有史可查的死亡数字不过数万人。当然,这是指王城。真正的血腥,是在李城子死后的两年间,陆续发生在明恒夺权的点点滴滴中。在短短两年间,光骑将以上的官员,被满门操斩的死亡数字就超过了王城政变十倍。其它连身份都无法确定的死者更不必说。) 第46章 政变1 “好,就由你们几位联名给皇上写个奏折吧!”明恒和颜悦色地向殿边一人示意,“赞月流,带几位大人到南书房拟奏折!”“是,明相!”赞月流将那几名说话的大臣带走。耳听得一行人脚步声未出殿外拐角,几声惨呼传来。随后,袍子上溅满血迹的赞月流进殿禀道:“明相,那几位说要以死进谏陛下,末将没能拦住!”“唉,”明恒扼腕叹息,“多好的国家栋梁啊!就这样死了,岂不知国难当头,更应保住有用之躯?我是最反对死谏的……还有哪位可以拟折子吗?”这次没有人答应,保住“有用之躯为国家谋事”才是最明智的。肃静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大臣们愕然回首看去,纷纷用责备的眼光盯着咳嗽那人,仿佛他做了什么很不得体的事。那个感冒的工部大臣脚一软跪了下来:“明相,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小心染了风寒……”他本就非明恒嫡系,在这个敏感时候最怕被牵连。“我看大人不是染了风寒,是患了软骨病吧?”明恒冷笑一声。见明恒不打算追究,工部大臣松了一口气,他丝毫未听出明恒话中的讥讽之意,答道:“是,是,大人所说的软骨正点中要害。据伤寒论说,这风寒会导致体虚,这体虚便会脚步轻浮……”明恒懒得理工部大臣,下令羽林军守住大殿,和赞月流径奔后宫而去。后宫离大殿有一里多路,而明恒觉得步履格外轻健。十年苦心经营,终于快要有了结局。他觉得上天真是眷顾他,本以为要五年之后才有把握举事,可是两年前云镜南刺杀李城子,使他省下宝贵的五年。五年啊!人生有几个五年?很快,明恒来到内宫门前。内宫门前,一人按剑而立。“天遗,你让开!”赞月流喝道。拦在门口的正是御前带刀侍卫长天遗,他身后还有数百名侍卫。“明大人可以进来!内宫重地,其余人等,擅入者斩。”天遗喝道。明恒当然不敢只身进入内宫,对天遗道:“我与陛下君臣一场,事情也不想做得太绝。只要陛下肯赐一纸文书,将虚位禅让,我便放过这内宫二千七百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天遗丝毫不惧。赞月流望定天遗,冷笑道:“明相,何必和他罗嗦?我带羽林军杀进去!”明恒迟疑了一下,对他来说,这内宫的几千条命,取之易如反掌。但猎物已在手中,为什么不做得更完美些呢?他不但要篡位,还要成就一个千古佳话。一代庸君将皇位禅让给名臣,从此王朝文德武功,遍及天下,明恒这个名字,将作为盛世之主的象征,载入史册,万代传颂——最重要的,是不带一点血腥。可是,他也知道明镇皇族的脾气。各代君主有智有愚,但在大事上都有一根硬脊梁,让明镇皇下诏禅让,九成九只是个奢望。赞月流的羽林军已布好阵势,准备冲宫。天遗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已抱定死志。这绝对是一场必死之战,就算杀退了这数千羽林军,宫门外还有数万禁军。 第46章 政变2 “踩着我的尸体进内宫吧!赞月流,我等着呢!”天遗一字一顿地道。“且慢!”一个女人出现在内宫门前。“国后!”天遗惊呆了,明镇皇后竟然出现在剑拔弩张的对垒军阵前。俗话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有一个优秀女人的支持。让所有男人汗颜,同时让所有女人骄傲的是,在历史上两次重大事件中,都出现过女子昂然直入铁血军阵的场景。一个是二十年前,征蓉夫人前赴王朝军营,另一个例子便是此刻。只不过,前一事件虽然悲壮,但犁师怒起挥师,改变了兰顿帝国负辱称臣的命运。而此时,明镇皇后所做的,会是什么结局?“明恒,你不就是要光明正大地登上帝位吗?我可以答应你。我告诉你我要什么,我要这内宫二千七百条生命平平安安。”明镇皇后道。“国后!”天遗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好!我看国后之英明犹胜陛下!”明恒赞道,“那就请国后转告陛下,速速拟诏吧!”“非止是拟个诏这么简单,禅让非同儿戏。诏告天下、禅让大典,这些都需要准备,我一个女人家,要的只是平安。另外,对皇室的安排,也应出现在你的承玺公告中!我必须听到你的承玺公告传遍天下,才能将禅让诏书交给你。”明镇皇后的思路很清晰。原来不抱希望的明恒看到了谈判的可能,他已被明镇皇后的话说服,暗道:“她如果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会把细节考虑得这么周全。”“好,烦请陛下与国后草拟禅让诏书。我这就派人筹备大典和承位公告。”明恒有些迫不急待了。明镇皇后点点头,转身向内宫深处走去。“国后,如果是你主持大局,明镇皇室也不会有今天。”明恒在后面笑道。他真的很开心。※※※明恒的第一干将铁西宁,此时正在王城城郊的临时营地中。这里离王城三十里,周遭五十里方圆早在月前就被清理一空,民舍商栈全数拆毁。铁西宁在此驻扎,专门负责接待安置各地明系军马。除了南袖城和控制东线的军队,王朝军二十余万人马集中在城郊大营,集中了全国三成兵力。按明恒的布置,各地军队进驻大营的时间相互错开以免扰民,有的队伍在三周前就到了。绝大部分将领只是为了应个景,甚至带着妻妾,他们主要是来坐看明恒在王城行事的。到时候新主登基,大家聚集在王城门前山呼万岁,再各回驻地,照拿那一份俸禄,照管那一方军政。因此,安置地方部队的事,看似重要,但把铁西宁这样的干将调来负责却大可不必。铁西宁一面勤勤恳恳地做好份内之事,另一方面也感到不爽。赞月流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明恒不仅用赞月流取代了自己在王城的作用,而且还有意分开他和韩布。明恒的本意是提防铁西宁,他无法预料到的是,这正好给铁西宁日后的发展留下一个天大的机会。铁西宁托了铁家高祖的福,有幸在暴动之时呆在城外,没有被那一场臭名昭著的屠杀沾染上。轰动王朝历史的“九月暴动”在警戒后的第七天暴发了。 第46章 政变3 九月一日,一支禁军小队在巡逻东街口后面的尾厝巷时,遭到袭击。袭击的结果是,一名禁军士兵的手齐腕断折,禁军小队长的左脚脚踝在事后被军医截去。袭击事件前后不过半分钟,凶手出招迅捷,且无任何征兆,而且一出手便将生死置之度外。综上所述,该名袭击者具备了优秀刺客的大部分条件。袭击小队的是一只狗,一只犬中之王——雪山獒犬。它在横冲直撞一阵之后,慷慨就义于巡逻小队的乱刀之下。本来,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但谁都知道,一场风暴将会接踵而来。雪山獒犬是境外名种,极凶猛程度可搏狮虎,非一般人家所能圈养。这只犬更是当年境外帝国与王朝结好所送的礼物,原养于内宫,后因惊了明镇皇最宠爱的一个妃子,被转赐于御史大臣毛亮。毛亮恰好是王朝中少数中立官员的领袖。历代权臣篡位,总归有忠义之士挺身而出,用鲜血谱写铮铮忠骨巍巍英魂。作为九月暴动的导火线,毛亮算是一个忠臣,但他当时的表现与后世记载大相径庭。“是谁把这狗放出去的?”毛亮的府邸正在袭击事发地点一街之隔,禁军被獒犬袭击的消息早传入府中。“今天是王二给雪獒喂食,结果那犬不知何故发难,冲出犬舍,翻上花墙,出府而去。我等要出府寻觅,却被宪兵们拦了回来。”管家战战惊惊地答道。“那王二呢?”毛亮怒道。“小王二连面目都认不出了,我也是从服饰上才看出是他!”管家一想到刚才的尸首,差点将昨天的晚餐都呕了出来。“唉!”毛亮捶胸顿足,嘘叹不已。“王二为雪獒所杀,那是他命薄,大人不必如此伤心,节哀顺变吧!”管家道。“放屁!一个下人,我管他作甚?关键是明恒正好借此机会对我下手!想不到我十年寒窗,数十年经营,就要毁在这只畜牲身上!”毛亮道。“父亲!”毛亮十四岁的独子毛元太在一旁说话了,“我听说,天若有变,灵兽先知。这獒犬突然发难,正应了当下明恒窃国的变机。我们毛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贼子横行朝野,正是父亲振臂一呼的时候!元太愿随父亲,举家中少壮,和明恒一搏!”“大胆!”毛亮喝道,他看了看眼前的儿子,虽然才十四岁,体格却与壮年无二,膀大腰圆。如果假以时日,这个独子必然会成长为一个沙场虎将。“父亲!”毛元太并未被毛亮喝止,反而进一步说服父亲,“现在王城中各忠义之臣府中各有数百家丁,若能联合在一处,可得七八千之众。加上内宫二千人呼应,我们还没有到引颈受戮的时候!”毛亮本要斥责儿子,听他如此一说,眼中顿时一亮。“成就千古名臣,就在今日啊!父亲!”毛元太知道父亲已经动摇。他少年气盛,棱角还在,完全没有毛亮那么多顾虑。 第46章 政变4 在毛亮经历激烈思想斗争之时,明恒也接到了韩布的报告,他的反应极快:“马上给那个小队长加封黑龙骑将,那个士兵封为骑将。”禁军小队长的级别和骑将还差着两级,雪山獒犬果然不愧是境外名种,这一口马上让两个受袭者连升三级。韩布心中暗服:“虽然明恒早就在等机会收拾中立派,可是反应如此神速,出乎我意料之外。难怪铁大人如此俊杰,在明恒身边也一直小心翼翼。”于是,一只狗引发了一场血案浩劫。事件的级别从意外事故上升为“顽固派对军方王权的挑畔”。韩布当日下午提禁军八百人,派了一个骑将,前往毛亮府中搜查凶手。袭击黑龙骑将,这种大案当然要大动干戈。八百人虽然不多,但足以将御史府包围得严严实实。平素明恒最看不起的言官清流的代表毛亮,出乎意料地拒绝禁军入府搜查,双方发生争执。当奉命搜查的骑将将毛府管家推倒在地时,十四岁的毛元太拔剑砍下了骑将的头。八百禁军群龙无首,被从府中杀出的五百家丁杀得落花流水。韩布接到消息的时候,毛元太已杀过三条街,带着家丁,一路叫着“诛贼相,清君侧”的口号,追击四散奔逃的八百禁军。三条街之外,是王城外城的中心鼓楼。毛元太的身后,人却聚越多,各保皇派大臣府前禁军被趋走后,或自愿或被迫加入反对明恒的队伍。韩布是顺着毛元太杀出的路线而来,他的战马四蹄下部全被鲜血染成红色。一百近卫策马紧随在韩布之后,第一批赶到鼓楼。更多接到“平叛”命令的禁军队伍也正在向鼓楼逼近。韩布冲出巷口之时,吓了一跳,手上不自禁地一紧,疾驰的战马人立而起。他接到的报告是“毛府数百家丁反抗”,而眼前的举事者不下五千人。“诛贼相,清君侧!”见有禁军赶来,毛元太在马上举剑大呼,身周数千人一齐响应。“走!”韩布不愿作无谓的对抗,下令近卫拨马后退。“杀了这几个走狗!”毛元太见韩布人少,鼓动家丁们追了上来。“不识相的小子!”韩布眉头一皱,一面命令近卫们有条不紊地后退,一面挡在巷口。最先冲上来的四五个家丁被韩布一剑一个劈翻。“就是他们杀了翰林学士倪大人!”毛元太虽才十四岁,随机煽动的本事却不小。倪姓学士是在混乱之中从马上坠下而亡的,却被栽赃到禁军身上,而且栽到了韩布身上。瞪着血红眼睛的倪府家丁首先狂吼着冲了上去,其他保皇派亦一同围上。韩布死死守住巷口,他的近卫虽想一齐上前死战,却没有韩布的命令,只能向后巷撤退。不到一分钟,韩布身前已堆起二十多具尸体。“闪开!”毛元太自家丁丛中策马突出,瞅准韩布就在前面丈余,自马背上跃身而起,挥起九环刀从半空劈下。韩布左挡右格力战,待得发现这一刀来势凶猛时,已不及挡格,只得向后一跃,从马臀后跳下马去。毛元太这一刀正劈中马脑,血水共白浆迸飞。 第46章 政变5 “好小子!”韩布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煞气逼人的毛元太,向自己的近卫队伍步行飞奔,“矛阵!”仅供一辆驷马车通过的小街,六个近卫骑兵挺矛而立,将巷口堵住。双方展开血战。毛元太随机应变之术有余,但毕竟年轻,没有掌控好大局。韩布这一百人本无应战之意,却被他逼入缠战之中,而保皇派也失去了联络更多大臣的机会。各大臣府被明恒加兵防守,另有万余禁军陆续向外城中心区聚拢。韩布的近卫只剩二十多人时,禁军完成了对这股保皇派的包围。士兵们登上巷子两边的围墙,箭矢飞射,占据了绝对优势。剩下的便是一边倒的屠杀。待得赞月流赶到鼓楼时,只看见一条血巷。巷头巷尾被尸体堆满,巷子中间一片血腥,血水直没脚踝。两面灰墙自两米以下全被染成红色。韩布身披十余枪,踏着血泊走出。毛元太的尸体没有找到。实际上,鼓楼边的这条巷从此被称为“红巷”,后世人一直以为这是取吉利之意,却早忘了这前后不过百余米的短巷,曾是一个杀戳数千人的屠场。禁军伤亡亦近两千人。明恒不在乎这点损失,却在乎各府院墙之内暗藏的保皇暗流。“宁错杀一千,不要放过一个。”他不再容许王城之内有意外发生。剩下的毛亮一系,府院中尽成血海。数十座府院内,被杀者共计二万余人,直到数年之后,人们还能在早已移作他用的大臣府邸里看到几星发黑的血迹。住在各保皇派府邸附近的平民犹为触耳惊心,年纪小些的孩子,耳朵里都被塞上棉花——惨叫声不绝于耳。“王城警戒,不得出户!”禁军在街上不停地喊着口号。曾经繁华到极致的王城,街道上只有四种人:禁军、挑水的担夫、米贩、菜农。明恒从李城子身上学习到,要下手就要下狠手。禁军一批批进驻各府,一场屠杀之后,还要搜查藏匿的人。水井下、阁楼里、灶台、水缸,所有可以藏进一个婴儿的地方都被搜遍。※※※王城动荡,明恒双管齐下,一面尽量将影响控制在皇宫和各大臣府内,一面严令小心警戒古思军团,防止逼位风声流入东境。古思属下探子的活动范围被限,可还是有些消息传入他耳中,主要是关于大规模军事调动的。就在古思的耳朵竖起来时,乔装成平民的皇宫内侍来到布鲁克城。“古思大人!”那内侍一进将军府便跪了下来,古思大吃一惊,忙上前双手扶起。内侍一般不准出王城,若出现在地方官眼前,多半是宣旨,即顶着个钦差的身份。古思如何敢受他的礼?古思一扶之下,才知那内侍是过于疲劳而跪下,虽身着崭新的宫廷服饰,脸上手上无不是血痕。“古思大人,这是陛下手书,小人拼死送到!”那内侍解下腰带,双手呈于古思眼前。“王城出了什么事?”古思还未扯开腰带外层,便已知大事不妙。“救救陛下吧!”那内侍喉咙干涩,心情激动,在古思面前说完这几个字,居然当场昏晕过去。他一路行来,躲过层层关卡,遇有城关处便穿山野棘林而过,体力早已不支。“扶下去!”古思不及顾那内侍,撕开腰带,明镇皇血书赫然跳入眼中。“陛下!”古思悲吼一声,跪倒在地,将血诏捂在胸前。 第46章 政变6 “古大人!”四周布鲁克将士一齐拥上前去,将古思扶起,却见古思已是泪流满面。“我没事。”古思扶着管丰的手站起,啪地一声将四尺血绢展开,亮在诸将士面前,“如今国家有难,贼子作乱,我古思刻日将兴兵勤王!”“愿随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众将群情激愤,一齐拱手应喏。只有管丰欲言又止。他负责每日向古思通报探子回报,知道现在东线军团的处境:如果古思提兵勤王,固邦城必不会响应,相反,布鲁克城将有可能遭到林跃和明恒的两面夹击。但是,管丰看着古思脸上坚毅的目光,如雕像一般的身躯,似乎那勤王的决心从他心里透射而出,化作一层淡淡的战神光环。在这样的情形下,管丰知道,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古思西行勤王的步伐。布鲁克城壮烈誓师,立时震惊天下。林跃的探子首先得到古思即将勤王的消息,他当即笑道:“我道杨不凡为什么象条狗一样地巴结我?还要献城,原来是明恒要逼宫,想借我牵制古思呢!”话虽如此,兵云城和库克城的军队还是蠢蠢欲动起来,只等古思离开布鲁克,便要一拥而上,得渔翁之利。当然,有一半的兵力用来监视固邦城动向,如果代管固邦城的郑福发兵布鲁克,林跃还是更愿意打固邦。在王朝内部,第一个举旗响应古思的是威烈守将叶扬。威烈城与布鲁克相互呼应,并做好准备,一旦陷入两线作战,便放弃其中一城,收缩兵力以求自保。五天过去了,勤王的兵马迟迟没有出发,这让兴奋的林跃冷静下来:“如果我是古思,我会怎么办?”即使将民兵算上,威烈和布鲁克两座城的总兵力不过五万。古思若是勤王,带多少人走,留多少人下来?他一旦离开布鲁克,就可能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被拖垮在前往王城的途中。他会为了千里勤王而甘心成为一只丧家之犬吗?但若古思只是虚张声势,意图又何在呢?每逢古思陷入困境时,他第一个想起的总是云镜南。长云疾风,黄草连天。云镜南太熟悉这种会面了,以致于不知自己是讨厌还是喜欢与古思的约会。他想见朋友,可老天总让他见到一个悲壮的古思。“可以不去吗?”云镜南眼巴巴地希望古思改变主意。“不行。”古思道。“嗯。”云镜南不说话了。“阿南,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古思道。“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不要去勤王。”云镜南苦笑道,他上次也是这样劝古思不要去固邦巡检,古思没有听他的话。“嗯。可是不行。”古思本也未期待得到更好的答案,他这次是打算与云镜南绝别的。“一想到和皇帝的血仇,我就想不出一点办法来,”云镜南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一想到你这家伙是我的朋友,我还是不得不想点办法。”“阿南!”古思抱住云镜南。“少来少来了!”云镜南将古思推开,“你除了感动就不会别的了吗?有点创意好不好?”他不忍心再看古思,也不愿意去想这是最后一次相逢。但是,他现在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只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与古思同生共死而已。 第47章 勤王1 相对王朝暴风雨的天气来说,素筝公主还算幸运。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身处险境,每天的唯一理想就是能盼到用餐的那一刻。鉴于素筝公主过去的种种劣行,铁西宁的近卫队长在押送途中不得不格外小心。于是,素筝公主终于体会到囚徒的滋味。一口薄木棺材就是她的囚笼,她每天能看到一点光线的时候,就是喂饭。当然,用饭时都选在那种荒郊野外,喊一千声“非礼”也没人听到的地方。而且,即使是喂食时也不松绑。平时,只要路过人口聚集的地方,她都是被在嘴里塞上麻核,绑在棺材里的。当然,她也不屈不挠地踢过棺材,努力向外界求援,但在被灌了一次麻药之后,倔强的公主放弃了这种自讨没趣的反抗。因为铁西宁的一句“小心侍候”,近卫队长所准备的食物中不乏好东西,鱼翅、燕窝、参汤——这几样东西素筝公主还是辨别得出的,更有从王城一路而来的各城名菜。只是用这样的方式吃,再好的东西也会觉得恶心。虽然不能说话,她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脱身。这天,一行人来到山青水秀的一处河滩边,近卫队长看看周围环境,确认没有人,这才吩咐:“给公主喂食。”今天负责喂食的是一个小伙子,细皮嫩肉,头有点早秃,而且是单眼皮。“听说这样的人最色了。”素筝公主决定实施计划,她把头仰起,双眼迷离地等待喂食。“公主,请用膳!”小伙子拿出了漏斗。“今天我不想用漏斗!”素筝公主眨了下右眼,努力挺起胸脯,将舌尖伸出一些,在嘴唇上轻划一下,“我想,你用勺子喂我!”“是!”小伙子有点弄不清素筝公主的肢体语言,呆了呆,找了把勺子出来。“笨蛋,木瓜!”素筝公主心中暗骂,耐着性子去喝勺里的汤,然后故意用牙齿一叩勺柄。一滴汤水滴在素筝公主裙上。“好烫啊!你帮我擦擦!”其实那碗鱼翅汤是在上一家小镇做的,没凉就不错了。“这?”小伙子有点犹豫了,那薄裙下就是大腿。女人的腿是不能乱摸的,何况是公主的腿。“人家生病了!”素筝公主契而不舍地实施美人计,扭动腰肢,“你摸摸我的手,好烫的!肯定是绑得太久了,你……”她一面说着,一面送上几个秋波,暗道:“臭小子,我就不信你不上勾!”那小伙子的脸从白变红,再从红变青,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转到素筝公主身后。“松一松就好了!”素筝公主心中暗喜。小伙子却只是绕到她身后看了看,愣了愣,然后对着远处的近卫队长跑了过去,焦急地喊道:“大人,她生病了!快来看看!”近卫队长急忙跑了过来,围着素筝公主转了两圈,道:“公主殿下,我们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请不要再玩这种小把戏了!”素筝公主扭过头,气鼓鼓地不说话,她想不通,以自己的倾国之色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没法妙计得逞。 第47章 勤王2 那白面无须的小伙子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在近卫队长的额上擦了擦,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大人,别急,都出汗了!”素筝公主直愣愣地看着那小伙子的兰花指,只能暗骂自己棋差一着。“公主,为了安全起见,以后我服侍您用膳。”近卫队长推开那小伙子的手,恭敬地道。“谢谢了!”素筝公主没好气地应道,早没了进食的兴致,向四周随处看去。“我怎么觉得来过这儿?”她心里有些诧异,自己除了王城和布鲁克,好象没到过王朝别的地方,“难道,他们是把我送向布鲁克?”一个女孩,孤身在大漠上行进。素筝公主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个画面。实际上,她现在歇息之处叫做西南湾,从前也叫“西南望”。从王城向西至东荒地,向南至南袖,都要经过这个地方。在她忘却的那段记忆中,还留下了一点点对地理风貌的余丝。※※※桃花在三月盛开,桃花运却随时都有可能。当云镜南收到遥远的蓝河公国的来信时,差点决定把每年九月定为大联盟的桃花节。付出总有回报,他契而不舍地派出商队讨好忆灵,终于打动了美丽国主的心。商队队长将那封存于香盒之中,用干花花瓣掩满的情书交在他手中时,云镜南明明感觉到漫天香花翩翩而落,阳光透过花雨,香香地洒在他的身上。“水裳,德德,青蛾,小德德!她回信了!她回信了!”云镜南象个孩子一样地赤着脚在要塞前欢跑。水裳、德德等人围了上来。“恭喜你啊,阿南主人!”德德的祝贺发自内心。“咦,咦,瞧把你开心成什么样了!”水裳凑了上来,要抢阿南手中的香盒。云镜南将香盒拼命捂在怀中,一边闪避一边叫道:“水裳,这是我的私信啊!我还没看呢!”“你还有秘密吗?”水裳不容分说,将大腿一扬作侧踢状。她这不是为了真的踢云镜南,在一个人如此幸福的时刻暴打其一顿是不人道的,水裳是个善良的女生。云镜南尽管沉浸在极度幸福中,在看到水裳的美丽大腿时还是眼前一花,心神一荡。错愕之间,信匣已被水裳劈手夺过。“轻一些,别这么粗鲁啊!”云镜南眼巴巴地看着水裳三下两下扯开信封,心疼得不行,好象是看着心爱的女人遭受蹂躏。“人家忆灵还没答应原谅你呢!信都没看,就开心成这样!”水裳从信封里取出信来,目光却鄙夷地盯着云镜南,大眼睛中分明写着一个“贱”字。“我对不起阿灵,她怎么对我都不过份的。能写信给我,我就很满足了。”云镜南遥望蓝河方向的天空,巴不得把自己的深情目光用一条抛物线投在蓝河要塞。水裳听了这话,要撕信的手猛然停住,将未展开的信又塞回信封中,抬头对云镜南愧疚地道:“对不起,阿南。我,我太不注意你的感受了。你是个好人!”德德在一旁奇道:“水裳,沙子迷眼了吗?”“嗯!”水裳背过身去。 第47章 勤王3 “嗯!”水裳背过身去。云镜南小心翼翼地将信取了出来,他本不想这么快看信,可信封已被拆开,他心里升腾着一览忆灵手迹的冲动。“阿南:我恨你!那道咬痕让我很生气,在你离开后的第三天,我扎了个小草人,想把你的名字贴在上面,用针扎,用棒槌打……可是,那张写着你名字的纸我始终贴不上去……我想,我应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这当然会让我很没面子,但是我不管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四十天之内到蓝河来见我。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我!阿灵。”云镜南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小花如发酵的面团般越绽越大,心跳声如行军的鼓点盆盆作响。他终于将信叠好,放进信封,将旁边的花瓣拨上,将香盒重新合上。“今天,是我云镜南的好日子,我要让大家都一起开心!水裳,德德,我要摆上三百桌宴席!”云镜南幸福地闭上眼睛,仰头对着蓝天,双臂张开。“好!包在我和德德身上!”水裳也为他由衷地高兴。阿南要塞当晚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要塞里的部民们,用酒向阿南大人庆祝,用歌表达他们的感激,用舞来散发酒精带来的精力。路过要塞的商旅,随时可以加入这欢乐的盛典,虽然他们不知道这群疯子在庆祝些什么,但只要说一句“祝阿南好运”,就可以得到免费的酒食和一夜春宵。“水裳,我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云镜南带着几分酒意,兴奋地道。“祝你成功!”水裳在此时想到了所有爱情童话的共同结束语——“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当然,“王子”要改成“浪子”或“登徒子”。“让我们一起举杯吧!”德德举起手中的一桶奶酒。“来,干!”云镜南也抱起一桶。“不醉不归!”水裳亦道。正在此时,一个小东西飘忽飘忽地掉进云镜南的酒桶里。那是一片白色的鸟毛。从草原的风俗上讲,在干杯时酒里掉进鸟粪是非常不吉利的事,但掉进一片鸟毛又作何解释,云镜南怔住了。“这是鸽毛!”云镜南心中一凛,一只鸽子已扑腾着翅膀落在他的酒桶上。那鸽子足上缚着一个漆成红色的小竹筒。“阿宁的信!”云镜南忙解下竹筒取下,展开信条。“明恒逼宫,公主被我截下,已派人秘密押送,欲从南袖出境。形势复杂,夜长梦多,速接素筝出境。”信条上的字一个个敲打在云镜南心头,王城的血腥气通过一片纸传到要塞。水裳等人也都看到了铁西宁的飞鸽传书。原准备为云镜南祝福的酒杯酒桶凝在手中,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四十天,可以比较宽裕地从要塞赶到蓝河。可是如果去一趟南袖,就根本不可能来得及折回蓝河,除非,这一路有类似王朝与兰顿的官方驿站。“酒桶很重的,”云镜南强笑着打破僵局,笑容中带着苦涩,“让我们先干了它!”他仰起头,将一小桶马奶酒一饮而尽。“阿南……”水裳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云镜南将酒桶放回桌上,安慰式地搂一搂水裳,道:“老天一直很眷顾我,南袖我要去,蓝河我一样要去!”这一晚的酒特别醉人。 第47章 勤王4 林跃已经开始行动,他的军队按计划分别屯驻在固邦和布鲁克两座要塞外。兰顿军选择的时机很准确。古思已经进行誓师大会,数万人一齐宣誓勤王,这是布鲁克城防力最弱的时候。如果古思回援布鲁克,那将大大动摇军心。林跃策马立于布鲁克城前,真正体会到当年犁师红雪远征王朝的冲动。作为兰顿军人,谁也不会忘了二十年前的耻辱。固邦和布鲁克就是记载那次耻辱的烙印,深深地烙进每个兰顿军人的骨肉之中。提雄师,收河山,林跃的血沸腾了。他的身后,十余万兰顿军正在忙着安营扎寨。“大人,如果固邦城的王朝军驰援该怎么办?现在杨不凡被押回王城,我们和郑福并没有协议。”林跃身边的副将道。“我倒希望是那样!”林跃笑道,“偌大一个王朝,能撑起台面的不过一个古思而已。如果固邦城敢派援兵,我们的北面军团会毫不留情地踏平固邦。”“我军什么时候进攻?”另一个副将问道。“如果固邦城没有动静,我们将在六个时辰之内决定进攻或撤退。”林跃道。两个副将不作声了,他们只知执行林跃的命令。十余万兵云城军队出击,是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主将林跃的心里,一定承担着比手下众将更大的压力。林跃心中正是在等,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当他的大军扎营完毕,这个结果就会出现了。“嘿吼嘿吼!”兰顿军营的中军大旗旗杆竖了起来,百余个兰顿健儿合力扯起杆子,将绘着三头狮神的军旗升上杆顶。军旗在杆顶猎猎作响,万军齐呼“万岁”,而作为统帅的林跃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的目光透过长筒望远镜,牢牢盯住布鲁克城墙。“你在吗?”林跃在马上喃喃自语。他在等古思,不是等古思出现,而是等古思“不出现”。林跃的领导风格与红雪截然不同,他讲究沉稳精细。同时,他也知道古思也是这样一个人。作为同一类型的儒将,如果二人易地而处,他林跃会在大战将至之时亲自上城巡视。据情报分析,古思应该在前往王城的路上,说不定正和明恒的手下对垒。可是林跃总有一种预感:古思一生用兵谨慎,他不一定会离开布鲁克。这个战神,是真正的王朝东线壁垒。在王城大乱之时,战神古思无法分身。忠于明镇皇还是忠于王朝这个国家?丢弃布鲁克还是保住明镇政权?两者只能择一。布鲁克城头旌旗幌动,守军开始密集起来。林跃在镜筒中看见了一副黄金灿灿的的战甲——黄金龙骑将战甲。东线只有一个黄金龙骑将。兰顿军最终没有动手,在三天后的一个黑夜里,林跃率领大军整齐有序地撤退了。※※※那套出现在布鲁克城头的黄金战甲,象一个水桶,在管丰身上穿了三天,里面尽是管丰的冷汗。“古思大人,成功了!”管丰看着空荡荡的兰顿军营,松了一口气。古思在临行前交待他:“如果林跃发动进攻,你马上率领军队退往威烈城,和叶扬死守!” 第47章 勤王5 幸运的是,管丰不用丢下布鲁克城。红袍黑甲的古思,神色镇重地坐在一匹白马上,他正带着一万人,前往王城。万人军队排成长长队列,除了马蹄声和甲片碰撞声,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是一支奇怪的军队,引起沿途百姓的夹道关注。以往飘扬在王朝军队中的五龙旗不见了踪影,旗杆上束着黑布。上至将领,下至士兵,都摘去头盔,用三尺黑纱取而代之。队伍中没有鼓点,没有嘈杂,格外安静。有人说,那是古思军在为蒙难的王朝默哀。古思这个万人队的另一个特色是,所有的人都抬着头,目光如同新生的婴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珍惜着这个美丽的世界。虽然,这个世界他们已在其中生活了数十年,但当死亡临近的时候,谁都会更加珍惜生命。黑色的大旗上有血红的四个字“古思勤王”。明恒没有料到古思敢出布鲁克,他手下负责牵制古思的将领们更没有料到。万人队从虞州城城墙附近绕过。虞州将军正在城楼之上。“将军,古思来了!”城头守军匆匆忙忙地报告。“啪”,报告的战士脸上立现五条指印。“混蛋,谁说古思来了?那是绕城而走,是慑于我虞州将军的威名,不战而走!”虞州将军怒道。“是,是,不战而走!”那战士只好吞下委屈。“妈的,我前面这些守将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把古思放到这儿来!”虞州将军骂骂咧咧地道,“老子才没那么笨呢!你们知道古思不好惹,我也不去逞这个能!”挟带着“古思突破防线”十万火急军情的快骑,纷纷从近路超过古思的勤王队伍,向王城冲去。“古思来啦!古思来啦!”快骑一面向王城奔驰,一面出声示警。“古思到了哪儿了?”这句话明系将领每天都要问几次。“听说过了两道防区,昨儿又过了虞州城!”“那不是快到这儿了吗?”“是啊!”“不和你聊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恐惧笼罩了布鲁克到王城沿途八城三十郡,古思勤王的消息慢慢变成:“听说古思只有三万人!他怎么能连过数城?”“看着东线军团的有几十万人呢,古思再神,也得有十万人才冲得过来吧?”“快走吧,听说古思屠城了!那种惨状啊……唉,别提多惨了!”……负责牵制古思明系将领们既不敢硬拼,又不敢失职,只好跟着古思的万人队的速度,作出“且战且退”的姿态。他们成为古思的先锋队,为了推脱不战而走的罪责,他们争先恐后地向下一道防线渲染战神的风采和威势。所以,直到古思前进至王城东郊五十里时,才第一次遭到了阻拦。东郊五十里,是铁西宁的临时大营,是他集结各地明系军队的地方。在古思前面且战且走的明系军队,退到这里,再无可退,硬着头皮扎下营来。“前天还报说刚过虞州,怎么今天就到了?”当铁西宁忙不迭地披上便装,赶到阵前时,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思,我是不会主动进攻你的。”如果明恒在场,肯定会气得当场喷血。王城东郊的广阔盆地里,两军对垒。 第47章 勤王6 古思用一万人摆出冲锋阵形。铁西宁身边的三十万王朝军摆出防守阵势。虽然他们占尽了优势,却各怀异心,没有一个人愿意首当其冲,去试古思的战刀。古思的万人队,每个人都曾参加过对抗红雪之战,更有近半数是当年犁师围攻固邦的百战余生,胸膛上刻着虎贲纹形的虎将级骑将更比比皆是。他们的目光只盯着一处。那就是古思所站的位置,一个高坡,敌人弓箭最容易瞄准的目标。现在,一匹马缓缓地向那高坡靠近。铁西宁越接近古思,就越为这只军队所震撼。刚才在自己营中望来,他也感觉到这支军队所散发出的杀气。而现在从近处看这只军队,才发现这股杀气的来源。此时,数量已不是胜负的绝对。古军军所散发出的强大压力,将对阵的每个军士压得喘不过气来。杀气源自于每一个战士,每个战士都严守自己在阵形中的位置,所以高举的长枪比对面的队伍整齐了一点点,战士的身影稳了一点点,与对面的队伍相比,更是显得无比安静。又或许是每个战士眼中的眼神。正是这些细微的区别,透射出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如钢如铁。铁西宁没有感到害怕,相反,有些自豪:“这才是我铁西宁的兄弟,我身后这些饭桶怎么能比?”“阿宁!”古思的眼神在看清铁西宁的脸后才略显祥和。“阿思,你回天无力了,放弃吧!”铁西宁道。“陛下还活着吗?”古思问道。“在宫里,身边有两千多人。”铁西宁道。“你不要挡着我,我要见陛下。”古思道。“可以,我可以把手下都撤开。可是,这三十万人中,有二十三万不会听我的命令。”铁西宁道。古思沉默了,用一万人冲入二十多万人的重围,即使是将他们全杀尽,后面还有王城高耸的城墙。“我们一起杀进去!”古思道。“阿思,你还不明白吗?”铁西宁将马又向古思靠了靠,“明恒的计划我早就知道。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个昏君?别忘了,那个昏君还杀了阿南的父母。这样的人如何能领导这个国家?古思,和我一起干吧!”古思凝望着铁西宁,仿如陌路人,他颤声道:“明恒,明恒更是个鹰视狼顾之徒,他为了争权夺利,是怎么做的?阿宁,我了解你,你扪心自问,跟着明恒就能实现你心中的盛世梦想吗?”二人之间的相知是无数次秉烛夜谈,无数次把酒通宵,无数次心心相印酿制出来的。铁西宁无语以对,他不但知道明恒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许多骇人听闻的灭门事件都是由他亲手去做,或是吩咐韩布去做的。“是啊,明恒怎么会是一个盛世之主?我不知不觉间越来越象明恒了!”他的心刚一犹豫,随即又充满了信心:“不会的,我铁西宁若不是个改变世界的人,那还有谁是?病入骨髓的王朝政权早就应该革新,革新总是要付出代价,我铁西宁就是为天下前途而行不忍之事的人!”想到这里,他对古思道:“或许你说得对,明镇皇和明恒都不是盛世之主。可是,我们比他们优秀,等到推翻了皇帝,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用这种卑鄙手段得来的江山,失去得也越快。阿宁,收手吧!”古思力图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不可能的,阿思,等到我实现盛世的那一天,你会理解我的。”铁西宁道。古思从腰间取出佩剑,剑刃在剑鞘上缓缓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此刻他要做的决定,正如拔剑的动作一样,艰涩而漫长。铁西宁望定古思的眼眸,道:“我相信,阿南会理解我的。”古思拔剑的手稍稍迟滞了一下,终于铮地一下将剑拔在手中。“如果你发动进攻,皇帝马上就会死!”铁西宁又道。古思苦笑一下,猛地撩起战袍,挥剑砍下一角。“铁西宁,我们从此不再是兄弟。”古思不再看铁西宁。铁西宁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他天生不会流泪,只是默默地也拔出佩剑,在自己的左手心上一划。鲜血如注,“原来血和泪一样,可以缓解心痛!” 第48章 南袖1 铁西宁的卫队当然不是押着素筝公主去东荒地,从“西南望”继续向南行进。素筝公主没有一天停止过斗争。绳索并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缚在她身上,人总是要吃喝拉撒的。“公主”和“内急”这两个看起来比较中性的词,现在已经成为恐怖的代名词。因为铁西宁早有严令:“不是万不得已,不准对公主有丝毫不恭!”卫队遭受了从军以来最大的耻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容忍的底线唯有一条——不准素筝公主逃跑。每一次“公主内急”,十七八个壮小伙子就要手忙脚乱地搭起临时帐篷,将她的绳索松开,然后远远地包围在帐篷周围警戒。素筝公主心情好的时候,卫队只要搭两次帐篷;可如果哪天素筝公主逃跑未遂,卫队可能就要搭十来次帐篷。除了吃了一堆巴豆,谁一天要解手十多次?可是,卫队长总不能去检查其行为的真实性吧。从西南望到南袖的十三天里,三十名卫队战士,包括队长在内,全体负伤。伤处一般在小腿迎面骨上,当然也有例外。“这是个秘密任务,我出来时都没和老婆说,回去该怎么交待啊!”卫队长苦着脸,捂着脸上的几道抓痕。“队长,你别说了,你的伤是全队最轻的。我这伤,不只向老婆交待不过去……我可怎么向杨家列祖列宗交待啊!”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战士,他上个月刚结婚。“不要急,小杨,这算公伤,等到回了王城,铁大人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的。听说晋元山边有个小道观,那里炼的丹药不错。”卫队长安慰道。素筝公主已有三天没闹事了,她乖乖地躺在棺材里。卫队战士们无怨无悔,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精神打动了她,她渐渐感觉到这个小队对自己没有恶意。“马上就要到南袖了!”素筝公主听到卫队长的声音,她曾几次试图打听目的地,可战士们守口如瓶。“南袖?他们不是带我回布鲁克。南袖城守将是罗蒙,带我去那儿干什么?”素筝公主心中暗奇。只听一个战士又道:“南袖是边关,周围百余里只有这一处隘口能过,这次不知要怎么混过去?”目的地显然不是南袖。“总有办法的!”卫队长道。“什么人!”战士一声厉喝。“嗖嗖”,无数枝箭的声音,接着便是重物倒地。棺材被什么物事狠狠撞了一下。“注意隐蔽,有埋伏!”卫队长的声音。“通”地一声,一枝箭穿透棺材的薄皮,离素筝公主的腰只有三寸。一通乱箭过后,四周都涌出脚步声。只听躲在棺材边的卫队长咒骂了一句:“和他们拼了!”素筝公主自幼喜武,她在半个月的接触中早已看出这个卫队个个都是高手,宫中普通的带刀侍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是什么敌人来袭,使卫队长如临大敌?她躺在棺材中,只能通过声音猜想外面的情况。情况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 第48章 南袖2 经历过无数次死战的铁西宁卫队,平时主要负责铁西宁的安全。铁西宁的铁腕政策,使他得罪了不少人,在除恶务尽的宗旨下,仍会有一些仇人的门客、朋友漏网。无论是面对百余人的死士队突袭,还是对付名宿高手的刺杀,卫队的伤亡每次都不超过五人。唯有一次例外,那是韩布带着三十名卫队成员参加保卫布鲁克之战,三十名卫队战士全部遇难。而这一次,近卫队长面对的是上千敌人。伏击卫队的上千人,全都穿着平民服饰,但从他们的移动路径和阵形上看,全是受过训练的军人。二十人对一千人,难道会出现奇迹吗?“每一次死战生还都是奇迹!”近卫队长是个相信奇迹的人,他也只能这样说了,“把棺材推进河里去!”素筝公主一阵剧震之后便听到了湍急的南袖河水声,岸上的喊杀声穿透流水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渐远渐消。棺材没飘出多远,便被搁在巨石缝里。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打开了棺材。素筝公主借着刚才棺材撞到巨石时的冲力,挣脱了脚上的绳索。开棺材那人首当其冲,被她一脚踢翻。她跃出棺来,再一脚将附近一人手中的刀踢飞,那刀插在棺材板上嗡嗡作响。素筝公主将缚手的绳索在上面一划,迎刃而断。人在危急时总是能发挥潜能,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博来一阵掌声。掌声?掌声雷动。素筝公主完成了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这才看清周遭形势。“麻烦你再给我绑上!”她乖乖地伸出双手。铁西宁的这只近卫小队已全数阵亡,对方也付出了两三百人的代价,整个南袖河岸一片血红。那口棺材被染成红色,近卫队长的尸体还趴在棺材边上。素筝公主面前,有数百个敌人。“见过公主!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一个骑将模样的人上前见礼。话虽如此说,素筝公主还是重新被绑上。※※※云镜南答应过古思不踏入王朝一步。可是,他现在在王朝境内,正在南袖著名的“南袖扒鸡”楼上小酌。明恒政变,天下要改朝换代,他对古思的承诺自然作不得数了。“水裳,再来一次好吗?”他喝得有点耳红脸热了。“想死啊!”水裳声色俱厉,但居然没有打云镜南。当日云镜南同时接到忆灵的约会和素筝公主的行踪,毅然决定先救素筝公主,这让水裳大大感动了一番。云镜南伟大的牺牲精神,在那一刻击碎了种族审美的界限,水裳感动之下,献上了一个香吻。也是自那晚以后,水裳对云镜南温柔了许多。云镜南在水裳厉喝之下,清醒了一点,一身冷汗之后,尴尬地笑笑道:“我去解手。”他溜到酒楼楼下,发现大堂里尽是人,顾不上看个究竟,他便往后堂茅厕赶去。茅厕前排了一溜长队,不下二十来号人,却只有四个坑位。云镜南顺便瞄了一眼排队的人,个个腰板笔直如枪,一看便知是行伍中人。他心中诧异:“这些便衣军人为什么都集在这里?” 第48章 南袖3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裆内之急形势逼人,汹涌而至。云镜南看了看排队的人,他这一列刚好有个人如厕出来,但前头还有六个,于是情急之下叫了声“罗蒙大人来了”。众军士不由自主地都朝大堂门口看去,云镜南三窜两溜抢了坑位。他宽衣解带,对着便桶挥洒一阵,全身如释重负,心道:“这真叫作豪情尽化流水,为何人生最美妙的事,都在下面。”刚打了一个激灵,却听得隔壁茅房有人在交谈。“老兄,你是不是便秘啊!”一个闷锣嗓子问道。“你还不是蹲了这么久!”另一个痛苦的声音道。“说真的,那二十个家伙真能打,搞翻了我们二百多号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彭老三的膀子都被卸了,这年头,是吃不了这口饭了!我们这堆人,十个倒有八九个上火便秘的。”闷锣嗓子应道。“连着几天做恶梦,睡不好,不上火才怪呢。要不是将军府下了死命令,谁愿意去惹铁府近卫……妈的,就是出不来,比老娘们生孩子还难!”那声音愈发痛苦。“嘘,小声点,这事是一级机密。我们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不过,那个妞倒不错,不知是什么来头……”闷锣嗓子把声音压低下去。之后二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小,云镜南再没听到什么,不过回头一想铁西宁的飞鸽传书,已经隐约猜到与素筝公主有关。“里面的三个,快点啊!再不出来踢门了!”外面的便衣军人鼓噪起来。“要死啊!催你个头,马二,要不是老子替你挡那一刀,你还能拉屎吗?”闷锣嗓子在里面吼道。云镜南趁乱出了茅房,径上二楼,与水裳说了听来的情况。“走,找罗蒙去!”水裳道。云镜南一把拖住她,道:“你就这样找上门去?”“是啊!”水裳道,“又不是不熟,再说了,罗蒙那个熊样,敢把我们怎么样?”“他在我们的地盘上是一副熊样,这里可是他的地头。”云镜南提醒水裳,“敢动阿宁的近卫,他的胆子肯定是明恒给的。”“那你说怎么办?”水裳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别忘了,”云镜南将水裳按回座位上,替她斟满酒,“这个南袖将军府可是我卖给他的。”水裳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狐疑着坐回位子上,却再没心思吃喝,两眼只盯着南袖将军府的大门。……夜幕盖过南袖城,将军府里灯火阑珊,两条黑影从府墙外的一口枯井里窜入。“水裳,你怎么死沉死沉的?该减减肥了!”云镜南费力地将水裳接入井中。水裳跳落井底,点亮火折,见前面赫然是一条矮身可入的通道,对云镜南赞道:“阿南,想不到你还留了这么一手。”云镜南得意地道:“其实我一直瞒着你,我一直有未卜先知的异能呢!”水裳经他一提醒,正色问道:“未卜先知?吹你的牛皮吧,老实说,这条暗道挖来是干什么用的?” 第48章 南袖4 “这个……那个,”云镜南眼珠急转,抓耳挠腮,“你也知道,我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要躲宪兵,要躲兰顿人,连你们神族都要伏击我。挖这条暗道不过是为了不时之需……”“编吧,你就编吧!”水裳才不信云镜南的鬼话,她明明记得在南袖将军府那段时间,这个小色狼过得很滋润。二人不一时便到了暗道尽头。水裳急于知道这暗道通往何处,轻轻掀开顶盖,首先探出头去,却见满眼绿草,低声道:“阿南,该不会是弄错了吧?”云镜南低着头催水裳:“没错,不会错的,我爬这条道不下三十次了。”水裳听了听周围动静,终于爬了上去。云镜南硬着头皮随后跟上。正在此时,附近出现了脚步声。云镜南刚一冒头,便被水裳一把按在草丛中。“大人,今天大事办妥,明相肯定又有嘉奖!恭喜恭喜啊!”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小子马屁功倒是拍得响。不过,这几天提心吊胆,总算西营骑将没有把事办砸,该好好轻松一下洗个澡了。”这是罗蒙的声音。“原来是将军府澡房!”草丛中,假山后,云镜南呲牙咧嘴,但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水裳的纤手正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掐在他腰上,来回旋转。流水汩汩,绿草鲜花,山石嶙峋,一条银练般的瀑布自山石顶替飞注而下,俨然花香满径的天堂温泉。此处正是南袖将军府的大浴房。云镜南挖一条暗道通向浴房,其心昭然。水裳吹气如兰,在云镜南的耳边道:“有你的,阿南,瞒了我这么多年!难怪每次门锁好了,你总有办法进来。”流水声掩盖了水裳的声音,罗蒙浑然不觉,脱去外衣,下到温泉池中。云镜南早疼得按捺不住,从草丛后冒出,出手如电,连点罗蒙麻穴、哑穴,绕到罗蒙面前,笑吟吟道:“罗蒙大人,别来无恙啊!”他拿着把匕首在罗蒙面前晃晃,罗蒙狂眨眼睛表示会意。云镜南这才解开他的哑穴。罗蒙面如死灰,第一句就招供了:“阿南,公主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呢。”他死也不明白,今天截杀铁西宁卫队的人刚回来,云镜南怎么就出现了。“敢绑架公主,胆子不小啊!”云镜南拿着把匕首在罗蒙脸上作刮胡须状。“我罗蒙只知道为了朋友,要两肋插刀,保护好阿南和阿南的朋友,是我罗蒙一生中除了捞钱之外最重要的事了。昨天有人报说公主被劫持,我马上调了一千人将公主抢回来……这是不收钱的,你也不用感谢我!公主就在西厢房呢!”罗蒙语无伦次地乱编一通。水裳对罗蒙的无耻是首次领教,在一旁皱眉道:“阿南,我现在明白了,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怪不得你,近墨者黑啊。看看,你所谓的朋友都是什么样的?”“把阿筝带到这儿来!”云镜南道。“这儿?浴室!我还光着身子呢!这事要是传出去,我罗蒙有十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罗蒙哭丧着脸道。 第48章 南袖5 “这儿?浴室!我还光着身子呢!这事要是传出去,我罗蒙有十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罗蒙哭丧着脸道。“呵呵,罗蒙,你可是睁着眼说瞎话啊!造反都敢,还会顾及这点名声?”云镜南不吃罗蒙这一套,用匕首划了划他雪白的胳膊,立时沁出一道血痕。“把西厢房的客人带到这儿来!快点!”罗蒙几乎是用吼出来的。“要是不老实,我先阉了你!”云镜南隐入水下,水裳则重躲回假山石后。不一时,侍女将素筝公主带到浴房。“带上门,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罗蒙叫道。侍女们面面相觑,退出浴房,在她们印象中,将军大人虽然贪财却不好色,今天为何一反常态。素筝公主一脸怒容,手足全被缚住,口中也塞上了麻核,倚在地上。水裳待得侍女们退下,忙从假山后闪出,示意她不要出声,将其解开。素筝公主一个月来始终被作为囚犯般拘禁,至此时方得自由,又惊又喜。她自喝忘忧水后,已不记得水裳,却识得云镜南,知道他是古思朋友,一个月来的委屈突然一齐涌上心头,扑在水裳怀里隐泣。“快走!”云镜南拉着二女,向暗道口而去。“等等啊!我这怎么办?”罗蒙急道。“我倒忘了!”云镜南一拍自己脑门,折回头来,将罗蒙的哑穴点上。罗蒙大悔,他此时想到的一句话就是“猪是怎么死的”。却见云镜南刚要离开,又折了回来,对罗蒙道:“我这点穴法两个时辰自解,放心吧,没事的。”他回头取了罗蒙长衫,要将他臂膀固定在岸石之上,免得他滑入水中窒息。甫一拎起长衫,忽然掉下一个物事,洁白无瑕,通体透亮。云镜南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那正是南袖将军玉雕虎符,于是顺手抄起,笑道:“这权且作个凭质,到时拿几万金币来赎。”接着便将罗蒙缚好,撕两块碎布将他耳朵也塞上,与二女蹑手蹑脚地下暗道而去。罗蒙眼睁睁地看着虎符被抢走,只觉魂飞魄散,他实在是后悔自己多嘴喊了一句,此时他想的是“猪真的是笨死的”。他其实应该庆幸。明恒下的命令本是“就地处决”,罗蒙将命令稍稍婉转地理解了一下,将“就地处决”的地点扩大到“南袖辖区”。王城政变的结果还不明朗,万一明恒失败,他罗蒙还有一个“保护公主”的天字一号功劳。正是这个小算盘,使罗蒙得以在云镜南的匕首下保住性命。※※※古思的威名,将王城东郊的明系军队镇住一天一夜。次日入夜,在明恒命令下,几只军队胆颤心惊地对古思军合围,却扑到座空寨。“中计了!”这几只军队未战先乱。古思自小山后转出,引军大杀一阵,将败军赶了回去。他本可以下令追杀,可是,对方同样是王朝军,他又怎么下得了手。明系军队重新集结。铁西宁代明恒下令:“谁愿上前?”没有人回答,铁西宁乐得回奏明恒“贼势太猛,平乱尚需时日”。就这样,进攻一拖再拖,最后一致决定由抽签定人选,抽签又进行了三天。其间,有一个老将军心脏病突发暴毙。而在这时,为数不多的中立将领听到古思勤王的消息,也都陆续赶到古思营中,勤王队伍扩至五万人。古思在中军点起红色狼烟,向王城通信。明系军队占据绝对的数量优势,并不急于进攻。在铁西宁的调度下,各处将领紧守营盘——只要不是进攻命令,他们都愿意贯彻到底,这恐怕是王朝军事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个奇景。两军对峙之时,明恒催促内宫拟诏,发出了最后通牒。 第46-47章 云涌 “好,就由你们几位联名给皇上写个奏折吧!”明恒和颜悦色地向殿边一人示意,“赞月流,带几位大人到南书房拟奏折!”“是,明相!”赞月流将那几名说话的大臣带走。耳听得一行人脚步声未出殿外拐角,几声惨呼传来。随后,袍子上溅满血迹的赞月流进殿禀道:“明相,那几位说要以死进谏陛下,末将没能拦住!”“唉,”明恒扼腕叹息,“多好的国家栋梁啊!就这样死了,岂不知国难当头,更应保住有用之躯?我是最反对死谏的……还有哪位可以拟折子吗?”这次没有人答应,保住“有用之躯为国家谋事”才是最明智的。肃静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大臣们愕然回首看去,纷纷用责备的眼光盯着咳嗽那人,仿佛他做了什么很不得体的事。那个感冒的工部大臣脚一软跪了下来:“明相,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小心染了风寒……”他本就非明恒嫡系,在这个敏感时候最怕被牵连。“我看大人不是染了风寒,是患了软骨病吧?”明恒冷笑一声。见明恒不打算追究,工部大臣松了一口气,他丝毫未听出明恒话中的讥讽之意,答道:“是,是,大人所说的软骨正点中要害。据伤寒论说,这风寒会导致体虚,这体虚便会脚步轻浮……”明恒懒得理工部大臣,下令羽林军守住大殿,和赞月流径奔后宫而去。后宫离大殿有一里多路,而明恒觉得步履格外轻健。十年苦心经营,终于快要有了结局。他觉得上天真是眷顾他,本以为要五年之后才有把握举事,可是两年前云镜南刺杀李城子,使他省下宝贵的五年。五年啊!人生有几个五年?很快,明恒来到内宫门前。内宫门前,一人按剑而立。“天遗,你让开!”赞月流喝道。拦在门口的正是御前带刀侍卫长天遗,他身后还有数百名侍卫。“明大人可以进来!内宫重地,其余人等,擅入者斩。”天遗喝道。明恒当然不敢只身进入内宫,对天遗道:“我与陛下君臣一场,事情也不想做得太绝。只要陛下肯赐一纸文书,将虚位禅让,我便放过这内宫二千七百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天遗丝毫不惧。赞月流望定天遗,冷笑道:“明相,何必和他罗嗦?我带羽林军杀进去!”明恒迟疑了一下,对他来说,这内宫的几千条命,取之易如反掌。但猎物已在手中,为什么不做得更完美些呢?他不但要篡位,还要成就一个千古佳话。一代庸君将皇位禅让给名臣,从此王朝文德武功,遍及天下,明恒这个名字,将作为盛世之主的象征,载入史册,万代传颂――最重要的,是不带一点血腥。可是,他也知道明镇皇族的脾气。各代君主有智有愚,但在大事上都有一根硬脊梁,让明镇皇下诏禅让,九成九只是个奢望。赞月流的羽林军已布好阵势,准备冲宫。天遗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已抱定死志。这绝对是一场必死之战,就算杀退了这数千羽林军,宫门外还有数万禁军。“踩着我的尸体进内宫吧!赞月流,我等着呢!”天遗一字一顿地道。“且慢!”一个女人出现在内宫门前。“国后!”天遗惊呆了,明镇皇后竟然出现在剑拔弩张的对垒军阵前。俗话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有一个优秀女人的支持。让所有男人汗颜,同时让所有女人骄傲的是,在历史上两次重大事件中,都出现过女子昂然直入铁血军阵的场景。一个是二十年前,征蓉夫人前赴王朝军营,另一个例子便是此刻。只不过,前一事件虽然悲壮,但犁师怒起挥师,改变了兰顿帝国负辱称臣的命运。而此时,明镇皇后所做的,会是什么结局?“明恒,你不就是要光明正大地登上帝位吗?我可以答应你。我告诉你我要什么,我要这内宫二千七百条生命平平安安。”明镇皇后道。“国后!”天遗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好!我看国后之英明犹胜陛下!”明恒赞道,“那就请国后转告陛下,速速拟诏吧!”“非止是拟个诏这么简单,禅让非同儿戏。诏告天下、禅让大典,这些都需要准备,我一个女人家,要的只是平安。另外,对皇室的安排,也应出现在你的承玺公告中!我必须听到你的承玺公告传遍天下,才能将禅让诏书交给你。”明镇皇后的思路很清晰。原来不抱希望的明恒看到了谈判的可能,他已被明镇皇后的话说服,暗道:“她如果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会把细节考虑得这么周全。”“好,烦请陛下与国后草拟禅让诏书。我这就派人筹备大典和承位公告。”明恒有些迫不急待了。明镇皇后点点头,转身向内宫深处走去。“国后,如果是你主持大局,明镇皇室也不会有今天。”明恒在后面笑道。他真的很开心。***明恒的第一干将铁西宁,此时正在王城城郊的临时营地中。这里离王城三十里,周遭五十里方圆早在月前就被清理一空,民舍商栈全数拆毁。铁西宁在此驻扎,专门负责接待安置各地明系军马。除了南袖城和控制东线的军队,王朝军二十余万人马集中在城郊大营,集中了全国三成兵力。按明恒的布置,各地军队进驻大营的时间相互错开以免扰民,有的队伍在三周前就到了。绝大部分将领只是为了应个景,甚至带着妻妾,他们主要是来坐看明恒在王城行事的。到时候新主登基,大家聚集在王城门前山呼万岁,再各回驻地,照拿那一份俸禄,照管那一方军政。因此,安置地方部队的事,看似重要,但把铁西宁这样的干将调来负责却大可不必。铁西宁一面勤勤恳恳地做好份内之事,另一方面也感到不爽。赞月流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明恒不仅用赞月流取代了自己在王城的作用,而且还有意分开他和韩布。明恒的本意是提防铁西宁,他无法预料到的是,这正好给铁西宁日后的发展留下一个天大的机会。铁西宁托了铁家高祖的福,有幸在暴动之时呆在城外,没有被那一场臭名昭著的屠杀沾染上。轰动王朝历史的“九月暴动”在警戒后的第七天暴发了。九月一日,一支禁军小队在巡逻东街口后面的尾厝巷时,遭到袭击。袭击的结果是,一名禁军士兵的手齐腕断折,禁军小队长的左脚脚踝在事后被军医截去。袭击事件前后不过半分钟,凶手出招迅捷,且无任何征兆,而且一出手便将生死置之度外。综上所述,该名袭击者具备了优秀刺客的大部分条件。袭击小队的是一只狗,一只犬中之王――雪山獒犬。它在横冲直撞一阵之后,慷慨就义于巡逻小队的乱刀之下。本来,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但谁都知道,一场风暴将会接踵而来。雪山獒犬是境外名种,极凶猛程度可搏狮虎,非一般人家所能圈养。这只犬更是当年境外帝国与王朝结好所送的礼物,原养于内宫,后因惊了明镇皇最宠爱的一个妃子,被转赐于御史大臣毛亮。毛亮恰好是王朝中少数中立官员的领袖。历代权臣篡位,总归有忠义之士挺身而出,用鲜血谱写铮铮忠骨巍巍英魂。作为九月暴动的导火线,毛亮算是一个忠臣,但他当时的表现与后世记载大相径庭。“是谁把这狗放出去的?”毛亮的府邸正在袭击事发地点一街之隔,禁军被獒犬袭击的消息早传入府中。“今天是王二给雪獒喂食,结果那犬不知何故发难,冲出犬舍,翻上花墙,出府而去。我等要出府寻觅,却被宪兵们拦了回来。”管家战战惊惊地答道。“那王二呢?”毛亮怒道。“小王二连面目都认不出了,我也是从服饰上才看出是他!”管家一想到刚才的尸首,差点将昨天的晚餐都呕了出来。“唉!”毛亮捶胸顿足,嘘叹不已。“王二为雪獒所杀,那是他命薄,大人不必如此伤心,节哀顺变吧!”管家道。“放屁!一个下人,我管他作甚?关键是明恒正好借此机会对我下手!想不到我十年寒窗,数十年经营,就要毁在这只畜牲身上!”毛亮道。“父亲!”毛亮十四岁的独子毛元太在一旁说话了,“我听说,天若有变,灵兽先知。这獒犬突然发难,正应了当下明恒窃国的变机。我们毛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贼子横行朝野,正是父亲振臂一呼的时候!元太愿随父亲,举家中少壮,和明恒一搏!”“大胆!”毛亮喝道,他看了看眼前的儿子,虽然才十四岁,体格却与壮年无二,膀大腰圆。如果假以时日,这个独子必然会成长为一个沙场虎将。“父亲!”毛元太并未被毛亮喝止,反而进一步说服父亲,“现在王城中各忠义之臣府中各有数百家丁,若能联合在一处,可得七八千之众。加上内宫二千人呼应,我们还没有到引颈受戮的时候!”毛亮本要斥责儿子,听他如此一说,眼中顿时一亮。“成就千古名臣,就在今日啊!父亲!”毛元太知道父亲已经动摇。他少年气盛,棱角还在,完全没有毛亮那么多顾虑。***在毛亮经历激烈思想斗争之时,明恒也接到了韩布的报告,他的反应极快:“马上给那个小队长加封黑龙骑将,那个士兵封为骑将。”禁军小队长的级别和骑将还差着两级,雪山獒犬果然不愧是境外名种,这一口马上让两个受袭者连升三级。韩布心中暗服:“虽然明恒早就在等机会收拾中立派,可是反应如此神速,出乎我意料之外。难怪铁大人如此俊杰,在明恒身边也一直小心翼翼。”于是,一只狗引发了一场血案浩劫。事件的级别从意外事故上升为“顽固派对军方王权的挑畔”。韩布当日下午提禁军八百人,派了一个骑将,前往毛亮府中搜查凶手。袭击黑龙骑将,这种大案当然要大动干戈。八百人虽然不多,但足以将御史府包围得严严实实。平素明恒最看不起的言官清流的代表毛亮,出乎意料地拒绝禁军入府搜查,双方发生争执。当奉命搜查的骑将将毛府管家推倒在地时,十四岁的毛元太拔剑砍下了骑将的头。八百禁军群龙无首,被从府中杀出的五百家丁杀得落花流水。韩布接到消息的时候,毛元太已杀过三条街,带着家丁,一路叫着“诛贼相,清君侧”的口号,追击四散奔逃的八百禁军。三条街之外,是王城外城的中心鼓楼。毛元太的身后,人却聚越多,各保皇派大臣府前禁军被趋走后,或自愿或被迫加入反对明恒的队伍。韩布是顺着毛元太杀出的路线而来,他的战马四蹄下部全被鲜血染成红色。一百近卫策马紧随在韩布之后,第一批赶到鼓楼。更多接到“平叛”命令的禁军队伍也正在向鼓楼逼近。韩布冲出巷口之时,吓了一跳,手上不自禁地一紧,疾驰的战马人立而起。他接到的报告是“毛府数百家丁反抗”,而眼前的举事者不下五千人。“诛贼相,清君侧!”见有禁军赶来,毛元太在马上举剑大呼,身周数千人一齐响应。“走!”韩布不愿作无谓的对抗,下令近卫拨马后退。“杀了这几个走狗!”毛元太见韩布人少,鼓动家丁们追了上来。“不识相的小子!”韩布眉头一皱,一面命令近卫们有条不紊地后退,一面挡在巷口。最先冲上来的四五个家丁被韩布一剑一个劈翻。“就是他们杀了翰林学士倪大人!”毛元太虽才十四岁,随机煽动的本事却不小。倪姓学士是在混乱之中从马上坠下而亡的,却被栽赃到禁军身上,而且栽到了韩布身上。瞪着血红眼睛的倪府家丁首先狂吼着冲了上去,其他保皇派亦一同围上。韩布死死守住巷口,他的近卫虽想一齐上前死战,却没有韩布的命令,只能向后巷撤退。不到一分钟,韩布身前已堆起二十多具尸体。“闪开!”毛元太自家丁丛中策马突出,瞅准韩布就在前面丈余,自马背上跃身而起,挥起九环刀从半空劈下。韩布左挡右格力战,待得发现这一刀来势凶猛时,已不及挡格,只得向后一跃,从马臀后跳下马去。毛元太这一刀正劈中马脑,血水共白浆迸飞。“好小子!”韩布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煞气逼人的毛元太,向自己的近卫队伍步行飞奔,“矛阵!”仅供一辆驷马车通过的小街,六个近卫骑兵挺矛而立,将巷口堵住。双方展开血战。毛元太随机应变之术有余,但毕竟年轻,没有掌控好大局。韩布这一百人本无应战之意,却被他逼入缠战之中,而保皇派也失去了联络更多大臣的机会。各大臣府被明恒加兵防守,另有万余禁军陆续向外城中心区聚拢。韩布的近卫只剩二十多人时,禁军完成了对这股保皇派的包围。士兵们登上巷子两边的围墙,箭矢飞射,占据了绝对优势。剩下的便是一边倒的屠杀。待得赞月流赶到鼓楼时,只看见一条血巷。巷头巷尾被尸体堆满,巷子中间一片血腥,血水直没脚踝。两面灰墙自两米以下全被染成红色。韩布身披十余枪,踏着血泊走出。毛元太的尸体没有找到。实际上,鼓楼边的这条巷从此被称为“红巷”,后世人一直以为这是取吉利之意,却早忘了这前后不过百余米的短巷,曾是一个杀戳数千人的屠场。禁军伤亡亦近两千人。明恒不在乎这点损失,却在乎各府院墙之内暗藏的保皇暗流。“宁错杀一千,不要放过一个。”他不再容许王城之内有意外发生。剩下的毛亮一系,府院中尽成血海。数十座府院内,被杀者共计二万余人,直到数年之后,人们还能在早已移作他用的大臣府邸里看到几星发黑的血迹。住在各保皇派府邸附近的平民犹为触耳惊心,年纪小些的孩子,耳朵里都被塞上棉花――惨叫声不绝于耳。“王城警戒,不得出户!”禁军在街上不停地喊着口号。曾经繁华到极致的王城,街道上只有四种人:禁军、挑水的担夫、米贩、菜农。明恒从李城子身上学习到,要下手就要下狠手。禁军一批批进驻各府,一场屠杀之后,还要搜查藏匿的人。水井下、阁楼里、灶台、水缸,所有可以藏进一个婴儿的地方都被搜遍。***王城动荡,明恒双管齐下,一面尽量将影响控制在皇宫和各大臣府内,一面严令小心警戒古思军团,防止逼位风声流入东境。古思属下探子的活动范围被限,可还是有些消息传入他耳中,主要是关于大规模军事调动的。就在古思的耳朵竖起来时,乔装成平民的皇宫内侍来到布鲁克城。“古思大人!”那内侍一进将军府便跪了下来,古思大吃一惊,忙上前双手扶起。内侍一般不准出王城,若出现在地方官眼前,多半是宣旨,即顶着个钦差的身份。古思如何敢受他的礼?古思一扶之下,才知那内侍是过于疲劳而跪下,虽身着崭新的宫廷服饰,脸上手上无不是血痕。“古思大人,这是陛下手书,小人拼死送到!”那内侍解下腰带,双手呈于古思眼前。“王城出了什么事?”古思还未扯开腰带外层,便已知大事不妙。“救救陛下吧!”那内侍喉咙干涩,心情激动,在古思面前说完这几个字,居然当场昏晕过去。他一路行来,躲过层层关卡,遇有城关处便穿山野棘林而过,体力早已不支。“扶下去!”古思不及顾那内侍,撕开腰带,明镇皇血书赫然跳入眼中。“陛下!”古思悲吼一声,跪倒在地,将血诏捂在胸前。“古大人!”四周布鲁克将士一齐拥上前去,将古思扶起,却见古思已是泪流满面。“我没事。”古思扶着管丰的手站起,啪地一声将四尺血绢展开,亮在诸将士面前,“如今国家有难,贼子作乱,我古思刻日将兴兵勤王!”“愿随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众将群情激愤,一齐拱手应喏。只有管丰欲言又止。他负责每日向古思通报探子回报,知道现在东线军团的处境:如果古思提兵勤王,固邦城必不会响应,相反,布鲁克城将有可能遭到林跃和明恒的两面夹击。但是,管丰看着古思脸上坚毅的目光,如雕像一般的身躯,似乎那勤王的决心从他心里透射而出,化作一层淡淡的战神光环。在这样的情形下,管丰知道,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古思西行勤王的步伐。布鲁克城壮烈誓师,立时震惊天下。林跃的探子首先得到古思即将勤王的消息,他当即笑道:“我道杨不凡为什么象条狗一样地巴结我?还要献城,原来是明恒要逼宫,想借我牵制古思呢!”话虽如此,兵云城和库克城的军队还是蠢蠢欲动起来,只等古思离开布鲁克,便要一拥而上,得渔翁之利。当然,有一半的兵力用来监视固邦城动向,如果代管固邦城的郑福发兵布鲁克,林跃还是更愿意打固邦。在王朝内部,第一个举旗响应古思的是威烈守将叶扬。威烈城与布鲁克相互呼应,并做好准备,一旦陷入两线作战,便放弃其中一城,收缩兵力以求自保。五天过去了,勤王的兵马迟迟没有出发,这让兴奋的林跃冷静下来:“如果我是古思,我会怎么办?”即使将民兵算上,威烈和布鲁克两座城的总兵力不过五万。古思若是勤王,带多少人走,留多少人下来?他一旦离开布鲁克,就可能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被拖垮在前往王城的途中。他会为了千里勤王而甘心成为一只丧家之犬吗?但若古思只是虚张声势,意图又何在呢?每逢古思陷入困境时,他第一个想起的总是云镜南。长云疾风,黄草连天。云镜南太熟悉这种会面了,以致于不知自己是讨厌还是喜欢与古思的约会。他想见朋友,可老天总让他见到一个悲壮的古思。“可以不去吗?”云镜南眼巴巴地希望古思改变主意。“不行。”古思道。“嗯。”云镜南不说话了。“阿南,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古思道。“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不要去勤王。”云镜南苦笑道,他上次也是这样劝古思不要去固邦巡检,古思没有听他的话。“嗯。可是不行。”古思本也未期待得到更好的答案,他这次是打算与云镜南绝别的。“一想到和皇帝的血仇,我就想不出一点办法来,”云镜南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一想到你这家伙是我的朋友,我还是不得不想点办法。”“阿南!”古思抱住云镜南。“少来少来了!”云镜南将古思推开,“你除了感动就不会别的了吗?有点创意好不好?”他不忍心再看古思,也不愿意去想这是最后一次相逢。但是,他现在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只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与古思同生共死而已。***相对王朝暴风雨的天气来说,素筝公主还算幸运。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身处险境,每天的唯一理想就是能盼到用餐的那一刻。鉴于素筝公主过去的种种劣行,铁西宁的近卫队长在押送途中不得不格外小心。于是,素筝公主终于体会到囚徒的滋味。一口薄木棺材就是她的囚笼,她每天能看到一点光线的时候,就是喂饭。当然,用饭时都选在那种荒郊野外,喊一千声“非礼”也没人听到的地方。而且,即使是喂食时也不松绑。平时,只要路过人口聚集的地方,她都是被在嘴里塞上麻核,绑在棺材里的。当然,她也不屈不挠地踢过棺材,努力向外界求援,但在被灌了一次麻药之后,倔强的公主放弃了这种自讨没趣的反抗。因为铁西宁的一句“小心侍候”,近卫队长所准备的食物中不乏好东西,鱼翅、燕窝、参汤――这几样东西素筝公主还是辨别得出的,更有从王城一路而来的各城名菜。只是用这样的方式吃,再好的东西也会觉得恶心。虽然不能说话,她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脱身。这天,一行人来到山青水秀的一处河滩边,近卫队长看看周围环境,确认没有人,这才吩咐:“给公主喂食。”今天负责喂食的是一个小伙子,细皮嫩肉,头有点早秃,而且是单眼皮。“听说这样的人最色了。”素筝公主决定实施计划,她把头仰起,双眼迷离地等待喂食。“公主,请用膳!”小伙子拿出了漏斗。“今天我不想用漏斗!”素筝公主眨了下右眼,努力挺起胸脯,将舌尖伸出一些,在嘴唇上轻划一下,“我想,你用勺子喂我!”“是!”小伙子有点弄不清素筝公主的肢体语言,呆了呆,找了把勺子出来。“笨蛋,木瓜!”素筝公主心中暗骂,耐着性子去喝勺里的汤,然后故意用牙齿一叩勺柄。一滴汤水滴在素筝公主裙上。“好烫啊!你帮我擦擦!”其实那碗鱼翅汤是在上一家小镇做的,没凉就不错了。“这?”小伙子有点犹豫了,那薄裙下就是大腿。女人的腿是不能乱摸的,何况是公主的腿。“人家生病了!”素筝公主契而不舍地实施美人计,扭动腰肢,“你摸摸我的手,好烫的!肯定是绑得太久了,你……”她一面说着,一面送上几个秋波,暗道:“臭小子,我就不信你不上勾!”那小伙子的脸从白变红,再从红变青,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转到素筝公主身后。“松一松就好了!”素筝公主心中暗喜。小伙子却只是绕到她身后看了看,愣了愣,然后对着远处的近卫队长跑了过去,焦急地喊道:“大人,她生病了!快来看看!”近卫队长急忙跑了过来,围着素筝公主转了两圈,道:“公主殿下,我们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请不要再玩这种小把戏了!”素筝公主扭过头,气鼓鼓地不说话,她想不通,以自己的倾国之色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没法妙计得逞。那白面无须的小伙子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在近卫队长的额上擦了擦,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大人,别急,都出汗了!”素筝公主直愣愣地看着那小伙子的兰花指,只能暗骂自己棋差一着。 第47章(二)~第48章 勤王 “公主,为了安全起见,以后我服侍您用膳。”近卫队长推开那小伙子的手,恭敬地道。“谢谢了!”素筝公主没好气地应道,早没了进食的兴致,向四周随处看去。“我怎么觉得来过这儿?”她心里有些诧异,自己除了王城和布鲁克,好象没到过王朝别的地方,“难道,他们是把我送向布鲁克?”一个女孩,孤身在大漠上行进。素筝公主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个画面。实际上,她现在歇息之处叫做西南湾,从前也叫“西南望”。从王城向西至东荒地,向南至南袖,都要经过这个地方。在她忘却的那段记忆中,还留下了一点点对地理风貌的余丝。***桃花在三月盛开,桃花运却随时都有可能。当云镜南收到遥远的蓝河公国的来信时,差点决定把每年九月定为大联盟的桃花节。付出总有回报,他契而不舍地派出商队讨好忆灵,终于打动了美丽国主的心。商队队长将那封存于香盒之中,用干花花瓣掩满的情书交在他手中时,云镜南明明感觉到漫天香花翩翩而落,阳光透过花雨,香香地洒在他的身上。“水裳,德德,青蛾,小德德!她回信了!她回信了!”云镜南象个孩子一样地赤着脚在要塞前欢跑。水裳、德德等人围了上来。“恭喜你啊,阿南主人!”德德的祝贺发自内心。“咦,咦,瞧把你开心成什么样了!”水裳凑了上来,要抢阿南手中的香盒。云镜南将香盒拼命捂在怀中,一边闪避一边叫道:“水裳,这是我的私信啊!我还没看呢!”“你还有秘密吗?”水裳不容分说,将大腿一扬作侧踢状。她这不是为了真的踢云镜南,在一个人如此幸福的时刻暴打其一顿是不人道的,水裳是个善良的女生。云镜南尽管沉浸在极度幸福中,在看到水裳的美丽大腿时还是眼前一花,心神一荡。错愕之间,信匣已被水裳劈手夺过。“轻一些,别这么粗鲁啊!”云镜南眼巴巴地看着水裳三下两下扯开信封,心疼得不行,好象是看着心爱的女人遭受蹂躏。“人家忆灵还没答应原谅你呢!信都没看,就开心成这样!”水裳从信封里取出信来,目光却鄙夷地盯着云镜南,大眼睛中分明写着一个“贱”字。“我对不起阿灵,她怎么对我都不过份的。能写信给我,我就很满足了。”云镜南遥望蓝河方向的天空,巴不得把自己的深情目光用一条抛物线投在蓝河要塞。水裳听了这话,要撕信的手猛然停住,将未展开的信又塞回信封中,抬头对云镜南愧疚地道:“对不起,阿南。我,我太不注意你的感受了。你是个好人!”德德在一旁奇道:“水裳,沙子迷眼了吗?”“嗯!”水裳背过身去。云镜南小心翼翼地将信取了出来,他本不想这么快看信,可信封已被拆开,他心里升腾着一览忆灵手迹的冲动。“阿南:我恨你!那道咬痕让我很生气,在你离开后的第三天,我扎了个小草人,想把你的名字贴在上面,用针扎,用棒槌打……可是,那张写着你名字的纸我始终贴不上去……我想,我应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这当然会让我很没面子,但是我不管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四十天之内到蓝河来见我。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到我!阿灵。”云镜南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小花如发酵的面团般越绽越大,心跳声如行军的鼓点盆盆作响。他终于将信叠好,放进信封,将旁边的花瓣拨上,将香盒重新合上。“今天,是我云镜南的好日子,我要让大家都一起开心!水裳,德德,我要摆上三百桌宴席!”云镜南幸福地闭上眼睛,仰头对着蓝天,双臂张开。“好!包在我和德德身上!”水裳也为他由衷地高兴。阿南要塞当晚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要塞里的部民们,用酒向阿南大人庆祝,用歌表达他们的感激,用舞来散发酒精带来的精力。路过要塞的商旅,随时可以加入这欢乐的盛典,虽然他们不知道这群疯子在庆祝些什么,但只要说一句“祝阿南好运”,就可以得到免费的酒食和一夜春宵。“水裳,我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云镜南带着几分酒意,兴奋地道。“祝你成功!”水裳在此时想到了所有爱情童话的共同结束语――“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当然,“王子”要改成“浪子”或“登徒子”。“让我们一起举杯吧!”德德举起手中的一桶奶酒。“来,干!”云镜南也抱起一桶。“不醉不归!”水裳亦道。正在此时,一个小东西飘忽飘忽地掉进云镜南的酒桶里。那是一片白色的鸟毛。从草原的风俗上讲,在干杯时酒里掉进鸟粪是非常不吉利的事,但掉进一片鸟毛又作何解释,云镜南怔住了。“这是鸽毛!”云镜南心中一凛,一只鸽子已扑腾着翅膀落在他的酒桶上。那鸽子足上缚着一个漆成红色的小竹筒。“阿宁的信!”云镜南忙解下竹筒取下,展开信条。“明恒逼宫,公主被我截下,已派人秘密押送,欲从南袖出境。形势复杂,夜长梦多,速接素筝出境。”信条上的字一个个敲打在云镜南心头,王城的血腥气通过一片纸传到要塞。水裳等人也都看到了铁西宁的飞鸽传书。原准备为云镜南祝福的酒杯酒桶凝在手中,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四十天,可以比较宽裕地从要塞赶到蓝河。可是如果去一趟南袖,就根本不可能来得及折回蓝河,除非,这一路有类似王朝与兰顿的官方驿站。“酒桶很重的,”云镜南强笑着打破僵局,笑容中带着苦涩,“让我们先干了它!”他仰起头,将一小桶马奶酒一饮而尽。“阿南……”水裳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云镜南将酒桶放回桌上,安慰式地搂一搂水裳,道:“老天一直很眷顾我,南袖我要去,蓝河我一样要去!”这一晚的酒特别醉人。***林跃已经开始行动,他的军队按计划分别屯驻在固邦和布鲁克两座要塞外。兰顿军选择的时机很准确。古思已经进行誓师大会,数万人一齐宣誓勤王,这是布鲁克城防力最弱的时候。如果古思回援布鲁克,那将大大动摇军心。林跃策马立于布鲁克城前,真正体会到当年犁师红雪远征王朝的冲动。作为兰顿军人,谁也不会忘了二十年前的耻辱。固邦和布鲁克就是记载那次耻辱的烙印,深深地烙进每个兰顿军人的骨肉之中。提雄师,收河山,林跃的血沸腾了。他的身后,十余万兰顿军正在忙着安营扎寨。“大人,如果固邦城的王朝军驰援该怎么办?现在杨不凡被押回王城,我们和郑福并没有协议。”林跃身边的副将道。“我倒希望是那样!”林跃笑道,“偌大一个王朝,能撑起台面的不过一个古思而已。如果固邦城敢派援兵,我们的北面军团会毫不留情地踏平固邦。”“我军什么时候进攻?”另一个副将问道。“如果固邦城没有动静,我们将在六个时辰之内决定进攻或撤退。”林跃道。两个副将不作声了,他们只知执行林跃的命令。十余万兵云城军队出击,是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主将林跃的心里,一定承担着比手下众将更大的压力。林跃心中正是在等,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当他的大军扎营完毕,这个结果就会出现了。“嘿吼嘿吼!”兰顿军营的中军大旗旗杆竖了起来,百余个兰顿健儿合力扯起杆子,将绘着三头狮神的军旗升上杆顶。军旗在杆顶猎猎作响,万军齐呼“万岁”,而作为统帅的林跃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的目光透过长筒望远镜,牢牢盯住布鲁克城墙。“你在吗?”林跃在马上喃喃自语。他在等古思,不是等古思出现,而是等古思“不出现”。林跃的领导风格与红雪截然不同,他讲究沉稳精细。同时,他也知道古思也是这样一个人。作为同一类型的儒将,如果二人易地而处,他林跃会在大战将至之时亲自上城巡视。据情报分析,古思应该在前往王城的路上,说不定正和明恒的手下对垒。可是林跃总有一种预感:古思一生用兵谨慎,他不一定会离开布鲁克。这个战神,是真正的王朝东线壁垒。在王城大乱之时,战神古思无法分身。忠于明镇皇还是忠于王朝这个国家?丢弃布鲁克还是保住明镇政权?两者只能择一。布鲁克城头旌旗幌动,守军开始密集起来。林跃在镜筒中看见了一副黄金灿灿的的战甲――黄金龙骑将战甲。东线只有一个黄金龙骑将。兰顿军最终没有动手,在三天后的一个黑夜里,林跃率领大军整齐有序地撤退了。***那套出现在布鲁克城头的黄金战甲,象一个水桶,在管丰身上穿了三天,里面尽是管丰的冷汗。“古思大人,成功了!”管丰看着空荡荡的兰顿军营,松了一口气。古思在临行前交待他:“如果林跃发动进攻,你马上率领军队退往威烈城,和叶扬死守!”幸运的是,管丰不用丢下布鲁克城。红袍黑甲的古思,神色镇重地坐在一匹白马上,他正带着一万人,前往王城。万人军队排成长长队列,除了马蹄声和甲片碰撞声,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是一支奇怪的军队,引起沿途百姓的夹道关注。以往飘扬在王朝军队中的五龙旗不见了踪影,旗杆上束着黑布。上至将领,下至士兵,都摘去头盔,用三尺黑纱取而代之。队伍中没有鼓点,没有嘈杂,格外安静。有人说,那是古思军在为蒙难的王朝默哀。古思这个万人队的另一个特色是,所有的人都抬着头,目光如同新生的婴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珍惜着这个美丽的世界。虽然,这个世界他们已在其中生活了数十年,但当死亡临近的时候,谁都会更加珍惜生命。黑色的大旗上有血红的四个字“古思勤王”。明恒没有料到古思敢出布鲁克,他手下负责牵制古思的将领们更没有料到。万人队从虞州城城墙附近绕过。虞州将军正在城楼之上。“将军,古思来了!”城头守军匆匆忙忙地报告。“啪”,报告的战士脸上立现五条指印。“混蛋,谁说古思来了?那是绕城而走,是慑于我虞州将军的威名,不战而走!”虞州将军怒道。“是,是,不战而走!”那战士只好吞下委屈。“妈的,我前面这些守将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把古思放到这儿来!”虞州将军骂骂咧咧地道,“老子才没那么笨呢!你们知道古思不好惹,我也不去逞这个能!”挟带着“古思突破防线”十万火急军情的快骑,纷纷从近路超过古思的勤王队伍,向王城冲去。“古思来啦!古思来啦!”快骑一面向王城奔驰,一面出声示警。“古思到了哪儿了?”这句话明系将领每天都要问几次。“听说过了两道防区,昨儿又过了虞州城!”“那不是快到这儿了吗?”“是啊!”“不和你聊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恐惧笼罩了布鲁克到王城沿途八城三十郡,古思勤王的消息慢慢变成:“听说古思只有三万人!他怎么能连过数城?”“看着东线军团的有几十万人呢,古思再神,也得有十万人才冲得过来吧?”“快走吧,听说古思屠城了!那种惨状啊……唉,别提多惨了!”……负责牵制古思明系将领们既不敢硬拼,又不敢失职,只好跟着古思的万人队的速度,作出“且战且退”的姿态。他们成为古思的先锋队,为了推脱不战而走的罪责,他们争先恐后地向下一道防线渲染战神的风采和威势。所以,直到古思前进至王城东郊五十里时,才第一次遭到了阻拦。东郊五十里,是铁西宁的临时大营,是他集结各地明系军队的地方。在古思前面且战且走的明系军队,退到这里,再无可退,硬着头皮扎下营来。“前天还报说刚过虞州,怎么今天就到了?”当铁西宁忙不迭地披上便装,赶到阵前时,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思,我是不会主动进攻你的。”如果明恒在场,肯定会气得当场喷血。王城东郊的广阔盆地里,两军对垒。古思用一万人摆出冲锋阵形。铁西宁身边的三十万王朝军摆出防守阵势。虽然他们占尽了优势,却各怀异心,没有一个人愿意首当其冲,去试古思的战刀。古思的万人队,每个人都曾参加过对抗红雪之战,更有近半数是当年犁师围攻固邦的百战余生,胸膛上刻着虎贲纹形的虎将级骑将更比比皆是。他们的目光只盯着一处。那就是古思所站的位置,一个高坡,敌人弓箭最容易瞄准的目标。现在,一匹马缓缓地向那高坡靠近。铁西宁越接近古思,就越为这只军队所震撼。刚才在自己营中望来,他也感觉到这支军队所散发出的杀气。而现在从近处看这只军队,才发现这股杀气的来源。此时,数量已不是胜负的绝对。古军军所散发出的强大压力,将对阵的每个军士压得喘不过气来。杀气源自于每一个战士,每个战士都严守自己在阵形中的位置,所以高举的长枪比对面的队伍整齐了一点点,战士的身影稳了一点点,与对面的队伍相比,更是显得无比安静。又或许是每个战士眼中的眼神。正是这些细微的区别,透射出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如钢如铁。铁西宁没有感到害怕,相反,有些自豪:“这才是我铁西宁的兄弟,我身后这些饭桶怎么能比?”“阿宁!”古思的眼神在看清铁西宁的脸后才略显祥和。“阿思,你回天无力了,放弃吧!”铁西宁道。“陛下还活着吗?”古思问道。“在宫里,身边有两千多人。”铁西宁道。“你不要挡着我,我要见陛下。”古思道。“可以,我可以把手下都撤开。可是,这三十万人中,有二十三万不会听我的命令。”铁西宁道。古思沉默了,用一万人冲入二十多万人的重围,即使是将他们全杀尽,后面还有王城高耸的城墙。“我们一起杀进去!”古思道。“阿思,你还不明白吗?”铁西宁将马又向古思靠了靠,“明恒的计划我早就知道。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个昏君?别忘了,那个昏君还杀了阿南的父母。这样的人如何能领导这个国家?古思,和我一起干吧!“古思凝望着铁西宁,仿如陌路人,他颤声道:“明恒,明恒更是个鹰视狼顾之徒,他为了争权夺利,是怎么做的?阿宁,我了解你,你扪心自问,跟着明恒就能实现你心中的盛世梦想吗?”二人之间的相知是无数次秉烛夜谈,无数次把酒通宵,无数次心心相印酿制出来的。铁西宁无语以对,他不但知道明恒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许多骇人听闻的灭门事件都是由他亲手去做,或是吩咐韩布去做的。“是啊,明恒怎么会是一个盛世之主?我不知不觉间越来越象明恒了!”他的心刚一犹豫,随即又充满了信心:“不会的,我铁西宁若不是个改变世界的人,那还有谁是?病入骨髓的王朝政权早就应该革新,革新总是要付出代价,我铁西宁就是为天下前途而行不忍之事的人!”想到这里,他对古思道:“或许你说得对,明镇皇和明恒都不是盛世之主。可是,我们比他们优秀,等到推翻了皇帝,我们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用这种卑鄙手段得来的江山,失去得也越快。阿宁,收手吧!”古思力图抓住最后一线希望。“不可能的,阿思,等到我实现盛世的那一天,你会理解我的。”铁西宁道。古思从腰间取出佩剑,剑刃在剑鞘上缓缓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此刻他要做的决定,正如拔剑的动作一样,艰涩而漫长。铁西宁望定古思的眼眸,道:“我相信,阿南会理解我的。”古思拔剑的手稍稍迟滞了一下,终于铮地一下将剑拔在手中。“如果你发动进攻,皇帝马上就会死!”铁西宁又道。古思苦笑一下,猛地撩起战袍,挥剑砍下一角。“铁西宁,我们从此不再是兄弟。”古思不再看铁西宁。铁西宁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他天生不会流泪,只是默默地也拔出佩剑,在自己的左手心上一划。鲜血如注,“原来血和泪一样,可以缓解心痛!”***铁西宁的卫队当然不是押着素筝公主去东荒地,从“西南望”继续向南行进。素筝公主没有一天停止过斗争。绳索并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缚在她身上,人总是要吃喝拉撒的。“公主”和“内急”这两个看起来比较中性的词,现在已经成为恐怖的代名词。因为铁西宁早有严令:“不是万不得已,不准对公主有丝毫不恭!”卫队遭受了从军以来最大的耻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容忍的底线唯有一条――不准素筝公主逃跑。每一次“公主内急”,十七八个壮小伙子就要手忙脚乱地搭起临时帐篷,将她的绳索松开,然后远远地包围在帐篷周围警戒。素筝公主心情好的时候,卫队只要搭两次帐篷;可如果哪天素筝公主逃跑未遂,卫队可能就要搭十来次帐篷。除了吃了一堆巴豆,谁一天要解手十多次?可是,卫队长总不能去检查其行为的真实性吧。从西南望到南袖的十三天里,三十名卫队战士,包括队长在内,全体负伤。伤处一般在小腿迎面骨上,当然也有例外。“这是个秘密任务,我出来时都没和老婆说,回去该怎么交待啊!”卫队长苦着脸,捂着脸上的几道抓痕。“队长,你别说了,你的伤是全队最轻的。我这伤,不只向老婆交待不过去……我可怎么向杨家列祖列宗交待啊!”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战士,他上个月刚结婚。“不要急,小杨,这算公伤,等到回了王城,铁大人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的。听说晋元山边有个小道观,那里炼的丹药不错。”卫队长安慰道。素筝公主已有三天没闹事了,她乖乖地躺在棺材里。卫队战士们无怨无悔,前仆后继,视死如归的精神打动了她,她渐渐感觉到这个小队对自己没有恶意。“马上就要到南袖了!”素筝公主听到卫队长的声音,她曾几次试图打听目的地,可战士们守口如瓶。“南袖?他们不是带我回布鲁克。南袖城守将是罗蒙,带我去那儿干什么?”素筝公主心中暗奇。只听一个战士又道:“南袖是边关,周围百余里只有这一处隘口能过,这次不知要怎么混过去?”目的地显然不是南袖。“总有办法的!”卫队长道。“什么人!”战士一声厉喝。“嗖嗖”,无数枝箭的声音,接着便是重物倒地。棺材被什么物事狠狠撞了一下。“注意隐蔽,有埋伏!”卫队长的声音。“通”地一声,一枝箭穿透棺材的薄皮,离素筝公主的腰只有三寸。一通乱箭过后,四周都涌出脚步声。只听躲在棺材边的卫队长咒骂了一句:“和他们拼了!”素筝公主自幼喜武,她在半个月的接触中早已看出这个卫队个个都是高手,宫中普通的带刀侍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是什么敌人来袭,使卫队长如临大敌?她躺在棺材中,只能通过声音猜想外面的情况。情况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经历过无数次死战的铁西宁卫队,平时主要负责铁西宁的安全。铁西宁的铁腕政策,使他得罪了不少人,在除恶务尽的宗旨下,仍会有一些仇人的门客、朋友漏网。无论是面对百余人的死士队突袭,还是对付名宿高手的刺杀,卫队的伤亡每次都不超过五人。唯有一次例外,那是韩布带着三十名卫队成员参加保卫布鲁克之战,三十名卫队战士全部遇难。而这一次,近卫队长面对的是上千敌人。伏击卫队的上千人,全都穿着平民服饰,但从他们的移动路径和阵形上看,全是受过训练的军人。二十人对一千人,难道会出现奇迹吗?“每一次死战生还都是奇迹!”近卫队长是个相信奇迹的人,他也只能这样说了,“把棺材推进河里去!”素筝公主一阵剧震之后便听到了湍急的南袖河水声,岸上的喊杀声穿透流水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渐远渐消。棺材没飘出多远,便被搁在巨石缝里。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打开了棺材。素筝公主借着刚才棺材撞到巨石时的冲力,挣脱了脚上的绳索。开棺材那人首当其冲,被她一脚踢翻。她跃出棺来,再一脚将附近一人手中的刀踢飞,那刀插在棺材板上嗡嗡作响。素筝公主将缚手的绳索在上面一划,迎刃而断。人在危急时总是能发挥潜能,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博来一阵掌声。掌声?掌声雷动。素筝公主完成了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这才看清周遭形势。“麻烦你再给我绑上!”她乖乖地伸出双手。铁西宁的这只近卫小队已全数阵亡,对方也付出了两三百人的代价,整个南袖河岸一片血红。那口棺材被染成红色,近卫队长的尸体还趴在棺材边上。素筝公主面前,有数百个敌人。“见过公主!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一个骑将模样的人上前见礼。话虽如此说,素筝公主还是重新被绑上。***云镜南答应过古思不踏入王朝一步。可是,他现在在王朝境内,正在南袖著名的“南袖扒鸡”楼上小酌。明恒政变,天下要改朝换代,他对古思的承诺自然作不得数了。“水裳,再来一次好吗?”他喝得有点耳红脸热了。“想死啊!”水裳声色俱厉,但居然没有打云镜南。当日云镜南同时接到忆灵的约会和素筝公主的行踪,毅然决定先救素筝公主,这让水裳大大感动了一番。云镜南伟大的牺牲精神,在那一刻击碎了种族审美的界限,水裳感动之下,献上了一个香吻。也是自那晚以后,水裳对云镜南温柔了许多。云镜南在水裳厉喝之下,清醒了一点,一身冷汗之后,尴尬地笑笑道:“我去解手。”他溜到酒楼楼下,发现大堂里尽是人,顾不上看个究竟,他便往后堂茅厕赶去。茅厕前排了一溜长队,不下二十来号人,却只有四个坑位。云镜南顺便瞄了一眼排队的人,个个腰板笔直如枪,一看便知是行伍中人。他心中诧异:“这些便衣军人为什么都集在这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裆内之急形势逼人,汹涌而至。云镜南看了看排队的人,他这一列刚好有个人如厕出来,但前头还有六个,于是情急之下叫了声“罗蒙大人来了”。众军士不由自主地都朝大堂门口看去,云镜南三窜两溜抢了坑位。他宽衣解带,对着便桶挥洒一阵,全身如释重负,心道:“这真叫作豪情尽化流水,为何人生最美妙的事,都在下面。”刚打了一个激灵,却听得隔壁茅房有人在交谈。“老兄,你是不是便秘啊!”一个闷锣嗓子问道。“你还不是蹲了这么久!”另一个痛苦的声音道。“说真的,那二十个家伙真能打,搞翻了我们二百多号人,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彭老三的膀子都被卸了,这年头,是吃不了这口饭了!我们这堆人,十个倒有八九个上火便秘的。”闷锣嗓子应道。“连着几天做恶梦,睡不好,不上火才怪呢。要不是将军府下了死命令,谁愿意去惹铁府近卫……妈的,就是出不来,比老娘们生孩子还难!”那声音愈发痛苦。“嘘,小声点,这事是一级机密。我们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不过,那个妞倒不错,不知是什么来头……”闷锣嗓子把声音压低下去。之后二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小,云镜南再没听到什么,不过回头一想铁西宁的飞鸽传书,已经隐约猜到与素筝公主有关。“里面的三个,快点啊!再不出来踢门了!”外面的便衣军人鼓噪起来。“要死啊!催你个头,马二,要不是老子替你挡那一刀,你还能拉屎吗?”闷锣嗓子在里面吼道。云镜南趁乱出了茅房,径上二楼,与水裳说了听来的情况。“走,找罗蒙去!”水裳道。云镜南一把拖住她,道:“你就这样找上门去?”“是啊!”水裳道,“又不是不熟,再说了,罗蒙那个熊样,敢把我们怎么样?”“他在我们的地盘上是一副熊样,这里可是他的地头。”云镜南提醒水裳,“敢动阿宁的近卫,他的胆子肯定是明恒给的。”“那你说怎么办?”水裳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别忘了,”云镜南将水裳按回座位上,替她斟满酒,“这个南袖将军府可是我卖给他的。”水裳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狐疑着坐回位子上,却再没心思吃喝,两眼只盯着南袖将军府的大门。……夜幕盖过南袖城,将军府里灯火阑珊,两条黑影从府墙外的一口枯井里窜入。“水裳,你怎么死沉死沉的?该减减肥了!”云镜南费力地将水裳接入井中。水裳跳落井底,点亮火折,见前面赫然是一条矮身可入的通道,对云镜南赞道:“阿南,想不到你还留了这么一手。”云镜南得意地道:“其实我一直瞒着你,我一直有未卜先知的异能呢!”水裳经他一提醒,正色问道:“未卜先知?吹你的牛皮吧,老实说,这条暗道挖来是干什么用的?”“这个……那个,”云镜南眼珠急转,抓耳挠腮,“你也知道,我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要躲宪兵,要躲兰顿人,连你们神族都要伏击我。挖这条暗道不过是为了不时之需……”“编吧,你就编吧!”水裳才不信云镜南的鬼话,她明明记得在南袖将军府那段时间,这个小色狼过得很滋润。二人不一时便到了暗道尽头。水裳急于知道这暗道通往何处,轻轻掀开顶盖,首先探出头去,却见满眼绿草,低声道:“阿南,该不会是弄错了吧?”云镜南低着头催水裳:“没错,不会错的,我爬这条道不下三十次了。”水裳听了听周围动静,终于爬了上去。云镜南硬着头皮随后跟上。正在此时,附近出现了脚步声。云镜南刚一冒头,便被水裳一把按在草丛中。“大人,今天大事办妥,明相肯定又有嘉奖!恭喜恭喜啊!”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小子马屁功倒是拍得响。不过,这几天提心吊胆,总算西营骑将没有把事办砸,该好好轻松一下洗个澡了。”这是罗蒙的声音。“原来是将军府澡房!”草丛中,假山后,云镜南呲牙咧嘴,但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水裳的纤手正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掐在他腰上,来回旋转。流水汩汩,绿草鲜花,山石嶙峋,一条银练般的瀑布自山石顶替飞注而下,俨然花香满径的天堂温泉。此处正是南袖将军府的大浴房。云镜南挖一条暗道通向浴房,其心昭然。水裳吹气如兰,在云镜南的耳边道:“有你的,阿南,瞒了我这么多年!难怪每次门锁好了,你总有办法进来。“流水声掩盖了水裳的声音,罗蒙浑然不觉,脱去外衣,下到温泉池中。云镜南早疼得按捺不住,从草丛后冒出,出手如电,连点罗蒙麻穴、哑穴,绕到罗蒙面前,笑吟吟道:“罗蒙大人,别来无恙啊!”他拿着把匕首在罗蒙面前晃晃,罗蒙狂眨眼睛表示会意。云镜南这才解开他的哑穴。罗蒙面如死灰,第一句就招供了:“阿南,公主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呢。”他死也不明白,今天截杀铁西宁卫队的人刚回来,云镜南怎么就出现了。“敢绑架公主,胆子不小啊!”云镜南拿着把匕首在罗蒙脸上作刮胡须状。“我罗蒙只知道为了朋友,要两肋插刀,保护好阿南和阿南的朋友,是我罗蒙一生中除了捞钱之外最重要的事了。昨天有人报说公主被劫持,我马上调了一千人将公主抢回来……这是不收钱的,你也不用感谢我!公主就在西厢房呢!”罗蒙语无伦次地乱编一通。水裳对罗蒙的无耻是首次领教,在一旁皱眉道:“阿南,我现在明白了,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怪不得你,近墨者黑啊。看看,你所谓的朋友都是什么样的?”“把阿筝带到这儿来!”云镜南道。“这儿?浴室!我还关着身子呢!这事要是传出去,我罗蒙有十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罗蒙哭丧着脸道。“呵呵,罗蒙,你可是睁着眼说瞎话啊!造反都敢,还会顾及这点名声?”云镜南不吃罗蒙这一套,用匕首划了划他雪白的胳膊,立时沁出一道血痕。“把西厢房的客人带到这儿来!快点!”罗蒙几乎是用吼出来的。“要是不老实,我先阉了你!”云镜南隐入水下,水裳则重躲回假山石后。不一时,侍女将素筝公主带到浴房。“带上门,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罗蒙叫道。 第49章 退兵 侍女们面面相觑,退出浴房,在她们印象中,将军大人虽然贪财却不好色,今天为何一反常态。素筝公主一脸怒容,手足全被缚住,口中也塞上了麻核,倚在地上。水裳待得侍女们退下,忙从假山后闪出,示意她不要出声,将其解开。素筝公主一个月来始终被作为囚犯般拘禁,至此时方得自由,又惊又喜。她自喝忘忧水后,已不记得水裳,却识得云镜南,知道他是古思朋友,一个月来的委屈突然一齐涌上心头,扑在水裳怀里隐泣。“快走!”云镜南拉着二女,向暗道口而去。“等等啊!我这怎么办?”罗蒙急道。“我倒忘了!”云镜南一拍自己脑门,折回头来,将罗蒙的哑穴点上。罗蒙大悔,他此时想到的一句话就是“猪是怎么死的”。却见云镜南刚要离开,又折了回来,对罗蒙道:“我这点穴法两个时辰自解,放心吧,没事的。”他回头取了罗蒙长衫,要将他臂膀固定在岸石之上,免得他滑入水中窒息。甫一拎起长衫,忽然掉下一个物事,洁白无瑕,通体透亮。云镜南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那正是南袖将军玉雕虎符,于是顺手抄起,笑道:“这权且作个凭质,到时拿几万金币来赎。”接着便将罗蒙缚好,撕两块碎布将他耳朵也塞上,与二女蹑手蹑脚地下暗道而去。罗蒙眼睁睁地看着虎符被抢走,只觉魂飞魄散,他实在是后悔自己多嘴喊了一句,此时他想的是“猪真的是笨死的”。他其实应该庆幸。明恒下的命令本是“就地处决”,罗蒙将命令稍稍婉转地理解了一下,将“就地处决”的地点扩大到“南袖辖区”。王城政变的结果还不明朗,万一明恒失败,他罗蒙还有一个“保护公主”的天字一号功劳。正是这个小算盘,使罗蒙得以在云镜南的匕首下保住性命。***古思的威名,将王城东郊的明系军队镇住一天一夜。次日入夜,在明恒命令下,几只军队胆颤心惊地对古思军合围,却扑到座空寨。“中计了!”这几只军队未战先乱。古思自小山后转出,引军大杀一阵,将败军赶了回去。他本可以下令追杀,可是,对方同样是王朝军,他又怎么下得了手。明系军队重新集结。铁西宁代明恒下令:“谁愿上前?”没有人回答,铁西宁乐得回奏明恒“贼势太猛,平乱尚需时日”。就这样,进攻一拖再拖,最后一致决定由抽签定人选,抽签又进行了三天。其间,有一个老将军心脏病突发暴毙。而在这时,为数不多的中立将领听到古思勤王的消息,也都陆续赶到古思营中,勤王队伍扩至五万人。古思在中军点起红色狼烟,向王城通信。明系军队占据绝对的数量优势,并不急于进攻。在铁西宁的调度下,各处将领紧守营盘――只要不是进攻命令,他们都愿意贯彻到底,这恐怕是王朝军事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个奇景。两军对峙之时,明恒催促内宫拟诏,发出了最后通牒。包围内宫的士兵成倍增加,明镇皇感觉到了压力。禅让大典流程和对天下的宣诏也已拟出,明镇皇后的缓兵之计用到了尽头,她来到天阁顶层,遥望城东一缕红色狼烟,叹道:“陛下,王朝总算还有忠义之士。”红色狼烟亦在内宫点燃,天遗领着五百侍卫和一千五百名内侍,在内宫宣誓,死保皇族,悲壮的宣誓声达闻数里。当日午时,明恒的耐心到了极限,下令屠宫。血战。羽林军从前门突入,被天遗和五百侍卫挡住。御前侍卫们以一夫当关之势,牢牢钉在前门。但缺乏训练的内侍,无法挡住从后门突入的羽林军。自王城禁宫建成以来,第一次在宫内出现了如林的枪戟。铁甲羽林象绞肉一样将抵抗的人撕成碎片、刺成蜂窝。“持玺官!持玺官何在!”赞月流大步跨入内宫后殿。十几个羽林军正持戟围住持玺官,后者全身发抖,双手高举着传国玉玺,站在宝座金阶上。“放下玉玺,不但饶你不死,再赐银龙骑将爵位!”赞月流喝道。玉玺是无价之宝,天下只此一块,当年明镇先祖从西大陆东征而来时,就带着这块玉玺,也正是凭着它号令数十万族民,成就百年基业。“明镇已亡,要此亡国玺何用!”持玺官将玉玺狠命向地上一摔,十余枝长戟同时插入他的胸膛。赞月流拾起玉玺一看,已缺了一角。玺上本刻着“明镇永昌”四字阳文,此时正缺了一个“明”字。赞月流顾不得玉玺,口中叫道:“请陛下出宫!”持剑带队向寝宫搜去。赞月流从后门进入内宫是明智的,正门的天遗已杀成一个疯神,身边倒下数千具尸体,堆积如山,其中有羽林军的,也有御前侍卫的。许多尸体彼此连接在一起,用兵器,或用手,或是用牙。天遗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终于只剩下他一人。他一个人挡在内宫大门前,双手擎剑,剑上缺痕累累,血水顺着剑刃淌在剑柄上,再随着他的手流在甲胄上,最后一滴滴地滴在地上。僵持了五分钟,血水在天遗脚一流成一片血泊,仍没有羽林军敢冲上来。最后,一名羽林骑兵驾着马冲了进去,长矛起处,天遗被带上半空。明恒恰巧在这时来到前门,这名羽林骑兵马上被封为银龙骑将,他成为杀死天遗的英雄。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当长矛刺进天遗胸膛的前几分钟,天遗已经死了。手上沾满数百名羽林军鲜血的天遗被钉在内宫的蟠龙柱上,有人说,人的躯体死了,他的心还会活几天。如果传言属实,那么,天遗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明恒占领内宫,他是明镇皇身边亲眼目睹这一历史性时刻的最后一个忠臣。羽林军们从天遗脚下进入内宫,没有人朝他多看一眼,今天死的人已经太多,任凭谁经历了这一天,都会对鲜血麻木。明恒成功占据内宫,并不意味着明镇王朝的终结。因为,区区内宫二千余口,明恒在几个月前就可以解决。明镇王朝还有一口气,这口气在王朝最骁勇善战的战神身上。当赞月流在内宫到处搜捕明镇皇时,古思聚集起五万七千名勤王大军,准备发动攻击。铁西宁阵营里有三十三万四千人,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保证这场攻防战的结果。保括古思。他没有败过,那是因为,他从来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贸然进攻五倍于己的敌人。五万七千人,王朝最后的忠诚战士,等待着古思前军大旗向前一挥。而十八名持旗手则看着古思,等待着他战刀向前指去。离古思五百米之遥的铁西宁,手心沁出汗珠。这场战,无论谁胜谁负,他都不愿看到。(之所以着重提到内宫持玺官这一节,是因为后世占卜师对玺上“明”字被摔掉进行了研究。一种流派的说法是:这从征兆学上意味着明镇王朝的灭亡。而另一种流派则认为:这个丢失的“明”字有另一种含义,依据是一件史实,在稍后的王朝禅让大典中会出现。)“通……通……通”,战鼓震天。每一下鼓槌,都好象敲打在身处战场的每个战士心中。三十万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个疑问:“我们为谁而战?”鲜血即将抛洒在这片土地,素不相识却世代生活在同一个国家的人要以命相搏,数以万计的妇女将失去丈夫,数以千计的孩子要失去父亲。可是,却没有人向他们解释战争的意义。古思当时有没有产生这样的疑问?谁也不知道。他的剑已经举了起来。战鼓愈急,震耳欲聋。大地震动起来,响声越来越大。明系军队开始骚动,他们想不通,古思军还没有发动,为什么已经有了千军万马冲锋的感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战神的真正威势!战鼓停了下来,可是巨响还在继续,大地还在震动。古思的剑向前一指,五千先锋骑兵呐喊着冲了上去,万马齐喑。天地变色,先锋骑兵携无匹威势的冲锋被迫停止,冲在前头的数百人突然消失。两个军阵的中间地带,平地出现了十数丈宽深渊。随着大地震动,地裂越来越大,直蔓延到南北方向目力不能及之处。坚实的大地象波浪一样起伏,处在深渊附近的战马被波及,有的掉下深渊,有的立足不稳。古思只得约束军队徐徐后撤。同在这时,内宫的狼烟渐熄。尽管铁西宁这一方的明系军团受创较重,有上千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中丧生,但数十万人还是一齐发出了欢呼。如果明恒看到这种场面一定会很感动。当然,这欢呼声是战士们发自内心的,他们终于避免了与战神的直接交锋。世元381年九月十一日,王城地震,南城城墙一角坍塌。这也是王朝历史上记载最详尽的一次地震,因为目击者不记其数。古思在地震筑就的天堑前又呆了三天,内宫被据的消息传来,管丰关于林跃西侵的战报同时传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班师布鲁克。“天亡王朝,我古思回天无力!陛下!”古思泪流满面,徐徐退兵。铁西宁则在阵前合什默祷,也许是在感谢上天,没有让他作最艰难的抉择。后人从残存的文献中了解到,在此之前,王城出现异常的不只是那只惹祸的雪獒,更有无数鸡犬飞墙跳水,只因恰逢政变,众人都没把这些地震的前奏放在心上。***水裳恶狠狠地盯着云镜南的屁股,恨不得拿根树枝往他的括约肌捅进去。一想到云镜南曾从这条暗道潜入无数次,偷窥得逞,而自己只抓住他八次,也只暴打了八次,她心里就万般不平衡。“要不是为了救阿筝,我才忍不下这口气呢!”水裳暗暗骂道。可是她现在暂时只能忍气吞声,因为还在南袖城内,还在暗道里。云镜南在她身前扭动着屁股,艰难地行进,她在中间,而素筝公主在最后。好不容易爬出暗道,三个人重见天日。“走,出城去。”水裳道,她迫不及待地要教训云镜南了。“你带阿筝先走,我还要留在城里。”云镜南道。“阿筝?”素筝公主觉得有些诧异,为什么古思的这个朋友叫起她的小名来如此顺口,而她自己听得也很顺耳。“你留下来干什么?上次去库克城的事还没找你算帐呢!”水裳怒道。上次与德德到库克城寻欢的经历,是云镜南此生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之一,水裳一提起话头,他脑海里就显现出那些兰顿妓女的手毛,可谓是“金碧辉煌”。“我们不能白来一趟,既然连罗蒙也得罪了,那就干脆得罪到底!”云镜南显然是刚刚才萌生出一个主意。“水裳,你把阿筝带回去,让人把她送到阿南要塞,再带族里的战士来,尤其是辛巴和青蛾。就说我在南袖扒鸡这儿等他。”云镜南道。水裳也不多问,只道:“罗蒙的穴道解了以后,还不满世界的找你。你居然敢留下来?”“为什么不带我回布鲁克?”水裳插话了。“这个,”云镜南不知该怎么说,把球踢给水裳,“水裳在送你回去的路上会告诉你的。”“是不是古思出事了!是不是我父王母后出事了?”素筝公主并不是那么笨。“没事的,他们都没事!”云镜南道。“你发誓?”素筝公主满脸狐疑。满肚子都是谎话的云镜南此时却一句假话也说不出来,他对古思的担心马上在脸上显现出来,于是沉吟一阵,决定告诉素筝公主真相,正色道:“阿筝,现在情势危急,……事情就是这样的。”他将最近发生在王朝的事简述了一遍,本以为素筝公主会有剧烈的反应。素筝公主出乎意料地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流泪。双亲、丈夫都身处危险之中,生死未卜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任谁也会崩溃,可是她撑住了,连一句埋怨命运的话都没有。“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素筝公主镇静地问道,话语中没有一丝颤音。这一下,连水裳都对她刮目相看。云镜南道:“和水裳回阿南要塞。”***罗蒙这趟澡洗了两个多时辰,手指、脚趾的皮泡得发白。由于耳朵被堵住,又背对着暗道口,他始终没搞明白云镜南是怎么潜入将军府的。“这府里肯定有机关!”罗蒙也不是傻瓜,“真是的,明恒搞什么政变!能买得起这房子的人都在忙着给他捧场……不过,迟早我要把这该死的房子卖了。“当然,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房地产生意,而是要命的兵符。“该死的阿南,他拿那玩意干什么?兵符在他手里不过是一块废铁。可是我没了兵符,就别想调动一兵一卒。几万金币!这个杀千刀的要勒索我几万金币!干脆,我用将军府和他换好了!现在这块地皮升值了,他还要找我钱呢!”罗蒙打着如意算盘,重新振作起来。丢失兵符的事千万不能外泄,否则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全完了。罗蒙将南袖城的差事交待了几个得力手下,借口巡边,出城而去。虽然古思和明恒的关系异常紧张,但罗蒙相信云镜南,相信云镜南领导下的草原势力不会伤害他。因为此时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友情更坚固,那就是金钱。果然,神族和厥奴战士早就得到指示,一路热情地接罗蒙迎接到阿南要塞。“阿南大人正在忙着几笔大生意呢!”神族战士这样告诉罗蒙。于是他只好安心地等待,反正有好吃好喝供着。三天过去了,他连云镜南的影子都没看到。“有什么生意会超过几万金币吗?去告诉你们阿南大人,他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罗蒙等不住了,在桑奴向他送餐时发了火,还装腔作势地要拎起桑奴的衣领。无论他怎样大力拉扯,桑奴象一座山一样地屹然不动。直到罗蒙折腾累了,桑奴才谦恭地微笑道:“阿南大人吩咐过了,等罗蒙大人发了火,就去通知他。”罗蒙气结。桑奴离开后十分钟,罗蒙被带到云镜南的盟主大帐。“咳咳!”云镜南在纱帐中咳个不停,声音哑得不行,看来是生病了,“罗蒙啊,不是我慢待你,前两天吃了从蓝河运来的牛肉,可能是疯牛,就病成这样了。怕传染,所以只能呆在纱帐里。”罗蒙顿时表示理解,道:“阿南,我知道你是最够朋友的。怎么样,开个价吧!”“你是说兵符吧?咳咳……那玩意我拿着也没什么用,运十万金币来就还给你了。咳咳!”云镜南说起十万金币来就象说一头羊。“真够黑的!”罗蒙暗骂,但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好为难地道:“王朝的银票给你也没用,只能给金币。你也知道,十万金币要运出南袖是很招摇的。”“那,咳咳,就算了吧!兵符我会保管好的,我发现用那玩意来剔嘴趾甲还是不错的!”云镜南满怀感情地道。罗蒙再次内出血――吐完血往肚里咽,忙道:“阿南,你看能不能这样。你卖我的那个将军府,当时是用王城的产业换的,好歹值个十几万金币吧?要不这样,我把房契给你,你再找我五万金币就好了。““开什么玩笑!那将军府最多值八万金币,咳。”云镜南一急之下,声音有些尖锐。罗蒙陪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地皮也涨价了嘛!”“那我明天就把联盟军队调几万到南袖城前面,看地价是涨还是降?再说了,我要你那府邸干什么,又住不了!”云镜南冷笑道。“好了好了!”罗蒙见云镜南对将军府不感兴趣,顿时急了,“就不要你找钱了。你可以收租金啊!我每一季派人把租金给你送过来。”“咳咳,好吧!”云镜南刚答应下来,又想起一件事,“将军府里的家私一件都不许搬走,我可没钱装修。”罗蒙突然站起身来,噔噔噔几步窜到纱帐边,掀开帐布,叫道:“你不是云镜南!”“你怎么看出来的?”帐中那人脱去宽大的外袍,转过身来,一身玲珑身材让罗蒙眼前一亮,正是神族第一美女水裳。“阿南哪次砍价会这么爽快!他到底去了哪里?”罗蒙急道。水裳施施然站起身来,到茶几边倒了杯奶茶,又款款地坐下,对罗蒙嫣然道:“阿南啊,他去唱戏了。”***南袖城,东营骑兵团。两个王朝军官策马进入军营,当先一人身着黑龙骑将战袍,高喊道:“首将有令!”骑兵团骑将不敢怠慢,出营领命。那黑龙骑将手举兵符,对着骑将下令道:“东营所有军队,到城北集结,准备向王城进发!”“末将遵命!”骑将应道。他接了军令,陪着笑向那黑龙骑将问道:“大人是从王城来的吗?”“对!”黑龙骑将面无表情,“明相密令,让我暂代罗蒙大人职务,率南袖军到王城支援。”“可是,我们这个骑兵团负责城门警戒,如果撤走了,厥奴人闹事怎么办?”骑将道。“上峰自有安排,南袖城防移交王城羽林军特遣队。”黑龙骑将的脸酷到不牵动半点肌肉。骑将知趣地不再多问,转身约束军队准备开拔。这天下午,南袖五大营六个骑兵团,全部接到了王城的命令。“难道二十多万人还挡不住古思军团?”骑将和士兵们对王城的形势一头雾水。“反正也轮不到我们打战,到王城的地方军,除了布鲁克,就属我们南袖最远,就当是跑去捧捧场好了!”这是属于大多数人的观点。王城来的黑龙骑将待队伍集结好,一声令下,三万南袖军向王城懒洋洋地出发了。“大人,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惹恼明恒?”南袖军在视野中消失之后,黑龙骑将的随从问道,声音清亮。“王朝这次是完蛋了,单止为了阿筝,我也要这座城。她需要一块地方立脚啊!”黑龙骑将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他少有的忧虑表情,“更何况,古思也需要我。”青蛾点了点头。南袖军前脚出了北门,新加入云镜南卫队的黄金勇士辛巴就打开了南城门,数万厥奴战士蜂拥而入。水裳和素筝公主十天后也到了南袖,阿南要塞交由德德与桑奴留守。和两位美女一齐到达南袖的还有罗蒙,他看着云镜南刚赶制出来的美人鱼军旗,顿时面如死灰,瘫倒在南城门下。***王城地震,死者无数。但明镇皇宫却安然无恙。明恒把这看成是吉兆:“我明恒是真正的天子,连老天都来为我的登基道贺。”后宫被血洗一通,只留下明镇皇和皇后,以及几个嫔妃。事实上,从羽林军围攻内宫开始,明镇皇就一直坐在书房里,他的皇后和嫔妃侍立左右,外面则是一层又一层的内侍在护卫。防守的一方悲壮异常,内侍们进行的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本就不擅长格斗的他们,手中的武器轻易地就被羽林军磕开,不到两个回合就中刀倒下。当只剩下五十个人时,他们索性放弃了抵抗,而是手挽手地组成*人墙,将皇帝和皇后挡在身后。这样的人墙当然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此时的心态对后人来说是一个谜,或许,这堵人墙维护的是明镇皇,或许是忠诚,或许是正义,或许只是对屠杀的抗议。嫔妃们被屠杀吓得不轻,或哭作一团,或两眼发呆。明镇皇与皇后的手紧紧相握,正襟危坐,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尊严。赞月流不慌不忙地走进书房,带着嘲笑的神情指挥羽林军从容不迫地进攻。“现在投降的人还能活命!”他开始嘲弄明镇皇最后几个忠诚的随从。稳操胜券的一方总是要扩大战果,内宫要占领,皇族要拘捕,连皇帝最后的心理安慰也要彻底粉碎。“没有人投降吗?”赞月流手提佩剑,一剑扎在一个倒地的内侍身上。那内侍刚才被长矛戳翻,尚未断气,此时受这致命一击,双手抓着剑刃,惨嚎一声,将胸腔中的最后精气吐尽,瞪目而亡。有一个嫔妃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从明镇皇身边跌跌撞撞地跑向赞月流,叫道:“我投降!”赞月流捏着那妃子的脖颈,如提猫拎犬,抓到面前看看道:“美人儿,别哭!”右手一剑已穿入那妃子腹中,横里一绞,顿时香飞玉殒。“陛下,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最宠爱的妃子吧?到了这种时候,她居然弃你而去,我不会留下这种贪生怕死之辈,只不过是为陛下行此不忍之事罢了!哈哈。“赞月流狞笑道。“明恒倒行逆施,是绝不会得到好下场的。”明镇皇镇定地道。赞月流摇了摇头道:“倒行逆施?敢问陛下当年登上这个帝位,手上是否沾染了鲜血?伏杀云武将军,将太后打入冷宫,不日暴卒,又是否是倒行逆施?”明镇皇维持尊严的最后一口气也终被赞月流抽干,目色如血,从座位上直挺挺地歪倒。明镇皇后急忙将他扶住:“陛下,陛下!”赞月流鄙夷地看了一眼两眼翻白的明镇皇帝,道:“陛下,多坚持一阵吧!你还要到受禅台宣读禅让诏书。现在王城地裂,变天的时候到了!“***古思见内宫中预警狼烟已熄,回天无力,黯然向布鲁克班师。他的军队退而不乱,旗号严整。附近的明系军队早被地裂惊得队伍散乱,更谈不上追击阻截,沿途明系军队见古思从王城回来,全身而退,更不敢主动截击。古思在路上大病,平生第一次在马车内行军。这几年征战生涯,特别是穿上黄金龙骑将战袍之后,从未败过。在亿万国民将自己称为战神的同时,古思不知不觉间也觉得自己是受上天垂青的人。这一次,他败得很彻底。尽管在去王城之前威风八面,但他感觉自己就好象是一个无知的孩子,拼命地挤进人群,却只有看热闹的份。更惨的是,老天不再眷顾他,王城的地裂狠狠地撕碎了他的勤王计划。他很自卑也很无助,因为云镜南不在身边。如果云镜南在,他会用自己特有的逻辑告诉古思:“老天还是眷顾你的,想想吧,阿思,如果当时没出现地裂,你冒冒失失地冲进王城,结果会怎么样?”就在这种无比沮丧的心情中,五万勤王军队在奔赴布鲁克途中遭遇了明系军队。明系军队漫山遍野,不计其数,至少在十万以上。“有敌人伏击!”士兵紧张地报告古思。悲愤的古思失去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他一扬眉,掀开被褥,站在车辕上望了望。“列阵,冲锋!”他直接下了命令。几个从别处赶到王城勤王,而现在无家可归的将领面面相觑,一个黑龙骑将大着胆子道:“古思大人,我们是不是要先扎营?敌军数量是我们的两倍以上呢!”“狭路相逢,勇者胜!”古思离开车帐中的病榻,重新跨上战马。庞大的明系军团堵住了整个隘口,一直蔓延到山谷尽头,这里是伏击的理想地点。“为陛下尽忠!”古思大吼一声,率队向敌人冲去。面对一排排挺起的长矛,古思愤怒地举起重剑,向前冲去。当阳光在矛尖上反耀出点点金光时,他突然发现:“我这是在求死吗?”他的战神称号曾经拥有无上的荣耀,而这荣耀随着明镇政权的覆灭而不堪一击。“战不无胜的统帅在战场上只想到了死,这是多么不负责的行为!”电光火石间的觉醒,让冲锋的古思打了个激灵。“长弓手,跟进!重骑兵保持队形!”他在冲开第一层敌人防御阵时清醒过来,努力让自己冷静地指挥战斗。“我们中埋伏了!快跑啊!”乱军中到处是呼救声。古思马上明白,敌人比自己更害怕,这不是有预谋的伏击,而只是一场遭遇战。因为慌乱的呼喊声是从明系军团那儿传来的。第一轮冲锋刚过,十万敌军阵形大乱,惊慌失措地溃逃。统帅身先士卒,亲自冲锋,古思军士气大振,一路追杀,斩获无数。意外的胜利让古思莫名其妙,他命令军士将俘虏的军官带到马前。“你们是哪支部队的?”古思问道。被俘虏的骑将答道:“我们是南线军团的,奉命向腹地撤退。”“南线军团?罗蒙和你们在一起吗?”罗蒙总算是云镜南的老上司,古思和他也有几分交情。“南袖军不在这儿,南袖被厥奴人占了。”骑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古思一下就明白过来。“阿南不知用什么办法占了南袖。这样一来,南袖与威烈城相互呼应,南线其它几座小城无形中陷入两线防御的状态。我到王城虽然无功而返,明恒却吓了一跳,不得不收缩兵力到腹地……”一个近卫凑上前来低声报告道:“大人,请问俘虏怎么处置?”古思有些诧异,道:“照惯例办。”那近卫为难地道:“这些俘虏带不走的!”“为什么?伤员太多吗?”古思奇道。“是人数太多,足有三万多人!”那近卫道。古思吓了一跳,五万人的军队俘虏了三万多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赶忙来到俘虏聚集地。黑压压的俘虏蹲在一起,几千士兵持矛看押。古思从俘虏们面前策马而过,发现大多俘虏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应该是不战而降的。突然,不知哪个俘虏叫了一句“古思大人来了”,所有俘虏都噪动起来。“蹲下!蹲下!”看俘虏的士兵紧张地压制。噪动声越来越响,如蜂鸣一般。看俘虏的士兵更加紧张,但又怕激起突变,只能用枪杆推挡。嘈杂的蜂鸣声渐渐整齐,最后所有俘虏都站了起来,高举拳头齐喊“古思!古思!“古思军的士兵们看出俘虏们没有敌意,这才放松下来。这次遭遇战后,古思的军队数量增至八万人。后世将这次战斗称为“卷云山之战”,让它名垂青史的并不是战斗本身的精彩,而是这个偶然的遭遇战改变了古思的行军路线,从而也改变了历史。古思下令停止向布鲁克城进发,而只是派了两队使者分赴南袖和布鲁克。世元381年九月下旬,古思军、叶扬军、草原联盟完成了对南线军团的合围。不到十五天,南线军团或逃或降。王城地裂没有将政权分开,而古思统一南疆使王朝版图正式分裂。***当明镇皇身边的妃子被一一处决,只剩下皇后的时候,皇帝松口了,答应在禅让大典上宣读让位诏书。地方军纷纷回到驻地,而将领们则留下来观礼。地震的天威,让王城一片瓦砾。禅让是一件代表民主与宽容的伟大仪式,自然不能草率,赞月流负责王城的灾后事宜,他的铁腕作风比地震本身更具杀伤力。一万余人在地震中丧生,这本未摧毁王城平民们重建家园的信心。可是禅让大典时间紧迫,房屋受灾严重的平民家庭,被强行驱逐出王城,断墙残壁被战马拉倒,每天从王城向外运送碎片和尸体的马车络绎不绝。只用了十五天,一个干净整洁的王城出现在人们面前,只是不象往昔那么热闹,因为赞月流驱逐了十余万住民。这个时间正好让明恒准备大典的细节,也足够古思完成对南线诸城的占领。古思占据南疆,并没有影响明恒的窃国大计。事实上,明恒早就准备让出一部分王朝国土。这片土地是付给兰顿人还是古思,对他来说并无区别。当然,古思分裂出去的土地超出了他的预算,这个意外是因云镜南占领南袖造成的。文武百官站在王城中心的禅让台下,等待明恒演出这场没有悬念的戏。附近围满了平民,要不是禁军维持秩序,明恒的马车都无法到达禅让台。《王朝日报》等一众传媒重新活跃起来,大歌大颂盛世盛景。头版新闻:“……王城地裂,天视祥瑞。皇帝陛下举行禅让大典。这是吾朝民主制度的革新,亦为恢复远古圣贤禅让制度的盛举……”新闻不过是些附和强权的花样文章,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反而从铺天盖地的广告中,可以看出当时的情景。禅让大典前五天的一则末版广告:“观典座位出售,东面酒楼二层钻石座位五十金币一位,提供犁木椅一张,不准自带酒水……西南面当铺瓦顶座位十五金币一个,宽度七十厘米,并提供高空坠物风险赔偿保票一张……北面汇洋当铺门柱位置五金币一个,高度二米,提供结实绳索一条……本广告至大典前一日有效,商家保证座位,否则双倍赔付。”由此则广告可见当时盛景之一斑,当然,这生意不是人人可以做的。据说卖座位的商家,与军方多多少少都有或软或硬的关系,是以才敢保证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中保留座位所有权。没有人注意到,位于禅让台南面的春晚古董行没有座位出售。明镇皇的鸾驾出现在街口的时候,禅让大典掀起了第一个高潮。宫廷争斗与百姓们无关,他们平时难得见到皇帝,带着这种兴奋以及地震动后余生的喜悦,百姓们开始山呼万岁。明恒并不吃醋,他满意地站在禅让台下,看着这些麻木不仁的愚民。等到明镇皇走到近前,他躬身将皇帝让上禅让台,再低眉顺眼地拾级而上,脸上作出一副愁苦的表情。 第50章 禅让 铁西宁不得不承认,明恒的演技不错,他的脸一看上去就象在说“微臣何德何仁,敢受天下大柄”。明镇皇走得很慢,脚上微颤,不过只有跟在身后的明恒看得出来。他对皇帝的表现很满意:“如果换作是我,把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明镇皇帝终于登上了十几米高的禅让台,从赞月流手中取过禅让诏书。明恒最后一次向皇帝下跪,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肩膀起伏,听到他泣不成声。铁西宁再次叹服于明恒的演技:“听说想哭就哭是戏剧的最高境界!”他没想到的是,明恒的眼泪是真的,他真的很感动,他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王城安静了下来。皇帝展开诏书,看了看脚下的臣民,开始宣读:“奉天承运,寡人体上天之意,思吾朝之忧,……”明恒脸上洋溢着感动的泪水,表情不自禁地露出得志。“禅让”代表着上古圣贤政治,据说在上古时代,首领要躲在树林中,然后由族人拥戴他出来。当然,博学的明恒也是知道这个典故的,他在仪式中特意准备了一把树枝,此时已庄严地举在自己头顶,等待明镇皇将其拨开。“首领躲树林”的典故被他如此地仪式化,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在整个大典的准备中,类似的细节还有很多。一来,他使枯燥的典礼多了一些有趣的程序,也显得更加正式;二来,他力图暗示愚民们,他花了这么多力气准备禅让大典,这个制度会一直沿用下去——从而,减小社会公论对他夺取政权的反弹力。“……总理大臣明恒,生于盛世,长于乱世,鞠躬尽瘁,正如天降奇才,泽被万民……”明镇皇同样泪流满面,他想起精忠阁中神勇的列祖列宗,也想起陪伴祖宗们的忠臣勇士的画像,他自己在死后是无法奢望进入精忠阁了。说不定,明恒为了淡化明镇政权的影响,过几天就会将精忠阁推倒。“……朕思量多年,为天下苍生计,……”明镇皇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明恒本有些不耐烦,他后悔自己不该把禅让诏书写得这么长,但明镇皇此时的表现简直是太棒了,声情并茂,“难怪人家说,刀架在脖子上,一个人的潜能就能激发出来。”接下去的诏书内容应该是“……愿将皇帝之位让于明恒。天下聆诏,明恒接旨!”然后,明恒就该堂而皇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过诏书,手应该有点抖。想到这里,明恒差点笑出声来,忙用假哭掩饰过去。读完“为天下苍生计”六字,明镇皇顿了顿,突然大喝三声:“明恒窃国!明恒窃国!明恒,窃国!”明恒被这一突变弄得手足无措,抓着那把树叶,象傻瓜一样呆呆地跪着,而明镇皇已手握诏书向他扑来。他下意识地用树枝挡了下皇帝,却不能阻止皇帝同归于尽的决心,立时被皇帝抱住,向高台边推去。在被推到高台边的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看到台下的几万张嘴同时大张着。跟在一边的赞月流及时制止了皇帝,将明恒从生死边缘救了回来。明镇皇被赞月流推在一边,仰天又叫了三声“先祖”,从禅让台上一跃而下。皇帝的抗争可谓壮烈,但他摔死的姿势却并不好看。现场一片哗然,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场中挤去,挤在前面的人群则发出“啧啧”之声,那意思不知是在说“死得太惨了”,还是在说“皇帝跳楼和常人跳楼也没什么区别嘛”。“陛下请退出禅让台!”赞月流护着明恒向台下走去,剧变之余仍未忘记改口称皇。明恒的腿直不起来,只能倚着赞月流跌撞而下,“陛下”的称呼使他多少年来作梦都会笑醒,这时听起来却不那么完美。“管他呢,皇帝已经宣读了诏书!”本来,禅让大典的意外并不能阻止历史前进的车轮。可是,在冷兵器时代,只有一件东西能改变历史。那就是刀。这次改变历史的是韩布的刀。在明恒走下禅让台的同时,韩布从台下一侧闪出,从背后将明恒的脑袋一劈两半,同时被分开的,还有赞月流的左臂和他的身体。观看明镇皇死状的禅让高潮刚刚冷却,另一个高潮又起来了。两个大典的主角相继暴死,刺激了围观者的神经,人群开始疯狂,或惊慌或恐惧或兴奋,共同点是不约而同地尖叫。明恒的尸身就倒在明镇皇身边,两个死敌的血流在一起。赞月流当时就傻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断臂。韩布的第二刀闪着寒光劈头砍下,让他清醒过来。“杀反贼!”赞月流一面急步后撤,一面去拔自己的刀,因为突然少了一只胳膊,他差点失去平衡。“效忠明镇皇帝陛下,效忠铁西宁大人!”四面八方都发出呐喊声。从无座可订的春晚古董行里,冲出数百名臂缚白纱的死士,向羽林军杀去。“郎翔在此!”死士队为首一人脸部留着严重灼伤,正是满门被屠后被铁西宁救下的郎翔,他们的任务是协助韩布袭杀明恒及其党羽。赞月流马上意识到,这是铁西宁和韩布有预谋的行动。***内宫被攻占之后,明恒的注意力转移到禅让大典上。铁西宁重新与韩布取得联系,并私下达成一致——王城地震,使明恒的个人野心展露无遗,赞月流的铁腕更引起铁西宁的反感。铁西宁也是铁腕,但他从不提倡对大多数民众这种近似直接凌辱的铁腕。“明恒不会是帮助我们实现理想的人。”铁西宁道。“那就干掉他吧!”韩布歪着脑袋道,“我想,如果我们能扭转局势,劫后余生的皇帝一定会对我们言听计从。”“为了强盛的王朝!”铁西宁举杯。然而,明镇皇没有任何预兆地坠楼身亡。韩布决定不理这个意外,继续铁西宁的计划。赞月流奇迹般地从韩布刀下逃生,他凭借顽强的生命力回到了羽林军阵营。接着,便是以铁西宁为首的“新保皇派”与赞月流为首的“明恒派”的生死博杀,连续一个月的巷战。韩布掌握的两个骑兵团禁军打开城门,将铁西宁笼络的四万军队放进王城。赞月流控制了其它禁军和全部羽林军。双方力量在数量上暂时持平。可是,赞月流在铁韩二人面前,就象三岁孩童面对着壮年。除了军事相持,别的地方他节节败退。王城的舆论界第一时间被铁西宁控制。赞月流并不在乎,对他来说,在媒体阵线上的失败,充其量不过是军队增加一些意外伤亡,比如从街角暗处莫名其妙地飞来一张小板凳,不小心打死了一个禁军士兵,诸如此类。铁西宁当然也知道,舆论不是致胜关键,骂人不会骂死对手。早在禅让前夜,他就布置好计划。禅让当日赞月流败走,文武百官自然落入铁西宁手中,这是明镇王朝国家机器的主要零件。于是,正在返回驻地途中的地方军纷纷接到主将手令,掉头向王城进军。赞月流大势已去,指挥军队疯狂地杀戳,包括手无寸铁的平民。最后,连他的亲信旧部都纷纷投向铁西宁阵营。在赞月流象一条狗般被打死在王城街头的前一天,十余万王城平民拿起棍棒,加入到铁西宁“铲除国贼”的大旗下。世元381年十一月,明恒政变彻底结束,明镇王朝与明系势力两败俱伤。***云镜南没有直接参予古思统一南境这个历史性的战役。对南境诸城的合围是在水裳的领导下进行的,主要兵力用得是神族以及草原北部分盟战士。事实证明了水裳的军事才能,妄图突围的南部王朝军将南袖误认为是最好的突破口,在神族战士手中损兵折将。云镜南飞奔在前往蓝河的路上。美丽爱情的召唤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他是在得到确定古思安全的消息后才出发的。健马一匹匹倒下,口吐白沫,然后云镜南又掏出金币,在最接近的马群中挑选最好的马。他甚至倒霉到只能看到牧牛人,只好用双倍的价钱买下牧牛人的坐骑。但是,他还是迟到了三天。蓝河公国的子民们大都认识云镜南,也听说过他和忆灵国主之间的故事。可他们爱莫能助,只能尽一点自己的心意。这已经让云镜南很感动了。当他口里咬着玫瑰,对着忆灵的窗口深情吟唱时,便有不认识的老木匠给他搬来一架长梯。尽管他在爬到忆灵的窗口时就被一棍子打落下来,事后他还是付给老木匠一个金币。他想起德德追青蛾的旧事,每天到长山山坡上采各种鲜花放在忆灵门前。许许多多的小孩自发地帮他采花,因为每束花都能换回几个糖果。可是汗牛充栋的鲜花都喂了忆灵后院的战马。忆灵的房子在山坡上,是蓝河公国最好的半山府邸。云镜南租下山脚的数百亩稻田,指挥农夫们在稻田里工作,用了七天时间。当一天清晨,忆灵打开窗子的时候,发现稻田成为一件艺术品,远远看去,是“我爱阿灵”四个字。总之,老套与不老套的招数,云镜南都用过了,忆灵不为所动。在十一月的寒风吹过蓝河公国时,鲜花不见了,稻田覆上一层白雪,云镜南的心境也随着冬季的降临而逐渐冷却,确切地说,是绝望。他在忆灵的感情问题上,自认是有愧的一方,忆灵不原谅他,情有可原。他放弃了,带着深深的无奈,第一次全盘接受了命运的作弄。在到达蓝河的第三十九天,忆灵推开窗子,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阿南,你再多留一天,多留一天也好。我只是要你知道,等待爱人的四十天是多么难熬!”她发誓一生之中再不这样任性,因为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她这样任性了。她看着自己的爱情逐渐远去,曾经生出追上云镜南的冲动,可是犁氏倔强的血液制止了她。云镜南不得不回去,他奔回南袖城的速度不亚于赶来蓝河时。因为,半路上,水裳的信使送来了铁西宁诛杀明恒的消息。明镇皇终于死了,却不是死在他的手上,这让云镜南没有一点复仇的快感。他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王朝分裂的危机似乎已经解决。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三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不能并肩协作呢?云镜南甚至已在心里勾划了未来王朝的蓝图:素筝公主继位,他回到崭新的王朝,古思照旧保卫着东部边境,他为新生的王朝控制南部,精明能干的铁西宁一定能辅助素筝公主治理国家。“老天总是公平的,他不让我恋爱,心里也有点内疚,于是就给了我一个和平的家园。是到我们这些人轻松过日子的时候了。”他对辛巴这样说道。辛巴听不懂,但领会到这是一件好事,至少云镜南许诺要给他找一个神族美女作妻子。古思同样很兴奋,他本来准备好要和明恒大干一场。铁西宁的飞鸽传书让他如释重负,同胞相残毕竟不是好事,能少死一些人,新王朝就能早一日崛起。王城内外一样洋溢着节日般的气氛,铁西宁对明恒余党的作战大获全胜。王朝地方军政首领们都得到了利益不受损害的书面承诺,于是全都积极地支持铁西宁。在这一切全都安排妥当之后,铁西宁单独会见了罗蒙。“罗蒙,我的卫队在南袖境内失踪,你知道这件事吗?”铁西宁坐在军机处的办公桌后面,目光咄咄逼人。罗蒙马上被这种目光吓得低下头去,答案早在他心中蕴酿了千百遍,他不会蠢到去欺骗一个智商高出自己十倍的人:“你也知道,在当时的情形下,我不得不执行明恒的命令。但是公主我没有碰,她很安全。”铁西宁的脸色沉了一下,随即摆出赞赏的表情:“你做得很好,罗蒙,我没有向你问罪的意思。现在,你就去把公主接回来吧!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与罗蒙没有深仇大恨,而且,在这个敏感时期,他对罗蒙的任何报复行动都会被视为对明系旧部“秋后算帐”的不友好行为。***素筝公主尚未得到明镇皇族全体遇害的消息,水裳一直安慰她“古思去王城了”,至于最近合围南境诸城的事也一直瞒着她。“古思如果救不了父王,那就没人能救得了。”她和千千万万王朝人一样,对战神有着莫名其妙的迷信。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来明镇皇的平庸,已经把形势搞得一团糟。单靠古思和少数忠于皇帝的军队,根本无法阻止明恒。同时,她正陷入时差之中。无论在皇宫还是在布鲁克城,她周围的人都严格保守着时间的秘密。她一直以为现在是世元379年。可是到了草原,没有围墙,没有秘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无缘无故少了两年。“水裳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素筝公主和水裳相处了一段日子,两人已经很亲密了。“这个,”水裳也是个直肠子,编谎话比生孩子都难,但这次还算及格,“草原人的历法与王朝的就是差两年,应该是这样吧!”素筝公主是受过皇庭严格教育的,她从未听说过维斯妮洲大陆有两种历法,正在狐疑之时,云镜南冲了进来,他没有看到正好走进内室的素筝公主,张口便问:“王城的情况怎么样了?皇帝真的死了吗?”水裳连打手势,却已来不及阻止云镜南,她第一反应便是向素筝公主看去,云镜南也看到了素筝公主,顿时呆住。素筝公主站在当地,眼睛望着水裳,目光却好象穿过透明的水裳望向更远的地方。过了半晌,她喃喃道:“父王,母后!”随后便向后直挺挺地倒去。云镜南一个箭步抢上,将素筝公主扶住。“铁西宁已经来信了,要你护送公主前往王城,早日登基。”水裳道。云镜南按了按素筝公主的脉搏,放下心来,道:“阿筝迟早要知道的,她这只是急气攻心,没什么大碍。我们还是商量一下送阿筝去王城的事吧。”虽然铁西宁在信上说,各地方军政首脑都表示效忠新皇,但大乱初歇,云镜南不能不小心一点。水裳又补充了一句:“她好象已经开始怀疑忘忧水的事了。”云镜南点头道:“没事的,她还要睡上几个时辰,足够我去编个故事。”水裳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忙转过身去。云镜南的归来,竟然让她觉得很温暖,就象妻子在家等待远征的丈夫归来。只要这个男人在,她就觉得一切事情都不用烦心。当然,她为自己的这种感觉感到有点害羞。“水裳,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云镜南奇道,一边把手按在水裳脑门上。“没事!”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生病,水裳破例乖乖地让云镜南摸脑门,然后叉开话题,“你到蓝河公国的情况如何?忆灵和你和好了吗?”“我算过命,命中缺桃花的。”云镜南不愿面对水裳的关怀,将素筝公主抱到床上。***古思比云镜南更为谨慎,他派出军队清理了从南袖到王城的道路,这花了不少时间。素筝公主在十二月才登上前往王城的路途。“阿南,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真的就少了两年珍贵的记忆,谢谢你!”素筝公主对云镜南道。云镜南显得很善解人意:“我在想,你能在丧亲之痛面前站起来,就一定能接受忘忧水的事实。”素筝公主坚定地点点头,她整整哭了十天,差点把眼睛哭瞎了。是云镜南在她身边安慰她,鼓励她。“原来,我在那两年里经历了那么多事。我爱上了一个英俊的少年,我们一见钟情。这个少年居然是一个游侠,他看到了明恒的阴谋,并且为了我和皇族,孤身前往刺杀明恒。眼看就要成功,他被捕了,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至死不屈。”“为了让我消减心中的伤痛,父王母后让我喝下了忘忧水……”当然,云镜南也向他描述了明镇皇族如何在逆境之下与奸臣作斗争,为了保证素筝公主的安全,明镇皇将她送到遥远的布鲁克城。于是,现在的素筝公主擦干眼泪,决心在英勇的皇族以及那个“少年侠士”的英雄脚印指引下,重建新王朝。(世元381年,云镜南先生的表现对不起读者。他在围猎大赛上搞得一贫如洗,又靠着陷害朋友罗蒙才挣回一点……同时,他被一个他爱的女子甩了,又卑鄙地欺骗了一个曾经爱他的女子……人财两空的云镜南,是否能在下一年转运呢?敬请期待。)世元381年,兰顿大将林跃继红犁、红雪之后,再次陈兵王朝边城,但与前两次不同的是,发兵不过几日,未交一战后便班师回国。古思和云镜南在心里不知谢了林跃多少遍,几个月时间对于王朝来说,重要之极。林跃自然有他的苦衷,王朝变幻莫测的政局让他犹豫不决。第一次进军被管丰冒充古思的诈术诱退,而后得知古思在王城的消息,正要再度发兵时,却又传来铁西宁诛杀明恒的情报。十万规模的军队出征可不是儿戏,动辄便是数以万计的金币。而这几个月,也足够让波旁城闲着没事干的言官清流写出一人多高的奏折。“林跃伯爵统兵不力,空耗军费,坐失战机。”这算比较客气的弹劾。“兵云城出战一次,就要耗去二十个骑士庄园一年的收入……”对这样的奏折,兰顿王也不屑一顾,如果出师不利,就不只是钱的问题,从军的青壮年就是兰顿帝国的元气。兰顿王登位数年,力图在帝国内部造成一个“多听言,广纳谏”的名声,于是对着雪片般弹劾林跃的折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言官们会错了年轻皇帝的意思。终于,有个不知好歹的官员上了个奏折,说林跃“贻误战机,其志可疑”。次日早朝上,那个言官因为“对陛下不敬”,被兰顿王推出午门,砍了头。所有官员都知道,那个倒霉蛋之所以一摇一晃地上朝,不是对兰顿王不敬,而是因为前几天骑马跌了一跤。自此之后,再没有人敢上弹劾林跃的折子。整整几个月,林跃都很郁闷。他与古思未交上手,就已经感觉到压力。每到郁闷无法排解之时,他都要步出府邸,来到百米外,位于兵云城中心的哨塔之顶。在这里,仰望长天,远视荒漠,他才能冷静地思考。来自正面的压力,他并不怕——古思虽然铤而走险保住了布鲁克,可正也说明,王朝稍有动荡,就无力保全自己的边境。他感到自己的后背压力最大。众所周知,庞大的军费开销和连年战乱减员严重,使兰顿王朝难以再承受失败。可恨的是,一些吃世袭俸禄的老派贵族借题发挥。“众口铄金,不知道陛下现在对我还有多少信任?”林跃想到此处,狠狠一拍木栅,灰土飞扬。“大人,该回去用餐了!”木梯声响,一个曼妙美妇款款拾级而上。“好的,夫人。”林跃为自己适才暴露出的情绪觉得有点脸红,上前将那美妇扶住,“夫人,你叫个侍女来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来呢?现在,你可是有孕之身啊。”这美妇是林跃的新婚妻子,名叫芬蔓,是波旁城最有势力的西羽家族领袖西羽堂的直系孙女。林跃从布鲁克撤军回到兵云不久,兰顿王便钦定了这门婚事。事实上,如果不是兰顿王牵线,林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西羽家族扯上关系。带着对国王的尊敬,林跃与芬蔓如期举行了婚礼。“忆灵,我会把你藏在心底。”在婚礼前夜,林跃将盛着忆灵纪念品的那个匣子埋到了兵云城墙之下。从小受到西羽家族严格教育的芬蔓,不但知书达礼、温柔可人,并且将林跃照顾得妥妥贴贴。边境战事引来的烦扰,暗恋忆灵留下的伤痕,在芬蔓的温柔下逐渐平复。成婚不到两个月,芬蔓便怀孕了。此时,二人携手下塔,芬蔓才低声说道:“大人,我知道你喜欢独处,让外人来叫你多有不便。”“夫人!”林跃将芬蔓的手握得更紧,两眼中尽是默契和感激。是啊,他在三军将士面前始终是个沉稳的首领,可是不在其位,谁也不能理解他承受的压力。现在不同了,他身边有个芬蔓,可以为他分担压力。因为婚事,林跃也更加敬重年轻的兰顿王。这个年轻的皇帝,刚柔并济,既有铁腕,又有以柔克刚的一面。这门亲事,正是在少壮派将领与老派贵族明争暗斗的大背景下促成的。如果不是与西羽家联姻,他现在所受的压力恐怕不只这么多。***蒲力在宫外求见兰顿王,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他是来替几个上折弹劾林跃的贵族求情的。相对于远在边境的林跃,蒲力同为少壮一派新贵,人缘却比林跃好得多。他一面支持兰顿王激进的政策,另一面又与老贵族们打得火热。前几天兰顿王发怒,清流言官们人人自危——这也正是蒲力收买人心的最好时机。“宣蒲力晋见!”内宫终于传出高亢的传见声。蒲力站起身来,松了一口气,随王宫侍卫向里走去。兰顿王在后花园,背对蒲力,正抱着一只红喙斗鸡。他现在已是十七岁的少年,身材基本长成,膀阔腰圆,与蒲力的体型相似,加上天生的皇族血统,已经具有不怒而威的王者风范。蒲力谨慎地来到兰顿王身后三、四米之处,故意带出一点脚步声。“蒲爱卿,你来啦?是来为言官们说情的吧?”兰顿王放下手中心爱的红喙斗鸡,转过身来。“是!请陛下恕那些言官们的罪。”蒲力躬身禀道,“他们都是些没有上过战场的文人,有时言语过激,那也是为帝国考虑,请陛下看在他们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追究这事了。”兰顿王笑了笑,道:“做臣子的,忠诚那是起码的事。我看不下去的是,这些言官们今天说省钱,明天说省钱……是,动军动兵是劳民伤财的事,林跃是应该谨慎些。可是那些言官呢,问起整顿经济的事就不行了,一个个都哑了。最不该的是,居然说林跃伯爵里通王朝!”蒲力待要解释几句,兰顿王抬了抬手,制止了他,接着道:“你放心,那个长舌言官若不是提到林跃叛国的事,我也不会发怒的。经济很重要,但人心更重要,朕要林跃安安心心地驻扎在边廷。至于其他人,朕本来也不想追究。”“陛下英明!”蒲力没费一点力气便捞到一个天大的人情,已经想象到出宫之后那些老派官宦千恩万谢的样子。兰顿王向斗鸡圈场走去,突然记起一件事,回头道:“对了,蒲爱卿,你把波旁的事务交待一下。过段时间,朕要派你去兵云城。”“兵云?”蒲力有些奇怪。“嗯。”兰顿王漫不经心地道,“现在王朝动荡,时势一日一变。林跃之所以不敢轻易出兵,也是担心后方不稳。若你在兵云,他找到战机时便不会再有后顾之忧。”“是。”蒲力呐呐而退。其实他心中有许多话想问兰顿王,但他宁愿自己琢磨。兰顿王举重若轻的一个安排,至少说明了几点:他判断边境上有战机。这个战机应该在固邦。“如果林跃攻下固邦,那将是数十年来不曾有过的天字一号功劳,而我却替他守兵云。这样一次大战之后,两人在朝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想到这里,蒲力心中极其不爽。身后扑翅声起,兰顿王的一对斗鸡开战了。蒲力下意识地回头一望,便看见斗鸡毛片纷飞、冠血四溅的场景,心中不禁一个激灵:“陛下这是要我去监视林跃呢!我和林跃有什么好斗的,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圈里啄来啄去的一对斗鸡罢了。”一时间,在蒲力心里,原先对林跃的妒忌中,多了一份厚厚的庆幸。***王朝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但过去的已经过去,百姓们重新开始生活。就象是命运的回报,大乱后的这段日子,是王朝百姓最幸福的时刻。铁西宁在诛杀明恒、控制王城之后,象秋风扫落叶一般铲除了明系铁杆死党。旧任被贬,新任未到,许多地方上的税收因此陷于瘫痪,商人、农户们皆大欢喜。“素筝公主将在一月底到达王城,继承大统!”人们奔走相告。古思派出无数个游骑散队,活动在南袖到王城一带,为前赴王城的素筝公主扫清道路。虽然大势已平,但难保有哪个暗中效忠明恒的死党在路上搞手脚。而且,古思军主力现在还不敢离开南部,万一形势有变,素筝公主连最后一块立足地都没有了。一支百人队伍在驿道上驰骋,骑兵们背上插着的“古”字军旗迎风猎猎。“育……”为首骑将突然勒住战马,示意手下士兵安静下来。随着骑兵们控制好战马,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准备战斗!”骑将轻轻拔出腰刀,策马隐向道边。每天,他们都要这样警戒十余次,早就习已为常。当然,大部分时候并不会发生战斗,只有在前天的一次遭遇战中,他们歼灭了三十多个土匪。马蹄声越来越近,来军有二百多骑,身着王朝军服饰。骑将没有放松警惕,远远地问道:“番号?”前方的王朝军队伍显然没有料到前方有伏兵,纷纷勒住战马,但队形丝毫未乱。从后军中转出一个骑将,应道:“王城禁军右营甲午队,韩布韩大人靡下。”古思军骑将放眼望去,见那些游骑背旗上大大一个“韩”字,疑窦顿去,策马上前,于马上拱手道:“九四七骑兵团,布鲁克军团古思大人靡下。”两个骑将齐声大笑,策马靠近,然后同时举拳于胸前,口中念道:“体天隆运英睿钦文大德宏功至仁纯孝章皇帝,安息!”王朝旧例,国丧期是半年。在这期间,王朝人相见无不先道一句让先皇安息的话。比如王城的两个商人谈生意,必是先举拳胸前,互道“愿先皇安息”,然后才进入正题。而对于领国家俸禄的官员将领,则必须念诵明镇皇谥号的全称。毕竟,皇粮也不是好吃的。韩布手下那骑将道:“我奉韩布大人之命,从王城一路向南巡查,为公主临驾清道。”铁西宁手下骑将笑道:“我们是往北,不同路却同是一件差事。公务在身,就此别过!”双方都是军人,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两队人马便错肩而过。“骑将大人,这要不要记在行军日志上?”布鲁克骑兵队伍里,负责书记的一个骑兵问骑将道。“嗯,这个……”那骑将犹豫了一下,随即一挥手道,“别记了。”按古思军的规矩,游骑要将每日所见所闻记成日志上报将军府。可是这支队伍一日无事,就只碰到个韩布的巡逻队,若要记下这桩无足轻重的事,还必须派专人送往布鲁克一趟。“碰到禁军,又不是敌情,算了。”骑将在心里说服自己,轻松地挥起马鞭,“驾”地一声,继续向北疾驰。这是这只布鲁克骑兵队唯一一次遇到禁军,也是所有负责哨探的游骑队唯一的一次。***一行五十余人,缓缓行走在长滩上。这里青山叠翠,流水湍急,正是王朝腹地的要道“西南望”。云镜南和素筝公主从南袖出发已有一个月,其间走走停停,不断有古思密使通报路上境况。这一场乱事,使得一路之上流寇匪帮不断,多是兵祸殃及的农民和队伍中逃散的士兵组成。这五十余人的队伍,打扮成商贾模样,本来是为了避人耳目,却不料成了落草为寇的贫民逃兵们的最佳目标。要不是古思散骑为其清道,想安全到达王城几乎不可能。当然,识相的打劫者还是看得出一些不同之处。这五十余人中,除了一个女子和一个白净青年,其余的无不是彪悍好战之辈。更有十数人以纱蒙面,偶尔疾风刮起面纱,能看到神族男人特有的一脸长毛。云镜南在路上已解决了两股强盗,都不到百人规模。事实上,当桑奴和其他神族战士摘下面纱时,那些强盗就已经望“毛”而逃——神族战士的骁勇是闻名天下的,没有哪个职业强盗会为了一点身外之物干冒大险。素筝公主走在西南望的河滩上,回想起铁西宁卫队护送她南下的情景。如今的滩石上,偶尔还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深色印迹,那可能就是卫队当年留下的血迹,抑或是他们的敌人留下的。“有酒吗?”素筝公主问云镜南道。“有啊!你要喝酒?”云镜南有些诧异,看了看四周,笑道,“不过,这里倒是个喝酒的……”话音未落,他已看出素筝公主的表情并不高兴。公主从一个神族战士手中接过皮酒囊,捂在胸前,转身对着昔日的血腥战场,垂首低语几句,再将一皮囊酒尽数洒在滩石之上。众武士都看出公主这是在祭奠着什么人,全停下脚步。“你说王朝能回复安定吗?”素筝公主问道。“会的,只要你到了王城。”云镜南信心满满,微笑着答道。素筝公主难得地笑了笑,她从云镜南脸上似乎看到了阳光灿烂的未来。古思的朋友中,她最喜欢云镜南,而对古思则是敬重,对铁西宁则是感激。***王朝并不平静,因此古思没有安排大队人马护送公主。 第51章 夜袭 如果明恒的死党有心报仇,便是派一万人护送素筝公主也无济于事。而且,在公主没有继位之前,南部边境是古思唯一可以完全掌控的地盘,古思军团主力不能擅离。云镜南对古思有信心,对铁西宁也有信心。他知道,只要过了这几百里就安全了。西南望,是南袖和王城的中心点,也是铁、古二人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古思小心地布置过护送策略,一是乔装,二是时间差。他对外宣称“公主将在二月底到王城继位”,而却将真正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素筝公主的行踪,除了古、铁、云三人和现在的公主卫队之外,知情者不会超过十人。天色渐晚,一行人来到一个村庄。“这个村子怎么看都有点怪!”素筝公主皱眉道。云镜南远远看了看那村子,笑道:“因为没有炊烟。”西南望是交通要道,却又不设城廓。战乱之日,这里每日要有十几次军队通过,更有些军队在此就地补给。当地的百姓不堪重负,纷纷逃至外乡。“阿南大人,村南有一个大石宅,我们今晚就在那儿过夜吧!”“好。”众人来到村中,才发现那大石宅是最好的栖身之所。村里其他木屋都只剩下断垣残壁,早已无人居住,唯有那大宅比较完整。“有人吗?”桑奴大踏步走进大宅院里,“有人吗?”没人回答。“房子里没人!”桑奴回头禀道。“没人就是有鬼啦!”云镜南笑道,他早已看出地面上帚痕尚在,几只老母鸡在院子那一头啄食,这大宅定是有人打理的,“桑奴,你可要和辛巴多学学。”“我才不学呢,辛巴尽会些偷鸡摸狗的招。”桑奴平时最看不起辛巴。“有人吗?我们是过路客商,想在贵庄借宿一晚。”云镜南喊道。还是没人应声,但屋子里明显传出一声响动。“看来是没人了,桑奴,去把那几只老母鸡宰了,记得临走时留一个铜板给人家。”云镜南道。“王朝的鸡这么便宜吗?”桑奴不解。屋里早有个声音叫了起来:“一个铜板!我的这几只老母鸡每天都生蛋呢,给一两银子也不卖!”木门推开,一个老头拄着拐杖,气冲冲地迈出门来,来到云镜南身前,抡起拐杖道:“哪里来的强盗,你不让老头子活,老头子就和你拼了!”桑奴抢先道:“老丈不要生气,我们只是来借宿的!”“鬼啊!哪里来的长毛鬼!嗬……嗬。”那老头吓得直喘粗气,脚下却动不得半分。素筝公主出面了,对那老人道:“老丈,我们是来借宿的。你看青天白日的,哪有鬼啊?”那老头见了素筝公主,表情缓和了些,随即又蛮横地将云镜南和素筝公主往外推:“要不就是一堆长毛鬼,要不就是狐狸精,我可不想留你们。”“多给你点钱好不好?”云镜南耐着性子道。“不要不要,钱有什么用,我这么老了,又不能去城里买东西。”“那我可不客气啦!”云镜南瞪起眼睛。“我也活够了,来啊,你这个不知道尊敬老人的家伙!”老头子软硬不吃。素筝公主真怕云镜南伤了老头,道:“算了。我们到对面的破屋里将就一夜吧!”云镜南又再瞪了那老头一眼,应道:“嗯!”那老头根本没被云镜南吓住,口中兀自嘀咕个不停。几个神族战士哪受过这种气。草原部族从来崇尚武力,谁的刀快谁就是老大。桑奴见素筝公主竟然如此忍让,自己见盟主都退让了,又不敢违命,心中郁闷之极,骂了几声,便从马鞍上解下酒囊,几大口灌了下去。桑奴酒量极大,几口便将半袋奶酒倒在肚里,喉间咕噜噜之声不绝。“你们等等!”云镜南等人回转身,却见是那个坏脾气的老头相唤。只见那老头凑近云镜南和素筝公主,已换上一副慈和笑容:“你们不是要住在这儿吗?”云镜南讶异之下,已看出一点端倪。那老头前倨后恭,大概是与桑奴手中的酒囊有关,此时他两眼直盯着桑奴手中酒囊,满是贪婪之色。“不用了,我们住对面也是一样。”云镜南笑道。那老头的眼睛还在盯着酒囊,口中胡乱应道:“对面那屋子被军队生火时烧了一次,后来又来了群土匪,吃喝拉撒地住了三天,满地上都是……那哪是人住的地方啊!我这院子天天打扫,当然舒服多了!……不,不,怎么会让你们住院子呢,后面的客房虽少,四个人住一间,还是尽够了……”“那就叨扰老丈了!”素筝公主道。“却不知你要收多少钱?”云镜南有心打趣,同时也好奇这老头的真正目的。“要什么钱?要什么钱嘛!出门在外也不容易。”那老头见桑奴把酒囊系回鞍上,巴不得凑上前去,“我看你们也是五湖四海来的,到时留些随身物事留作纪念就好了。”云镜南摇了摇头,心知他是要那酒囊,也不为怪,对手下众人道:“桑奴,先给阿筝找间上房,要最大的。然后你们各自把铺位都找好了!”“别这样!”素筝公主不习惯云镜南得理不饶人的作风。那老头的魂早跟着桑奴座骑上那酒囊飞到马厩里去了,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云镜南亦对素筝公主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然后转对那老头道:“老丈贵姓。”“鄙人姓荀,是村里的员外。”荀员外报上姓名,却还在不住回头望马厩方向。到了这时,云镜南已知这荀员外必是传说中的“藏痴”。所谓藏痴,就是收藏成癖之人,大都对某一种物事特别感兴趣,小到昆虫、大至田宅,贱到肚兜罗袜,贵至古董奇玩,无所不藏。另一种藏痴则是物无类分,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兰顿曾有一个老翁五十年未扔一物,以至宅中几无容身之处。以荀员外今日的方行看,他应该对酒具或是酒情有独钟。桑奴那酒囊不是草原原产,而是蓝河匠人依据草原酒袋形制特制而成,既不失草原豪放之色,又加了些兰顿的精雕镂丝装饰,荀员外一见之下,自然钟情。一众人等在荀员外庄中安置妥当,云镜南分配桑奴等几个得力手下布岗戒备,照例到庄里庄外巡视一周。荀员外宅院全为石砌,是以四周虽然到处是残壁焦瓦,他这座庄子却毫发无损,只是外壁有些烟熏的痕迹。所以,动乱虽主要在王城、布鲁克、南袖等几座城市,乱军所到之处却殃及的是普通百姓。云镜南在院内走了一遭,大致了解了下地形,这也是当年俞伯培养出来的习惯。那石院是五进结构,分前后厅,在最北面是后花园,靠着十余丈高的峭石崖壁。待得再从院内走出,恰好碰上素筝公主倚在栏上,她正笑吟吟地看着荀员外缠着桑奴要买他的酒囊。“公主,你还是尽量呆在屋里,最好能处在卫队中心。”云镜南道,他见到素筝公主第一反应便是叫她阿筝,可自己也觉得不妥,所以记得起时都尽量称呼公主。素筝公主笑道:“这荒山野地,哪可能有什么明恒余党?你也太小心……”一句话未说完,她突然扶着石墙,手捂胸口“呕”地一声。“怎么了?”云镜南吓了一跳。“没事,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有点想吐。”素筝公主并未呕出什么,自己轻轻拍了拍胸口。“那……”云镜南心头顿时一乱,“你早点回屋歇息吧!”“嗯。”素筝公主蹙眉捂胸,转身向屋内而去。云镜南的第一反应便是“阿筝怀孕了”,心中竟然出乎意料地痛了一下。“她现在是古思的妻子……我心里是在吃醋吗?不会的,古思说他们没同过房……那是去年勤王之前说的,年底时他们不是又在南袖见过一面……这关我什么事?云镜南,现在阿筝是古思的妻子!”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头那一缕不安总挥之不去。正胡思乱想之际,西面村路上马蹄声响,来骑如风,眨眼间已来到荀员外庄院门口。公主卫队中的神族战士都在防卫圈内,留在院外戒备的是六个古思军战士。此时见来骑有十余人之多,都提高警惕,聚集在大院中。来的那群人来到庄院门口,一齐勒马,脸上神情极为错愕,显然是没料到这破落庄院中竟会有人。“我们是南下的商人,敢请在贵庄上歇息一晚!”当先一人在马上欠身,语言恭谨。“呵呵,我们也是商人,不过是北上的。”云镜南笑道,他态度和蔼,却已决定将来人拒之门外,“只是我们这伙人多,已将这庄院住满了。”话一出口,云镜南心中便后悔了。其时王朝北面缺粮,南面缺金银铁器,但路匪猖獗,难得有商人干冒大险,行走南北。若是对方提出在此直接交易,这样可以省却一半路程,也就规避了一半风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如此一来,公主卫队这一行人假客商的身份立时就被拆穿。而且对方这群人个个身形轻健,万一是明恒余党,那就有些不妙。云镜南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对方根本没提出就地交易的事。只见当先那人回头禀道:“老大,这里住满了。”南下客商后面转出一人,浓眉大眼,膀粗腰圆,体型竟不在桑奴之下。那人来到院门处,打量了一下云镜南,懒洋洋地拱手道:“叨扰了!”那首领随即率人离了庄院。云镜南见这几人走得爽快,心中却有点发毛,但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不对,于是吩咐一个古思军战士道:“到墙头上看看,看这伙人在哪里落脚?”这几日连是晴天,那伙人在各屋前走走停停,都没有找到干净的落脚点,索性转入村东的一片林子中去了。云镜南见那些人自去安歇,哑然失笑:“我这是怎么了?即使这些人是明恒余党,也不过十多人。有阿思的游骑在,大股叛军不可能出现在这附近。”其时,诸卫士都已就岗到位,素筝公主房中只点一点灯火。云镜南本想到素筝公主屋里坐坐,却立时想起她刚才干呕的情景,心中虽不似适才裂痛,但仍有一丝酸意,于是摇头苦笑一下,便向自己那间客房走去。“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天井之上,明月初升,光洁如轮,云镜南愁烦无比,信步走在檐下。两个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一个已是有夫之妇,而且珠胎已结,另一个几度伤心不再理他。“人世间情为何物?我看情是债,欠债时最快活,要还债时最心痛。付出真情时最痛苦,逢场作戏时最快活……罢罢,不如找桑奴喝酒去。”他想到此处,向桑奴客房拐去,正进到后院,前方一只惊鸟从柴房顶上扑翅而起,隐隐见到一片衣角在柴房后一闪。云镜南心中大奇,又有刚才那一伙客商之事,暗道小心为上,于是趋步跟到柴房边上。接着便听到柴房里蟋蟋索索的声音,显然里面那人并不是刻意隐藏,即使是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这人也不会武功。只听里面是荀员外的声音:“宝贝,可想死我了……今天来了这群人,我本来没兴致来见你,可是一天没摸摸你没看看你,我这心里就象丢了魂一样!……宝贝,别急,我这就来!”接着便是荀员外掏钥匙开锁的声音。云镜南暗暗好笑:“这荀员外看上去老态龙钟,除了发脾气时有点老当益壮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来他竟还好这一口。不行,这个我可没见过,一定得瞧个新鲜!”只听得柴房里又传来开门声,那员外嘀嘀咕咕地进得门去,听脚步声,里面竟然有个不小的暗室。“莫非他绑藏了良家妇女?”云镜南好奇心愈来愈重,随后进了柴房。柴房的乱柴禾后面竟有一个暗门,做得与周围石壁严丝合缝,不细看真看不出来,那暗门通到一个暗室,云镜南躲在入口处向里望去,差点笑出声来。只见荀员外正在抚摸着他的宝贝……这宝贝不只一个,而是很多,确切地说,是一屋子。一屋子都是酒香。东、南两面壁上是博古架,上面尽是酒器,有王朝东迁之前的古董彝樽,也有数百年来的陶瓷酒具。更有陶壶羽觞,耳杯玉瓢,小小一间暗室,被玛瑙、翡翠、玻璃、琉璃映得珠光宝气。云镜南在市井百行中也曾摸爬滚打,知道其中唯实有几件极品。再看暗室北面则全是藏酒,酒香浓烈,有的是大坛小坛,有的则是用兰顿玻璃瓶封存。云镜南看了一会儿,便捻步退了出来,原先对荀员外的不屑都已抛到九宵云外,只觉得在这乡野里做一个富家翁,过自己喜欢的日子,简直如神仙一般。这时庄院门口突然吼声大作。***桑奴没有回房歇息,到四周转了一圈查了查岗哨。他自从在围猎大赛上被授黄金勇士,成为云镜南亲随卫队以来,才真正地感受到快活。在云镜南的卫队里,有王朝人,也有草原人,谁也不会再拿他耻辱的身世当笑柄。这里只看重能力。说实在的,桑奴对卫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服气,包括辛巴。虽然他表面上鄙视辛巴,说他只是一个鸡鸣狗盗之徒,可从骨子里他明白,辛巴这样的跟踪、潜伏、逃遁高手是卫队里绝不可缺少的。随着越来越接近王城,桑奴觉得危险每日都在增加。也许是因为这里不象草原那样一马平川,到处都是遮住视野的密林山石,随便哪里都能埋伏下一支奇兵。所以,他不能不更加小心一些。他将里院查完,来到院门之外,却见守门的卫队士兵正在和两个人交谈,正是白天要借宿的客商中的两个。“兄弟,我们的火折子昨天过河时掉了,能不能借个火?”一个客商问道。卫队士兵警惕地审视一下对方,正要拒绝,桑奴已迎上前去:“这是我的火石,你们拿去用吧,不用还了。”那客商抬眼看了一下桑奴,接过火石点着水烟筒,连声谢道:“谢谢,我点一下烟筒就好!”“拿去用吧!”桑奴不想给人造成过分警觉的印象,也不想这些人再来第二次。那两人借了火便沿来路而回,桑奴摇了摇头,暗自自嘲道:“我是不是太小心了。”他转回院内,上了二层谷仓,向四周望了望。皓月当空,远方只有山廓,大草原早已望不见了。桑奴下意识地往那伙客商聚集的林地望去,只见那边一丛篝火,透过林枝忽闪忽暗。正是这一点火光,让桑奴惊出一声冷汗,他立时对着院门处叫道:“大家小心!”守门的两个卫士同时栽倒在地。“妈的,点子够灵光的!”十余条人影闪进院来。“搭麻的!”桑奴从二层跃下,在半空中抽出云镜南新送的王朝干将阁宝刀。***当云镜南从柴房冲到前院时,这里已杀成一片。桑奴带着十来个卫队士兵,与白日所见的那伙客商杀作一团。其余卫队士兵则围在院门外,或守在通往素筝公主卧房的要道上。“点子手硬,兄弟们小心!”虽然这些客商口中尽是黑话,但云镜南一眼便看出这不是流寇,而是军人。这些人配合有序,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丝毫不落下风。要知道,云镜南的亲随卫队,都是千里挑一的战士。“这些人实力着实不弱,但若要想伏击我们,也太过托大了。他们一定有援兵。”云镜南站在战圈外面,却在注意场外的动静。断定对方还有援兵之后,他心里有点发虚,象这样的高手再来五六十个,就足够他的卫队受的。除了云镜南,战圈旁还有一个抱拳而立的人,便是那群假客商的首领。与云镜南不同的是,他的眼光穿过刀光,直直地盯着云镜南。“你就是云镜南吧?”那人的声音沙哑之极,透过刀剑相撞之声传了过来。“正是,你是谁?”云镜南皱眉道,他现在已经肯定对方是有备而来。那人并不回答云镜南的话,低着头抽出背上背着的九环大刀,象自言自语一样地道:“那,就没错了!”然后他就直对着云镜南走了过来,仿佛挡在二人中间正在剧斗的二十多人是不存在的。云镜南立时感受到了对方的杀意,将佩剑取下。“听说你一个人杀了八十三名羽林军。”那人用九环大刀挡开一个神族战士的刀,甚至连眼珠都没转一下。“是八十二个。”云镜南歪着头,懒散地答道,其实心里绷得比弓弦还紧:“这个人居然能凭本能挡开攻击,那已不是一流高手的境界,该是超一流高手。可是,我从未听说过用九环刀的高手。这人的修为深不可测,看年纪却很轻……”“第八十三个和死已没有区别。”那人又挡开一个古思军战士的来袭,继续向云镜南走来。他本可以绕开战圈来攻击云镜南,可偏偏选择了直线。云镜南知道,对方是一个好战的人,一旦进入状态,眼中便只有武器和对手。“我一直希望能与你这样的高手一决雌雄!”那人居然站在战圈中间停了下来,四周闪动的杀着似乎都与他无关。“撤回来!”云镜南下令。刚才那人走进战圈的几步之间,已伤了两名卫队战士。卫队依言后撤。此时的云镜南站在前厅石阶之上,而那人站在前院正中,其他人全退到离二人两丈之外。除了云镜南,桑奴也感受到那人的凌厉杀意,一样地热血沸腾,他道:“大人,让我来吧!” 第52章 投降 “注意警戒,敌人还有援兵!”云镜南低声道。桑奴心中一凛,忙镇慑心神,调动卫队对这十余人合围,并派人到石宅高处警戒。九环大刀的环圈又开始叮铛作响,竟有些象风铃声。那人拖着刀缓缓逼近,刀尖与石板地插出火星,却没有一点刺耳之声,石板地如泥地般被带出一道浅痕。云镜南仍是提着剑,斜睨对方,看上去没有一点反应。他是整个前院唯一没有明显情绪波动的人。正是这“没有反应”,产生了强大的压力,无形地罩在前院上空。那人似乎也迫于这种无形巨压,垂着头,眼珠仍是向上盯着云镜南。跟随十年的九环大刀,此时重达千钧,竟然无法提起。“即使是韩布那样的高手,在我的刀前也要退避,我有理由不出手吗?”可是他在不知不觉中,气势已弱了一筹。高手对决,每一个细微变化都可能左右胜负。何况,他现在落在下风的是气势。气势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无形。它也许是名声,也许是心态,也许是实力。也许对于交战双方,在气势中落了下风的人,只是肌肉稍稍僵硬了一点点,细微到多一点汗腺的分泌,一点体温的下降,从而影响到绝杀一招的速度和注意力。可是,这一点差别,也许就是全部。一丝夜风,一丝也许连烛火都无法撼动的夜风,让那人脸上一寒。他知道,自己出汗了。“我是毛元太……”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说话了,象是在告诉云镜南,更象是在鼓励自己。云镜南出手了。一个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要分散一点注意力的。云镜南的剑好久没动过了,这一次的一闪剑光,再次重现了当年明恒府的威势,不同的是,剑上似乎带着无数鬼魂的呼啸——至少在毛元太心里是这样。毛元太的本能第一次告诉他“这招你躲不开”,他不是感到害怕,而是感到愤怒。他虽然才十五岁,却早已达到人刀合一的境界,后来基本是全凭本能交战,也许,这就是武学界所谓的“手中无刀,心中有刀”。手中的刀不是刀,是他自己;心中的本能是杀念,也就是刀。他一到达这种境界,便引以为豪。可是此刻,他心中这把“刀”告诉他:“你躲不过去!”他如何能不愤怒?怒随刀起,九环剧响。二人都在向对方疾冲,犹如马上骑士交手。只有更高的速度,更快的反应,才足以摧毁这样强劲的对手。两条身影交错而过,连金铁交击声都没有。“你练到这个境界也不容易。”云镜南惋惜地道,“可惜,今天我不能放你走。”“我知道,我也不能放你走。”毛元太狞笑着,随即脸色大变,一根手指从他手掌上断下,顺着斜提的九环刀面滚落而下。胜负已判。云镜南转过身来,他不能容许这样的高手离素筝公主这么近。墙头坠下一个重物,众卫士定睛一看,却是在墙头站哨的一个同伴,胸上插着一只羽箭。几乎是尸体落地的同时,马蹄声自村口传来,箭雨尖啸着向荀员外宅院倾泄。“退入前厅防守!”云镜南大呼,同时一剑向毛元太刺去。毛元太尾指已断,手中剧痛,九环刀再拿捏不住,掉在地上。身边几名随从同时抢身而上,硬抗云镜南一击。云镜南本意在诛杀毛元太,被那几名随从一扰,只刺翻了其中一名,余人护着毛元太早退出院外。“大人,敌人有四百多人!”桑奴在二楼谷仓叫道。“他奶奶的!”云镜南才追到门口,便被几只响箭逼回,细听外面蹄声,已知这些人训练有素,绝对是军人。单看刚才随毛元太进来的十几人,与羽林军不可同日而语。“这个毛元太到底是谁,居然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云镜南咒骂一声,连忙命卫士们躲在廊柱假山后面,准备迎战马军。他自己闪身到门后,一脚踹上木门,再用脚一勾,将大腿粗的一条木条踢起挺上。外面马蹄声分三面围定,只听得口令声起,四百多人已对宅院合围。“辛巴,朝那林子里射几支火箭,一定要把那林子点着了!”“桑奴,把这宅院里的桌椅都拿来,把脚削尖了!”云镜南连连下令,以目前态势,要用五十人卫队与外面四百多名高手相拼,显然是不明智的,只有设法拖延时间,发出警告,引附近古思军游骑驰援。幸得这几天连日放晴,辛巴射出几只火箭后,毛元太一行原来呆的那片林子已熊熊烧了起来。桑奴等几人趁着卫士与敌人对射之机,将各处桌椅都收罗了来,将四脚削尖。云镜南在墙头观察敌情,见那些骑兵并不攀爬院墙,除南院大门,东西二面骑兵只有数十骑,应是为防有人逃脱而设。他知道敌人不习惯步兵团的战斗方式,心下稍安,将卫队主力都调在正门。“大人,这些桌椅怎么用?”桑奴问道。“全部桌面朝下布在前院。”素筝公主听到外面动静,要待出屋,被几个神族战士拦住:“公主,阿南大人说,要我们务必保障公主安全。”“让开!”素筝公主从紧迫的口令声中,预感到这次来袭的不是一般盗匪。“恕不从命!”神族战士挡在门口。正对峙之时,云镜南疾步走了过来:“公主,从现在起你跟着我,寸步不离。……你们几个,到桑奴那边去,骑兵要开始攻击了!记住,多用弓箭,宁愿让出前厅也不要硬拼!”神族战士领命而去,素筝公主随云镜南向前厅赶来。二人虽没有进入最前沿,但素筝公主还是感受到了战斗的激烈程度。马匹的长鸣声不绝于耳,那是毛元太的骑兵正冲进前院,被阻在桌椅布成的尖刺阵中。布于前厅、谷仓的卫队战士箭无虚发,向被困的骑兵射击。背后的骑兵见情势不对,勒马撤回,卫队战士的弓箭立时停止。他们都知道今夜之战敌众我寡,箭矢有限,必须省着用。一个敌人骑兵从马上落下,正好摔在一张矮凳上,一条凳脚插进大腿,血流如注,一时不死。那骑兵甚是硬朗,竟不呻吟叫苦,只在原地设法拔开凳脚。那凳脚穿腿而过,无法拔出,痛得那骑兵咬牙在地上挣扎。没有卫队士兵为这个可怜的敌人补上一箭,他们的眼睛都盯着院门,等待敌人的再次进攻。短暂的战斗间隙,一切俱归平静,只有那受伤骑兵粗重而慌乱的喘息声。“杀!”骑兵们再次冲击前院。他们借着第一次冲锋的路线,踏着同伴和战马的尸体,向前厅靠近。那个躺在地上,腿被插穿的受伤士兵绝望地吼叫,卫队士兵精确地再射出两排羽箭。毛元太军在前院损失的军骑达到二十多人,同时也冲散了“桌椅尖刺阵”,但攻击仍难以进展。每次冲进院门的骑兵,先要领受几枝羽箭。“好,第五个!”卫队士兵们齐声喝彩。云镜南、桑奴持弓对准院门,一人射马,一人射人,双箭齐中,已经是第五个骑兵了。“来了强盗了吗?”荀员外拄着拐杖跑了出来。“是啊!强盗把这里围住了!”素筝公主道,“老丈到屋里去吧,这里危险!”“瞧瞧你们,把我这里弄成什么样了?”荀员外叫道。“老丈,你快回去吧!这里真的很危险!”桑奴道。荀员外道:“强盗要金银,你们给他们就好了,为什么要打打杀杀?”桑奴刚给了他一个皮酒囊,因此他口气还算客气。云镜南回头笑道:“这些强盗不要金银,他们要喝酒。”在场众人都听不懂云镜南的话,只是看到那荀员外脸上一白,拄杖向后院急急走去。敌骑的进攻暂停了一会儿。敞开的大门前,骑射手来回驰聘,不时从门外向里射进一两只冷箭。素筝公主随云镜南躲在石墙背后,担心道:“他们有多少人?”“人不多,但都是精兵。”云镜南应道,他回头看见素筝公主焦虑的眼神,又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她,“没事的,那边的林子被我们点着了,古思的手下很快就能到达这里。”其实,他们在路上所遇见的最近一支游骑,现在已在数百里之外。且不说他们能不能看到丛山相隔的火光,即使是看到了,赶到这里,也是明天晌午的事。公主卫队能否抵挡得住七八倍敌兵的进攻,谁也无法预料。云镜南只能在心里祈祷:“但愿前方不远有古思军的游骑队,有一百人也好!”石墙上传来轰然巨响,毛元太的手下正用巨木一类的东西撞击院墙,村庄院墙哪经得起这样的冲击?几下过去便呈现出摇摇欲坠的样子。“大人,怎么办?”卫队饶是身经百战,也都紧张起来,齐将目光聚集到云镜南身上。云镜南神色如常,低声下令道:“放弃前院!桑奴,带几个人,到后面柴房把烈酒拿来!”他下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桑奴带上五六个士兵向柴房摸去,不一时便听到荀员外的骂声:“不要抢啊,要我的酒还不如把我的老命拿去!”“让开!”桑奴的声音。“哐啷!”酒缸碎裂。再没有吵闹声,几个战士来回数趟,将数十坛烈酒全搬到前厅顶上的谷仓处。“桑奴,你杀了荀员外?”素筝公主担心道。桑奴笑道:“没有,我砸了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把他灌醉了。”“别说了,带公主到后厅!”云镜南一面冲向二楼谷仓,一面下了命令。“那你呢?”素筝公主问道。“少废话!”云镜南已拐进谷仓。“杀啊!”石墙轰然倒塌,骑兵冲进前院,顶着卫队的箭矢纵马直上前厅。卫队且战且退,在后厅借廊柱再布成严密箭网,攒射从前厅窜进的敌骑。“杀进去,格杀勿论!”毛元太在马上左手持刀,命令士兵们往里冲杀。数百骑一齐涌入,以锐不可挡的气势向后厅冲去。卫队士兵列成阵势,连珠箭发,却仍然无法阻止骑兵的冲锋。“准备出击!”桑奴丢开弓箭,拔出腰刀。骑兵冲了上来,站在第一排的一个神族战士灵敏地避过长枪,一刀斩在骑兵腰上,却被战马的冲力带倒,随后的几名骑兵长枪齐刺,将他杀死。如此一来,骑兵的冲锋速度在狭小的后厅台阶前慢了下来,桑奴带着士兵死死抵住。骑兵们现在处于前厅与后厅之间的后院天井处,卫队则以石阶为界,向下劈杀。“烘”地一声响,火光冲天。云镜南站在谷仓之上,向前厅处掷下点燃的酒坛,断时将毛元太骑兵队截成两段。“砸,给我往那里再砸两个!”云镜南指挥身边的战士扔“酒弹”。百余名冲在前面的骑兵被包围在熊熊烈火之中,战马惊慌地互相挤撞,不听主人约束。“酒弹”很快用完,云镜南和五六个神族战士从二楼向下乱射——这时已用不着瞄准,随便一箭都能射中敌人。骑兵后队被烈火所隔,眼睁睁地看着前队被杀戳殆尽。云镜南带着留守谷仓的几名战士撤回后厅。“阿南!阿南!”卫队士兵振奋不已。唯有素筝公主呆呆地望着满院尸骸,她已被眼前的惨景吓呆了。“把公主带到后花园去!”云镜南气喘嘘嘘地示意卫队安静下来,对桑奴问道,“我们还有多少人?”“连公主在内,还有四十八人。”桑奴答道。这是一场难得的胜利了,在个体战斗力不相上下的情况下,卫队以八人的代价,歼敌一百七十多人,大部分是被酒弹烧死或自相踩踏而死的。“现在几点了?”云镜南问道。“三点半。”桑奴看了看腕上的兰顿手表。“去,找点干草,再找点马粪,黎明时准备点狼烟。”据说狼烟的最好材料是狼粪,用狼粪和植物纤维燃起的烟又长又直,风吹不散。但哪来那么多狼粪,所以军旅中都用牛羊粪代替,效果也很好。“现在把箭都集中在神箭手身上。”云镜南下令,此前他已经收罗了七壶箭,在刚才的战斗中射了三壶。胜利是暂时的,敌人虽然受了重创,但人数仍是卫队的四五倍。而现在云镜南已经把可以利用的东西都用了,连弓箭也损耗了一大半。桑奴等人持行了云镜南的命令,都默默地等着他的下一个指令。“冲出去只有死路一条,可若不出去,迟早是要攻进来的。”云镜南的脑瓜子急速运转,几十双眼睛随着他踱来踱去。“投降吧!”云镜南道。“投降?”桑奴等人急了,草原人把战士的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别说是投降,便是冲锋时落到别人背后也要脸红——当然,急流部除外。“对,”云镜南看了看天,还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曙光,“非投降不可,好死不如赖活,多活一分钟都是赚到的。”荀家庄园的墙头升起了白旗,用三柄长枪歪歪斜斜地连在一起,顶上绑了件白色汗衫。“我们投降了!我们投降了!”云镜南在墙头后面伸出半个脑袋。“不知道这个云镜南在搞什么鬼?”毛元太半信半疑,“把你们的兵器抛出来。”云镜南在墙头上笑道:“我们还没那么傻呢!兵器一丢出去,你们就会杀进来。那个姓毛的家伙,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而且你还叫得出我的名字,多少我们也算熟人。你们是明恒大人手下吧?我平生最敬仰的就是明恒大人了,那次刺杀李城子时,我不是对他手下留情了吗?其实不然,那是明恒老兄帮我把李城子引到书房的……”“……我和他交情可是很好的,想不到天妒英才,明恒大人竟然离我们而去。都怪那个道貌岸然的铁西宁,还有韩布,竟然下得了这种黑手……”“……前年春天,我和明恒大人赏菊时说起当今英雄,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叫毛元太吧,明恒大人说,满朝文武都是废物,只有一个年青人,叫毛元太的,应该很有前途。当然,他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云镜南如炒豆般说个不停。“将军,云镜南满口胡言,他是在拖延时间。”毛元太身边的副将道。毛元太冷笑几声,对云镜南道:“想不到传说中的云镜南竟是这副德行!实话告诉你吧,我和明恒不共戴天,如果你们再不把兵器抛出来,我就要下令进攻了。”“慢,慢,慢,”云镜南忙不迭地应声道,“那你们是谁?要杀我们总要给个理由吧?这样说吧,只要你们能退下,除了我们的命,别的什么都可以给你。”“我要那个女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素筝公主吧!”毛元太道。“公主!”云镜南怎么也想不出,除了明恒余党,谁还会想要素筝公主的命,“噢,原来你是看上她了啊?其实,她一点也不好,脸上有雀斑,睡觉时流口水,最糟糕的是脾气还坏得很……”素筝公主的肺都快气炸了,她要是会轻功,一定飞上去朝云镜南的括约肌踹两脚。“我和明镇皇室有仇,正和你当年的血仇一样,是明镇皇和明恒一起害死了我的家人!交出公主,其余的人都可以走!”毛元太怒到极至,反而语气平稳下来。“别急,别急啊!年轻人总是这么性急……和我年轻时一样,我喜欢得紧呢!”云镜南到聊无可聊之际还要罗索上几句,“说实在的,我云镜南和王朝也有深仇大恨。现在我在草原上快活逍遥,凭什么为王朝的家事拼命?你让我们商量商量。”“给你五分钟!”毛元太虽知云镜南多半是在拖延时间,但卫队的实力不容小觑,若能让卫队主动投降那是再好不过了。一夜战斗,他手下损失惨重,若再硬攻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变数。再说,这云镜南虽然油腔滑调,但所说的也在情在理。毛元太对云镜南和王朝的过节早有耳闻,认为他投降的动机还是合理的。……五分钟后。毛元太将骑兵队退后二十米,看着卫队士兵骑上马列阵而出。素筝公主站在门前,洁白衣裙在夜风中飘舞,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的华贵衣纹在火光、月光中反射着金银之光。她没有上马,作为换取卫队士兵生命的筹码,将会留在这里。而她的头始终低着,也许是不愿让敌人看到她的眼泪,也许是因为被出卖的伤心绝望。桑奴在马上喝道:“毛元太,你不要食言,我们把公主留在这里,如果你们还来追杀,我们也不怕,大不了两败俱伤!”毛元太冷笑道:“我再重复一遍,我只要公主,你们回你们的草原去。云镜南,你低着头干什么?”云镜南没有答应,继续策马随卫队离开,辛巴接口道:“阿南大人说了,他有负朋友所托,无颜面对世人。”“切,”毛元太从心底里看不起云镜南,他本想说“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要用女人来做挡箭牌”,但怕激起变故,硬生生忍回肚里。“大人,走吧!还等什么?”桑奴眼中含着眼泪,不知是因为屈辱还是别的什么,他用刀背在云镜南的坐骑上狠抽一下,卫队向南疾驰而去。毛元太果然没有追赶,他目送卫队离开,确定云镜南是真的放弃了素筝公主,这才下马向院门走去:“公主,对不起了。”“阿南大人,我要回去找阿南大人!”桑奴和卫队驰出数里,将穿着云镜南衣裳的素筝公主送到密林中,便要往回赶。“大人他,恐怕……”辛巴说不下去了。“辛巴,平时大人待你我二人最好,你去不去?”桑奴道。 第53章 脱险 “我,我们急流部是有祖训的。”辛巴为难地道,“况且,把公主丢在这儿也不好吧?”“公主的穴道过几个时辰自然就会解开,在这样的深山里,那些家伙是找不到她的。”桑奴道。“你不去我去!要去的跟我来!”桑奴瞪了一眼辛巴,上马沿来路驰回,神族战士全跟了上去,辛巴犹豫了一下,终于了跟了上去。古思军战士得到过古思的严令,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离开公主,直至安全到达王城,因此全部留下守在素筝公主身边。坐在马背上的素筝公主,动弹不得,眼中却流下了一滴热泪。在荀员外庄园,云镜南提出两人交换衣裳的计策,她当然是不答应的。结果,云镜南点了她的穴道,还把她的外衣扒了,两人换了衣裳之后,又将她固定在马背上。穴道被点、衣裳被扒时的那种屈辱感,有人要为自己跳入火海的那种感动,而自己对这一切都无法左右的无助无奈,让素筝公主心乱如麻。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古思的好朋友,将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毛元太持九环刀走近院门,冷笑道:“明镇皇昏庸无能,致使明恒窃国,我父亲一世谨慎,却也惨遭杀害。今天,就让我来手刃皇室最后一人,以祭父亲的在天之灵吧!”云镜南心念急转,心中暗骂道:“那是阿筝他老子的事,你找她干嘛?”右手中短剑倒提,藏在小臂之后,只等毛元太接近,便要刺杀。毛元太前移,他身后马军未得将令,都在原地不动。云镜南低着头,倒退着缓缓向内院移去,他要防止刺杀毛元太之后,能尽快地甩脱马军追击。现在,他已知毛元太定是在明恒政变中遭难的大臣遗孤,但同时奇怪:“他怎能调动得了这许多精兵?幕后定有人支持,只是,若不是明恒余党,那么又会是谁?”毛元太见“公主”向后缓步退去,看上去虽是恐惧之极,步履却仍沉稳,心中大疑。借着火光,他低头瞄见“公主”脚上,竟是一对溅满黄泥的军靴。云镜南原来站着不动,裙脚盖住军靴,现在身影后移,那军靴靴尖立时被毛元太看破。他见毛元太目光中尽是疑窦,前行得越来越慢,知再难掩饰下去,于是挺身而前,大喝一声“纳命来”。此时,他身上公主华裳随气劲爆裂,在一片华裳碎片之中,短剑剑尖在月光火光中映出一片流金之色,凌空向毛元太刺来,天地为之一滞。毛元太初时虽心中生疑,却未完全放弃希望。因为卫队快马疾驰而离,此时已在数百米外,要想再追上比登天还难。几秒之间,毛元太的问题已不是“她是不是公主”,而是“我能不能躲过去”。二人相距有三米多远,而云镜南借一扑之势已欺近到二米以内。毛元太待要提刀进击,已失了先机,更兼右手一紧,断指上伤口剧痛,更拿捏不住,于是弃刀倒飞,抽身而退,却被石阶一绊,倒在地上。云镜南有备而发,眼看剑尖离毛元太不盈一尺,却被他脱身,更无停滞,和身再往倒地的毛元太一剑刺去。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相距极尽,喘息可闻,云镜南这一招已无招式可言,全凭本能。俞伯十数年教导,将所有优秀刺客的素质融入他体内。此刻对云镜南来说,只有一个目标,便是杀死毛元太,这也是他唯一生机。毛元太狼狈之极,在危急时刻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巨力,双手在地上一撑,硬生生向后又飞滚两尺。骑兵们反应神速,但那马匹启动较慢,几个骑兵同时从座上跃起,拼死向云镜南攻去。云镜南暗呼一声“可惜”,返身向庄院内急奔。毛元太直至此时才惊魂定下,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留五十人在这里,务必杀了云镜南,其他人随我追击!”毛元太对云镜南恨之入骨,但他的目标毕竟是素筝公主。***桑奴、辛巴等九名神族战士在返回荀家庄园的途中,遇上了七八十个骑兵队。毛元太当然不会完全信任云镜南的诚意,这七八十名骑兵根本就是跟踪而至的。骑兵队里最冷静的是辛巴,他拉住愤怒的桑奴,道:“即使能冲到庄院也帮不上大人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公主!”云镜南的诈降之计,初时看是占了上风,但实际上却让整个卫队离开了有利防守的地形,也使自己身处绝境。毛元太看到的正是这一点。七八十名骑兵,在攻防条件相同的情况下,完全有把握干掉卫队,无论云镜南怎么使诈,素筝公主都逃不出他的手心。可是,他也没有算到神族战士会冒死回转,这让这场对决出现了新的变数。桑奴经过一段疾驰,头脑已渐渐清醒。他之所以赶向庄园,那是因为素筝公主已经安全,他决定要和云镜南同生共死。可是现在看来,公主并不安全。“回头!”桑奴下令道。九名神族战士将骑兵队引向另一条叉道。十分钟后,又有一股骑兵追到。“将军,这里有两股马蹄印,怎么办?”骑兵问道。毛元太看了看两边的蹄印,发现素筝公主等人经过的那条路上,既有回程的蹄印,也有前进的蹄印,而另一条叉道上则只有前进的蹄印。“我们的人是沿着右边这条追上去的,我们追左边。”毛元太一勒战马,带头向左路追去。他明白,如果前面那批骑兵追错了方向,他们这队很难再找到公主。十分钟,足够一匹快马玩命地跑上二十多里地。***云镜南奔到厅堂后,取起一串箭壶,且退且射,向柴房靠去。那柴房还有数十步之遥,耳听得前面马蹄声已上后厅。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在柴房里负隅顽抗,也只能拖延时间,但正面敌人骑兵来势极快,两面院墙外都有骑兵呐喊翻墙的声音,他已无路可逃。待他退到后院,已射完两壶箭,正要往柴房里去,却听得有人叫道“快过来”。云镜南转头一看,却是荀员外在后花园水井口边探出个头来,正向朝他招手。他哪还顾得想,急奔过去,踊身一跃,正扑在荀员外身上,将他抱住,两人顺着井绳直落井底。云镜南怕落水时弄出声响,跳入井口后一手提着荀员外,另一手和双足撑着井壁往下滑去。滑下数丈,井口外已是马蹄声大作,骑兵纷涌而入。此时云镜南一脚撑空,往下直落,一只空手乱抓,扯住一点石壁。“翻上去!”荀员外身材瘦小,被他提在手中,吓得差点断气。云镜南听他如此说,仰头朝上一看,见自己正把住一块壁沿。那井壁光滑之极,四周又都是青苔,如何抓得住?原来那是井壁上一块凹室,云镜南运劲一翻,已带着荀员外进了那凹室。只听得井上骑兵们四处乱搜。“人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八成是从墙头翻出去了吧?”“外面的,看见有人出去了吗?”“没有!”……骑兵们只顾乱搜,谁想得到这村野庄院中竟会有这许多机关。云镜南心里亦是疑问重重,待井口骑兵走远,悄声对荀员外道:“多谢员外救命之恩!这里怎么会有这个好藏身的地方?”“你以为这种乱世里,我一个老头能活下来是因为什么?”荀员外早将身边整了一整,尽是些干粮果脯,“那就是怕死,怕死才能活得久。再说了,我哪舍得我那些宝贝?”云镜南躬身拱手道:“得脱此难,日后必然重谢员外!”他是不得不躬身,这凹室原只为荀员外一人所建,他再挤进来,便显得局促。“这句还象句人话!”荀员外满意地点点头,“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那自然是员外侠肝义胆,古道热肠,看着我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于心不忍嘛!”云镜南嬉皮笑脸地道。“鬼话连篇!”荀员外在他头上敲了一个爆栗,“你把我收藏的酒全糟蹋了,我怕你死了没人还这笔债!”云镜南笑道:“对,这些都算在我头上好了!你要金币还是要酒?如果要钱,我给你双倍,如果要酒,我原样去帮你搞回来,四十年的好酒我就用四十一年的抵,怎么样?”荀员外听得双眼发光,要不是井外还有敌人,他早就笑出声来。经过这一晚,他也看出云镜南不是普通人,要还清这些藏酒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吃点吗?”荀员外友好地拿出一包果脯,“不知那些人什么时候走,恐怕要在这儿呆上几天了。”“谢谢老丈!”云镜南差点流出感动的泪水。“一颗一个金币。”荀员外激动的热泪已在眼眶中闪动。***毛元太没有找到素筝公主,又沿另一条叉道赶上追桑奴的士兵。这批骑兵一样一无所获。辛巴在平坦宽阔的大草原上尚且能神出鬼没,王朝腹地丰富的地形更使他如鱼得水。毛元太狠狠地抓住自己断去尾指的右手,鲜血悄悄自断指处滴下。他觉得很冷,也觉得很清醒:“被她跑了。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没有完成……毛元太,你被云镜南耍了!你凭什么成为大人物,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毛元太,你这个废物……”云镜南花了六个金币,从荀员外手里买了四个馊窝窝干和两块果脯,勉强保持住一点体力。可这两天两夜不是好受的,只有真正在狭小空间躲藏过的人才知道,四十八个小时意味着你至少要小解三次大解两次。“暗室里藏了那么多好酒,你咋就不藏一坛到这儿来?”云镜南不只抱怨过一次。干涩的窝头只能用冰凉的井水来下咽——当然,这是在荀员外撒第一泡尿之前的事。云镜南几次忍住冲出去的冲动,因为外面有五十个杀手,每一个都挺得上草原联盟的白银勇士,这比八十三个羽林军要难对付多了。两天后,庄里的骑兵走了,两个人出于小心谨慎,抑制住重见天日的冲动,又兴奋地等了半个钟头。半个钟头后,一阵马蹄声过后,井上传来声音:“咦,奇怪,明明这边有火光,还有狼烟!”只听一个士兵答道:“怕是哪家孩子闹着玩的吧?”接着是古思游骑军曹的口令声:“就地休息!”士兵们齐呼一声:“王朝万岁!”云镜南开心地大呼:“王朝万岁,王朝万岁!”“什么人?”井口上出现七八个脑袋。“我是古思的朋友!”云镜南道。士兵们用井绳把云镜南拉了上来。“你是古思大人的朋友?”游骑军曹一脸狐疑地看着云镜南,怎么也不敢相信战神大人会有这样一位浑身臭气、蓬头垢面的朋友。“阿思在布鲁克还是南袖?”云镜南问道。敢直接称呼古思为“阿思”的人,军曹当然不敢怠慢,忙回道:“大人这一段时间都在城外,我们会通过快骑联系上锋,再找到大将军。”“好,”云镜南点点头,“马上通知阿思,就说西南望出事了,阿南在这里等他。”他现在还不能确定素筝公主的生死,但无论如何,从西南望到王城还有千里之遥,在不能保证绝对安全之前,行进都必须停止。军曹忙吩咐士兵上报。这时,井下传来荀员外的声音:“臭小子,你别聊个没完!我还没上来呢!”“我是真的忘了!”云镜南笑道,随后对着井下叫道:“老荀,十个金币,铁价不二,否则我就把井绳割断了。”“四个!”荀员外叫道。“八个!”云镜南道。“六个!”荀员外的声音带着哭腔。“成交!”云镜南这两天的伙食费报销了。***素筝公主在山林里躲了两天两夜。古思军的卫士们不敢象云镜南那么放肆,不敢去点公主的穴道。当然,点穴这门功夫不是人人都会的。所以,打从素筝公主穴道自解之后,他们无法再带她远离荀氏庄园更远一步。“云镜南是为救我而被困的,我们应该回去救他。”素筝公主道。“公主,你不能去!”一个卫士道。“你要拦我吗?”素筝公主拔出随身短剑。“不敢,只是小人领了大将军军令,万死保护公主安全,不敢有违。”卫士拦住了她。“请公主不要下山!”众卫士一齐跪了下来。“谁敢拦我?”素筝公主大步向前走去,却被众卫士围住。她向左一步,卫士们便膝行向左,她向右一步,卫士们亦膝行向右,始终无法向前。“云镜南,我要去救云镜南,你们不要拦着我!”素筝公主一脚踹在为首的卫士肩上,那卫士翻倒在地,她趁隙迈出人圈。“公主,不要去!”那卫士顾不得礼节,从后面扯住素筝公主的脚踝。“公主,狼烟已熄,阿南大人是生是死,我们都已帮不上忙了!”另一个卫士劝道。果然,荀员外庄园里的狼烟刚被毛元太的手下扑灭。素筝公主又气又怒,拼命要将卫士挣脱,可那卫士握紧脚踝死不放手。正当此时,天空上一个电光,冷雨淅淅沥沥地越下越大。云很高很阔,那雷声隔了半晌才响,却仿佛就在头顶。“轰隆隆”,霹雳声中,素筝公主恼怒的面容被照得煞白。这一声雷,就象打在她的心尖上。曾几何时,她也曾体会到被扯住的感觉,怎么挣也挣不脱?曾经何时,她也在这种无助的情形下,渴求着前方的希望?曾几何时,也曾有一个人,很重要的人,就在不远处?这种感觉,如梦境一般,在她心中一闪即逝。她早已应该不记得,不记得那个在沙漠中跋涉千里的弱女子,不记得那次差点被恶魔扯住带入流沙,不记得那个女子曾经私逃离宫寻找爱人。那一条联系记忆的神经,在雷声的一瞬间,重新连接,又很快断开。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它会恢复,但绝不是现在。素筝公主这一闹,又被闪雷一惊,心中一乱,这才听了卫士们的劝。但她仍不肯远离庄子。两天里,卫士们陪着素筝公主从山路上摸近村子,每天看着毛元太在眼皮下的山道气急败坏地来来去去。随着时间推移,等到古思援军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素筝公主强硬地下达命令:“今晚随我杀进庄中,找到云镜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正在这时,毛元太等人急速撤离了庄院,而古思游骑队不久就出现了。“我们的人来了!”素筝公主带着卫士们冲下山坡。***这批到达的古思游骑不过一百来骑,论实力根本不是毛元太一伙人的对手。可是毛元太在附近已转了两天,在茫茫山野中完全摸不着云、素二人的踪迹,自不愿节外生枝,见有古思军到,也就避开。游骑队的快信很快送至上锋龙骑将手中,再由龙骑将遣使急送古思。古思正在五百里外西南望与王城的中间地带,接信后大惊,向西南望赶来。而云镜南汇合素筝公主之后,不敢再在庄院停留,带着游骑队和卫队到附近山上宿营,等待古思大军接应。那荀员外唯恐云镜南食言不赔他那些好酒,拖着一把老骨头,也跟着军士们到营地中去。素筝公主这日闲着无聊,找荀员外攀谈。“老丈,您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年轻人跑来跑去啊?”素筝公主打趣道。荀员外一挺腰板,七分偻佝的身子顿时一振,道:“云镜南还欠我一堆好酒呢!公主要知道,赔银子容易,赔酒可就难了。那个云镜南可不象个老实人,万一他赖帐那可怎么办?”素筝公主笑道:“他看上去不是好人,实际上人可好了。你不相信他,总该相信古思吧,他可是古思的好朋友呢!”“古大人我当然信得过!”荀员外虽然身处僻壤,但提起如雷贯耳的古思时,与其他王朝百姓是一种表情,“云镜南真的是古思大人的朋友?让我好好想想,……对了,我以前好象听过他的名字,是在《王朝日报》上看的吧?”“噢,说来听听?”素筝公主笑道,她在嫁到布鲁克之前“从未听过云镜南的事”。“好象是……”荀员外毕竟年迈,这西南望几年也少有几张《王朝日报》,他寻思回忆了半晌,终于说道:“对了,他原来好象是我朝的黄金龙骑将,好象还与一个叫什么筝的舞女还是大家小姐闹过什么绯闻……我就说嘛,听到这个名字我就觉得不象好人……到底是什么筝呢……我再想想……”“反正不是素筝!”素筝公主笑道。“对了,好象就是叫素筝。”荀员外叫道,笑嘻嘻地指着素筝公主道,“你是不是也看过那一张报纸啊,我还记得名字叫什么南筝什么的,对了,叫南筝声声传王城。”“你不会记错了吧?”素筝公主皱眉道,她可不想与那个什么舞女同名同姓,就是与什么小姐同名同姓也不行。“没错!就是素筝,素菜的素,风筝的筝,别以为我老了就不行了。对了,肯定是个舞女。”荀员外斩钉截铁地道。他是把那一天报纸上另一个蓝磨坊舞娘的花边新闻也混进记忆中了。这几天,荀员外听得军士们都称素筝“公主”,他也只知这是个公主,却不知这公主正与他所说的“舞娘”同是一人。素筝公主气冲冲地找到云镜南,劈头盖脸地问道:“喂,你在王城是不是有个相好的叫素筝啊?”军士们一齐“哇”了一声。云镜南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她时,却不象是开玩笑,于是装傻道:“什么?相好!”素筝公主立时也觉得这种问法颇为不妥,忙改口道:“先说,你在王城有没有相好?” 第54章 惊变 素筝公主立时也觉得这种问法颇为不妥,忙改口道:“先说,你在王城有没有相好?”“有。”云镜南不假思索地答道。“叫什么名字?”素筝公主道。“哪一个?”云镜南道。“哪一个!”素筝公主奇道,“有很多吗?一个个名字都报给我听。”“霞霞、玉玉、芳芳、红红、曲姐……一枝花、大木瓜、叫叫、七个痣、大屁股阿真……”云镜南一下说出一串名字,八成都是蓝磨坊的女孩。“好了好了?”素筝公主不耐烦地道,同时极其鄙夷这种浪子,压低声音道,“有没有一个叫素筝的?”云镜南心中一阵发虚,含糊道:“公主,你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你的名字啊!”“我想也是荀员外年老头昏,怎么可能有舞女取这样的名字?”素筝公主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舞女?”云镜南大致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那你有没有当过王朝的黄金龙骑将?”素筝公主的补充提问。“当过!”云镜南刚刚心虚了一下,不禁说了真话。“那为什么没听你和古思提过?”素筝公主继续逼问。“这个,这个嘛……”云镜南没有想过要编自己的故事,一时反应不上来,“这涉及到一个很凄惨很浪漫的故事,但是公主,我答应过一个人,决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大丈夫言而有信,我是绝不会食言的。”他试图回避问题,同时不忘塑造一下自己的光辉形象。“你们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素筝公主看到云镜南闪烁不定的眼光,不再追问,转身靠在一棵大树上。“我没有事瞒着你,阿思也没什么小秘密,你要相信我们啊!”云镜南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在心里继续编着故事。“你没有瞒我吗?阿思也没有小秘密吗?”素筝公主迎着冷峭的山风,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一时间,一年多来的变故,从嫁到布鲁克城的那段平淡如水的婚姻,从赌气返回王城开始的这段巨变,让她身心俱疲。而在一个女人感到最疲惫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站在千仞巨柱上,四下里空空如也,完全没有依靠。即使是本应亲密的丈夫,即使是肯舍命相救的朋友,似乎都不能真正知心。泪水禁不住地从她眼眶中滚滚而下。云镜南是个看得开的人,所以他看不下去的东西不多。一样是美女的长腿,他一看就发狂,就流口水。一样是有人要伤害他的朋友,他一定会赴汤蹈火两肋插刀。还有一样,就是女人的眼泪。他在心里刚编好一半的故事立时被素筝公主的眼泪冲垮,走上前去安慰道:“别哭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骂我一顿也好啊,打也行,我不在乎。”被美女打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素筝公主转过身来,扑在云镜南怀里,哭得更是厉害。云镜南不知所措,以他现在的身份,是应该象过去一样呵护她,还是应该推开她?他不能柔言安慰,也不能狠心拒绝。他的手在离她的背几寸之处停住,他欲言又止,把心疼和关心咽回肚里。于是,他的手垂下,直直地站在那儿,也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场哭可不比素筝公主那样,如江南絮雨,抽抽泣泣。他这一场哭直象草原上的风沙暴,惊天动地,似乎永无停歇。桑奴马上吩咐卫队:“注意警戒!”如果这时有一枝敌人军队在一里以内,一定会听到云镜南撕心裂肺的哭声。素筝公主感觉好受多了,因为她的哭声比云镜南小得多。从理论上说,哭声大的一定会被认为承受更大的痛苦,否则为什么王朝葬礼上会有专门为亲属哭丧的职业“哭妇”。在云镜南的嚎啕声中,素筝公主渐渐觉得“相对于他,我的伤痛只不过是暴雨之下漏雨的小屋罢了!”“这个男人,明明是王朝人,却不得不流落草原,他的过去,是不是写满了屈辱和不幸呢?”素筝公主觉得自己抱着的这个男人是如此亲近,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哭声渐止,把云镜南的脑袋弯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马蹄声响,数十骑向卫队飞奔而来。桑奴没有阻止,反而露出欣喜的表情。古思身着黑铁盔甲,奔驰而至,翻身下马,他远远便看见云镜南“扑在”素筝公主怀中大哭的样子。这是件很尴尬的事,素筝公主既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又是他要保护的“国主”,这是一层矛盾;她既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又是云镜南从前的女友,这又是一层矛盾。几秒钟的思维混乱,古思立时从“忠、信、义”中选择了忠,他决定抛弃杂念,把素筝公主视为国主。“国主,微臣救驾来迟,万乞恕罪!”古思伏身拜道。云镜南也哭得够了,见古思来到,也是好不尴尬,接过素筝公主的丝绣小绢,抹了一把鼻涕。“古大人,平身吧!”素筝公主奇怪自己的语气不但平静,而且还有讥讽怨毒之意。这个名震天下的战神,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冷静,即使是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别人抱在一起还能这样冷静。他一点都不吃醋吗?***古思的五千人到达之后,一行人可以放放心心地到荀氏庄院里用饭。见到如雷贯耳的战神,荀员外喜出望外,把云镜南的的债务问题暂时忘记了,把庄院密存的粮食都拿了出来,又指挥军士们安排宴席。当然,他也获得与古思同“席”用餐的殊荣——午餐是在后院地上,用草席铺开的地上盘腿而食的,院中的桌椅凳子全被云镜南用来抵挡毛元太了。午餐之后,古思还是表情如常,转头便与云镜南聊起这次袭击的事。“那人自称毛元太?”古思对这个名字也是似熟未熟,他从前到王城除了述职,就是到铁西宁府上坐坐,从不在朝廷大员间走动联络,是以未见过毛元太。“此人功夫不错,但没没什么战阵经验,做事还算谨慎,行止气度不象落草寇盗,我也想不出他是什么来头。不过给我一个感觉就是,此人的年龄不大。”云镜南详细回忆毛元太的形象。“大人……”古思身边的一个骑将犹犹豫豫地道。“说,在这里只算闲聊,不关军务的事。”古思道。他军中军纪严格,部下行事说话慎上加慎,生怕说错一句便沾上“谎报军情”的罪名。那骑将得了古思这句话,方才放心,道:“前些年布鲁克军需吃紧,末将奉命到王城周旋,也曾拜访了当朝一些大臣。在御使大夫毛亮府中见过他十二岁的儿子,就叫毛元太。只是……”古思自然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毛亮是谨小慎微的中立派,并未依附明恒一系。相反,在王城之乱中,他还死于明恒之手。如果此毛无太是彼毛元太,他为什么要围攻公主,阻止登位呢?云镜南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那种假设的担心还未在脑海里形成一句文字,便被他彻底抛开。***一行人在荀氏庄院停留一宿,次日便重新登上前往王城的路。荀员外惦记着云镜南的欠帐,也跟着队伍出发了。与数千大军一起出发,不比得当时简从而行,素筝公主重复公主装束,只能在车中独坐。古思与云镜南在她车边并骑而行,贴近相护。素筝公主坐在车中,掀起左边帘子,问古思道:“离王城还有多远?”“回公主,还有七百多里。”古思在马上欠身道。“哦。”一声公主便让素筝公主大倒胃口,而自从成婚以后,古思就一直是以公主相称。她又掀起右边帘子,问云镜南道:“阿南,你说毛元太到底是什么人呢?”云镜南转头笑道:“是敌人。”素筝公主笑道:“这样说也没错,我想问的是,他有没有后台。”“这个嘛,很快便会知道,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云镜南道,“我倒宁愿不知道答案。”“为什么?”素筝公主奇道。“毛元太想杀的是你,而杀你的唯一目的是阻止你继位。如果你顺利到达王城继位,他幕后那人自然会潜伏无踪。如果他现形,那必然是自己登上帝位。所以,要素筝国主还是要满足好奇心,我选择前者。”云镜南道,困惑到了他这里好象都有更简单的对待办法。“这般说来,我也不想好奇。”素筝公主笑吟吟地看着云镜南南,心情好了许多。“阿南……阿南……阿南……”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突然传入她耳中,如空谷回音,又象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人叫你的名字,听到了吗?”素筝公主问道。“没有啊!”云镜南倾耳聆听,并未听到什么声音。“哦。”素筝公主看着云镜南,心中一阵乱跳,暗道:“明明是一个女声,难道是我心里的癔想?我为什么要叫他的名字?这声音焦急万分,听起来很熟悉。”怀疑自己在心里叫云镜南,素筝公主多多少少有点脸红,她放下车帘,将自己封闭在车内。然而,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不但那种呼唤“阿南”的声音没有消失,她甚至看到了自己扑在云镜南怀中的情景,背景似乎是王城,又似乎是个沙漠……忘忧水,真的如传说中那样万无一失吗?车队又行了十几分钟,素筝公主再次听到“阿南”的声音。“阿南,阿南……阿南。”这一次绝对不是幻觉,马车停了下来。她听到云镜南的声音:“怎么了,水裳?”“阿南,南袖……南袖……”素筝公主刚一掀开车帘,就看到水裳扑在云镜南怀中的情景,心头居然一酸。***十天之前,南袖城门。云镜南命令草原联盟进入南袖,西部分盟和阿南要塞附近的部落便陆续入驻。水裳带着几百名神族战士维持秩序。不到一个月时间,南袖城的部落住民就达到十万。其中有六万以上都是商人,他们从这里直接接触王朝,贸易效率较阿南要塞不可同日而语。巨大的利润吸引了流淌着冒险血液的商人。尤其是韩布刺杀明恒之后,南袖城更变成一片热土。它紧挨着古思控制的南部,而北部数百里外也有古思游骑的影踪,商人们更加放心大胆地涌入南袖。冷冷的春风之中,一千余商人正结伴返回南袖。他们的服饰各不相同,看上去既有满载而归的部落商人,也有冒险南下的王朝大户。这一行人说说笑笑,从旁人看来,风虽然冷,但在他们心里,都怀着对美好未来的热衷。神族士兵们按例盘查了一下这支杂混不清的队伍。南袖这几日的人流量实在太大,为了减少商人们等待的时间,提高通货效率,士兵并未严格按照检查程序进行。“今天入关的号令是:阿南万岁!”士兵和善地对商队头领笑道。“阿南万岁!”那头领也笑了笑。第55章回程商队走进南袖城门,仍是有说有笑。神族士兵们都笑吟吟地看着这群饱经风雨的乐观商人。一个商队伙计和同伴争辩着什么,走到神族士兵面前,叫道:“阿地夜,我和他说,神族女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其他种族怎么也不能比,他不信!”“阿地夜”是神族语中“兄弟”的意思,那神族士兵自豪地对另一个商人道:“他说的没错!”“可是我们北方的姑娘也是不错的,我这次来……”那个商人对着神族士兵附耳小声说话,那士兵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随即爽朗地大笑起来。“若是阿地夜来,我会让他们好好照顾你的!”那个商人道。“压把压把!”那个神族士兵翘起大拇指,又拍拍商人的肩膀。他的手刚拍上去,腹下便已一痛,发现自己全身都使不出一点劲来。当他倒在通向城头的石阶上时,仍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暖和的阳光下,无数的脚从他身上踩踏过去,四周传来喧闹的声音:“王朝军接管南袖!”和平而繁荣的南境商城,几秒之间已经情形大变。千余人的商队脱下外袍,露出里面精铁打造的甲胄。所有人不带头盔,从商队的车驾中抽出兵刃,向城头杀去。城门处的神族战士虽然勇悍,但始终寡不敌众,很快被驱逐到一个小角,团团围住。水裳带着士兵们赶到城门。“久违了,水裳姑娘!”城门上一人喊道。“韩布!”水裳皱起眉头,她现时手下有近万士兵,若换一个对手,她有把握迅速平乱,可是现在的对手是韩布,“你为什么要袭击南袖?”“南袖城本来就是王朝的地盘,我只是取回而已。”韩布笑道。“你只有一千人,居然敢到我这里撒野,太没把大联盟看在眼里了吧?”水裳怒道。“神族战士勇名遍及天下,我怎敢打无准备之战?”韩布胸有成竹地指指手下的士兵,“这是我从十万禁军中挑出的精英,虽然仍敌不过你的一万人,但守一时半刻是没有问题的。”“你们还有援兵?”水裳奇道,她想不通韩布如果还有几千援兵,是怎么透过古思的层层游骑网到达南袖的。城头上已燃起狼烟,同时几枝响箭射向天空。“进攻!”水裳只有赶在韩布援兵到来之前,将城头上的铁链绞盘占领。“慢着!”韩布大吼一声,转头对士兵下令道,“将绞盘毁了!”数十名士兵剑撬枪扛,将丈余高的木制绞盘起离,推下城头。水裳冷静地命令战士停止进攻。“我并不想与云镜南为敌,也不想得罪草原联盟。你们退出去之后,我们依然可以通商,只是南袖是我王朝国土,我不能不取回。”韩布胜券在握,不紧不慢地道。水裳示意一下身边的神族战士,那战士俯耳于地,神色甚是惊慌,小声禀道:“还有三里,可能有几万人!”水裳用了不到五秒钟,选择放弃,她对韩布道:“既然你不想与我们为敌,那好,让我们的人安全退离南袖。”“这个没问题!”韩布手一挥,士兵们让开一条路,被困的两百多名神族战士回到水裳身边。“韩大人,后会有期!”水裳恨恨地瞪了一眼韩布,带队退出城去。她命令战士护送城中民商返回草原,自己带着几名随从日夜飞驰,向北赶去。***“阿南,韩布是铁西宁的手下,他为什么要这样下手?”水裳仰头对云镜南道。云镜南自然知道水裳的意思。神族战士占领南袖,只不过是为了配合古思对付明恒,铁西宁也应当明白这一点。如果王朝局势趋稳,草原联盟随时会将南袖城归还王朝。韩布在素筝公主北上之时下手收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是自作主张还是奉了阿宁的密令?”云镜南轻轻推开水裳,陷入沉吟之中,“不,不可能,阿宁不可能下这种命令!”古思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莫非,阿宁他另有计划?”“不,不可能!我怀疑是韩布自己的决定。”云镜南不敢想象这是铁西宁的命令,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三个好朋友必将分裂。“但愿你说的是真的。我现在也不知道……”古思拍拍云镜南的肩膀,“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是哪一种结果,如果命令不是阿宁下的,他现在恐怕有麻烦了。”韩布一直是铁西宁的心腹,如果连他也擅自行动,那么铁西宁肯定是对韩布失去了控制能力。此时,水裳的坐骑突然前蹄跪下,仰天悲嘶一声,口吐白沫,倒在地上。那马是草原骏种,但也经不起一路加鞭狂飚。“上我的马吧!”云镜南对水裳道,他自己已先跨了上去。水裳与云镜南的关系绝不是情侣,却无比亲密,是近似于兄妹的关系。她见自己的战马已毙,听云镜南相唤,便欲与其共乘一骑。“且慢!”竟是两个人同时出声。一个是近旁的古思,另一个则是车驾上的素筝公主,两人一齐出声,场面有点尴尬。古思的脸竟红得如猪肝一般,倒是素筝公主抢先说道:“水裳姐姐,你到我车上来吧!”水裳“嗯”了一声,便转身上了素筝公主的车驾。云镜南也不在意,只一心想着铁西宁的安危,他想了想,道:“阿思,你说……”却见古思低着头,策马紧走几步,早冲到了前队。又向前行了数里,云镜南寻思已毕,追上古思,道:“阿思,还是让队伍先停一停,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古思听他一说,心中一凛,暗道:“我这是怎么了,险些误了大事!”他今日见到水裳,居然心神大乱,刚才策骑独行,脑中却挥不去水裳的影子。其实他第一次对水裳留下印象,是在阿南要塞被围之时,水裳单骑突围报信。此后时断时续,也不经常见面。平时未尝察觉到自己心中这一缕情愫,只是因为乱世之秋,事务缠身,如今一见之下,才发现自己心寄佳人。古思将心神定了一定,对云镜南道:“是啊,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无论这事与阿宁有无关系,都说明王城形势有变,让公主北上总是不妥,仅凭我这五千人马难保周全。”“嗯!”云镜南点头赞同,“那我们先回头吧。这里离你治下的哪一城最近?”“我在来救驾之前,检视过东南方四百里的福泽城,那里安全。”古思道。五千古思军在十分钟后全部接到命令,后队改前队,向东南方的福泽城进发。古思另又拨出一批哨探,向王城方向联络各路游骑,打探近日动向。前往福泽城的路更比云镜南一行之前的旅程乏味。这里是古思所控南部诸城与原明恒势力的交界,百姓们听得战乱,早已携家带口举族迁徒。 第55章 回程 四百里地虽不是沙原荒漠,却也山高水恶,崎岖难行。一路又无人家,大军补给不足,只能节餐缩食地行进。为防多生事端,行军速度比平时快上三成,军士们忍着饥饿艰难跋涉。素筝公主每日只在车驾中与水裳聊天,二人其实心情都不甚好,但都是乐观天性,闲扯些旁事打发时间,互相聊慰。“阿南他从前是王朝的黄金龙骑将吧?”素筝公主问道。“嗯。”水裳漫不经心地答道。“那他是怎么到草原上去的呢?”素筝公主对云镜南的经历充满好奇。水裳警觉起来,含糊应道:“他是王朝人,突然有一天来了草原。他也曾经和我说过黄金龙骑将的事,但你也是知道的,这个人十句话倒有十二句是假的,我也没大放在心上。”她顺势将球踢回云镜南身上。“我看你们挺般配的。”素筝公主由衷地道。她的看法必非全无道理,象云镜南和水裳这样的年龄,早已到了谈婚论嫁。而且在素筝公主看来,二人都是性情中人,外形上也颇相配,而且平时表现亲密,自然而然将他们看作情侣。“咯咯,咯咯!”水裳先是一愣,随即笑个不停,她忍着笑掀开车帘对外面问道:“我嫁给你,你要不要?”车边的云镜南顿时一个激灵,把手中的半块干饼抛下,“驾”地一声,策马窜出老远,这才回头,一脸惶恐地张望。“看到了吧?还觉得我们般配吗?”水裳笑道。“噢。”素筝公主傻傻地看着水裳,心中竟有几分高兴。数十米外,云镜南小声骂道:“水裳这小妮子不知又在想什么阴招?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古思却在另一边暗自神伤:“这句话为何不是问我?罢罢,我是有妇之夫……可我和公主算什么夫妻啊!不行,公主的事一定要阿南想个办法……况且,她马上就要登基了。”五千疲兵这样行了数百里,又累又饿,古思不得不用望梅止渴的办法:“等到了福泽城,馒头管饱,稀饭管够!”然后便是战士们质朴的欢呼声。之后便是素筝公主在车内感动地道:“这些便是誓死卫国的勇士们!”再后便是水裳的抱怨:“今天说了第七遍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福泽!”两个小时后,古思军在离福泽五十里的地方改了道,前往下一座城——蛮域城。队伍得到改向的命令,反而不象快到福泽城时那样浮躁,士兵们连一点私语声都没有,咬着牙关继续前进。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过城而不能入,但古思的军令必须持行——这意味着在到达蛮域城的下二百里路中,一定要少说话,把所有水分都用在出汗上,把所有体力都用在走路上。“领兵的是韩布?”古思问道。“是,从前末将在大人军帐里见过他。”回答古思的是驻守福泽城的一个黑龙骑将。“我原来还希望是阿宁命令韩布占了南袖,只是韩布曲解了阿宁的意思,这才用了偷袭的办法。现在看来这种设想是不可能的。”云镜南担心地道,“韩布又占了福泽,看来来者不善,阿宁一定有危险了。”古思正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刚张开嘴,便“唉”地一声叹息。云镜南很默契地不说话了,他知道古思也很担心,古思是在担心第三种可能:铁西宁和两个朋友翻脸了,他的野心战胜了所有一切。可怜的军队用急行军赶到蛮域。这是一座代表王朝先祖功勋的城市,当年王朝始祖穿越包括东荒地的广阔沙漠,战胜了急流部先祖,从而将最初的版图划定在蛮域城。此后驻足扎根,向西向南稳固国土,数百年里,只在发现崛起的兰顿帝国后在东面新建了一座威烈城。在蛮域城西北郊,还屹立着数百年前的古碑“南为蛮域,北为王土”。如今,古思、云镜南等人就驻马碑旁。蛮域城上,飘着硕大一面王朝军旗,斗大一个“韩”字,格外刺目。古思久久地盯着城上的韩布军旗,心情复杂之至,他对云镜南道:“我希望,韩布是我的敌人。”云镜南亦有同感,他道:“你的敌人是谁,克日便见分晓。”古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对军旗发了一会儿怔:“是啊,如果我和阿宁成为敌人,阿南也只能保持中立。”水裳在一旁有气没力地道:“那块花布很好看吗?你们都站了半个小时了。我,我饿!”***王城,铁西宁府。铁西宁这十几天合起来只睡了十个小时,而且还没有一点困意。“阿南,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阿思我是得罪定了,但愿占了福泽、蛮域二城,能逼得他与我谈判。但若他不肯谈判呢?他一直是个固执的人……”“即使我要与阿思为敌,也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如果王朝盛世能够实现,那么就只有一个人可信,那就是我。把唯一的机会让给昏君之女,这是不可能的事……等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理解我的,包括阿思。”“我很后悔,当日素筝公主回王城之日为什么不杀了她。”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想起自己的转变。人的转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他转变后的面目本就存在于体内,与生俱来。人的转变,又只是很短暂的事,可能因为一件事,可能因为一句话。对于铁西宁来说,让他转变的契机,是明恒政变这一系列变故。而让他的盛世野心在一夜之间膨胀起来的,是韩布。是韩布的一句话。“大人,良机一纵即逝,你要的是平安的王朝还是强盛的王朝?”铁西宁当时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冰水。他安排韩布杀明恒,是为了使王朝不要落入另一个昏君手中,可接下去的事是什么呢?素筝公主将会继承帝位,古思将继续驻守边境,王朝也许可以有平平安安的几十年。“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他想了一夜。“不,王朝的政治,从头至尾已是一段朽木,如果再不中兴,最多也就几十年光景了。那我铁西宁算什么?不过是帮助腐朽王朝苟延残喘的一只可怜虫罢了。可是如果我来继位,王朝将会重新复兴,就如建国初年一样!我的战马将驻足兰顿的每一座山,厥奴人的每一片草场,所有的史书,将会称我为帝!”将自己关在屋里两天一夜之后,他开门迎进眼丝密布的韩布,后者在门外硬生生地跪了两天一夜。“制定一个周全的计划吧!”铁西宁道。他记得,当时韩布笑了,咧开大嘴,笑得那样欢畅,如一个纯真的孩童。现在,韩布占领南袖城的军报已经送到,看来他那一路进行得很顺利。夺取福泽只是时间问题,能不能夺取蛮域只能看天命了。铁西宁还在等一个人,而这个人的马蹄声已在府门外响起。一脸憔丧的毛元太低着头走了进来。铁西宁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不用灰心,你的对手是云镜南。”铁西宁安慰道。“末将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铁西宁的语调虽平,但在毛元太听来却比刀刺更痛。铁西宁笑道:“你能杀了那女子最好,杀不了也不碍大局。现在韩布在南境,帮不上忙,你把这个送到各家报社,然后派快骑下牒文到各城城主处。”铁西宁轻松的表情大出毛元太意料之外,他展开卷轴,迟疑道:“大人,城主们能听您的吗?”“会的,我太了解这帮蛀虫了。”铁西宁准备睡一个好觉,然后去看明天《王朝日报》的头版头条。***古思在蛮域城附近驻扎了几天,在附近收了些粮草。在判断出蛮域城的守军数量后,古思军只有向威烈城行进。威烈城由叶扬亲自坐镇,古思对这员李系大将很有信心。行到这一段,因为战事偏少,村落都还在,军中还有军饷,缺的只是粮食,就沿途村寨边走边收,尽可支撑。云镜南在经历了这次感觉最漫长的行军之后,终于在叶扬吃惊的眼光中吞下了十二个馒头。当时,饭菜和汤还没有来得及上。古思则是很细致地咀嚼,但也吃了三个馒头加两碗饭。素筝公主等到米饭上来时吃了一大碗。夺得该场饭局食量亚军的是水裳,她比古思还多吃了半个馒头。大家吃饱喝足,这才看到叶扬的手里拿着《王朝日报》。“是什么时候的报纸?”云镜南问道。“自从南袖被占后,邮路就断了,这是探子快骑刚刚送来的,估计不会超过十天。我也还没看……”叶扬边说边拿起报纸,翻到头版头条,顿时怔住。古思接过报纸一看,眉头拧成一团,恨恨地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岂有此理!”水裳从古思手里抢过报纸:“让我看看!”报纸立刻被云镜南抢了过去:“你又看不懂王朝文字,抢什么抢……”他的反应和叶扬一样,也哑巴了。头版头条上赫然写着:“香消玉殒,举国哀痛!”下面是:“……大乱初歇,体天隆运英睿钦文大德宏功至仁纯孝章皇帝为国殉身。素筝公主前赴王城继位,于半途中遇明恒贼党袭击,不幸殒难。万民默哀,山河泣血……”下面紧接着是“代行组阁摄政大臣”铁西宁的千字公告:“即日起,国丧七天。……臣铁西宁万死公告天下。”“他果真反了!”古思握紧拳头,微微颤抖。素筝公主一言不发。“风起了,天也该变了。”云镜南仰头看着屋梁,仿佛要穿透房瓦,看天气会变成什么样。***当云镜南在预测天气的时候,王城的国丧之期已结束,只剩下满街满巷白布飘扬。又是一次全城警戒,铁西宁带着韩布等人,穿过万人空巷的王城街道,带着铁甲禁军,正式驻入皇宫。王廷重新聚集起王朝的文臣干将,虽然昔日光可鉴人的地面上似乎隐隐有血光,虽然铁甲玄衣的禁军取代了衣着华丽的内侍宫女,但铁西宁仍然觉得很满意。王城内的官员全数到齐,城主则只到了三名,其他全是代替城主来议事的副城主。威烈和布鲁克自然没有到场,极乐城亦无代表出席。“国不可一日无君!发生这样的惨事,我相信大家都不想看到。王朝这一年来祸不当行,先皇驾崩,公主又残遭不幸,在场的各位想必要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作为天子之牧、国家砥柱,我们要看到,在这场巨变中,真正受难的是百姓。”铁西宁用目光巡视了朝堂一遍,见所有人都低着头,这才继续说道:“为了早日使国家安宁,百姓安居。内阁必须组建,代行王权!大家有什么建议吗?”众大臣或是骇于铁西宁的威势,或是到王城来探探风头,哪会有什么建议。冷场了半分钟之后,韩布带着三名城主越众而出,跪在廷上,双手高擎一纸奏折,提气道:“这是我等十六位大臣联名签署的提议。”铁西宁原站在通往王座的台阶上,此时忙趋下几步,将韩布扶起,道:“大家都是同僚,怎能行此大礼?有什么建议,念出来大家一起议议。”韩布就势站起,立于铁西宁身边,展折念道:“我等愿奉摄政大臣铁西宁继国主位……”殿上起了一阵骚动,王城官员身处巨变旋涡之中,早已料到有今日之事,一惊之下也就平息。而外藩诸城的代表则窃窃私语起来。韩布不顾四周反应,一溜念了下去,已读到联名签发的大臣落款:“……韩布、张强、韦寄成……”议论声渐息。不明就里,准备起起哄的同时抬高自家地位的几个代表,发现自己不过是孤立的一群。这份联名奏折上的签名,包括王城所有幸存官员,也包括王城以外诸城的三分之二。特别是今日未派人出席会议的极乐城城主韦寄成,居然也签了名。他是死硬的明恒一系,在韩布袭杀明恒后第一个举兵自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支持铁西宁?除非他死了。铁西宁静静地等着韩布读完奏折,又向全场扫视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道:“铁某何德何仁,敢受诸位如此青睐?只是,国家多事之秋,一切安定为上。这个建议,也不过是十几位同僚抬爱罢了,作不得真。”傻瓜都能看穿铁西宁如此劣质的演技。联名推举铁西宁继位的将领中,除了铁西宁这几年来暗中收罗的死党,还有明恒一系中“亲铁”的一班人,比如罗蒙。王朝西部和北部诸城向来不受战乱之苦,介入派系之争的人不多,很多是中立派。自从铁西宁收纳已故御史大臣毛亮之子毛元亮后,也大多聚于铁西宁旗下。少数一两个城池远属“明系”的,包括极乐城城主韦寄成,已被铁西宁暗遗郎翔等死士除去。剩下未在推举奏折上签名的,只有原明系的一些城主将领。这些人大多不敢亲自到王城,但派来的也都是二把手或亲子侄。关键的几分钟里,王廷上略嫌沉寂。谁都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以铁西宁这样的野心和手段,能在明恒手下潜伏数年,那么今天既然摊牌,就一定是胸有成竹。若是谁有异议,便要血溅五步。现屯驻固邦城的郑福派了侄子郑风前来。郑风和他的叔叔一样,精于计算,善于审时度势。他在铁西宁的脸色变得更差之前抢先发言:“凭铁大人今日的声望和职位,要继大统也非不可以。只是现在局势纷杂,不知铁大人有何举措来安定局面?我们郑家不是为自己着想,为的是王朝的前程。如果铁大人能力挽狂澜,那便是天命之主,我等自然不会反对。”铁西宁直视郑风,一言不发,在他面前转了两圈。郑风只觉得一滴冷汗从后脑勺顺着头皮流到后颈,凉飕飕地再直转到后背上去。他早就听说过铁西宁的手段,而且明恒之死还是前不久的事。可他不能不硬挺着。郑福有个儿子,不大成器,眼见自己就是叔叔未来权位的继承者。只是婶婶偏爱亲子,总是说郑风也没什么本事。这次替郑福到王城,也正是婶婶的主意。他一定要好好完成这次使命,让器重自己的叔叔对自己更有信心。郑风想到此处,将不知不觉间躬下的腰直了一直。铁西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马上判断出郑风的心理,于是笑道:“正如你所说,王朝局势纷杂。若天下再不大定,固邦至刺尾诸城将首当其冲。届时东有林跃,西面腹地又无法得到支援,形势可想而知!”郑风挺起的胸膛又瘪了下去,他明白了:“是啊,铁西宁根本就不用在这里对我动手。兰顿人闻到鱼腥味,怎么会袖手旁观?”铁西宁走到郑风身前,郑重地道:“我铁某人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自固邦往西五城,连年战乱,连年援边,早已不堪重负。这五城既为王朝前庭,更应休养生息,除了每年按旧例拨给军费以外,更要免两年赋税。”他转过头来,向五城代表一一凝视过去,缓缓道:“事关王朝边事,内地虽乱,你们却不能乱。原城主在任上的这几年,根基深厚,自然是动不得的。我铁某人向来做事谨慎,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五城代表被铁西宁如此一说,齐声应道:“愿奉铁大人为国主!”铁西宁点点头,转身登阶上座,道:“众卿于国家危难之时对我如此信任,我敢不从命?”韩布首先跪下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平身吧!”铁西宁俨然已是一国之君。看着臣服于脚下的这帮城主,每一个都是控制着数十万民众、数万军马的一方霸主。可是,他没有感觉到预期中的兴奋。因为,表面上缓过气来的王朝,内伤极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更因为,布鲁克城和威烈城还没有作出反应。***古思得到铁西宁称帝的消息时,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云镜南三天前就赶到阿南要塞去了。在水裳率众撤出南袖之后,草原联盟又一次出了大事——被称为“酷尔波”的花原部草场惨遭洗劫。“酷尔波”是草原语中“奶牛**”的意思。这个别号是急流罕取的,据说是根据花原部女酋长的外形特征。可是谁都知道,花原部不负盛名,该部拥有草原最肥沃的草场,最多的牛羊,要不是因为该部一些希奇古怪的风俗,它本可以成为草原上最显赫的部落。当然,虽然不是武力最强,花原部也是草原上最富的部落。丰美的水草、健康的姑娘,使金银源源不断地涌入女酋长的帐篷。更兼去年的联盟会议,花原部成为南部分盟之首,身负“大联盟粮仓”的重则,得到了比以往更多的上等草场。这是云镜南“用草原的广褒打败所有敌人”指导战略的重要一步棋。只要花原部在,草原联盟就敢渺视一切敌人。可是,花原部永远地消失了。术沙和伊枝骑兵将“花原部”这个名字从厥奴民族史上完全抹去。同时被抹去的,还有几个小部落的名字。***一万五千名伊枝骑兵几乎是伊枝部所有生力,就在韩布袭取南袖的第三天,术沙带着他们连续袭击了西部联盟的四个部落。这四个部落在之前都因草场之争与伊枝部有过节。骑兵先是同时袭击了相邻的两个小部落。紧接着,术沙马不停蹄,又踏平了西部联盟第二大部皓月部的营地。这次,皓月部逃出数十人,这数十人立即赶往最近的西部盟盟主追星部。在连续两次行动中,术沙都是以夜袭的方式进攻,伊枝骑兵减员不多。 第56章 乱原 各部又未料到一向温顺的伊枝部怎么会悍然发动战争,就连追星部酋领听到皓月部的报告后,还在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术沙没这个胆子!去年秋天,车轮部酋长的儿子在他的牧场抢走了他的侍女,他还不是一样忍气吞声?最后还送了份嫁妆到车轮部。”可是,那次术沙派人送去嫁妆的时候,换回的是侍女的尸体。那个同术沙一起长大的侍女已经死了。“追星罕,车轮部是第一个遭到袭击的!他的骑兵用枪尖顶着车轮罕父子的头,冲进了我们的营寨。”“什么!”追星罕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派信使去南袖,水裳在南袖,神族战士在南袖!”慌张之下,追星罕有点语无伦次。云镜南据说不在草原,能平定术沙之乱的恐怕只有水裳了。神族主力并不在南袖,水裳当时只带了两千多神族战士进驻。而现在,连这两千多人也离开了,南袖城上飘扬的是“韩”字军旗。术沙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他的消息比追星族的快上五天。他现在打的是一个空档,在西部草原上如入无人之境。压抑了几年的怒火,象岩浆一样迸发出来,每个伊枝骑兵的马屁股后面,都栓着三四个人头,在冲锋的时候,这些人头在马屁股乱跳,将战马的后半身溅成一片血红。追星族酋领幸免一难,他在派人通知水裳的时候,选择了迁营。不战而退这样的事情,在别部看来是耻辱,而在“追星”和“急流”这类具有光荣传统的部落却是家常便饭。术沙冲到追星部营地,扑了个空。“战士们,追星罕是个好人,他看我们杀得太累了,所以让我们歇歇!”术沙在马上纵声大笑,他丝毫不介意这次徒劳无功的出击——追星部原来只不过是个老好人的角色,并没有惹着他什么。“就让我们一起祭一祭追星罕的老祖宗们吧!”术沙跳一马背,拉起外袍,在追星罕的大帐前肆意挥洒。一万多名伊枝战士“呀呵”一声,全跳下马背,跟着术沙一起“水祭”追星罕的爷爷们。远远看见这一幕的草原商队,将这个草原史上最有创意、也最具污辱性的“水祭大典”传向四方。草原部落中,象“追星”和“急流”这样没骨气的部落不多见。“水祭”的故事立刻激起公愤,与这种污辱相比,车轮罕父子的头被顶在枪尖上的事都算不上什么。可是,七天里,仍然没有人能挡住术沙。在发动战争之前,术沙将部落中的牲口储备降到最低,只剩下仅能维持十天的口粮。其它财产全被他零零散散地换成了上等军器。突袭是空前成功的,术沙从中获得了本部落所匮乏的补给。伊枝骑兵更加壮大起来。原先全副武装的壮年骑兵,能轻而易取地干掉一个同样强壮的敌人。而现在,更多的四十到六十岁的族中男人也加入进来,他们披上好甲,带上好刀,一样可以对抗最强壮的敌人。几乎所有伊枝部的男人都上了阵。西部草原各部或被踏平,或远远避开,术沙的矛头直指南部联盟。进攻如此迅速,如此猛烈,在外人看来,这近似于疯狂了。其实,术沙的意图很明确。在草原上立足的原则只有一条,那就是强大。东部联盟与他没有关系,又鞭长莫及。北部联盟的战斗力是以水裳神族为首的强悍兵团,而且在这几年经过战火历练,术沙不敢轻易挑畔。他的目标是平定西部联盟,再打击南部联盟,最后与云镜南的草原联盟分庭抗礼。至于后面的事,那是第二步才会去想的。早在王朝内乱的消息传来,术沙就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可是他上头压着追星部和大草原联盟,有如手脚被缚,动弹不得。恰在此时,一个神秘使者来到术沙的营地。“我是兰顿王的使臣。”使者道。术沙对兰顿人并无好感,冷笑道:“怎么?我们伊枝与你们兰顿说不上有旧交,却可以算是有过节。现在相距数千里,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有三个商队,将会在一个月内到达阿南要塞,如果大罕对商队的货物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继续谈下去。”使者不嗔不怒,不卑不亢。“尊使请坐!”术沙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久匿草丛中的雄狮看到了羚羊。使者是兰顿王亲自派来的,中间未经过蒲力、林跃等任何一位重臣。兰顿帝国看到王朝内乱的机会,但却不想硬啃东部边境这块硬骨头,兰顿王输不起的是兵员。当然,他更不愿就此坐失良机。出一点军备,让紧领王朝南部的厥奴人乱起来,兰顿王是很乐意看到的。他不但慷慨地馈赠了一大批军备,还给出一个承诺:“如果举事失败,兰顿帝国的大门随时向大罕敞开,兰顿王需要象您这样的人才。”术沙笑了笑,表示对兰顿王示好的感谢。他当然没把这话当真,他的目标是当一个策马纵横的天骄大罕,而不是兰顿王袍角下的一只牧羊犬。几十大车军备物资,以蓝河商队的名义进入阿南要塞,又被术沙接回部落。当术沙用兰顿的精炼钢刀一刀斩断了草原上的土炼厚背刀后,就决定行动了。直至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与术沙的预想基本一致。“向花原部进攻!”术沙发出了发动战争以来最重要的命令。花原这个词,就是牧群,就是草场,就是女人,就是部族繁衍壮大的未来!也许是术沙前几次袭击太过彻底,以至少有生还者能复述血战的场面。花原部之战,成为这次战争中最惨烈的一战。伊枝骑兵在黄昏时分到达了花原部主营,土黄色的战士外袍掩在落日的余晖中,向花原部挺进。“如果云镜南当时在阿南要塞,一定会早早提醒花原部做好战争准备。”很多人事后这样评论说。草原上有的是骁勇善战的将士,却很缺少战略家。在听到伊枝骑兵的马蹄声之前,花原部女酋领还在与手下商谈如何安抚术沙,以待云镜南回要塞后作进一步反应。“追星罕不知是怎么搞的,平时不把术沙逼得那么紧,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女酋领到此时也不相信战火会烧到花原部。“罕,你看!”一个手下向帐外指道。山坡上,几大群白色的羊群象云一般散开,在羊群之间,隐隐有一股流光泄下。那是伊枝战士战甲和战刀上的反光。“伊枝人,伊枝人!”营地乱了起来。花原罕霍地站起,怔了几秒钟,镇重地下了命令:“你们几个,把信送到邻近部落。你们几个,负责牧群转移。剩下的人,集结战士!”花原部女酋领素日在外的形象是毫厘必争,而在部落内部对手下极为宽厚,是典型的“护内”型性格。此时命令一出,手下立时各施其责。山坡上的闪烁光带涌向营地,已转化成金戈铁马的声音和面目狰狞的伊枝骑兵。穿着一色白羊外袍的花原部战士挥舞长刀,迎了上去。一白一金两股强力拼杀在一起,随着战士鲜血的飞溅,随着日光渐隐山后,随着火光四起,花原部主营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伊枝骑兵冲倒了第一列仓促组阵的花原战士。花原战士从马上坠下,发髻散开,乌云般的长发飞散开来。“是女人!”伊枝骑兵的长刀犹豫了。看着花原女战士坠马,秀美的长发飞散,就如同看到初绽的花苞被踏入泥中。草原上有两个女酋领,一是水裳,一是花原罕。不同于水裳的是,花原部世代以女子为罕。这是王朝建立之前便传下的规矩,也是花原部在蛮荒世界生存的密诀。花原部的女子绝不出嫁,但可以为外部族生儿育女。生下儿子,便留在外族,若生下女儿,便带回花原部。数百年来,花原部以这种奇怪的方式传承血脉。与花原部“通婚”的异族男子络绎不绝,为花原部带来无数财富,也带来不同种族的精血。以云镜南这样思维活跃的人,在刚入厥奴听到花原部的传统时,脑筋也打结了。天下各国各族,无不以男子的血统延续血脉,唯有花原例外。而再一细想,繁衍种族本就是女人的事,视女人为族血正宗,也无不妥。是以,花原部中只有女人。在历次草原战乱中,花原部是损失最少的。因为若有哪一族轻易挑畔,将遭到其它各部的围攻,“我们还要花原部的女人为我们生男孩呢!”术沙没有想这么多,他只要草场。前锋的伊枝骑兵刚一犹豫,便被尖叫着的花原部女战士反扑回来。“敢反抗的,格杀勿论!”术沙吼道。他需要女人,需要成千上万的女人,在他看来,只要杀几十个女战士,花原全族将弃械投降。伊枝人硬起心肠,冲进主营,开始屠杀。花原部因无男丁,女子担起部落的一切,性情都较为彪悍。更有专门训练的女兵,平时也参于作战。但是遇上伊枝骑兵这样的精良队伍,女子在力量上的弱势立现。数百名女战士在初一接战时便丧生在屠刀之下。可是术沙错了,花原部战士并未退却一步,而是顽强地抵抗。伊枝骑兵在这次交战中的伤亡,甚至超过袭击前几个小部落的总和。女战士们无助地尖叫,曾经光可鉴人的黑发披散开来,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泪水,可就是没有人退却。“杀!”术沙皱皱眉头,率亲兵卫队冲了上去。花原战士无法与伊枝人一对一地战斗,便将士兵象潮水般涌来,用三个、四个、五个战士的生命去换取一个敌人。人潮向花原罕大帐聚集。这只能加快女战士的伤亡速度。正在术沙预计胜利在望时,花原罕的牛车开始缓慢地移动。数十头白牛拖着花原罕的活动帐篷,分开乱军,向前挪动。“不要让花原罕跑了!”术沙一拍战马,抢先向牛车大帐冲去。花原罕没有跑的意思,牛车大帐直向术沙的方向逼来。大帐上的弓箭手向四处射击,长枪手们则持着枪矛向四下杀敌,花原罕亲自擂起战鼓。整个牛车大帐如同一个活动的木城。花原战士看到自己的大罕如此骁勇,士气为之一震,早已疲惫不堪、恐惧至极的身心就象被注入神咒,重新充满同仇敌忾的愤怒,向敌人杀去。术沙在视死如归的花原罕面前,悄悄放慢了战马的速度,让士兵们从身边冲了过去。……第二天拂晓,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晨曦如往日一样洒向大地。花原部的营地上,几乎没有站着的人。花原部女战士的尸体,塞山充野。失去母亲的女孩,在哭喊了一夜之后,趴在母亲的尸体上昏去。伊枝部战士们,早已下了马,双掌贴在地上,对着东方长跪,口中喃喃自语。他们在向自己的族神祈求宽恕。术沙还站着,低着头,站在数万具花原战士的尸体中。他的面前是向东方长跪的圣女,所以他不能跪。因为圣女刚刚在血染的土地上用手指划了几个字:族神不会原谅你。***云镜南到阿南要塞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缩大联盟兵力。游散在固邦、兵云一带的神族部落被召回,东部盟的急流部等也纷纷西迁,东遁北逃的西、南部落也都纷聚阿南要塞。“德德,保护好青蛾和小德德!”云镜南道,他这几天为安置草原难民焦头烂额,“最好先带他们俩到布鲁克城避一避。”“好的,主人。”德德在消除奴仆身份后称云镜南为“阿南”,但真情流露时仍称他为主人。云镜南转过头,在小德德额上吻了一下,对青蛾道:“对不起!”然后便转身而去。青蛾目光呆滞,轻轻地摇着小德德,轻声道:“对不起……”那样子似是在对小德德说话,却又更象是回应云镜南刚才的话。只是,她没有语气,看不出这三个字是麻木的重复,是怨恨地反问,或是别的什么意思?云镜南便是不忍看到青蛾的这种表情:“无论她怨我恨我,我都无话可说。”可眼下,还有很多事务要他处理,他没时间内疚。“我们要喝的!”“哪里有医师?”“帮帮忙,他要死了!”……到处一片混乱。云镜南在地狱一般的要塞广场上穿过,问辛巴道:“为什么还不安置这些难民和伤兵?”“人实在太多了,除了你看到的这些,连要塞外面都安顿满了。”辛巴委屈地道,“大人您上主墙上看看就知道了。”云镜南登上南面主墙,这才看见黑压压的草原几乎看不到绿色。数十万难民聚集在这进而,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顶帐篷,大多都是用毛毡和衣服垫一垫,便躺在地上。“有些伤兵到这儿后不久就死了。有些是累坏了!”辛巴同情地道。中午时他还险些将一个睡死过去的伤兵当成尸体处理了。“那为什么还不安置他们!给他们发食物啊!就算你们的晚餐没了,也要先发食物给他们!”云镜南吼道。“大人,”辛巴更加委屈了,“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对不起,辛巴。”云镜南拍拍他的肩膀,转过头向难民们看去。人实在太多了,这怎么能怪辛巴他们呢。如果说这是谁的责任,那就只能是云镜南的责任。伊枝部的问题一直是他先前留下的隐患。“辛巴,第一件事,是先将这些难民迁到要塞北面去。如果我们和伊枝人交战,南面会是主战场。”云镜南吩咐道。“是。”辛巴领命而去。“大人,不好啦!德德的车驾被难民们拦住了!”一个近卫飞驰过来报信。“近卫队跟我来!”云镜南脸色大变,翻身上马,向北门而去。德德送青蛾母子去布鲁克的车驾被拦在要塞北门。开始时围车的难民并不多,只有几百人。可当云镜南赶到的时候,已有数千人围着车驾了。德德那辆车的一个车夫倒在地上,捂着额头,指缝间鲜血直流。车早已歪倒在地上,青蛾母子大概是躲在车中。德德则操着一个巨大的车轱辘向四周挥舞驱赶人群。云镜南带着辛巴等三五个近卫吆喝一声,直突入人群。战马被勒得长嘶不已,难民们纷纷避退。“反了吗?”云镜南竖起眉毛,朝人群喝道。这一喝之下,周围静了片刻。但随即有人嚷了起来:“伊枝人烧了我们的营寨,杀了我的儿子,我们要伊枝人偿命!”“对,要伊枝人偿命!”“把德德的那个伊枝女人揪出来!”数千人群情激奋,一触即发。“我看谁敢!”云镜南将战马原地溜了一圈,将附近的数十个难民挤开,同时铮地抽出佩剑,“不怕死的,上来!”云镜南本就是草原联盟公推的盟主,且素有勇名在身,此时盛怒之下,无一人敢出声顶撞。四周的人群怔了一怔,气势完全被云镜南压住。过得半晌,云镜南马前数步之处,一个大汉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竟然嗥嗥地哭了起来。那人的块头极大,身上背上刀伤累累,一看就知是个刀头舔血的惯战勇士。若不是丧家之痛,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将这样的汉子击倒。难民中有人听到哭声,顿时也受到感染,哭声四起。云镜南看着这些血污满身、衣衫褴褛的厥奴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跳下马背,走到那嚎啕大哭的大汉面前,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转身对难民们高声道:“部民们,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我知道,你们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现在,你们最想的应该是什么?”“报仇!”无数声音齐呼。“对,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云镜南高举手中佩剑,“我云镜南对天起誓,一定要为你们的部族,为花原部报仇!”人们的眼睛里重现光彩。“可是,你们的矛头不应该指着自己的朋友。难道你们忘了,为你们提供护佑的这座要塞是谁设计的?是谁在前年红雪西征时力挽狂澜,为厥奴战士维护荣誉?你们忍心对德德,对你们的朋友这样吗?”许多难民羞愧地低下头。“青蛾曾经是伊枝人,曾经是伊枝部落的圣侍女。可是她现在是德德的女人,她为德德生下的儿子,几年后就能骑着马跟着我们在草原上驰骋!战争是男人的事,不应该殃及女人。……伊枝部、伊枝罕术沙将会接受大联盟的惩罚。勇士们,把你们的怒火藏在胸膛中吧,等到与伊枝人对阵的时候,用它去消灭敌人!报仇!”“报仇!报仇!”人群慢慢集中到云镜南周围。一个插曲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云镜南命令近卫将德德的车驾修好。“主人,要不是你赶到,我们一家三口恐怕……”德德双手握着云镜南的手,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说这些干什么?”云镜南内疚地道,“要不是我,恐怕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主人……”德德把云镜南搂得喘不过气来。“阿南大人!”车驾上的青蛾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说吧,青蛾!”云镜南用吃奶的力气挣脱德德感激的拥抱,可还是德德放开手,他才重获自由。“我的族与联盟为敌,术沙罪不可恕,可是部民们是无辜的,他们一定是受了术沙的蛊惑。所以,青蛾想替部民们求个情……”青蛾是低着头说完这些话的。云镜南想了想,道:“青蛾,我答应你,除了术沙,其他的伊枝人只要放下刀,我就饶他不死。”“谢谢你!”青蛾放下车帘。 第57章 平叛 虽只是一句平常至极的谢谢,却让云镜南觉得与她相距千里。他曾答应帮助伊枝部当上西部分盟盟主,可是却失信了。“青蛾不相信我,这只能是我的错。这一次,她的请求我能做到吗?”云镜南看看德德北去的车驾,再看看四周的部落难民,真的没有一点把握。***伊枝骑兵取得的胜利,很大程度是因为出奇不意。术沙近年来一直很低调,没有人料到一只羊突然变成了一匹狼。换句话说,人们都忘了伊枝这只羊曾经是一匹狼。而且伊枝骑兵似乎在一夜之间便全部变成铁甲骑兵,行动之时又无一丝一毫拖泥带水,以至于在花原部被灭族之后,草原联盟才作出反应。云镜南带着两万骑兵,到处搜索伊枝人的踪迹。术沙象在草原蒸发一样,怎么也找不到踪迹。云镜南先赶到花原部,那里只剩下几根烧焦的栓马桩。两万骑兵再转辗到西部草原,被洗劫的各部营地同样没有发现蛛丝马迹。“除非伊枝部没有牧群,否则怎么可能连羊粪都看不到一坨?”云镜南这样对桑奴道。可是接下来的七天里,他仍未遇到伊枝骑兵。水裳却来信了,信使在说完“术沙在要塞”五个字后便晕厥过去。伊枝人出现在阿南要塞东南方向。伊枝人竟然是向阿南要塞进攻,难怪云镜南扑了个空。水裳明智地将所有塞外军队撤回要塞,据城防守,并派兵护送难民和伤员向布鲁克城转移。术沙在围住要塞的第二天,派人给水裳送了封信。信是写给云镜南的,措辞貌似很客气,胃口却不小。在信中,术沙公然声称“请大联盟考虑我的要求,接管原西、南分盟草场”,并在信末诚恳地解释:“这几年伊枝部的日子不好过,如果联盟不答应我的请求,三十五万伊枝部民只好求死。”术沙以为云镜南也在要塞里,虽自恃兵强马壮,却也不敢轻易挑战水裳的主力,更惧于“阿南大人”的余威。武装到牙齿的伊枝骑兵只是将要塞远远围住,等着盟主的回复。伊枝人先是试探性地派先锋靠近要塞,见城内并无反应,这才一天数里地挪近。“如果云镜南派哨探斥侯出来,不要出击。让他们看看我部的实力,也好知难而退,早日签约!”术沙胸有成竹地道。水裳的信使在术沙犹犹豫豫地合围之前,逃出要塞,向东部分盟和北部神族散部求援,并通知云镜南迂回呼应。云镜南接信后立时挥师回击,没有一点停滞。他很想和平解决这件事,可是术沙没有给他任何余地。如果真的答应术沙的条件,草原联盟将不只是简单地改变格局,而是从凝聚力的根本上崩溃,又成为一盘散沙。没有了草原这块在战略上至关重要的根据地,阿南要塞与布鲁克城的防守联盟将会全线涣散。届时,兰顿大军可以轻而易举地长驱直入。当然,这些都是他事后所想。云镜南当时唯有一个想法:“术沙他奶奶的太嚣张了!”傍晚,两万联盟骑兵几乎没有布阵,也没有鼓点,在长驰四天之后,连简单的集结也没有,径直冲入术沙军营。云镜南低估了伊枝人的实力,奇兵并没有立即摧垮用兰顿战甲武装起来的术沙军。突袭开始后十分钟,转变成了混战。术沙一样被突然钻出来的两万联盟军吓了一跳,他本只打算在要塞前列兵陈威,然后逼着云镜南在羊皮上签一个协定。而且,他对自己的新军很有信心:“云镜南肯定是怕了我们了,否则,以神族士兵的实力为何龟缩在要塞里?”事实上,水裳确实不愿意与术沙正面相碰。现在的阿南要塞,除了神族还有实力,其余的全是西、南分盟逃来的残兵败将。由于术沙的动作过于迅速,使得难民在短短三四天里云集要塞,也让战士们分不到足够的口粮。让饿着肚子的士兵去拼命,水裳可不舍得。无知所以无畏,无畏的云镜南一头撞进术沙军营,交战双方都暗自叫苦。“我最恨兰顿的铁甲了,砍三十下,最多四十下,就要换一把剑!”云镜南随手抛去手中那把变得象锯子一样的剑,夺过敌军的一只长矛,“难怪这么多部落都栽在术沙手里!”术沙则是穿着便服上了战场,在被偷袭之前,他正在帐篷门口晒太阳,“云镜南,你这个混蛋!有什么话不能商量呢?”水裳在城墙上巡了一夜,转身命令手下的神族战士:“去给我倒碗奶茶!”她揉揉眼睛,转过身来,便看见云镜南的两万骑兵象疯狗一样冲进狼群里。“一夜没睡,都出幻觉了。阿南怎么可能这么笨?”水裳自嘲地笑笑,再搓了搓眼睛。这下不但幻觉没有消失,而且震天的喊杀声已然传来。“这条疯狗!”水裳又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疼得差点流下泪来,“不过我喜欢!战士们,援军来了,杀出去!”阿南要塞里一片欢呼,神族战士嗷嗷怪叫着冲出城门,其他部族的士兵紧随其后。他们在要塞里窝囊了几天,终于到了决一胜负的时候。一场混战,一方是装备精良的伊枝人,一方是从未在草原上打过败仗的云镜南。便是伊枝圣女的兽骨,也无法预知胜负。天昏地暗。最后一点阳光隐没在天际之后,战局发生了改变。乱军丛中。“阿南大人,天快黑了,看不清敌人怎么办?”桑奴已杀得浑身是血。“第十七把剑!”云镜南丧气地丢开手中剑,又劈手抢过一柄,“身上亮亮的肯定是敌人。”“明白了!”桑奴大喜,返身又冲入杀阵。这一战从傍晚直打到晚上,伊枝军营里一直没有点火把灯烛,是以战场上只能凭月光来辨别敌我。伊枝人身上崭新的兰顿战甲看起来格外醒目。联盟军照着亮晃晃的兰顿战甲砍杀,而伊枝人则无法马上看清对手。这一刹那的时间区别,就可以决定相搏的两人谁生谁死。术沙军最有优势的装甲竟然成了夜战的最大弱点。尽管如此,云镜南仍然清醒地知道,想战胜伊枝人并不容易。他只想活到这场无准备之战的结局,机械地挥剑砍杀,一剑、两剑、“啊”……一剑、两剑、三剑、“啊”……砍到半夜的时候,战场上的战甲反光渐渐少了,伊枝骑兵消失了!“桑奴!桑奴!”这种时候,云镜南想叫的只有桑奴。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最信任的两个近卫中,辛巴固定是在主战场两里之外的。“大人,我在这儿!”桑奴和卫士们没有远离云镜南。“伊枝人都退走了吗?”“退走了,大人!”“噢,我想在这里睡一觉,你们帮我守着。”云镜南疲惫地道。“是,大人。”……云镜南睁开眼睛,在脸下面的毛毡上就势擦了擦口水,然后翻过身来,然后就看到了水裳。水裳身边至少有几千人,每个人都静静地站着,以至于云镜南想“他们不会是这样看着我睡了一夜吧?”那也是云镜南第一次看到神族战士的眼泪,汹涌澎湃的泪水顺着他们脸部的长毛淌下,将蓬松的长毛凝结成一缕一缕。“阿南,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水裳激动地道。云镜南咧开嘴傻笑了一下,他到现在还是没醒过来。他不是因为不相信战斗的结果,而是从未担心过战斗的结果。说确切一些,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术沙军到底有多少人。可是,在阿南要塞里的水裳和驻守部队是知道的。三十万伊枝族人,除了十三万女人和七万儿童,全都披挂上阵。到了战斗的后半夜,连女人都拿着捣马奶的木槌加入战斗了。而要塞里只有一万驻军,加上西、南各部逃回的残兵败将,勉强凑够三万乌合之众。与云镜南的一万骑兵加在一起,昨晚参予战斗的有四万人。四万对十万的平原决战!云镜南听到这个情况后还傻笑着对水裳道:“你算错了吧?”可是,当他看到一车一车的伊枝人尸体,他也傻了眼。堂堂草原联盟总部,本不应落到这种局面。人数上的劣势,主要是东部分盟距离过远,而西南残部无法马上集结,北方神族部落广布兰顿、王朝交界地带策应古思。“可以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急流部东部援军,在战斗结束后十五天,才姗姗来迟。急流罕不经意间透露出“冒死驰援”的真正原因:“伊枝人主力往东部来了,我截住他们大杀一阵,要不是怕阿南要塞有失,我早就生擒了术沙!”云镜南并不关心急流罕是主动增援还是被术沙赶到要塞来的,他确定了伊枝部的去向,马上对东线布成防御线,同时争分夺秒地分排各部回归牧场。阿南要塞决战的消息随着商队传到四方,云镜南威震天下。但听闻这个传奇的人不约而同地提出一个疑问:“伊枝战士真的有十万吗?”“十万,当然是十万,只多不少!而且其中大部分都配备了兰顿战甲!”“我不信,四万光膀子的战士能打得过十万铁甲军?”“这个……云镜南你知道吧?听说他在王城刺杀李城子时,一个人干掉了一百个羽林军。普通人能做到吗?当然不可能,听说他会巫术……”这场不可想象的胜利,为云镜南带来了无上勇名,也成为军事史上的一个谜。一千年后,著名军事学家卡布决心揭开这个谜团。他用一比一千的比例,严格仿造了一百套兰顿古战甲和四十套神族战士装备,在草原上举行了一百比四十的实战演习。头两次演习,神族战士都败给了铁甲军。而卡布了发现演习的时间不对,于是改在傍晚。这一次,双方打成平手。神族战士脸上的长毛不反射月光,而铁甲军的战甲却暴露了位置。这个说法勉勉强强地平息了争论。然而,卡布即使再严谨,也无法完全复原当年双方交战时的士气,以及统帅的风格。***云镜南一直有一个浪漫的梦想,在本书中也提到过多次。那就是在躺椅上晒着太阳,让水裳美女在旁边伺候着,一颗一颗往他嘴里喂葡萄。这次战斗之后的一整天,他享受到了此生最接近这个梦想的情景。他搬了张板凳,在阿南要塞的城头上发了一天傻,看着神族士兵们清理战场。水裳也在他身边陪着,一会儿悲伤地看看漫山遍野伊枝士兵的尸体,其中有不少是女人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会儿又无比景仰地注视云镜南轮廓分明的侧面。可惜云镜南并没有察觉到美女温柔的目光,他只是发傻,从早上醒来一直发傻到夜幕降临。据桑奴说,这位草原盟主一天里自言自语不下一万句,每一句只有两个字:“好多,好多……好多。”伊枝族留下七万七千具尸体,而云镜南和水裳一方的伤亡是:六千名神族士兵,一万二千名西、南分盟士兵。云镜南在战斗结束后第二天恢复了正常,同时接到古思的飞鸽传书:素筝在布鲁克城正式继承王朝第十七代皇统。世元382年晚春,王朝正式分裂。后世将铁西宁建立的王朝称为北王朝,将素筝的政权称为南王朝。而在当时,双方政权都自称王朝,称对方为伪朝。《王朝日报》在铁西宁掌权期间完全沦落为政治宣传工具。在素筝女皇登基之时,《王朝日报》连用十五天的所有版面进行打击。第一天的头版是《素筝公主早已殉国,现在的伪政权不过是古思一手操办的傀儡剧!》。这篇文章并未出乎古思和云镜南意料,但离谱的还在后头。第二天的头版是《布鲁克、威烈二城系明恒余党》。古思只能笑笑,只要是头脑健全,并且听说过古思勤王的人都不会信这事。第三天的头版是《布鲁克乱党与兰顿勾结》。云镜南特别留意了这一版,因为论证这个标题的主要论据是“古思乱党集团的主要参谋人之一,据说不但在厥奴势力中极具影响力,而且曾经担任过兰顿王宫的太子太傅”。……第十五天,《王朝日报》可能是江南才尽了,居然登了一版《熄灭古思虚假的战神光环》。云镜南想,如果不是登了这一篇,《王朝日报》可能还能多存在几年。“古思对王朝的军功,任何人都不能抹杀!”铁西宁盛怒之下,将报社封了。不少谋士向素筝女皇进言:我们是不是也该搞一个报纸,就叫《新王朝日报》好了。而素筝女皇的答复是:“如果这东西只是为了办起来骂人,那还是省点纸吧。”如果古思和铁西宁之间举行一场公平竞选,支持率大概会是各占五成。铁西宁诛杀明恒,以及一连串宣传攻势拉走不少选票,而古思靠的则是长年积累的影响力。尽管因为古思而支持素筝政权的人不少,但布鲁克和威烈城仍未吸引民众前来。一方是二十八城,一方是两座城,稍稍正常些的人都会觉得铁西宁的王朝更安全。王朝人都知道,铁西宁的形势一片大好。封闭《王朝日报》后,铁西宁用表面上的公正豁达掩盖了污蔑素筝政权的小伎俩,并积极地巡游全国,将亲和的形象传到北王朝的每个角落。由于谦和的形象和一边嘴角向上的特色微笑,他获得了更多民众的支持。“爱真是盲目的。”在王朝百姓的欢呼声中,铁西宁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犹如发自内心,而他的手上的血还没有洗净——昨晚,他亲手用权杖打碎了一个暗通古思的城主。他知道古思的力量,因此不会容许素筝政权有一线翻身的机会。在旁人看来,占尽上风的他,似乎是太过小心了。只有韩布最了解铁西宁,他一点都没放松对古思的防备。随着铁西宁军向东推进,他的指挥所也从南袖一路搬到蛮域。当他到达蛮域时,守将报告说“古思三天前刚撤走”。韩布当场就想杀了那个守将。他太明白铁西宁了。这个王朝新皇,心底里最割舍不下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盛世,二是朋友。即使是在争夺皇位的关键时刻,如果不是韩布一再进谏要袭击素筝一行,铁西宁连几百人都不肯派出去。因为素筝是云镜南的朋友。即使与古思反目成敌,铁西宁也绝不会杀古思。因为在铁西宁认为,这只不过是政见不同。铁西宁为了盛世之梦可以抛开友情,但也可以为了友情,让圆梦之路冒上一点风险。所以,孰重孰轻,恐怕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古思和云镜南驻马蛮域城外石碑唏嘘不已时,城内有二万人。可是守将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不出击的理由是“古思可能有疑兵”。韩布的肺都快气炸了,放过这次机会,再想解决古思太困难了。他亲自坐镇蛮域,加固城墙,从南袖、福泽抽调部队,深挖护城河,在要道上广布马刺,在附近的制高点上都设了驻兵站,常备马烘干草随时预警。忙了整整十天,韩布才好好地睡了一觉。睡前,他在床头边挂了一面锣,吩咐卫兵道:“如果有紧急军情,我一时醒不过来,你就敲这面锣。”***术沙在阿南要塞之战中大败。“父王,我现在才知道你有多么不容易。”术沙的年龄不过二十一岁,但草原的风、血、火将他的脸锤炼成中年人的模样。伊枝族曾是在草原上一呼百应的大部。术沙的爷爷,那位不幸被太阳罕毒杀的英雄老罕,他的金令箭可以在一天一夜之间在王帐前集结十万骑兵。术沙的父亲,肩负着为父报仇的重任,完成了他的使命。一次错误的决定——配合红雪东征,将伊枝部推向衰弱的深渊。而他自己,同样临危受命。与父亲不同的是,他手上的本钱更少,更艰难。“难道是我没有努力过吗?不!”为了消除草原部落对伊枝人的怨恨,他费了多少心思。他曾经向自己的部民,向前圣侍女青蛾屈尊跪下过。他在部落联席会议上努力与各部化解过节,更在部落冲突中保持着谅解和恭顺。这确实为伊枝部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至少使部族暂免灭族之祸。这些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难。术沙以不到二十岁的年龄,承担起几十万人的前途。他没有老师,也没有父辈的指点,每一条经验都是用屈辱换来的。在草原联盟成立大会上,伊枝族错过了第一次机会。术沙心里很清楚,那是云镜南从中作梗。“当不成西部分盟盟主就算了吧,大不了再熬几年。”因为曾与红雪联盟的前科,伊枝部未能入选虽然令他绝望了几天,但术沙很快就在父祖的灵位前振奋起来。亮灿灿的兰顿军器再次唤醒术沙的野心。在这次战争初始,他的快击战略取得了巨大成功。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使他如饮甘醇。成就感象酒精一样让人兴奋,也让人失去冷静。温顺的羔羊突然变成凶恶的狼,这让所有人意外,除了云镜南。云镜南的名言之一就是“狼就是狼”。术沙的狼性觉醒的时候,忘了伊枝部还是一只遍体鳞伤的狼。伊枝部受的伤远不只一次蓝河惨败。也不是一年数十次的部落冲突。如果说,一个部落有精、气、神,那伊枝就是一个精衰气竭的病人。几年来的韬晦政策,虽是不得以的休养生息,却也磨平了战士们的斗志。这一晚血战,如同一个噩梦,永远刻在每一个伊枝人脑中。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没弄清云镜南是带着多少军队杀进来的。 第58章 蓝河 久未训练的军队仅凭着连胜之势傲慢地迎战,当他们意识到面对的军队不是惊慌失措的敌人,也不是有备而来,但却带着死战到最后一人的气势。即使是从前,他们也未见过这样的军队。明明是远道而来,却不安营列阵就径直杀了过来。当时每个伊枝人都感觉到“我们中埋伏了”、“敌人是有必胜把握的”。再加上一直龟缩的水裳毅然杀出,伊枝人的信心降到低点。夜晚的气温将他们的斗志冷却,到处是兰顿战甲叮叮铛铛的声音,到处是伊枝土语的惨叫。……术沙不愿意回忆那一幕,因为他已回忆得太多,只要自己一闭眼,便是亲族的血光。“大罕,再往前五百里就到了兰顿国界,我们是不是应该将路线偏南一些。”部将问道。术沙将思绪收拢回来,看了看东北面,那里曾是伊枝部惨败之地。再望望东南面,那里是恩山——从前草原权势的象征,现如今的不祥之地,在这里上演过一个大族的灭亡,上演过另一个大族的没落。“先扎营吧!明天,我会确定行进方向。”术沙感到无比疲惫。这一晚,他喝得很醉,醉到想不起前些日子的那场血战。篝火旁,没有人唱歌,只有人低低地吟颂神经。那是在为战争中失去的亲友亡魂祈祷。“路在何方?”术沙心中充满困惑,充满恐惧,“不会的,伊枝部不会象一条丧家犬那样灭亡。她……她还在,只要她的面纱不揭开,伊枝永过不会灭族!”圣女在圣帐里。草原的风无时不在,因为那个面纱与灭族的传说,圣女一般都呆在帐中。“大罕,圣女正在休息。”圣侍女白露老远便闻到了术沙一嘴酒气。术沙将白露推到一边。圣女站在帐篷中央。“圣女。”术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圣女,他平时很少敢这样直视,“能为伊枝部的明天占一卜吗?”“圣女……”白露跟了进来,紧挨着圣女站着。伊枝圣女在白露手心里写了几个字,白露转头对术沙道:“圣女说,今天不宜占卜。”“你先出去。”术沙对白露道。白露为难地转视圣女,圣女微微颔首,她这才迟疑着退了出去。“圣女,请你指示我吧!我要怎样才能让伊枝摆脱困境?”术沙虔诚地跪在地上,他已完全失去自信。圣女缓缓坐下,将隐在裙下的兽骨完全挡住。她刚刚占了一卜,又是一个无相的卦。她不能让术沙知道,自己已有很长时间没能卜出卦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术沙在她面前俯于地上,象一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圣女将他的手轻轻握在自己手中,在他掌中慢慢地写字。术沙的哭声渐止,慢慢地抬起了头。“真的吗?伊枝真的还有希望?”术沙半带哀求地看着圣女。伊枝圣女只能点点头。术沙从未在这么近,这么大胆地看过圣女。他看不到整张圣女的脸,却可以感觉到那面纱后美丽的眉眼轮廓。现在的圣女,应该和部落中所有的少女一样,有着饱满健康的肢体,有着青春的活力。圣女的柔荑在术沙手中写着划着,术沙已不知她“说”的是什么,只是随着她手指的挥动,看着她颤动的衣袖。不知为何,连这样中性的动作,也让术沙觉得呼吸急促。神志稍一恍惚,马奶酒开始在他体内作用。“她有多美?”术沙反复地问着自己,他的两只手都握着圣女的手,而圣女没有反应。“她是默许了吗?她和我想她一样,也早在挂着我了吗?”术沙的思绪狂乱。“兰顿王使臣到!”恰在此时,帐外军士大声报道。术沙被军士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清醒过来,生怕自己刚才一点心猿意马被圣女看出,越是担心便越是羞躁,立时脸红过耳。圣女在他手中写道:你去吧。术沙最后看了一眼圣女,转身出帐。***美丽的蓝河之畔,战争的创伤渐渐愈合。忆灵走在蓝河边上,看着河边田地里的农夫农妇们,不时地向他们挥手示意。远处,一队队游骑兵奔驰巡逻。河对岸有一群孩子,用树枝互相嬉戏,玩着“骑士”游戏。她感到欣慰。与伊枝部一样,蓝河公国一样在当年那场战争元气大伤。幸运的是,公国的环境并没有伊枝人那么糟。兰顿王在蓝河之战后,放松了对公国的戒备,反而为了收买人心,减免了许多赋税。云镜南成为草原盟主之后,蓝河公国一直与草原部落相安无事。忆灵静静地呵护着恢复中的公国,小心翼翼,就如同在呵护自己那颗破碎的心。如今,所有一切似乎都恢复正常,她所想的,是要给公国子民安居乐业的生活。然而,似乎还缺些什么。是那个负心郎吗?不全是。她从前也不愿去想太多,人生不甘心的事何止这一二件。“君悦。”她突然站住脚步。“在!”忆灵身后不远处的一个青年侍卫大声应道。“你觉得现在的公国怎么样?”她问道。“公国在国主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人民丰衣足食,生产繁荣……”那个侍卫答道。忆灵止住他的话,笑道:“你跟在我身边才半年多,怎么就学了这么多坏习惯。说点真话吧,我还是喜欢从前的你。”侍卫君悦的脸微微一红,认真地想了想,答道:“百姓们现在过得不错,可是身为战士,我随时在想可能出现的敌人。”忆灵点点头道:“我要听的就是心里话。最近你发现什么异常了吗?”“回国主,没什么异常。”君悦镇色答道,“我们的敌人可能来自草原或是王朝,据这几个月的形势看,这两方都不大可能对公国不利。”“不错,君悦。你越来越会思考了。”忆灵道。这个年青人原来只是一个猎户,在与伊枝人之战中,他的父母不幸遇害,而他与杀害父母的那队伊枝战士拼死作战,力敌十数人,若不是忆灵的近卫队恰好路过,他早已战死。因此,君悦视忆灵为恩人。“不过,”君悦继续道,“帝国方面……主要是库克城,最近经常有通往草原的商人。在上个月,更有大型商队出入。与草原部落的贸易,过去一直是我们公国在做,不知会不会对我们有影响。”“哦。”忆灵精神一振,“你派人去查一查,弄清这个情况。现在,我们与厥奴人的生意可是不小的一笔收入啊。”“是!”君悦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忆灵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之所以会派君悦去查这件事,无非是有意培养一下这个忠诚的侍卫。两周后,君悦查出的结果却让忆灵很不安。那些商人见到蓝河骑兵时支支吾吾,之后又拒捕,并在无法脱身时喝下帝国密探才有的剧毒药水。君悦从其中一具尸体上发现了军人的纹身。若是兰顿王要对草原用兵,忆灵倒不奇怪,只是这些密探居然宁死也不肯对蓝河士兵暴露身份,这让她很担心。“兰顿王对公国的提防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一波未平,公国西南面出现厥奴人忆灵派出去的斥侯还未回来,兰顿王的旨意就下到蓝河。“波旁城是什么意思,不准和草原部族冲突?我们公国自与伊枝人一战后再未与草原发生过过磨擦,而且还是帝国中和草原贸易最频繁的公国。”忆灵的疑问不过存留了几天,一切便由斥侯带回来了。“原来是伊枝人!”忆灵听完斥侯的侦察报告,两眼平视向蓝河公国的沃野尽头。伊枝铁骑的马蹄声,战鼓声,喊杀声,仿如昨日。不,那些战鼓声就象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便是漫山遍野呼儿唤女的声音。“是我要做一个决定的时候了。”忆灵在蓝河城塞外的高地上一站就是两个小时,就那样任凭衣裙在风中飘舞,娇弱的身躯一动不动。三十八名公国战将全都闻讯赶到蓝河要塞。他们大部分是忆灵在伊枝之战中提拔起来的,都对伊枝部怀着刻骨仇恨。这时候,他们最想听到的,就是忆灵发出进攻命令。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国主很为难”。蓝河公国虽然恢复了元气,但能否与伊枝部抗衡还很难说。而且从上次战争的情形看,波旁政权不一定会支持他们。一道兰顿王的旨意已说明了这一点。几代人都服从波旁政权统治,对于这个政权,他们虽然觉得不平,但仍习惯于服从。除非,有一个人领着大家抗旨。他们对忆灵都很忠诚。不同于铁西宁、红雪之类的铁腕,也不同于古思、林跃一类的严于律己,忆灵凝聚属下的,是一种特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很难说得清的感觉,这种感觉源于忆灵与农妇一起在田头谈笑的背影,源于公国危难之时那副勇敢地举起长剑的纤纤素手,源于这个美丽国主体内流淌着的犁氏家族英雄之血……一切的一切,如果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感动。三十八个将领屏住呼吸,生怕打断国主的思绪。忆灵终于转过身来,当着众多忠诚的手下,她已不象从前那样高声说两句话便会脸红。可是这一刻,高地上三十九个人的脸全泛着红光。“我刚才想了很多……”忆灵本想保持平静,可是战将们眼中热切的目光让她无法平静,“我想,如果一个人受了屈辱而不复仇,这个屈辱将伴随他的一生。”她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因为自己的话一旦说出,便象这长山一样无法撼动。之后,她突然轻松了,仰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蒲公英,悠悠道:“我想,公国也是一样。”没有呐喊,却有兴奋的泪。这一刻的漫天飞花中,三十八个人决定为蓝河公国,为美丽的国主,洒尽最后一滴血。***伊枝部被驱逐向东面之后,云镜南大刀阔斧地在草原联盟掀起改革。水裳从未见过云镜南这么勤奋。七天里,云镜南除了在帐篷里躲着,就是偶尔到帐外吹吹风。水裳看不懂他写的文字,却知道那是一件重要的事。七天后,云镜南抱着二十张羊皮出了帐篷,对水裳道:“让所有的首领都到要塞来。”部落首领们大部分都在要塞附近,所以召集他们只用了两个小时。“这次召集紧急联盟会议的原因,大家都很清楚,是为了不久前的伊枝部叛乱。”云镜南道,他身后的帐篷壁上挂着二十张羊皮,“这是我提出的改革方案,希望大家认真听一听。”当过商人的一个士兵开始宣读羊皮上的王朝文字。“……旗卫制,联盟军每万人为一旗,每千人为一卫。每旗有旗主,每卫有卫长……兵训制,凡十五岁以上男子,每十天参加卫营中的集中训练,每月参加一次各旗训练,未参加联盟军的十八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男子组成各部护军,亦设旗、卫。……每半年举行全联盟阅兵一次……联盟军由各族中勇士混编,每月各万人队换防一次……”士兵滔滔不绝地念到中午,底下各部早已议论纷纷。“让我们的壮年士兵都到联盟军去了,万一发生冲突该怎么办?”“是啊,我们这些首领还有什么用?”云镜南表情严肃地聆听各部首领发牢骚,一言不发。水裳挨近他道:“要不要我来压压场面?”云镜南摇摇头,说了一句让水裳跌倒的话:“我们要以理服人。”接着,他就站起身来,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来,甩在急流罕面前的桌案上。长剑嗡嗡作响,场面马上安静下来。水裳鄙视地看看云镜南,暗道:“狗改不了吃屎。”没料到,云镜南真的开始讲道理了:“大家都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兰顿帝国的军器,要塞外的战场上,这样的军器到处都是。看看吧,它比你们的刀剑锋利多少?”急流罕不甘示弱地伸直脖子叫道:“伊枝人要不是凭着这些装备,我们早就把他消灭在东草原了。”他的插话立时引来一阵嘘声和哄笑。云镜南抬抬手,继续道:“大家不要笑,这次军备上的落后确实是我们损失惨重的原因之一。更可怕的是,兰顿王竟向伊枝人提供了这许多装备,事实上,向有野心的草原部族无偿提供装备已不是第一次。”部落首领们安静下来,他们都想起了几年前的太阳部之乱。“在此之前,王朝和兰顿相持,谁都无暇顾及厥奴草原。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兰顿王还是不忘在草原上添一把乱。为什么呢?他想趁火打劫,控制草原,进而打破与王朝平衡相抗的局面。幸运的是,这几年,凭着各位的精诚合作,草原一直有惊无险。”“可是,现在王朝分裂了。平衡的局面终有一天会改变。到了那时,厥奴草原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个兰顿帝国,而是一个合并了王朝、兰顿疆域的超级帝国。你们想过没有,到时应该怎么办?”“大石头罕,你不要不屑。别以为你年龄大了就看不到那一天,我保证,你咽气之前是有可能看到这一天的。”“扯远了,大家不要介意,我忘了大石头罕的耳朵不好。”云镜南说着便向长着一丝大白胡子的大石头罕挥挥手,大石头罕微笑着点点头。他只要看到别人盯着他,便都是这副表情。“我们的马比敌人慢吗?我们的弓箭比敌人钝吗?我们的勇士打不过敌人吗?……”云镜南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向首领们问道。他每问一个问题,首领们便同样愤怒地应一声“不”。云镜南又问道:“可是,为什么我们在每一次的交锋中,总是小心翼翼,要避开敌人的主力?”从未有人想过这个问题,于是场面再次沉默。草原人在面对兰顿人的战争中,也打过几次漂亮仗,可每次都是一击即收,不够痛快。“因为我们的军队来自上百个小部落,没有统一指挥。再这样下去,草原部落向兰顿或王朝俯首称臣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大联盟并不会剥夺你们的牛羊,从你们那儿要走的战士,也是在为保卫部族而战。战士的军功,将会与每年一次的牧场分配挂勾。无论战士编制到何处,都将为部族出力。这样一件对大家有益无害的事,我想不出有人会笨到出言反对!”说着,云镜南用鄙视的目光扫视人群,仿佛真要找找哪个是笨人。鸦雀无声,谁都不想被云镜南鄙夷到可以杀人的目光扫中。“咣啷”一声,杯子落地。“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倒了!大家继续!继续。”水裳手忙脚乱地将杯子拾回桌上,为自己的失态感到脸红。不过,她刚才真的是听得入神了。“现在,”云镜南抓紧时机,干咳两声,开始进入最后说服阶段,“鉴于本人多年来对于战争的研究,总结出一些经验,并著立成册。正是通过这些书,我云镜南才敢在这儿自豪地说,我从未打过一场败战。下面,就让我来和大家讲讲鄙人的绝世之作《论草原大联盟的五重防御系统》……”水裳刚才摔了杯子,所以故作镇定地倒上茶,正往嘴里送,听到这里,“扑”地一声又将茶喷了出来,云镜南的屁股上湿了一片。从中午直说到傍晚,从傍晚直说到挑灯,居然没有一个人喊饿,也没有一个人出恭。事关每个部落的生死存亡,首领们可以不关心联盟组军,也可以不关心联盟会议是否改成三月一次,但绝不会不关心部落的前途。当然,除了少数几个人,没人知道《五重防御系统》是在蓝磨坊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写出来的,其他著作大多也出自云镜南深入民间的切身体会。厥奴草原,第一次通过和平的方式成立了军政共同体,只是代表其成立的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支由草原联军演化而来的“联盟军”。在会议的最后阶段,云镜南将消灭伊枝部作为联盟军的第一个任务。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联盟军的第一个任务根本无法达成。***术沙接到兰顿王的盛情邀请。他没有花多少时间考虑,便决定投向兰顿帝国温暖的怀抱。兰顿王的意图很明显,收容伊枝部这只丧家犬。财大气粗的帝国对自己的子民很扣门,大搞什么“大节约”运动,可是对伊枝部却出奇地大方。对于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损失殆尽的前期投资——那数万件军备,兰顿王一点都不介意。在兰顿王的旨意上是这样说的:“闻术沙东来,朕欣喜若狂……特置牧场一方,供伊枝族人栖息……从此伊枝便如朕之兄弟,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福祸与共。”兰顿王是尽极煽情之文字,更兼动之以利,一副梵香整褥以待的殷切形容。术沙当然看得很透。兰顿帝国许诺给伊枝人的这片牧场,本就不是兰顿国土。用一块本不属于自己的土地赐封,当然是绝对合算的无本生意。(在漫长的草原历史中,世元四世纪的这次统一,成为唯一的一次和平统一,也是最久的一次。其它时候,厥奴草原或是被外族征服,或是由其中一个突然强大的部落迅速统一,再迅速分崩离析。史学家们热衷于讨论的话题之一便是:“为何只有阿南王能做到这一点?”其实,云镜南早就很感恩地为这个问题作过总结:“我能在年轻时活下来,托福于兰顿、王朝以及一切一切朋友和敌人。”如果不是兰顿和王朝势力均衡,草原就会臣服于其中一方;如果不是被王朝排挤,被兰顿侵略,他不可能有机会平定“太阳”、“伊枝”之乱,也不可能在草原树立起无与伦比的个人威信。) 第59章 复仇 术沙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爽,但还是要接受兰顿帝国的盛情。他叛乱联盟的上善结果是能与云镜南分庭抗礼,最差的结果就是被格杀在西部草原。而眼前摆着的,是处于中间的一种结果——叛乱不成,远走东部,借助兰顿王宽大的袍袖,争取喘息的机会。蜇伏几年之后,一旦有时机,他术沙将会卷土重来。“和振兴伊枝比起来,一时向兰顿称臣又有什么呢?”术沙现在需要的是时间,需要的是更多的军备,需要一块安静的牧场。这一切,兰顿帝国将提供予他。伊枝虽被打得七零八落,但大多数女人没有损失。男人不需要太多,可少了一个女人,部族就会少几个将来的战士。用不了几年,辛勤的伊枝女人将忍着失去丈夫的伤痛,用马奶养大现在的孩子;她们会再嫁一个丈夫,再生孩子。百万人口的伊枝部雄风很快就会再现。术沙怀着重新点燃的希望,策马紧挨着圣女车帐向东行进。他对自己昨晚酒后失态感到后怕,也庆幸自己没有亵渎高贵的圣女。同时,一股深深的怨恨也从心底涌出。他一直想着在伊枝部的鼎盛时期,爷爷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只要是伊枝铁蹄踏过的土地,都是我们的牧场!”这是何等的豪言壮语,术沙也愿意以祖辈为榜样,时时刻刻在心里培养这种王者之气。可是,在他的征服世界的臆想中,总有一块阴云在头顶上挥之不去,有时更让他喘息不得。这就是云镜南,那个指使手下乔装太阳部袭击伊枝营地的人,那个用数千神族战士围住恩山的人,那个在联盟大会上虚伪地答应帮助伊枝而又背信弃义的人。每每想到云镜南,术沙的牙就咬得咯嗒响。他现在又在想了,所以牙齿又发出声音。之所以有闲情想到仇恨,是因为兰顿王的友好表示使他觉得安全,至少在东部草原,现在暂时是安全的。因此他忽略了一件事。这个世上,有人恨他,就如同他恨云镜南一样。***忆灵的牙当然不会咬得咯嗒响,因为她不准自己的队伍发出一点点声音,连树上的鸟儿都不准惊动。这片名叫“绿海子”的树丛里,数万颗仇恨的心正等待复仇。在得到忆灵的号令之前,整个森林里唯一会发出的声音就是战士激动的心跳。伊枝人来了,在离林子数百米处缓向东行,忆灵没有下令,她要等队伍过了一半后再出击。队伍过了一半,忆灵还是没有下令。因为三千伊枝前锋的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妇女和儿童。她的心忽然软了:“我怎样才能既复仇又不滥杀无辜呢?”浩浩荡荡的伊枝队伍过了一大半的时候,伊枝战马开始不安地嘶鸣,几个伊枝士兵拼命拉缰挥鞭,和自己的座骑较劲。忆灵清醒过来:“我们的伏兵随时可能被查觉,如果我再不下令,便是对公国战士的不负责!”“复仇……”忆灵的长剑终于自上而下划出一个弧形。从伊枝人的角度看,原先平静的树林数秒之间变成了狰狞的军队。处于队伍中后段的,是战士与妇孺的混合编队。勇敢的伊枝战士立时纵马出列,将妇孺们挡在身后。混乱的队形无法顶住蓝河骑兵军阵的冲锋,长蛇一般的伊枝队伍霎时被冲成两段。也许是伊枝人刚经历过阿南要塞血战,战斗状态和警觉程度极高。蓝河骑兵只来得及砍杀了二百多名敌人,伊枝人就从被截断的两端自动集结起战斗队形,隐隐有围击之势。忆灵万万没有料到敌人竟如此强悍,本来她只派出一半队伍冲击敌人,不到半分钟时间,她就决定把后备的机动部队全部派上。相对于蓝河军,伊枝战士在人数上处了下风,在迎战时机上也落了下风,但在战斗状态上却占了上风。他们遇乱不乱,连女人都能最快速地将孩子带到战阵后方。蓝河军一时虽处上风,但几年来的刻苦训练并不能代替实战。而且,最初估计的装备上的优势竟不复存在,这多少打击了士气。战斗进行到五分钟时,伊枝人的士气催到顶峰。大多数伊枝人都明白过来,眼前这些身手多少有点生疏的兰顿人是怀着仇恨来战斗的。对于伊枝部来说,生死在此一战,他们已没有本钱再输。被冲击出的队伍断口正一点一点弥合,两面的伊枝人大声呼号着,为敌阵对面的战友鼓劲,并一个马位一个马位地向前拼杀。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伊枝骑兵缓过劲来,一波波向蓝河军冲击。一轮冲击过后,冲锋队自动撤向两旁,而后一拨骑兵紧接着再冲了上去。这是草原骑兵的惯用战术,在混战中保持这样的冲击频率,可以拥有马速和冲击力上的优势。战局开始向不利于蓝河军的方向发展。忆灵心急如焚,愤怒直涌上头顶:“不能让伊枝人反败为胜!也不能撤军!今天不是全歼敌人,便是公国从此一厥不振。”她猛地一拉缰绳,坐骑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将四周战士的目光吸引过来。同时,她摘下头盔,长发随后荡开,手中剑挑开上身甲胄的链条,将厚重的战甲抛开。“公国光荣,战斗!”忆灵索性将右边割破的衫衣也齐肩扯去,用雪白的臂膀举起金色长剑,向敌阵冲去。无论是犁师还是宛征容的血,都有一股在万人军阵前震慑一切的魅力。忆灵冲进敌阵的同时,她身边所有蓝河军都在那一刻忘记了生死,感到身上力量倍增。伊枝人在一个月之内,遇到了第二次不可思议的力量,这股力量与不久前的云镜南一样,彻底地不可抵抗。全副武装的伊枝人,准确地将长矛插进蓝河军的胸膛。但是不到一秒钟,侧面便会有另一柄长矛插进自己的胸膛。占有优势的战斗技巧完全无法扑灭蓝河军的士气!伊枝人本已快要重新合拢的队伍再次被远远分开,两面的战士无法互相听到呼号,只能看到面前一张张红着眼的蓝河军的脸。忆灵冲到伊枝队伍的断口正中,接过身边一个中箭旗手的大旗,迎风立定座骑。草原的风很大,几米见方的旗帜几乎让忆灵把握不住,她几乎是用马镫链将大旗缠住,使旗、人与马联成一体,这才不至于被吹倒。旗杆终于被她牢牢地钉在地上,而因为马镫的缠纠,她的座骑只能绕着旗杆打转。粗糙的木杆将忆灵的小腿蹭出血来。这样一来,高高飘扬的蓝河大旗成为众矢之的。“公国光荣,战斗!”忆灵的肩上中了一箭,血流如注。她却意外地不觉疼痛,反而更加高声地激励士气。蓝河军象疯了一样,比刚才更加可怕。伊枝人也看出忆灵是蓝河军心所在,不顾一切地向大旗杀来,无法接近的则用弓箭向大旗射击。忆灵的战马又连中两箭,前蹄一软,跪在地上。大旗只稍稍歪了歪,又被忆灵死死撑住。一匹垂死的半跪着的马,肩上带着八十厘米长箭的美丽女子,在大风中狂舞的长发和旗面,在晶莹灿烂的朝阳下泛发出圣洁的惨白光晕。忆灵肩上的疼痛终于传来,她咬破了下唇,已无法呼喊,全身精力都用在那杆不倒军旗之上。蓝河军战士的心中炸起愤怒,涌起责任,暴发出男人最可贵的原始品格。“保护这个女子,就象保护我们的土地!”此时没有人脑中会有这句话,但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在蓝河军一次又一次地高涨士气的过程中,伊枝人也在努力,为生存而战。他们也在拼命地砍杀敌人,直至绝望。所有伊枝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倒在自己刀矛之下的,不过是一个蓝河军的躯壳,死者的灵魂,立即会附着于下一个敌人身上,从而产生双倍的力量……无论自己怎样战斗,只会迎来更强的对手,更不要命,更狂怒,更可怕……而前方那一杆蓝河军旗,为什么还不倒下?在酣战两小时之后,伊枝人仓皇退出战圈。术沙已成一个血人,他的体力下降到极点,信心也下降到极点。“伊枝完了,伊枝完了!”他麻木地看着战场,大量体力的流失使他大脑的机能迟钝,他只觉得很累很累,巴不得马上有一个蓝河军士兵将长矛插进自己的心窝。但是,领袖特有的超强意志让他清醒了一下脑子:“即使是我死了,伊枝也不能死,神的预言也不会错!……圣女!只要圣女还在!”他下意识地向右首看去,圣女的车仗还在,四周已被蓝河战士包围。术沙带着身边的八名黄金勇士杀了过去。伊枝部的这八名黄金勇士,是所有厥奴部落中的特例,其他被授予这一称号的战士,全都在阿南要塞。虽是疲战之躯,术沙还是杀到车仗边,八名黄金勇士随后将车仗团团护住。“圣女!”术沙的声音是沙哑的。圣女在车里,面前散落着兽骨。她的脸,象雪一样惨白。圣女的脸!术沙象一脚踩进深渊,深渊里是无尽的绝望;又如一脚跨入另一个世界,那世界里尽是天堂的弦音和花香。“圣女是不能露出脸的”,这个关于灭族的传说,每个伊枝人都笃信不疑。他们一生只会谈起这个话题一次,那就是在十五岁成年时,由父母在庄重的成年礼上,用庄重的口吻叙说,并被警告“不许发问,也不许谈论,否则便是亵渎神灵。”可是,现在术沙看到了圣女的脸。“我卜到绝卦了!”“伊枝完了吗?”“卦相上是这么说的。”“你真美!”“不要恨我,卜到绝卦,我只能脱下面纱。”“我不信神!就是伊枝族全族战死,我也要你活着!”“大罕!”术沙倒退着出了车帐,眼睛始终盯着圣女的脸,在要完全退出的前一刻,他停住了,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此生我有缘见你一面,我会不惜一切。即使,这是以灭族为代价。现在,我知足了。”圣女也忽然感到一片灵寂,她心头一震,一颗珠泪从雪白脸庞上滑下,滴在车帐的毛毡上,碎成百十粒晶珠。“圣女说了,伊枝不会灭!你们几个,一定要将圣女送到安全的地方!”车帐外传来术沙的声音,之后世界恢复了正常——杀戳的喧杂再度响起。这个离蓝河边界三百里,离恩山三百八十里的林边草场,在大雨来临前渐趋平静。蓝河战士在雨中麻木地清理着战场。“这具尸体,带回去!”大公侍卫君悦在一具尸体前停住,吩咐士兵道。雨水将那具尸体身上的血迹冲去,在旁边聚成一个小血塘。这具尸体的战甲与众不同,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兰顿花纹,这种花纹在兰顿只有公爵才能使用。而这个人却是个典型的伊枝人,这本就够奇怪的了。而且,他在死时脸上仍保持着怪异的笑容,无比满足。后来,君悦查出来,这个特别的死者果然特别,他叫术沙。***绿海子决战,使一个古老的民族彻底从历史上消失。这样的事件,在任何时代都足以震惊天下。首先得到讯息的,不是兰顿帝国,而是西面的草原联盟。因为对兰顿王室的戒备,蓝河公国严密封锁消息达两周之久。而云镜南是在十天后就得到了斥侯报信。其时,阿南要塞正进行军事操练。参加操练的是新组建的联盟军。场面不忍目睹。神族战士排在最前,他们步伐整齐。但他们也是联盟军中唯一看得下去的阵形。厥奴人各部跟在神族战士身后,大多数也是勇往直前,但速度却完全不一样,自然更谈不上什么阵形。各部战士的战斗习惯都不一样,雄狮部的冲锋速度甚至超过神族,有几个雄狮部战士越过神族前锋五十多米才发现自己越位了,然后只好停下来等。当然,雄狮部并不是移动速度最快的部落,草原上论到马速,谁也无法与急流部相比。不同的是,急流部在撤退时是最快的。现在还是冲锋阵形,他们躲在整个阵形的最中央,把石头部的队形挤得乱七八糟。由于这已是第十八遍重新列队重新冲锋,水裳只觉得一口血含在喉头,随时都可能气得喷出来。她回头对云镜南道:“阿南,我快不行了,今天的训练还要持续下去吗?”云镜南用拇指和食指抚摸着自己颏下该长胡子的地方,咬着嘴唇想着什么,听得水裳相询,答道:“当然,今天是联盟军训练的第一天。正所谓万事开头难。”“难!是啊!可是我也没想到有这么难。”水裳的头歪靠在云镜南肩上,哭丧着脸道。云镜南搂搂她的肩以示安慰,小声道:“可不能让战士们看出你不耐烦,连水大将军都没了信心,联盟军还怎么训练?”水裳一听,重又站直身体。“真是个好女孩啊!”云镜南心道,“要是能有这样的伴侣,让我做什么都可以!……除了长一脸长毛。”水裳正好转头,看到云镜南神情有异,怒道:“色迷迷地想什么呢?”“呵呵,这个……这个嘛!”云镜南在这种情况下总是打哈哈,但他总是要想出个话题来转折的,否则就会挨几脚,“水裳,你没觉得阿思对你有意思吗?”水裳仿如没听见这句话,重新望向乱作一团的联盟军阵形,一脸担忧地道:“唉,这队伍到底要怎么练啊?”云镜南见她装懵,知她不愿回答,也知趣地将话题转开,笑道:“我看我们的联盟军有潜力,现在只是配合不熟练罢了。你知道什么叫作人尽其才吗?不对,应该说什么叫作调度有方。”水裳错愕之下,云镜南用草梗在沙地上重新画起联盟军阵的布置图。这一次,急流部被分在军阵两侧,负责哨探打援。神族被排布在军阵中心区,成为整个军阵的中坚力量。而雄狮部、翔羊部则被安置在前锋位。而在接战程序上也作了改变,以往一窝蜂式的前线冲锋被改变,云镜南规定:在冲锋之前必须将壶中之箭的八成射完。谁也不曾想到,就是在这样一天时间里,草原联盟军训练的头一天,伟大统帅云镜南创造了享誉战争史的骑兵战模式。这个战法看似简单,却彻底改变了草原骑兵在大型战阵中从不敢与兰顿、王朝军阵硬碰的惯例。没有经过严密构思,只是草草地在沙地上画出的战法,在日后实践中被千百次证明。直到千余年后,才有军事研究家用文字分析出这套“云式战法”的百胜决窍。“云氏战法”这个名称是由后世学者正名的,而当时这套战法叫做“水裳战法”。因为,云镜南调整战法后,主要的训练由水裳执行。而他本人,因为接到“绿海子”决战的情报,当晚便带着几个卫士风驰电掣地赶往蓝河公国。忆灵生死未卜!蓝河军在绿海子决战中取得胜利,可是身先士卒的国主却身中三箭,座下马更被射毙,当场口吞血沫而亡。蓝河军中有许多人认识云镜南,知道他是国主的好朋友。忆灵昏睡不醒,云镜南连战甲都没脱,便轻轻坐在她的床前,握着忆灵微温的手,轻身抚慰。云镜南的声音是那样温柔,以至于侍立在几米外的君悦都无法听清。那种伤心欲绝的表情,只有情到深处才会显现。云镜南在忆灵的床前跪了三天三夜,没有人看到他合眼。同样挂念着国主安危的蓝河侍卫、侍女们,看到云镜南那时的样子,无不泪下。“阿灵,你不要吓我!大夫说,你活下来的机会还有二成,你千万不要信。我已经把那个乱嚼舌头的大夫关到茅房里去了,我对他说,如果你醒不过来,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那里。”“阿灵。我今天把那个倒霉的大夫放出来透了透气,因为他说自己的脑子糊涂了,你醒过来的机会至少也有五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阿灵,我决定还是把那个大夫放了。他说,只要你自己想活下来,就一定会醒。会有不爱惜生命的人吗?我想没有。你长得这么漂亮,心地又这样好,简直就是老天造就的最好的女子。你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呢?”“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那一定是我的错,是我伤了你的心。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我会随你而去的。……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妻子……如果你不欠意当一个骗子的妻子。”……云镜南从早到晚说个不停,眼中尽是迷离和黯淡。君悦和一边的侍女们一面为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痴情所感动,一面按捺下心中的悲痛。少了忆灵的公国,有许多事要做。首先,消息不能被波旁城知道。蓝河军进攻伊枝人,这本就是违背兰顿王旨意的事。一旦忆灵病危的消息传出,谁知道王室会不会借此机会将蓝河公国收管?从上一次伊枝之乱后,蓝河人对兰顿帝国普遍失去信任。他们没有想过,消息总有传出去的一天,到了那时又将怎么办?君悦只是本能地去做事,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是在等忆灵醒来。当然,即使是忆灵活了下来,她要面对的还会是同样的问题。只是君悦对蓝河的女领袖有信心,他相信只要忆灵在,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另一个问题,谁也不愿意去想,只有君悦默默地在准备。他在准备忆灵的后事。这让很多人不能理解,没有人愿意相信国主会离他们而去。可是对于君悦,他的想法与众不同:“如果国主真的死了,我也一定要让她开开心心地离去。让全蓝河的人,都记得她。” 第60章 情种 云镜南在忆灵的床前不吃不喝地挺了三天,终于昏倒在床前。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但他此后几年都永远记得那场长睡。梦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也许你只睡了几个小时,却仿如过了十几年。你可以梦到这十几年的每一天每一刻,而这一切只需要几个小时。云镜南不但梦到了到兰顿卧底时的情景,也梦到了与忆灵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第三次……大公爵府……吻别……他的梦一路向前,从兰顿到王朝,从王朝到草原。在梦里,他大声惊呼,也大声欢笑……云镜南醒过来时,睡在床上。身边薄被飘香,轻纱抚风,竟就是忆灵先前躺着的那张床。他一古碌便翻起身来,掀开床帐便叫道:“阿灵!”满屋子立时发出笑声。一个年轻侍卫笑吟吟地上前道:“阿南大人,国主很好,正在外面散步呢!”云镜南“哦”了一声,便要下地穿靴,两个侍女马上一左一右上前侍奉。年轻侍卫笑道:“大人别急,国主现在已大好了。我叫君悦。”云镜南自进入蓝河城塞开始,便直奔忆灵床前,几天来又只看着忆灵,因此还不知君悦名字。云镜南放心了些,却还是等不及侍女帮他穿好衣靴,自己胡乱穿了下,便向屋外奔去。“阿灵,阿灵!”他一路边跑边叫,引得众侍卫侍女纷纷侧目。“瞧你那样子!”忆灵正在屋外花丛间,一脸晕红,那羞涩只停得一下,便即转为嗔怪,“瞧你,连衣带都没系好。”她走上前来,替云镜南将衣带系好。众侍女在一边看着,都含笑低下头去。“阿灵,你的伤真的全好了吗?”云镜南的手在离忆灵肩头几寸处停住,一脸关切。“嗯,没什么大碍,大夫说是脱力所致,身上的箭伤都不在要害。”忆灵的声音极低,“旁边这么多人,别这样。”“哦!”云镜南开心地傻笑着,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了!”忆灵将他的衣带系好,猛地一勒,一咬嘴唇,一颗珠泪禁不住滚了下来。“阿灵,你怎么哭了?是疼了吗?”云镜南扶着忆灵,焦急地问道。忆灵一头扑进云镜南怀中,哽咽不止,口中道:“阿南,我真不想管了,不管了!……”云镜南轻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阿灵,我知道你好累!有我帮着你,会好起来的。过去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苦了……”忆灵的哭泣却无法止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坚厚的肩膀让她依靠。可是,这副肩膀真的会永远牢靠吗?太多的苦,只能自己咽下。“阿南,你真的知道让我觉得最无力应付的是什么吗?”……君悦不忍打搅忆灵和云镜南,继续默默地支应公国事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蓝河公国的土地上,总能看到一对相依相守的年轻人。暮色中,城塞的墙头上,落日的余晖在他们身周荡起金色的光轮。月光下,银白色的骏马驮着这对恋人踏花而行。有人说,世间的浪漫,是对生活奢侈的索取。这一刻的幸福,在人生长河中总是短暂,它是用生命其它痛苦的部分涌生出来的。云镜南和忆灵,是否已经过太多的悲欢离合,是以有了最后美好的归宿?蓝河田间的一位老人,这样对他的孙女说:“祝愿我们的国主能好好享受这一刻吧!”忆灵是在享受,刻意地忘却一切痛苦,奢侈地享受着与爱人相依的日子。***兰顿王还是得到了蓝河军将伊枝灭族的消息,他勃然大怒:“兰顿自立国起,还未有哪个属地敢这样公然违抗君命!”他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王朝青瓷杯。当时看到这个情景的只有两个内侍。但消息还是很快传到大臣们的耳朵里。两天里,大多数人也只不过把这件事当做酒后谈资,有同情蓝河的,也不过感叹上一句:“想犁师大公当年何等显赫,想不到现在蓝河国主将事情搞成这样!唉,看来取缔公国的日子不远了!”与众人一样,这件事也没有被蒲力所重视,直到两天后的深夜。“大人,府门处有人求见。”卫兵报道。“是宫里的吗?”蒲力慌忙起身,敢在深夜造访蒲府的,除了是王宫内侍传旨,不会有别人。“不是。是一个年轻人。”卫兵的回答让蒲力很意外。“哦,很特别的年轻人?”这个卫兵是个老兵,蒲力不相信他会不懂规矩。那卫兵答道:“他穿的是平民服饰,身上却带着一等武士金牌。”兰顿帝国的武士级别大体相当于云镜南设立的勇士制度,执有一等武士金牌的人,可能是平民,可能是骑士,理论上也可能是公爵——只不过同时拥有公爵爵位和一等武士金牌的人在兰顿历史上不会超过三个,犁师即是其中之一。一般来说,执有这块金牌的人只有一个地方能制裁,那就是兰顿最高军事法庭。除此之外,除了战争,即使是兰顿王也不能随意剥夺他们的生命。这样的人当然敢在任何时间敲任何一扇大门。而且,必是有要事在身,否则不会掩饰身份。“把他直接带到内室。”蒲力下了床,连外衣都没披。对方既然不穿官服,那他们所谈的事也不必拘于常礼了。奇怪的年轻人进来了,一开口便道:“我从南边来。”蒲力马上挥退左右。“我叫君悦,是蓝河国主的侍卫长。”君悦摘下斗笠。蒲力大致猜出了对方的意图,点点头道:“蓝河大公最近的麻烦可不小。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君悦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事,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蒲力的眼睛一亮。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墨玉璧,上面是浅雕夔龙与乳丁组成的纹路,纹路中透刻着“壮山河”三字。“壮山河璧!”蒲力深知这块玉璧的份量。那是兰顿太祖在蓝河流域驱逐外族,奠定根基之时,马立长山,挥鞭指点天地,情不自禁地赞道:“壮我山河。”后来宫廷工匠将这四字刻成玉璧以纪念王室功勋,太祖在刻好“壮”字之后,下旨道:“山河非我所有,为天下臣民共有。一家之山河绝然永固,万民之山河方能一统长青。这个我字可以去掉,就刻上壮山河三字好了。”到底是“一家之山河”还是“万民之山河”,这没必要深究,但兰顿王室世代以此为训,确实也认识到对人民的态度应该敬畏。比古训更让人记忆深刻的是这块壮山河璧的价值。五十年前,波旁城巨富拉赫家曾经用二十五万金币收藏了这块璧,但是后来拉赫家触怒王室,举家被抄,唯独不见了这块玉璧。传闻这块玉璧已经失踪,数十年来留给世人的只有画影图形而已。蒲力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壮山河璧,嗟叹一阵,终于还是抬头对君悦道:“可惜我蒲力爱莫能助。”君悦接下去的一句话,差点让蒲力跳到房梁上。“国主让我传一句话,莫忘了苏曼将军府之事。”蒲力不是记不得当年云镜南诛杀红雪之事,而是真的忘了。事隔许久,他借着那次机会青云直上,其间又不知遇到多少坎坷。在他的心里,那只是万千坎坷之一,早已淡忘。“你还知道些什么?”蒲力问道,眼中已现杀机。君悦直迎上蒲力的目光,道:“国主的话我已一字不漏地传到,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知。”蒲力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君悦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卡,放在“壮山河璧”旁边,道:“国主还说,自上次伊枝之乱后,蓝河重建家园,百姓安居乐业。公国上下,不敢忘当年西征军护佑之功。这二十万金币,权当报涌泉之恩的一滴水。”蒲力已无话可说,将金卡与墨玉璧收起。君悦看着他将礼物收起,这才松了一口气,垂首行礼,最后问了一句:“国主让我带一句话回去。敢问大人将怎样平息王上的怒气?”蒲力象一只被摆弄得筋疲力尽的老鼠,有气没力地道:“告诉大公,王上正立志外图,绝不会让国内动荡。伊枝外族只不过是王上想利用的一把刀,既然他们已经灭族,王上绝不会因为这样一把本就不锋利的刀迁怒蓝河。”“小人告退。”君悦拱手倒退着出了蒲府,他的表情比进来时轻松多了。***德德是个天性善良的人,他将青蛾和小德带到布鲁克城,住了很久。他很感激云镜南,感谢这个既是主人,又是兄弟,更是恩人的朋友。虽然早已得到伊枝人被驱逐的消息,但他还是没回阿南要塞。有云镜南在,他不怕那些仇视伊枝的厥奴人。但他也不想和他们起冲突,等到过一段时间,众部落对伊枝的仇恨消减之后,他就准备回要塞。古思虽然将他们照顾得很好,但他不觉得这里是他的家。家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同,对于德德而言,云镜南在哪儿,哪儿就是他的家。不急着回要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德德听说那一仗打得很惨,而战场离要塞只有几百米远。“不能让青蛾太过伤心,那毕竟是她的娘家部落啊!”伊枝部战败的消息他已告诉了青蛾,但却改编了一些:“术沙听说阿南的援兵来了,带着族人往恩山迁徙。”青蛾也不想急着回要塞,原因是小德。由于长期在草原上生活,青蛾看怕了部族间的仇杀,她想让小德留在布鲁克城,跟着王朝人多学些文字,以后无论是留在王朝还是经商都好,就是不愿意让小德再舞刀弄剑。所以,德德的日子还算好过。当然,这是在今天之前。他刚从宫里回来。那是素筝女皇在布鲁克城的居所,原来是布鲁克军的879骑兵团军营。大家习惯把那里称为“布鲁克行宫”,因为素筝女皇真正的皇宫应该在王城。德德想起刚才的情景就额头冒汗。……“德德,你这是第几次见我了?”素筝坐在座位上,一脸冰霜。德德在心里认真地数了数,又检查了一遍,这才答道:“陛下,这是小人有幸第三次见您。”“你是不是记错了?”素筝淡淡地道。德德又数了数,肯定地道:“是第三次。”“如果你真是记错了,那倒有情可原。但你如果是在撒谎,你知道欺君之罪的后果吗?”素筝仿佛吃定了德德。“知,知道。”德德只觉得整张头皮的毛孔炸了一下。在王朝,欺君之罪要处以极刑,而且是极刑中比较惨的那种,就是腰斩。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听说过某个囚犯被腰斩之后一时不死,用自己的血在刑台上连写七个“惨”字的骇人故事。他抬眼偷偷看了看素筝,见她正在摆弄桌上的茶盘,心中稍宽,下定决心道:“是三次,陛下。当然,还有几次,我远远地在人群中瞻仰过圣容,但那不算正式接见。”德德给自己留了个活结,然后再偷偷看了眼素筝,见她的手离开了茶盘,正用手指摸着茶杯,于是又补了一句:“我有幸见过陛下三次,可是我的老婆却见过陛下五次,至于我那个还不懂事的小德,就只见过您两次。得蒙陛下召见,那是我们一家天大的荣幸,德德每一次都牢记在心,不敢忘记!”素筝还是没有说话,但却拿着茶杯站了起来,向德德走过来。“德德,你是个好人,你骗我肯定是因为你承诺过什么。”素筝向德德递过手中茶,悠悠道,“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茶里放了点砒霜,不多,就一点,也许喝下去也会没事。如果你的记性不够好,我也许会把它赐给你。”德德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看着茶水,畏惧地向后缩去。“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对女皇忠诚。其实,很多事情我已经想起来了。”素筝公主冷冷地看着德德,“这茶杯不重,可是我没有耐心端那么久。”“都想起来了?”德德怀疑地问道,他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背弃承诺的。“嗯。”素筝点点头,她的脸很平静,但内心却已翻江倒海。德德刚才这一句话,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大家确实在瞒着她很多事。德德彻底崩溃了,他双手合什,向天诉道:“主人,不是德德背弃承诺,德德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可不想这么早就弃他们而去。而且,陛下什么都知道了……”“快点!”素筝公主不耐烦了。“我说,我什么都说!”德德只觉得全身什么都吓软了,包括他的嘴,也包括他的意志。素筝公主满意地转身回座,将杯中茶呷了一口,静静地听德德罗里罗索地讲故事。不久以后,她的脸色就变得惨白。“天啦,我原以为我这一段脑子里窜出来的东西都是梦境,原来竟是真的!”她不知该轻松还是难过。作为古思的妻子,她一度为自己“梦”中挥之不去的云镜南而自责,也为梦境的真实感到可怖。可是现在,一切竟是真的!……“德德,你去吧!”素筝觉得疲惫至极。德德如释重负,内疚地退出行宫。“混蛋,全是混蛋!”素筝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碎成数十片。正如她的心。***这段时间,是云镜南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至少他自己又这么认为了。人容易满足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忆灵不再提他肩上的咬痕,那就说明她原谅自己了。只要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而不是被水裳拧着耳朵提起,什么样的日子都堪称幸福。“我真的是很幸福,呆会儿可别忘了和阿灵去山下打猎。”云镜南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耳朵,出于对水裳的敬畏,也出于对目前幸福的珍惜。想着想着,他已来到长山脚下。忆灵站在那儿,长裙带风,脸上的小酒窝含着笑容,几乎把云镜南看得痴了。“你来啦!”忆灵看上去很开心,“到我的马上来,一起去看日出。”“噢。”云镜南应道,却没有动。有时和忆灵在一起,觉得好傻,是那种心甘情愿的傻。就好象两个小孩摆家家,那种开心发自内心。忆灵见他一副痴痴的样子,嫣然一笑,跨到云镜南的马上,自身后搂住他。东面的日头还未出山,但金黄色的光辉已透出山坳。不甘退却的夜幕依然保留着墨蓝色,夜与昼的交接处,是紫色的霞光,诸色布满天穹,绚烂异常。云镜南跨着无鞍马,放开缰绳,背后软香依身,轻握着忆灵的手儿,晨起的清新空气,使他如同进入另一个梦境。心中只想,前方的太阳迟些出来,让这个浪漫的时刻多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忆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静如水:“阿南,我们永远留在这里,一生厮守,好吗?”“好。”云镜南不假思索地道。“你发誓!从现在起,一步也不要离开我。现在就发誓!”忆灵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我……”云镜南认真起来,他意识到忆灵不是在开玩笑,“我会回一趟草原,那里还有一些事没办完。”忆灵嗔道:“就知道你又在骗我。老实说,如果一辈子只有我们在一起,你会不会烦?”云镜南笑道:“就算我一辈子呆在长山,不是还有那么多公国臣民和我们在一起吗?”“那就是会烦了。”忆灵失望地低下头,“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梦想。”“是什么?”“和我最心爱的人在一起,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我们两个,从黑发到白发,就这样过一辈子。”忆灵无比向往地道。“那会闷死的,”云镜南心道,“不过,如果是和阿灵在一起,可能也不会那么闷。”忆灵见他不说话,又道:“我知道古思是你的好朋友,你不可能不回东边。那我让你另外再发一个誓好了。一辈子都对我说真话,好吗?”“好。”云镜南举起一只手掌,镇重地道,“如果我对阿灵说假话,就……就任凭阿灵处置,绝不反悔。”“那么,我要问你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只爱我一个吗?”在这一瞬间,千万道金线洒向大地。云镜南原以为,日出之后便是睛空万里。可是,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一切都改变了。太阳从东面升起,光辉直射在云镜南的后背上。可是,他却觉得一阵阵发凉。忆灵离开了他。“我一生都不会再见你。”这就是对他违背誓言的处置。云镜南本可以申辩,可是他自己也在怀疑:这个处置好象是公平的。“我没有骗阿灵,我心里只想爱她一个人。可是,我是否骗了我自己?我真的在睡着的时候叫阿筝的名字吗?我心里到底是不是也爱着阿筝呢?如果是的话,我这算不算对阿灵说了假话?”“一切都是我疚由自取。云镜南啊云镜南,你真的是个混蛋,你是个没有人爱的混蛋。你为什么把事情一次次地搞糟?”“我真的这么可怜吗?不行,我要回到草原去,那里才是我的家。我要娶一个大胸脯大屁股的神族女人,然后生一窝儿子,再生一窝女儿。我为什么总要和这些公主、国主扯在一起,我本可以过得很开心!”云镜南一夹马腹,向东疾驰。他只想回到阿南要塞,大哭一场,或是大笑一生,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如果再不离开蓝河,他会沮丧到去自杀。***三个月后,阿南要塞。云镜南的大帐前,两根大柱上拉着一副由二十四张羊皮缝成的大皮帆,上面写着:“阿南大人征婚处。”帐前人山人海。人群里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举着个小木牌叫道:“阿南大人,阿南大人,我要嫁给阿南大人!” 第61章 青蛾 她身边几个妖冶的女子顿时甩过几道鄙夷的目光,七嘴八舌道:“小妹妹,你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吗?别来瞎起哄!”那小姑娘不服气地道:“我就是喜欢阿南大人!他好帅啊!昨天,他被水裳姐姐追得满街乱跑,他跑起来也是那么帅!”另一个女子诧异地对同伴道:“怎么回事,阿南大人征婚都没年龄限制的吗?我们都排了两天的队才拿到木牌,她是怎么拿到的?”那小姑娘不乐意了,扬了扬手中木牌,道:“谁说的,这是水裳姐姐亲手发给我的,还是三号呢!”几个女子还待要细问,人群突然沸腾起来。“阿南大人,阿南大人!”原来,云镜南在大帐里露了露头,但很快又缩了回去。“阿南大人,阿南大人……”人群里有几个女子昏了过去。云镜南回到帐里,喜滋滋地对水裳道:“想不到我这么受欢迎!谢谢你,水裳,为我的婚事,你可是受累了。”“阿南,你在草原是欺骗了不少女子的心,我本不应该助纣为虐。可你毕竟是我的朋友,这终身大事我不能不关心。”水裳懒洋洋地坐在云镜南身旁,“号码牌我都发出去了,居然有两千多人报名。”“两千多人!”云镜南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涎着脸道,“俗话说千里挑一……我的要求没那么高啦,百里挑一就好了,这两千多个女子里面,我挑二三十个做老婆好了。当然,如果水裳愿意,你自然是做大的。”水裳也不生气,悠悠地晃了晃头,道:“阿南,我忘了说了。这些报名的女子里,你只准挑一个当老婆。我可不想看到满要塞都是小阿南在跑。”云镜南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随即转过头来看着水裳,道:“水裳,只能选一个的话,我想选……”“想也别想!”水裳一脚将云镜南踹翻在地,又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小肚子上的鞋印,“好了,别开玩笑了,开始选新娘吧!”对水裳的粗暴,云镜南早就习以为常,捂着肚子坐回椅子上,兴奋地等待着第一批女子进帐。头十名女子进入帐篷,云镜南一下就傻了……云镜南浑浑噩噩地进入了世元383年。以至于有一天他向辛巴问起日子时,才知道史书又翻过了一页。“看来草原也需要弄一个新年什么的。”云镜南觉得自己在王朝时天天灯红酒绿,也不至于忘了时间。刚刚从要塞外的训练场回来,他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时间还早,他不想这么早回去,因为他的盟主大帐还在最紧张的时刻。“阿南大人,我在布鲁克城学习了这么久,可想死草原了。”辛巴道。他在半年前被云镜南派到古思身边学习守城战,在草原上野惯了,在古思那样的严纪重压下,辛巴受够了罪。云镜南狠狠地给他额上来了个爆粟,笑骂道:“死小子,看你机灵这才外派你去公干。你以为桑奴在要塞里很轻松啊!”“桑奴有什么不轻松的。”辛巴一脸不信地道,但他还是希望卫队中最好的朋友和他“有难同担”,于是好奇地问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这个嘛,说来话长。我今天喊口令把嗓子都喊哑了。呵呵,回去你就知道了。”云镜南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噢,”辛巴也不是很在意,“阿南大人,你这大半年一定也没闲着。夫人娶了吧?我还听说联盟军现在训练得很强了,刚才一见,果然不错。”“是啊,是啊!也不看看你们大人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云镜南只听到辛巴后半句的问话。他根本就不想回忆这大半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382年里,除了春天,他只觉得自己象个白痴,用斯文一点的话说,象行尸走肉,用再斯文一点的话说,如同在梦境中度过。那是噩梦。水裳为他征婚的事而四处奔忙,这让他着实感动了一阵,好几次他都想说:“水裳,你真是个好女孩。别忙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就……”幸好他没说,否则会后悔一辈子。水裳给他的征婚定了好些规矩,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蒙面相亲。一组十人的应征女子轮流走进云镜南大帐时,云镜南倒吸一口冷气。美女们的身材有胖有瘦,腿有粗有细。虽然他在烟花柳巷里早练成一套功夫,光看女子的腿脚便能将她的长相猜度得八九不离十。可是,万一猜错了呢?更何况,水裳就在一边监督,口中还警告道:“阿南,可要看准了,只准选一个哦,没有第二次机会。”有时她也这样说:“阿南,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堂堂正正的一个大男人……用词好象有点不当哦!嘻嘻,你这样一个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大男人,天天为了女人的事苦恼。我这个当朋友的怎么看得下去。这样做也是要让你放弃以貌取人的错误观点,娶一个长相平常的老婆,断了这个念想,从此也好做个正经男人……”总之,水裳把这说成是一片好心。云镜南迟迟不敢下决定。终于有一次,一个应征的女子坏了规矩,揭下盖头,对云镜南叫道:“阿南大人,我爱你!”然后扑进云镜南怀里,两腿将他的腰夹得紧紧的。水裳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而云镜南满脸无奈地用一只手将那个女孩从身上拎下来,语重心长地道:“孩子,回家了,你妈妈该着急了。”然后他转头对水裳道:“姐姐,你也太狠了吧!这个小女孩才十岁,我要等她多少年啊?”水裳嗑着瓜子,正儿八经地应道:“是九岁。”第二次让云镜南崩溃的是,他在冬季一个寒冷的早上,被水裳拎起来进行第九十八场征婚。他居然看到了桑奴。从那双鞋他就知道这是桑奴——如果说这世上有三双靴能给婴儿当摇篮,那么其中两双一定是德德和桑奴的。“桑奴,你想死啊!”云镜南一把扯去桑奴的蒙面。“我也是被逼的……”桑奴偷眼看了看一旁的水裳。水裳瞪了桑奴一眼,对云镜南陪笑道:“一时失误,一时失误。这么多应征的人,总有搞错的时候。”云镜南神色呆滞地背着手向帐外走去,口中颂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一句普普通通的民谣,在这位千古伟人口中吟来,竟有着穿透天穹的无奈和悲壮。种种水裳泡制的骗局曝光之后,在阿南要塞引起了轩然大波。成千上百的美女,不分种族,不分肤色,不分年龄,不分胖瘦,纷纷走上要塞城头,游行抗议。五花八门的标语和五光十色的女子,是世元382年草原联盟最抢眼的走秀。“我们要嫁给阿南大人!”“反对一夫一妻制!”“反对女权激进主义!”……水裳站在城头上一语不发,拦在游行队伍前面。队伍在沉默了半分钟之后溃散。“二丫,回家了,你不是说要看看我新买的头巾吗?”“天太晚了,我该回去煮奶茶了。”一场游行轰轰烈烈开始,安安静静退潮。……云镜南的生活从此大变。他不再需要水裳拎着耳朵起床,就每天起早贪黑地往要塞外跑。征婚的事被一推再推。为了伟大的草原联盟早日崛起,为了联盟军成为天下无敌的军队,云镜南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皮肤被晒得黝黑,体重下降了二十斤。但是这一切他都无怨无悔,只要能逃避征婚。通过这大半年,他不但博得了所有草原女人的同情,也博得了所有男人的尊重。“没有阿南大人,就没有草原的今天。”一谈起云镜南,所有战士和牧民都用这句当开场白,然后聊天的人会一起远远地看看半空,表示对这位天赐领袖的尊敬,这才开始谈关于云镜南的各种事迹。今天,云镜南本应在校场上呆得更迟些。可是辛巴回来了。他需要从辛巴口里多了解一些布鲁克城的信息。半年间,古思和素筝几乎和他断了联系,连鸽信都断了。“辛巴,快给我说说布鲁克的情况,我等不及了。”云镜南道。辛巴很兴奋地道:“这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大人,我们不能回帐篷再说吗?”“不知道水裳……”云镜南犹豫了一下,“不管了,我们可以躲到后院去说。”“躲?为什么?”辛巴有些不明白。“不要问那么多,随我来就是了。”云镜南如果要吐苦水,那就不是一天一夜的事了。辛巴不说话了,这是他从古思军那里学来的原则之一。然后他跟着云镜南绕了一个大圈子,躲过大帐前人气依旧的美女军团,摸到大帐后面。“不要出声,看来今天的征婚还没结束呢!”云镜南诚惶诚恐地对辛巴道。“征婚!阿南大人,你的眼光可不要太高啊!我奶奶说过……不对啊,今天征婚,大人怎么不呆在大帐里?”辛巴道。“个人和草原联盟相比,孰轻孰重?……”云镜南习惯性地想自吹自擂一番,可马上就泄了气,“算了,到后院再说吧,这里太危险!”两人眼看便要混过大帐后门,忽听“啊”地一声惨呼。“桑奴,你想死啊!阿南呢!”水裳的怒斥声从帐里传来,“我只不过一天没来监督,阿南就和我玩这种把戏!”“啊!”“扑!”“豁啦!”皮帐裂开,桑奴庞大的身躯自帐中飞出,直越过云镜南和辛巴的头顶。桑奴在半空中看到二人,大叫一声:“大人在这里!”“水裳姑娘的腿好劲啊!”辛巴由衷赞叹,同时在心里发誓绝不重蹈桑奴复辙。“叛徒!”云镜南恨恨地看着桑奴落地,接着便被水裳倒拖入后院。***一顿淫威过后,云镜南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水裳呼呼喘着粗气,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阿南,你胆子好大,连我的情都不领?”“哪有这样征婚的?我连脸都看不到,万一娶回个不喜欢的,那不是毁了我的一生?”云镜南嘟囔道。“你长得这么丑,有人能看上你就不错了!”水裳道。云镜南不服气地道:“你明明看见外面有那么多美女想嫁给我,偏偏只把号牌发给那些小女孩、丑八怪!”水裳骂道:“阿南,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云镜南抬头看着水裳,居然从她眼睛里读出一点忧怨。“水裳,是我不好。我真的不懂,可是,我觉得我现在懂了。”云镜南心中感动,两眼望定水裳,波光流动。“你真的懂了?”水裳蹙眉问道。“再,再不懂我就是傻子了,”云镜南感动得口齿打结,“一个孤身独居的美丽女子,为了另一个男子寝食难安,这是世间最难让人容忍的事。”他本就是个善良感恩的人,想到水裳对自己的征婚百般阻挠,到今日方向自己表露心迹,心中感动万分。此时自己方敢抬眼正视水裳,见她脸色白晰透红,肤中水色娇艳欲低,在这一刻眉头微蹙,却比平日更温柔万分,心道:“若能和水裳过这一世,便是我赚到的福分。”水裳望着云镜南双眼,点了点头,幽幽地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向窗边,道:“看来你还是有感情的,你真的懂了。”云镜南不失时机地跟着站起,蹑步跟着水裳到了窗边,双手伸出,想将美女揽入怀中。可那手停在离她肩头几寸之处,就是难进半分。“水裳今晚定是展现出温柔一面,也许以后会因这一晚改变,不会再那么凶了。”云镜南给自己打气,可那手就是再伸不出去。“唉……”水裳又是一声长叹,云镜南吓得将手收了回去,“阿南。”水裳转过身来,被站在身后的云镜南吓了一跳,骂道:“你站这么近干什么?想吓死我啊?”云镜南重又坐下,暗暗懊悔错过适才良机。水裳道:“你到蓝河公国时,素筝来找我了。”云镜南打了个激灵。“忘忧水的药性看来靠不住,她好象完全想起了过去的事。”“她对你恨得咬牙切齿,也说起你们从前的点点滴滴。”“我当时就想,云镜南真不是个东西。”云镜南这才明白这半年多悲惨生活的源头,颓丧之下,道:“她终于是想起来了,她一定很苦。若是她要你这么折磨我的,我都认了。”“可是阿南,我觉得你是好人。算了,我也不忍心再折磨你了。明天,你就挑一个中意的新娘结婚吧,也许那样会好些。”水裳道。“算了吧,”云镜南苦笑着道,“也许我注定这辈子得不到爱人,强求也是无用。阿灵、阿筝如果能早点忘了我,我也就心安了……”“阿南……”水裳还待要安慰几句。云镜南忙将话题叉开:“这一段联盟军的训练不错,我看他们现在的战斗力,即使比不上古思最精锐的队伍,也难有对手了……”水裳很少听他这样正儿八经地说话,顿时被吸引过去,心道:“神族真的不能没有阿南,草原也不能没有阿南。我怎么能那样对待他?”***云镜南刚刚摆脱了征婚的苦恼,便再陷入郁闷之中。德德全家从布鲁克城回到阿南要塞。却一直没来见云镜南。当云镜南得知德德一家已经回到阿南要塞时,已是第四天。“这个德德,来了居然也不打声招呼!”云镜南很是失落。他在当天联盟军集训之后便跑到德德帐里。“德德,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云镜南大老远地看见德德硕壮的背影。德德没有回头答应,直到云镜南猛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这才抬起头来,呆了呆才哽咽道:“阿南,青蛾要死了!”云镜南看到他的脸上全是泪水,急问道:“怎么会呢?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啊!”德德眼睛红肿,里边布满血丝,仿佛那眼眶里涌出的已不是泪,而是血:“她是上个月得知伊枝部灭族的消息。我一直很小心的,可是那天,她说想吃我做的拉面,我就去了,不曾想到那个多嘴多舌的军士来传古思大人的话……都怪我不好,都怪我太不小心了。”德德不住地埋怨自己,云镜南更急了,问道:“那她现在呢?”“在屋里,”德德拉住要进屋的云镜南,为难地道,“阿南,你还是不要进去了。”“为什么?”云镜南诧异道。“她,她不想见你。”德德低下头。云镜南从德德躲闪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苦笑道:“她恨我,是吗?”“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是青蛾她……”善良的德德仍想安慰云镜南。“我明白的,换了是我,也会恨的。”云镜南对伊枝部并不怀疚,但对青蛾的愧歉却无法释怀,因为她是德德的妻子,而自己也不只一次地对她承诺过。那些承诺无一兑现。“我确实对不起青蛾,也对不起你。德德,我想这件事我要亲自向青蛾赔罪。”云镜南一边说着,一边向屋内走去。“阿南,不要……”德德一把没拉住。云镜南一进帐篷就呆住了。要不是知道这是德德的帐篷,云镜南根本认不出躲在床上的人是青蛾。一块氆氇毛毡盖在床上,只微微隆起,一不小心便会将那个隆起看作是毛毡的褶皱。可是,那下面覆盖的是青蛾的身体。这个曾经活力四射、充满青春弹性的躯体,如今已干瘪得象油尽灯枯的老人。小德德趴在床前,正在沉睡当中。青蛾目光呆滞,直勾勾地看着小德德,又似乎不是在看他,口中喃喃自语。云镜南直走到她面前,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大抵是伊枝部的本族土语,听起来又象是祭祀时巫师所诵的经文。“青蛾,我是阿南,我来看你了。”云镜南在青蛾床前半跪下。青蛾诵经式的自语停止了,但呆滞的目光却过了许久才从小德德脸上移开,再游离一阵,这才停在云镜南脸上。“你是谁?”青蛾道。“我是阿南,云镜南。”云镜南此刻深深地为德德感到痛苦,也为自己以往诸般失信感到自责。“你是阿南,你是我和德德的朋友。”青蛾咧开嘴笑了笑,看看站在云镜南身后的德德,“可是,你怎么会是云镜南呢?云镜南是个恶魔,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恶魔!……圣女!”她说着说着,面现恐惧之色,拼命将头往毛毡里缩去。云镜南心如刀绞,心知青蛾受了打击,精神已然恍惚,再看她身体虚弱至此,知其已有赴死之意,非针药所能救治。“是啊,云镜南是个恶魔,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云镜南深深自责。小德德被二人的说话声吵醒,打了个哈欠,茫然地望望青蛾,又看看云镜南。他有一年未见过云镜南,早已忘了这个叔叔当时是何等疼他。乍一惊醒过来,只觉得面前是个生人,不由得向青蛾身边爬去,咿呀咿呀地哭了起来。青蛾伸出瘦弱的手臂,将小德抱入怀中,口中道:“别哭,别哭。”当她抬起眼来再望向云镜南时,脸色大变,尖叫道:“云镜南,你这个恶魔!你杀了圣女,你毁了伊枝部!你现在又想对小德干什么?”青蛾歇斯底里地手臂乱挥,将云镜南的脸抓出几道血痕。“青蛾,不要这样!”德德流着泪来到床边,将青蛾抱在怀中。德德庞大的身影挡住了云镜南,青蛾平静了一些。“那恶魔走了吗?他走了吗?”她紧张地问德德道。“有我在,没有人会伤害你和小德的。”德德用肥厚的手掌轻抚青蛾的乱发。云镜南看着这个悲惨的家庭,觉得整间帐篷再无自己容身之处,一步步向帐外悄然退出。 第62章 无情 退到帐外,只听得青蛾在里面厉声道:“小德,不要哭。你要记得刚才那人的面貌,长大以后,为伊枝部报仇!”云镜南从德德帐里出来,跨上座骑,在要塞外狂驰一阵,心情方才放松一些。这是他一笔无法还清的债,任他百般机变,也无法偿还。和欠忆灵的诚实一样,和欠素筝的恩情一样,这一笔笔债将伴随他终生,直至咽气。与另两笔债不同的是,他早就预感到青蛾的今天,却还是做了当时的决定。每每想到这一点,云镜南就觉得自己很卑鄙。自从在草原联盟会议上暗中阻挠伊枝部登上分盟盟主之位,云镜南就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从此不再属于自己。从他的本性来讲,他愿意自己身边的人全都不受伤害,包括青蛾。是什么将他一步步地推上领袖的位置,也就是这个背离他本性的位置,他不懂。但他会感觉自己肩上的份量一天天加重。为了这份责任,他不知不觉间舍弃了很多东西。“或许,这种心境正是我与古思的区别。他可以和阿宁割袍断义,而我,多多少少能宽容阿宁的做法。”从后人的角度看,云镜南身上发生的微妙变化是大势使然。但“历史”这个词,只不过是过去的时空。它可以是一场战乱,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亦可是每一天的吃喝拉撒。当一个人身处历史洪流中时,无不迷惘。云镜南也是一样。他在草原上呆到半夜,想把自己灌醉,在月光下长睡不醒,让自己暂时离开这个吵吵嚷嚷的尘世。可是这夜,平时喝不了一袋马奶酒的云镜南,连喝了几瓶兰顿烈酒都醉不了。看到月头偏西,这才爬起身来,却几次踩空马镫,上不得马。最后,他一拍马屁股,扯着马尾,摇摇晃晃地走回大帐。水裳破例没有教训他,她已经听说了青蛾的事。云镜南回到帐里,继续喝酒,一句话也不说。他的酒量并不好,刚才在外面就吐了几次。这时灌进肚里的酒,每一口都象烧炭,难受欲呕。他灌了一口酒,对水裳醉眼惺忪地道:“酒真是好东西……它通人性……你开心时它让你更开心,你难受时它让你更难受。呵呵,哈哈,其实酒是最势利的小人,它最懂得看主人的脸色……”水裳在云镜南不清醒的时候一般格外温柔,她心疼地夺过云镜南的酒瓶,道:“阿南,别喝了,明天还要去校场呢!”“去校场?”云镜南的头趴在桌上,伸了几次手都未能取到酒瓶,随即放弃了努力,用手指沾着桌上洒出的酒滴往嘴里送,“去校场干什么?”“训练联盟军啊!”水裳道。“草原联盟……联盟军……”云镜南木然看着桌面,“训练出来了有什么用?打战。打战为了什么?仇恨。仇恨不好,仇恨最害人。害了阿灵,害了阿筝,害了我,下一个,也许就要害你。打战不好,仇恨不好,我不要训练军队……”“那你要干什么?”水裳问道。云镜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喃喃了几句,突然大声叫道:“我好累,我要离开草原。我要去流浪,到天涯海角。我要解散联盟军,解散联盟……水裳,我真的好累,好累……”水裳愣了愣,抚了抚云镜南掉在前额的头发,将它梳回耳后,低声叹道:“是啊,好累啊!阿南,我陪你喝,明天,咱们一起去流浪。”她一拍桌子,对侍卫吼道:“去,拿酒来!”云镜南伏在桌上,听到水裳讲话,却无力爬起,只能趴在那儿叫道:“好,不醉不归!”“好,喝!”水裳启开一瓶兰顿烈酒,咕咕灌了一大口,将瓶嘴对着云镜南的嘴也灌了一口。两个人就这样喝了一夜,长笑声从帐篷里传向四方,有时夹着几声干嚎,间或是吼上几句“好累啊”、“好酒啊”、“流浪啊”。云镜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水裳胸前,两人倒在一片酒泊之中。他将头蹭了蹭,觉得这个“枕头”格外舒服,干脆闭上眼,再享受一阵。直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感觉到水裳也醒了过来。水裳轻轻地把云镜南的头从胸口上挪开,到床上取了个枕头,给他垫在头下,又拿了床毛毯给他盖上,这才开始轻轻地收拾昨晚的一片狼籍。“水裳原来是这么温柔!”云镜南偷眼看着水裳收拾屋子的绝版贤惠样,心中一阵感动,“我昨晚竟还说要去流浪,真是太不应该了。”水裳正好一转身,一眼看见云镜南正眯着眼睛看她,贤惠模样一扫而去,叉腰骂道:“阿南,还不起床,瞧你把这屋子弄成什么样了?”若是平时,云镜南必是紧紧张张地爬起来收拾房间。但他刚认定水裳本性温柔,一点也不怕她,慢腾腾地爬起来,掀开帘布,伸着懒腰踱出帐去。“反了啊?”水裳的发威首次失效,不禁大奇。她正要揪回云镜南,却听得帐外一片喧杂之声,待得走上前去与云镜南并立帐门处,差点被吓了一跳。二人眼前竟有数千人站着。一个宁静的早晨,数千人站在帐篷外,他们的呼吸声竟连草原上指过的微风都可以覆盖。直至二人出现在帐篷门口,人群中才有了一点悉悉索索的衣襟带出的声音。长立一夜,几千人竟能不吵醒水、云二人,即便现在已经看见了两人出帐,仍是不发一言,有的只是那一个个热切的眼神。这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谁都无法用语言叙述!于是,连云镜南这样玩世不恭的人,眼中都泛起泪光。“阿南大人,不要走!”一个老牧民走上前来,将云镜南的手紧紧握住。云镜南看着这些牧民,手上感觉着老人粗糙的手掌,还能说什么呢?这些牧人部落视草场如生命,视牧群于生命之上,这就是自己为他们保护了牧场和牧群的回报吗?不是。“阿南大人”给部落带来的不只是安全,更是自由。从云镜南第一次介入草原纷争,厥奴人才第一次成为独立力量,拧成一股绳,从此面对王朝、兰顿这样的庞巨帝国而挺直腰杆。云镜南与草原联系在一起之后,厥奴人每年伤亡的人口和牧群并不比过去少,但也不比过去多。不同的是,那种真正纵马游缰,驰聘天际的自由感和满足感。水裳反而忍住热泪,对云镜南道:“阿南,不走了,好吗?”“我要回王朝。”云镜南道,“不过,很快还会再回来。”***青蛾咽气的时候,紧握着小德的手,嘴里重复着“报仇”两个字。她没有看德德一眼,即使是看着小德的时候,回光返照的眼睛里弥漫的只有仇恨。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所留恋的不是亲情,而是竭力将仇恨通过小德留在世间。云镜南听不到青蛾的诅咒,他一大早便孤身前往布鲁克城。黑骏马跑了大半个白天,终于来到布鲁克屹立不倒的城墙下。“我是云镜南。”他道。守城士兵用复杂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云镜南,飞也似地进去通报。古思亲自出迎,用带篷马车将云镜南接入将军府,一路车帘低垂。“阿南,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古思把云镜南接进将军府,“这大半年什么音信也没有。我的鸽子每次都空着信筒回来,派管丰去也老见不着你。”“阿筝忘忧水的效力已经消失了,我这次来就是想了结这件事情。”云镜南苦笑着道,“该还的债总是要还的,躲也躲不了。”“原来是水裳截了你的信……你准备怎么和女皇说这事?”古思道。云镜南摇摇头:“我没想好,有些事本就是那样,也不需要怎么说。对了,阿筝回忆起事情之后是什么反应,我那儿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儿还好,她就是找我谈了一次,很多细节的东西她还想不起来,问了问我。现在,我和她还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也知道,现在国家……”古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云镜南挥挥手,表示理解,示意古思可以不用解释。“她比我们想象得都坚强!”古思继续道。“忘忧水的药性大概是去年年底开始减退的,女皇她开始召见我问些以前的事,大多是关于失忆那几年的。”古思现在已改口称素筝为女皇,“我一直拿话塘塞。”云镜南同情地看着古思,他无法想象古思这样死心眼的人,是怎么编谎话的。“后来,她终于从德德那里证实了自己的记忆。这不能怪德德,要是再让女皇活在那种混乱的思维中,我估计任凭是谁也要崩溃了。”古思道。“是我对不起德德。”云镜南想起青蛾。“我原以为,女皇回复记忆后会大发雷霆。谁知她表面上一直保持着平静,处理军政事务时也一点看不出波动,我真的怕她再这样忍下去,人会垮的。”古思担心地道。云镜南苦笑道:“你放心吧,她有她的发泄方式。”当下便把水裳借征婚对自己百般蹂躏的故事说了一遍,道:“如果阿筝能因此心里舒服些,我宁愿用一辈子来赎罪。”古思的话题却遮遮掩掩地移向水裳身上:“噢,难怪水裳经常到行宫去……”他心中实际是想多问些水裳的情况,但又觉得不妥。云镜南的心思在别处,自然查觉不到古思的神态变化。“阿思,这次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阿宁的事。”他转入正题。“铁西宁不再是我的朋友。”古思的脸色马上冷了下来。云镜南一开口便碰上个硬钉子,于是缓了几秒钟,这才道:“阿思,我不想从个人恩怨上来谈这事。我希望你能从国家的角度来和我谈。”古思见云镜南如此镇重,忙收敛怒气,道:“好。”云镜南虽深知古思的自制力很强,但见他能在瞬息之间便调解好心境,不由得赞道:“你比我预料得还要强许多。”古思摇摇头道:“我们三人毕竟兄弟一场,我只能尽量不掺杂进个人感情。”“这就够了,”云镜南将古思桌边的大陆地图取过,指着布鲁克城道,“如今,你在布鲁克城,旁边有叶扬镇守的威烈,以及我的阿南要塞呼应。从战略上看,这里城防坚厚,后有茫茫草原作为依托,虽无力进攻,却有险可守,有路可退。”他又指向兰顿帝国道:“兰顿王坐拥五十城,自犁氏败落之后,国内人心一统,上下协力。几年来虽然在你手里屡屡挫师,但损失的多是平民骑士,其国内最精锐的骑士团仍在。而且经过这两年休养生息,再加上林跃的谨慎战术,养精蓄锐已久。其多年来不断利用厥奴人挑畔边关,也给伤了王朝不少元气。”“嗯,现在的兰顿帝国,应该说有气吞天下之势。”古思叹道。云镜南再指向王城,道:“阿宁虽得了王朝九成天下,地广兵足,犹在兰顿之上。只可惜内部派系众多,他登位时名又不正。”古思的眉头皱了皱,忍住不发表评论。“你觉得,下一场战争首先会由谁挑起?”云镜南问道。古思知他心中已有成算,只是为让自己加入到他的思路之中,于是沉吟片刻道:“你的新联盟军虽然正在壮大,但短期内未有攻城掠地的能力。我一心收复山河,却苦于兵源有限,且强敌侧伺。铁西宁的当务之急必是整顿内务,也不可能发难……”云镜南点点头道:“正是!在表面上看,兰顿占了天时,布鲁克占了地利,阿宁占了人……人多,但唯一有资格发动战争的只能是兰顿人,以我对兰顿王的了解,他应该不会让这个机会闲置太久。你想到过这场战争的结果吗?”“他如果想攻打布鲁克城,那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古思自信地道。“我相信你的能力。”云镜南耐心地道,“他同样不会进攻阿南要塞,因为对草原用兵绝对是件旷日持久的事情。兰顿人不会傻到花时间和我在草原上捉迷藏,而坐等你和阿宁喘过气来。鉴于几次在你手中失利,他们一定会直接从固邦城下手。”古思想不到云镜南会如此肯定地判断,愣了一下。兰顿人会西征,这是他早已想到的。因此,他一直觉得身上担子很重。现在不要说收复王城,便是要提防虎视眈眈的韩布就已很是头疼,而另一面,他还要随时防备兰顿人。颇有儒将风范的林跃,就象在深渊中窥视崖边旅人的巨兽,随时都可能发起雷霆一击。可是现在,云镜南告诉他:兰顿人不会进攻布鲁克。古思本应感到轻松,但却把心提得更高了。他的神思,随着云镜南的谈话,飞升于九霄之上,拨开云层,鸟瞰世元四世纪后期风卷云涌的维斯妮洲大陆。“按你的说法,铁西宁也不可能主动进攻我们。布鲁克岂不是很安全?”云镜南知道古思的思维已经开始急速动转,颔首道:“没错!阿宁也是个有全局观的人,他肯定明白,如果现在进攻威烈和布鲁克,那将正中兰顿王的下怀。”“兰顿人要打固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宁愿兰顿人先打布鲁克。”古思突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云镜南却明白他的意思。他太了解古思了,古思是一个极其传统的人。在他心里,个人感情、国家、民族这几个东西,是层层递进的关系。为了国家,他可以与朋友割袍断义,为了民族,他又可以放弃国家。古思已经从兰顿人进攻固邦,联想到了铁西宁军队节节败退,再联想到兰顿人对布鲁克合围,最后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王朝覆败,第二是素筝王朝流落草原,成为厥奴部落的新成员。无论是哪个结果,都将是王朝民族的大劫难。所以,他说:“我倒宁愿兰顿人先打布鲁克。”如果如他所想,布鲁克肯定守不住,但兰顿人也要负出相当代价,或者是时间,或者是伤亡,二者择其一。这样,铁西宁将获得喘息之机,有可能再度与兰顿形成对峙之局。到了那时,素筝王朝虽然完了,铁氏王朝却还在,这种结果比起王朝人全当亡国奴要好一点——至少古思是这样认为的。他排斥“伪王朝”,却不排斥“伪王朝”治下的人民。古思在片刻之间便已将因果贯通了一遍,抬头对云镜南道:“难道,只有一条路?窃国的人反而应该坐享其成?”他在通晓大局后,心力憔悴,恩怨成见便复卷土重来。“阿思,你知道,我对你、对阿宁都是一样的。我不会希望任何一人受伤害。我还要去一趟王城,越快越好。”云镜南道。古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象他那样一个为了个人权欲而置国家于不顾的人,会听你的?”云镜南认真地想了想道:“我有把握。”古思还待要说些什么,只听得外面马蹄声大作,一个侍卫飞奔进来道:“大将军!皇上驾到!”“我也正想见见阿筝。”云镜南道。“好吧!”古思道。……素筝一袭白衣,打扮仍与过去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手中多了一根象征皇室至尊权力的权杖。她知道云镜南在将军府,所以来了。但她没想到云镜南会面对面地等她,所以还是呆了一下。云镜南努力使自己平静一些,但是心头仍是一阵阵如潮水般的愧疚。两个在他心中占据最重要位置的女子,他几乎是千番百计地去接近其中一个,而又同样千番百计地躲着另一个。他发现素筝的眼神只在初见面时有一丝颤动,随后便静如秋水。素筝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道:“他是刺客,给我拿下!”布鲁克城防军大多是古思旧部,也都识得云镜南,虽然接到女皇命令,却一时逡巡不前,同时都将目光投向古思——这个唯一可以让女皇收回成命的人。古思拦在云镜南之前,禀道:“陛下。云镜南是微臣最好的朋友,他绝不是刺客,请陛下明察!”“我再说一遍,所有人都听清了。”素筝直视云镜南,一字一顿地道,“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世元379年6月7日夜,在王城刺杀王朝大元帅李城子,并图谋刺杀先皇的刺客,云,镜,南。”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完这些话,说到云镜南的名字时,身子明显幌了幌。“你都想起来了,”云镜南居然笑了,那笑容似乎在祝福一个朋友康复,又好象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撒谎总是撒谎,怎么可能有一世不解的谎言?他一点逃走的意思都没有,对素筝道:“那天晚上,我是个刺客。那晚我想杀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没能成功,却还误伤了另一个。”“是吗?你居然也知道,”素筝强忍着不让泪珠滚下,“你误伤了人?恐怕不是在那晚吧?你用了几年时间伤害她,这本身比杀人还残忍!”云镜南看看素筝身边的士兵,道:“大家不要为难,我不会逃走的。”然后转对素筝道:“阿筝……陛下,你要绑我杀我,都是我咎由自取。但是,请容我去办一件事再回来领罪。”素筝冷笑道:“云镜南,你认为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实际上,世元382年后半年,云镜南先生的经历被大量删略,留下的记录大多来自草原牧民的口头流传。从正史上看,这一年是草原联盟军向正规军转型的关键一年,其间所涉及的大量工作不胜枚举。如箭阵、骑兵战法等流传后世的战术都在这半年间产生。每天重复不变的枯燥工作,难以找到文艺小说写作的亮点,是以在本书中没有兼顾。) 第63章 手足 云镜南知她此时恨自己至极,便是天大的理由也无法让她改变决定,更何况他要去的是王城!他对古思苦笑道:“看来我这一趟是去不了了。阿思,你一定要派人到王城。这种时候,不同仇敌忾,王朝肯定会亡国!”古思摇了摇头,向素筝进前一步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古思大人,”素筝对古思的脸色也不好,“你和刺客串通,这件事我慢慢再追究。……给我把刺客拿下,违命者,斩!”军士们为难道:“云大人,我们……”云镜南苦笑着将手背在身后,道:“大家不要为难。”“把刺客下在水牢里。”素筝见众军士对云镜南恭敬有加,虽然将他擒下,心头的气却一点没消,反而怒上加恼。古思见素筝正在气头上,又没有立即处置,暗道还有机会,便暂且不用声,看着云镜南被带出将军府。云镜南在走过他身边时,低声道:“阿思,一定要记得我们谈的事。”古思点了点头。“你们说什么?”素筝怒道。云镜南朝古思咧咧嘴,头也不回地应道:“我和古大人说,陛下神威凛凛,吓得我都快要尿裤子了。幸好去的是水牢……”他平素口头油滑惯了,虽身处险境,仍然张口就是胡话。素筝的脸由红转白,盯着云镜南,道:“这个刺客,三天后押往布城广场。”古思的脸也一下煞白了。素筝现在的身份是皇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不能更改。布城广场,是处决重犯的地方,相当于王城的午门。***“云大人,换水了!”狱卒弯下身子,探头低声道。水牢里空空如也,连一点涟漪也不起。“云大人!”狱卒以为火光太暗,示意同伴将火把放低些,可是半地下结构的水牢里,仍是连个鬼影也不见。“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什么也看不到?”那狱卒揉了揉眼睛,“水根,你来看看。”“不会吧,”另一个狱卒蹲下来,脸都吓白了,“真的没人,不会是……”两个人看着水牢发呆,直想一头扎进去淹死算了。他们都是云镜南的粉丝,所以才会热心地执行古思的嘱托,好好照顾这个要犯。他们甚至可以一天给水牢换一次温泉水,还给水里撒花瓣。但他们绝不敢违背圣旨。“完了,我们完了!”两个人抱头痛哭,几近绝望。突然水牢里一阵响动,水面上轰地窜出一个头来,“哈哈,吓着你们……啊!”“云大人!云大人!你没事吧?”两个狱卒见到云镜南,犹如重世再生,欣喜若狂。云镜南拍拍胸脯,呼着大气道:“原来想吓吓你们的……吓死我了,你们两个的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白?咦,现在又变红了。”那两人的火把摆在地上,刚才脸色被吓得煞白,加上火光自下而上地一映,任是谁的脸也象鬼脸。两个狱卒埋怨道:“云大人,我们给你换水来了。这是香胰子,呆会你先洗个澡。洗好了叫一声,我们的水龙车就停在外边等着。”“辛苦二位了!”云镜南接过香胰子,连在手上的长铁链一阵乱响,“麻烦这次把这些花瓣都收去,不要再放了,免得被女皇看到。对了,再给我找把椅子来,老在水里站着,万一睡着了就完了。”“好,好,是我们没想周全。”两个狱卒退了回去,边走边聊道:“云大人怎么一点都不怕呢?过两天就要上广场了。”三百六十度水景,绝对私密空间,全天候温泉供应,专人专属服务,居住期间两个皇家卫队保障安全……尽管云镜南呆的水牢可以算是历史上最舒适的,但两三天下来,他还是觉得自己泡够了。“阿思,快点来救我啊!你是死脑筋啊!再泡两天我都要浮起来了!阿思!……冷静,耐心,阿思一定会来救我的。”***古思当然不会忘了云镜南,他的日子也不比水牢里好过多少。他在行宫外跪了一天一夜了。素筝连面都不让他见。“古大人,陛下今天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您就不必这样等下去了。”“古大人,陛下刚才醒过来,喝了点汤水,又睡下了,我们没来得及禀报。”“古大人,陛下又醒了,听说大人您在外面跪了一天,很是感动,下旨赐一碗燕窝粥给大人。”古思几口将那粥喝尽,他是饿得不行了。他一抹嘴,对宫女道:“现在陛下可以见我了吧?”“大人稍候,我去通禀一声。”……“大人,陛下往西门去了,说是小白病了,陛下急着为他求医呢?”古思几欲晕倒,问道:“小白是谁?”“王朝人都知道,小白是陛下最喜欢的波斯猫啊!”古思昏绝于地。第三天凌晨,宫女照例捧了碗燕窝粥出来,却不见古思,于是对值夜宫卫笑道:“我以为古大人是铁打的呢!”古思在行宫外整整跪了两天。他回到将军府,对管丰道:“不到太阳落山,或是阿南有消息,不要叫我。”然后他一觉睡到傍晚。他醒来后,向管丰下了一连串命令。将军府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有几个传令兵来来往往。夜入初更,将军府里依然灯火通明。直至三更时分。***云镜南在睡梦中被从水牢里提了出来。“这么早就去广场吗?换身衣服啊,这样会着凉的。”睡到一半被人吵醒总是情绪不好。“云大人,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来人蒙着面。云镜南一下醒了:“好,终于来了。”四周狱卒早歪在一旁,全被点了穴道。古思这次派来的都是近卫中的高手。当然,光有高手还办不成事。三更时分,值勤看守的两个小队恰好都在水牢西面巡逻,他们当然不可能阻止劫狱,因为将近一百人也遇到偷袭,连一点搏斗的痕迹都没有。他们的队长一面说着“兄弟们,辛苦了”,一面有条不紊地将“三步迷魂香”给手下们挨个闻过去,最后自己也深吸一口。“三步迷魂香”是黑市上都很难搞到的名贵迷药,药效顾名思义。这可花了两个小队长不少功夫,但也很值得,至少在日后上头问起来时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敌人是有组织有预谋,且训练有素的职业刺客”。古思亲自用马车将云镜南送向北门。“阿思,我的裤子怎么套不上了?”云镜南艰难地往上提裤子。“是从你行李里取的,应该合身啊!”古思奇怪地看看云镜南,旋即明白过来,笑道,“是腿泡肿了。”“我倒忘了!”云镜南闻言一乐,将那条裤子缝线处撕开一条口,这才套了进去,“但愿这次到王城能够顺利。”古思镇重道:“阿南,你要小心。现在的王朝不比当年,在布鲁克尚且如此,出了这一块更要小心。你在王朝的名声太响,认识你的人也太多……”云镜南笑道:“我的运气一向好。”古思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匣子,道:“这个给你用。”“这是什么?”云镜南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一张似皮非皮,似纸非纸的东西,用两根手指拈起,皱眉道,“这东西看起来怎么有点恶心?”“这是人皮面具。”古思笑笑道,“放心吧,不是人皮做的,是树胶做的。”“你是哪里搞来的?”云镜南迫不及待地把那面具往脸上覆。“没那么好覆的!”古思制止道,“要洗脸剃须,然后从额上往下细细覆上。一开始时可能不熟练,但从上往下覆,到下面有些不对缝之处,尽可以用假须掩过。这还是青蛾教我的呢。”“青蛾!我早该想到了。”云镜南被触起心事,拿着手中的人皮面具,感觉很不对味。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马车继续在布鲁克街道上轱辘前行。“有些事不是你的错。阿南,不要太自责。”古思拍拍云镜南的肩。“对,不是我的错。”云镜南的语气好象是要说服什么人。“吁……”马车突然停住。古思掀开车帐,问道:“怎么不走?”他办事素来谨慎,今晚已和守门骑将打过招呼。“大,大人,陛下在北门。”军士很慌张。“看来走不了了。”云镜南一屁股坐回车里,四仰八叉地躺下。“不行,你一定要走。先别出来。”古思下了马车。曾经每天出入的布鲁克北门,在夜幕下、灯火中尤显巍峨,素筝骑马立在城门正中,两边全是皇宫近卫。古思步行到素筝面前,行礼道:“微臣古思参见陛下!”“古思大人果然一心为国,这么晚了还来巡城。”素筝道。古思摸不清素筝语气,心存一丝侥幸,顺着她的话道:“国难当头,敢不鞠躬尽瘁?”“好大的胆!古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云镜南在你车里吧?”素筝怒道。“陛下息怒!”古思见她早有准备,索性摊开来说,“云镜南此去王城,实有要事。事关大局,微臣不能坐视不理。请陛下勿为个人恩怨……”“个人恩怨?”素筝没想到古思反过来和她说道理,怒气更添一层,“将前朝逆犯放入伪朝,这算得再轻也是个通敌之罪,难道就对了?”“云镜南不会出卖王朝!我也不是通敌!”古思音量不提,却字字铿锵。云镜南在车内暗呼“糟糕”。果然,素筝不怒反笑,道:“你倒是信得过他。云镜南不是不会出卖王朝,你是相信他不会出卖你吧?”“当然,他也不会出卖我。”古思道。素筝冷笑道:“大将军,我们本还有点名义上夫妻的名份。这样看来,真是有点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味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所谓的兄弟吗?铁西宁,他不也是你过去的兄弟?”素筝此时贵为国君,出言如此不顾体统,已是动了真怒。然而古思听他这样讥讽自己和云镜南,心中亦有怒气,昂然道:“陛下,我全是为王朝着想。今晚云镜南必须出城。”素筝的火气被欲扇欲怒,冷冷道:“古大将军果然不负战神之名,好威风,好煞气!”古思这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说过了头,忙跪下俯首道:“微臣死罪。但今日云镜南必须出城,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事关王朝大局,臣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素筝也觉得自己刚才说话失了体统,但一想到这两人都骗了自己,自己深爱着其中一个,又“嫁”给了另一个。刚才所说的那句“妻子如衣服”涌上心头,心中始终恼怒难平。自得知真相,恢复记忆之后,每日里只有一个念头如鬼魅般缠在心里。“云镜南硬生生地骗了我几年,我也要把他关上几年。不行,我的羞辱要他们加倍偿还。”她走到古思面前,笑道:“我也可以收回成命……”便又止住不说。古思原以为没有希望,正寻思无计,见她松口,急问道:“陛下,只要你答应放过云镜南,古思一切听任你处置。”“依我两件事,我便放那刺客出城。”素筝道。“陛下请讲。”古思此时便是二十件,二百件事也会应承下来。素筝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第一,我与你二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明日,你帮我拟个诏,把这个不明不白的名份解了。诏书要怎么写是你的事,但一定要我心里舒坦。”素筝道。“这……”古思早巴不得去了这个名份,可这诏书要写得让素筝舒坦,他自认没那个本事。但事已至此,不能不先答应,于是应道:“臣连夜去办。”“第二,你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吗?今晚,要不就留下云镜南,要不就留下你的一只手或一只脚。”素筝公主道。古思的瘠背一阵发凉。云镜南在车里听不到素筝对古思的低语,只听到前头所说的“依我两件事……便放刺客出城”。他在车里焦急万分,突然听得车外众人一齐惊呼,正要出车帐探视,只听得古思道:“臣已依旨完成,请陛下践诺。”云镜南放下心来,又听得噔噔噔几步,古思走到车前:“阿南,保重!”“阿思,你没事吧?阿筝要你答应什么事?”云镜南待要问个清楚,车帐布却被古思拉住。“没事。”古思急促地答了句,对军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开城放行!”随即在马臀上狠抽一记。马车立即载着云镜南向北门外驰去,云镜南急掀起后帘回望,见古思在门边和他挥手作别,方才放心。古思直到云镜南车影远去,这才放下右手,同时身体微幌。“大将军!”卫士们刚才被古思止住,不敢上前。“扶我!”古思吐出微弱的两个字,卫士们这才一拥而上,将他扶住,为他包扎。古思和那只断下的左手回了将军府,而素筝仍站在城门处。她身边的皇宫卫队人人眼中都有泪光。“古思,我不会再恨你……阿南,你一路……”素筝心中的怨结已然解开。她真正明白,古思的心胸远不是自己所想,他真正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与他和云镜南相比,自己的这点怨结不过象小孩过家家一样。她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那一地血泊,刚才断在地上的那只断腕,手指还会悲愤地颤动。一段怨结了却,另一段怨结又出现。她明白,自己对古思,要永远愧疚;自己和云镜南,永远不可能回复从前的缱绻。而在自己身后那数百双眼睛里面,她失去的,远不能用个人得失来衡量。***云镜南离了布鲁克,不敢停留,一路鞭着马狂飚,直至黎明。行到二三百里之外,那车跑得急了,轱辘碰到一块凸石,顿时翻倒,将他摔了个七荤八素。“想不到我云镜南这样的一代英才,一遇到女人的事就狼狈成这样!”他难免一阵感叹唏嘘,去残车里搜了随带行李。云镜南发现那盛人皮面具的匣子完好无损,想起再过一段路便是铁西宁掌控的地盘,忙去溪水边洗了脸,将树胶人皮细细沾在脸上。他是第一次用这人皮面具,这一沾直弄了大半个时辰。晚间溪水里也照不清晰,只得自己蠕蠕嘴、眨眨眼,发现那面具造得极为精致,稍加扯拉之后便贴得极为服贴,料想外人必看不出来。从溪边回到路上,云镜南将车套从马背上卸下,准备骑马继续赶路。谁知连着几次未能翻上马去,这才觉得两脚无力,早被水牢里的温泉水泡得肿了。“虎落平阳啊!”云镜南连日休息不好,身心俱疲,复将马儿栓在路边树上,又怕素筝反悔追来,躲向路边长草丛中窝了一觉。……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晌午,云镜南甫一醒来,便觉身上暖和之极,更有一股肉香传来。四周吵吵嚷嚷,有如市集。“饿了几天了,总算吃上顿好的!”“孩子他爹,你吃这块腿肉吧!还有几百里路要走呢!”“啧啧,真好吃!”云镜南食指大动,起身一看,见原先马车旁聚了百余个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心知是逃难的贫民。众难民见长草丛中走上一个人来,都不约而同地把手中烤肉往怀里藏了藏。云镜南定睛一看,几乎每个难民手中都有一块烤肉,心叫不好,往那拴马树桩上一看,只有树根处一堆骨骸。“混蛋!”云镜南大怒。他在厥奴草原呆得久了,草原牧族视马之重,正如农耕民族之视土地,不是万不得已绝不杀马。众难民被他吼得愣了一愣,随即加快速度啃手中肉块。云镜南大步走过去,一连推翻几人,那几人只以为对方要来抢肉,干脆把整块肉塞进嘴里,将脸憋得通红。这些难民个个眼圈发红,一推即倒,云镜南发泄一阵,自觉得没有道理,只得罢手。“还有百十里地呢,难不成叫我走着去!”他无奈地看着这些难民。“善哉善哉!施主不必动怒!”一个光头长袍的猥琐男子对云镜南行了个奇怪的礼,他一身灰袍,赤着双脚,颈上挂着一圈硕大项链,看上去象是木珠,手中还持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拐杖。“什么不必动怒,我能不生气吗?那可是一匹好马啊!”云镜南见那人形容怪异,更加没好气地道。“贫僧自入王朝境内,只见此地人奸恶好杀,难得见到施主这种好人!视众生为我身,正是一种大慈悲啊!”那人不但长相打扮都怪,说话更是奇怪。云镜南自然听不懂他口中所说的“善哉”、“施主”、“慈悲”等词,因那时王朝、兰顿皆无佛寺。“唉!”云镜南只得自认倒霉,也懒得和那人多说。那人却似对云镜南极有兴趣,问道:“请问施主,这方大陆,何处是乐土?”“乐土?什么乐土!这人疯了吧?”云镜南认定对方是个疯子,对那人笑道,“天下何处不是乐土?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乐土。”那人听了这话,顿时呆住,过了好一阵,突然笑出声来,追上去扯住云镜南道:“居士真是高人,敢问尊姓大名?”“你身后是什么?”云镜南骗得那人回头,一把甩开,就要上路。(译者按:关于这段故事,在两千年后的布鲁克古城遗址还能看到佐证。经详细测量,在古城中心的广场位置,竖着一个三丈多高的木制十字架,经千年不朽,甚至还发了点芽。从古王朝刑狱史上看,那段时间的王朝执法制度中并没有钉刑。于是,关于素筝女皇当时的真正决定,也有了两种说法。一是女皇恨极云镜南,要将其五马分尸,之后将尸骸示众;二是女皇本就不打算处决云镜南,只准备将他挂在上面示众几天。译者偏向于后一种说法。) 第64章 一沙 正在此时,北面路上马铃尘土大作,一彪军马卷了过来。难民立时炸了窝,哭爹喊娘呼儿唤女地四处乱窜。云镜南站在原地没有跑,他看出这枝军队窥视难民已久,呼喝驱赶之间全不当一回事,显然是其它各处还有军马呼应包围。刚才缠着云镜南那人才问了句“高人,你刚才……”便被打断,吓得钻入云镜南翻倒的那辆马车下去了,动作竟是灵活之极。果然,四面都有军马围来,四方逃窜的难民再被逼回到原地。云镜南向马车断辕移近几步,抱头蹲了下来,尽量不引起军士注意。“阿宁的这些军队管得也太宽了,这些难民身无分文,又没了田地……”云镜南身有要事,决定闲事莫管静观其变。躲在车下那人探头对云镜南道:“贫僧一沙,是西来的苦行僧人,敢问高人贵姓?”说着一面向云镜南伸出手来示好。“都什么时候了……”云镜南嘟囔一句,斜眼看了看一沙伸出的手,又转过脸去。一沙尴尬地收回手,偷眼看了看云镜南,突然笑道:“高人,你一定是在考验我吧?先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也。刚才那个问题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时几个军士已搜了过来,一面胡乱拉扯难民们的行李,将那些打补丁的衣裳随手乱丢,口中骂骂咧咧。这时听得这边一沙说话,骂道:“那车下面还有人。”云镜南被他罗罗索索连累到,心中暗骂,正要偷偷移开,却被一沙扯住衣角。“高人刚才那一句”我在何处,何处便是乐土“已露了禅机,后来又说”你身后是什么“,如当头棒喝……只可惜贫僧愚钝,不能识高人真意,还请赐教。”僧人一沙竟是迂腐之极。云镜南哭笑不得,几个军士已走了过来,用刀拍了拍他和一沙,喝道:“你们两个,出来!行李在哪里?”云镜南和一沙都将各自行李拿了出来,军士用刀尖随手乱挑,骂道:“都是穷光蛋!一堆破书,有什么用!”另一个军士却道:“这个匣子还值几个钱。”说着便将那盛人皮面具的匣子拿走了。一沙心疼地将地上的书重新整理起来,口中喃喃道:“不读书怎能明理,凡世俗人,俗人!”云镜南此时已觉得这个一沙有些可爱了。这时,只听得军马队中一个骑将问道:“搜到什么没有?”“将军,都是一群穷光蛋,什么也没捞着!”“连个年轻女子都没有,真正是白来一趟了!”云镜南从一入伍开始,便知王朝军的恶习,不以为怪。那马上的骑将笑道:“本也没打算捞到什么,大伙儿办事吧,准备回去领赏。”众军士吆喝一声,纷纷拔刀出鞘。“他们还要干什么?”云镜南心中正在纳闷,那边一个军士已向一个中年难民当头劈下,颈血冲天,一颗人头滚落。人群顿时大乱,出于本能,难民们的脚已软了,人却拼命以手撑地后退,聚成紧紧一个圈子,云镜南和一沙正在人圈中间,一沙的身子抖得厉害。“哈哈,一个个拖出来慢慢地砍!一个人头就抵一个古思军的脑袋。”“来,看看谁的刀快?”云镜南这才明白,这些人围追难民,是为了冒领赏银,顿时怒火迸绽。正要挺身而起,肩上一沉,却是一沙爬到自己肩上,不禁大奇。只见一沙两腿发颤,指着众军士道:“恶魔!恶魔!你们这些人惨绝人寰,我一沙要替佛主降妖除魔!”众军士见他身材瘦小,语言奇怪,相互看了看,一齐哈哈大笑,道:“这个秃驴倒是有意思!”众难民见军士都往一沙这边来,吓得四散躲开。一沙原踩在众人肩上,众人一散,他立时跌下地来,摔得四仰八叉,又引得众军一阵哄笑。一沙爬将起来,大喝一声,将手中拐杖插在地上,将项链挂在大拇哥上,双掌合什,就地盘起腿来。“有意思!”那些军士异常好奇,但见他举止有异,心里也有几分发虚,小心翼翼地逼将过来。云镜南亦对这一沙来了兴趣,先消了动手的念头,袖手旁观一沙举动。“吒罗吒,旦至鲁楼丽,摩诃鲁楼丽,啊摩罗,罗多罗多,悉波悉诃,悉波诃……”一沙念起咒语一样的话,两眼闭上,虔诚至极。本来逼上的军士不由得退了半步,待听得半晌,一沙还是在诵那些怪咒,大是放心,复又围上。当先一人怒道“罗里罗索,实在可恶”,取腰刀一刀横劈向一沙。那刀眼看就到颈边,一沙浑然不觉,仍在念咒。“什么蛋汁摸螺的!”云镜南这才看出一沙实不会半点功夫,取出随身短剑,一剑将那刀格开,同时飞起一脚,将那军士踢翻在地。刚才这名军士骂一沙罗索,颇中云镜南下怀,是以手下留情,未取那人性命。“有探子,有探子!”那些军士追难民时勇悍异常,此时见了硬手,口中呼喝,却齐齐向后退去。“窝囊废!”云镜南摇了摇头,顺手将一沙拖到车辕旁。“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一沙睁开眼来,只见云镜南执剑而立,威风凛凛地面对众军,“我刚才还在念”金甲战神大咒“,原来你就是金甲战神,怪不得话语中深藏禅机呢……”云镜南顾不得听一沙胡言乱语,因为对方骑将已率着几个骑兵高举长刀冲了过来。“找死!”云镜南刚才见了众军欺软怕硬的样子,胆气倍增,反而向骑兵迎上。那骑将当先冲来,马刀举至头顶,只待冲到云镜南身前便要一挥而下,断其首级。云镜南低着头,只看地上人影,便知对方发招在即。电光火石之间,他本在提剑缓行,突然连着冲前两步,已避过敌人杀机所指。那骑将眼前一花,马刀劈势已足,不得不发,眼前目标却失了踪影,难受之极。正无处落手之时,背后一凉。云镜南自他马旁轻跃半尺,抬手将短剑送入骑将腰间,借着那马的冲力,轻松将短剑破甲而入。那骑将惨叫一声,从马鞍后翻落马下,抽搐两下,便断了气。“金甲战神!”一沙目睹云镜南一击毙敌,目瞪口呆,振臂对众难民欢呼道,“我们有救了,金甲战神来救我们了!”“见鬼了!”云镜南哭笑不得,抬手又将一个骑兵刺下马来,探手取了马缰,捡马刀翻上马背。围追难民的数百名军士一齐发起喊来。那些军士见云镜南神勇无匹,长官又已被诛,齐发声喊,三步并作两步上马逃窜而走,远处的军士不知就里,见前面的人慌乱回头,也跟着一窝蜂散了。众难民死里逃生,喜极而泣,都一齐跪下大呼“恩人”。云镜南最见不得这种悲悲苦苦的场面,一挥手道:“再往东南二百多里就是布鲁克城,古思大人和素筝女皇仁德爱民,必会收容你们。不要再走大路了,往小路去吧!”众难民怕那些军士去而复返,埋了几具尸体,互相携扶着转向小路南去。云镜南经这一场闹,感慨颇多。他素日很少微服简行,也看不到民间烦恼。这一次既愤怒于军队人为的兵祸,也感叹众百姓于乱世中生存不易。“乱世如炼鼎,万物如刍狗!”他摇了摇头,便要转身上路。这一转身,险些撞倒身边的一沙。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沙神情怪异地仰视自己,笑道:“你不随他们去布鲁克吗?”一沙眨巴眨巴眼睛,望望远去的难民,又看看云镜南,再看看北方,问道:“你往哪里去?”“我要去王城。”云镜南刚才见他挺身而出,对他有了七八分好感。“那我也去!”一沙道。“为什么?你本来不是往南走的吗?”云镜南奇道。一沙镇重道:“我一定是要跟着你的。”“那就跟着吧!”云镜南也不介意,反正马也被吃了,步途还长,乐得有个话多的旅伴。和一沙这一聊,云镜南大吃一惊。他的眼前展开了一幅比维斯妮洲更大的地图。一沙来自远在万里之遥的亚里马罗国。那是个庞大的帝国,从一沙的描述中,云镜南隐约感觉到,这个庞大帝国的东部,很可能就是王朝远祖的发祥地。随着一沙的故事,云镜南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个雄伟瑰丽的画面。象布鲁克城墙一样高的大石柱,拱起巍峨的宫殿。在那里,也有皇帝,却也有另一个可以制约皇权的机构,叫作元老院。元老都是德高望重的人,类似于部落长老或是乡村里的族长,他们组成的联席会议,用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来决定事情,甚至可以否决皇帝的决定。亚里马罗国的土地同样曾经发生战乱,同样四分五裂,可是在数百年前,也就是王朝先祖东迁之后的那段日子,整块土地统一了,从此开始了繁荣的时代。云镜南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不断地询问亚里马罗的法制、国家运作以及各种各样的奇闻轶事。当听到元老院时,他眼睛一亮;当听说那里的公共浴场时,他心痒难耐;当听说到“海洋”这个词的时候,他怎么也无法理解;在一沙谈起亚里马罗佛教时,他又觉得这些僧人的想法难以琢磨。而一沙来自一个长期稳定的国度,他在进入王朝之后才真正看到人间的疾苦,对于维斯妮洲,他同样充满好奇。“真的有神族?他们很象我们传说中的精灵。你们也有公共浴场吗?否则你怎么知道神族女子有条小尾巴?难道你的妻子是神族?”“原来除了王朝,还有厥奴草原和兰顿帝国!……不过,草原是什么样的?”“兰顿帝国的东面是什么?雪山啊。那雪山东面呢?噢,你也没去过。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大地是圆的,那雪山那边应该有海,从那里坐船往东,不停地向东,就会到达亚里马罗的西海岸……”云镜南当然不会笨到认为大地是圆的:“如果大地真是圆的,那我骑马往上面跑时,既不是特别累?往下面跑时,既不是要掉下来?”一沙为自己的奇思怪想搜罗了不少哭笑不得的佐证,马上反驳道:“你看远处的天际,不是有个圆弧吗?你仔细看。”云镜南原来从未注意到这个问题,被一沙提醒,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居然无言以对。他在马上苦思了一阵,突然大笑道:“差点被你骗了!你见过镜片和水滴吗?通过它们看东西,东西总是有点变形。大地不是圆的,但你的眼珠子是圆的,所以才会看出弧形来。”“是吗?”即使是在亚里马罗,地圆说也尚未出现,一沙顿时没了把握,但又舍不得放弃自己引以为傲的发现,口中喃喃道,“你说得好象也有几分道理,让我再好好思考一下。”……两个人在对方看来,都象是一个新奇的宝藏,因此一路上一点都不寂寞。开始时,云镜南还有点不习惯一沙的罗索,不过在几天后,他已经知道怎样对付一沙了。几天后,他们来到飞羽城。“一沙,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云镜南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一沙一佛陀……唉,算了,这个你也不懂。”一沙道。“又是什么佛的?我是不懂。我也不明白,你们这些僧人,戒酒戒杀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戒色。唉,也不知你们是怎么做到……”云镜南的声音嘎然而止,他看见路边一块招牌。这个粉蓝色的布幡他再熟悉不过了。“蓝磨坊”三个大字飘扬在飞羽街头。对于云镜南而言,这三个字便是自由,便是欢乐,便是人生的希望。“难道是同名同姓的号?”他马上向那招幡走过去。“我们去哪儿啊?不是先要吃饭的吗?”一沙迈开小步,飞奔跟上。“淫欲思温饱,你没听说过吗?”云镜南头也不回地道。一沙叫道:“好象有点不对啊?等等我!”云镜南一进门槛,一眼便看见曲姐,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曲姐亦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与云镜南抱了抱,然后道:“这位大哥,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了啊?”“是啊,好久不见了!”云镜南将曲姐拉在一边,低声道,“你怎么来了飞羽?”曲姐愣了下,随即笑道:“这位大哥可真是赏脸啊,真捧咱们蓝磨坊的场。姑娘们,这位客官是从王城专程追到飞羽来的,咱们蓝磨坊的老朋友了,好好招呼啊!”曲姐这一句引得大堂中的寻欢客齐齐看来,一张张脸上都写着一句话:“尽有这样的白痴!”云镜南见曲姐虽然嘴上亲热,眼睛却始终未在自己脸上停过三秒,当即明白过来:“我还带着人皮面具呢!”“救命啊!贫僧虽然是个酒肉和尚,却是从不破色戒的。”一沙被两个姑娘拉到座上,另一个半推半搡,早已摸遍了一沙的六七个口袋。“曲姐,我是阿南啦!”云镜南凑近曲姐小声道。“什么阿南阿北的?到了蓝磨坊,保准你找不到东南西北!”曲姐满脸堆笑。“我是云镜南!”“啊!”曲姐吓了一跳,认真看看云镜南,笑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啦!”云镜南在她丰臀上掐了一把,对道:“再圆也没你的圆啊!”“真的是你!”曲姐惊喜交加,捧着云镜南的脸左看右看,“你怎么变样了?”“去东荒地前和你做了一万金币生意,曲姐肯定是不会忘的。”云镜南再次明白无误地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对了,这几天我也没照过镜子,不知自己长成什么样了,快,曲姐,拿镜子给我。”“好,好!”曲姐将云镜南往楼上自己房里拉,对姑娘们叫道,“好好伺候那位光头的朋友,他可是个大主顾啊!”姑娘们本已准备放弃一沙这个穷恩客,听得老板娘如此说,又热情起来。一沙在香粉娇声堆中中大呼救命,直至筋疲力尽,予取予夺。***曲姐将云镜南拉进房里,双手从背后将门掩上,两眼瞪得硕大,如见到怪物般看着云镜南:“阿南,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说来话长,”云镜南见到曲姐,心情大好,谈兴亦起,他抓起桌上的粉底盒往桌面上一拍,立时红粉缭绕,随即打开话闸,胡编一通,“话说天下第一刺客云镜南刺杀李城子,离了王朝。天下震惊,明镇皇颁布通辑令,四下搜捕……”接着他在小小房中鼠窜蛇行,一会儿从桌下钻过,一会儿窜上房梁,几秒之内竟连做几个难度系数封顶的动作,看得曲姐目瞪口呆,然后继续口沫横飞:“……此后,云镜南亡命天涯,杖剑持酒,遍行天下。这日来到……和草原神兽大战三百回合……娶了传说中神族神女水裳……在蓝河大破伊枝军……可是后来生了场病,幸好有个亚里马罗国的神医救了他,吃了十七八种草药,命是保下来了,可这脸却也变了形。”曲姐看着粉雾中云镜南口若悬河,只觉得仰慕之极,原剩下的半分疑心也荡然无存,她双手握在腮边,两眼望着房梁祷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好人有好报啊!”“都说风月场上情最薄,曲姐哪象个薄情之人啊?”云镜南见她是真心关心自己,心下感动,“曲姐,托你吉言。好人有好报……唉,也不知我算不算好人啦!”曲姐又祷告了十来遍,这才拉着云镜南坐下,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要去王城找下阿宁。”云镜南道。“阿宁……铁西宁!”曲姐脱口而出,马上自觉失言,轻轻掌了下自己的嘴,“人还没老呢,瞧我这个糊涂劲。该叫皇上!”云镜南听她这么一说,心头突然一震。直至几秒钟之前,他还一直把见铁西宁的事想得很简单,但事实是,一个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现在已经是一方霸主,他还能象从前那样和自己平膝亲谈吗?“只怕这一路难啊!”他开始担心起来。曲姐哪知他心中这许多想法,笑道:“阿南,我知道你最爱面子,什么娶了神族神女的,都是你瞎吹的。这几年过得很惨吧?没关系,曲姐虽然蚀了本,可这点路费还是拿得出来的。”说着,她到自己衣柜里,挪开一堆里衣内裤,拿出一个小包袱,摊开在桌上。“我这里还藏了几两碎金子,拿一两……再拿点……拿一半给你吧!”曲姐狠了狠心,拨了一半金子给云镜南。“就这么点啊?”云镜南奇道。曲姐会错了意,一狠心,将整个小包推到云镜南面前:“都给你了!这可是蓝磨坊的备用金,你要早日见到皇上,赶紧寄些给我们,不然……”“我看下边的客人蛮多的嘛!”云镜南奇道。“唉……”曲姐偏过脸不看那包金子,生怕自己改变主意。原来,明恒政变后,王城局势不稳。曲姐早得了消息,带着蓝磨坊近百人,举坊南迁以避风头。不料全国皆乱,这一南迁不要紧,蓝磨坊元气大伤。第一伤的就是金银。姑娘们平时在王城娇惯坏了,出门在外自然不能亏了自己,于是一应吃用还按着王城标准。(《王朝通史》第1578页:“……行者一沙初遇阿南王,见王手刃暴军,力救穷苦,心感其大慈悲,遂相从马前鞍后,生死不弃……”行者一沙便是西方佛教传入维斯妮洲大陆的第一位使者,被称为活佛。笔者曾为此节的写作事宜问询过云镜南先生,云先生面带痛苦地道:“他的话太多,我要回忆很难嘞!”笔者初时不以为然,后来才醒悟过来,若不是“话多”,一沙活佛何能将佛经教化传于万民?) 第65章 飞羽1 在兵荒马乱的年头,谁愿意弃家抛子走远路,于是厨子、镖师、使唤的老妈子全部漫天要价。这还罢了,曲姐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金银,咬咬牙就豁出去了。可没想到,一路士兵匪横行。那些高价延聘的镖师护院,死得死,逃得逃,曲姐又将工钱涨了一倍,才勉强留住几个镖师。纵是如此,防得了匪却防不了兵,十来个当红姑娘中,有两个被抢上山去,生死不明,倒有六个被骑将硬索了去做姨太太。“真象戏文里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啊!我好不易在飞羽城落下脚,心想再往前走就更没生意了,古思大人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会更没生意的。身边的积蓄损失了一大半,几十口子张着嘴等吃喝呢,我只得用剩下的钱勉力挺起个铺面开张。”可是飞羽城不比王城,没有那么多闲官阔少。原先一个头牌舞娘,一夜值几十金币,到飞羽城降到五个金币仍少人问津。到了现在,价钱一降再降,每日挣的只够大家的伙食费和脂粉钱。“现在姑娘们扑个粉都拿粉盒在下巴下装着,唯恐浪费了香粉。”曲姐一副虎落平阳的颓相,牵着云镜南的手,诉尽苦水。“人活着都不容易啊!”云镜南简直快感动得哭出来了——曲姐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把备用金全拿出来借他,他将小包推回给曲姐,“曲姐,我不缺钱。这小包还你,另外给你点金票先撑一阵吧。”曲姐接过他递来的五千金币金票,手都激动地抖散了。要知道,按飞羽城蓝磨坊现在的价格,就算连她也出去接客,每日不停,也要一年才挣得到五千金币。当然,从生理学角度,每日接客根本不可能做到。“放心吧,曲姐。只要你碰到我,蓝磨坊总会重新兴旺的。”云镜南安慰道,“我这两天赶路赶乏了,只想听听曲。”“好嘞!正好现在坊里就一个弹曲的上得了台面!”曲姐今日有如拨云见日,喜滋滋地出房而去。云镜南在香榻上倚着,曲姐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迷糊着打起盹来。蓝磨坊本就是一个旅人最好的歇脚处。曲姐轻掩房门,暗笑道:“老娘真是厉害,用几块碎金子引出五千金币,重要的是,蓝磨坊可要有戏了!别看阿南身上穿得普通,可手上那枚戒指就不只值几千金币,算我眼毒!……我怎么把自己想得这么势利?重头想过……阿南真是好人啊,我们蓝磨坊和他的渊源既是几千金币就能衡量的?呜呜,好感动!沙子入眼了。”***筝声如飞云绕坡,如高山流水,或若玉珠泄地,或若春雨斜潲,云镜南在半梦半醒之中如入仙境。几天前,他还睡在长草丛中,现在却是满室皆春,花香盈鼻,尽情享受着这久违的糜醉。云镜南闭着眼,听着筝音,渐渐醒了。虽然醒了,却不忍睁眼,生恐一睁眼便又回到现实世界,便马上要离开这如梦天堂。曲终。尚觉余音绕梁。收筝,起身,裙带悉索。云镜南忍不住想看一看这弹筝舞女。他睁开眼睛。于是进入另一个梦境。眼前这个少女,显然以为他睡着了,早将筝收好,准备出屋。此时见他醒了过来,不好出去,便又重新坐了下来。云镜南对美女的眼界可谓广,因此很少有美女能打动他。眼前的少女,却让他的目光久久不愿远离。那少女的脸,并不是素筝那样标准的瓜子脸,却一样有柔和的脸廓线。她也不象水裳那样英气,眉宇间却能看出柔弱中的坚强。她和忆灵更不是同一种型,却同样具有单薄、引人怜惜的气质。她五官的细致,让云镜南丢开一贯对美女的挑剔。眼帘低垂,却如梨花带雨,隐有波光;不颦不笑,嘴角处却天生已含着如泣如诉的神情;鼻尖上更是减一分多一分都不行,线条柔和如水;青丝如乌云般倾泄,几缕垂于胸前,也若能说话的样子。云镜南如痴的目光从少女宛若半透明的耳垂向下移动。在她身上,他能看不出一点缺憾。那是可与水裳媲美的长腿,王朝难得一见的颀长身材,一样富含着活力的健康身体。如若不是心中有愧,他一定会觉得这少女的容貌堪称第一,超越忆、素、水等女子。“你叫什么?”他问道。那少女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遍,这次那个少女抬眼看了看他,答道:“蝶儿。”云镜南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门吱呀一声打开,曲姐急急火火地冲了进来:“阿南,不好意思。另一个客人在找蝶儿。”云镜南笑道:“我要替蝶儿赎身。”他这句话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今趟去王城,一路艰险难料,依一般逻辑,他不会再带上任何麻烦。现在身边已有一个一沙,居然还要带上一个引人注目的女子,这一行人实在太招摇了。“这个……”曲姐为难了。云镜南一下看出端倪,直指问题要害:“那个客人是谁?”“是良辉,本城城主。他半个月前看上了蝶儿,要纳入室中。我们蓝磨坊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惹得起他啊?这个良辉,每年要纳几个小妾,每年也要死几个……我以为半个月没声音,他该是忘了这事,谁知……”曲姐解释道。蝶儿在一边认真地看着曲姐,突然扯着曲姐衣服道:“不,不……”说来说去便只有一个不字。云镜南在离王朝之前便知良辉其人。那是一个残杀成性的战将,以军功坐上城主之位,身领银龙骑将勋爵。良辉在战争中的残忍程度堪与红雪、韩布媲美,当然智略远有不足,但是他的残忍是发自内心的一种需求,天生的一个疯子。古思和云镜南谈起这个人时,总是用一种很鄙夷的语气,称其为“那个哼着天狼曲解剖活人的人”。天狼曲是王朝的一个词牌,也是几千年后引发摇滚音乐灵感的古曲词牌,以疯狂尽情的欢悦著称。“曲姐,你见多识广,应该知道良辉这人的德性。蝶儿绝不能落在他手上。”云镜南说这话时眼望蝶儿。蝶儿认真地看他说话,眼中看到一线生机。“呆会儿我将良辉引开,你带着姑娘们走。”云镜南道。“什么!”曲姐当然会犹豫,这个铺子是她用尽一万多金币积蓄撑起的,一旦放弃,便再无翻身本钱。云镜南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一张金票,塞在曲姐手里:“这是一万金币。我知道,这里的钱离整个坊和赎蝶儿的钱还差一些,可是,你就准备在飞羽忍气吞声地过一辈子吗?” 第66章盟誓 说话之间,身后马蹄声又起。 走罢! 云镜南刚才和蝶儿谈话,放慢了马速,也为节省一些脚力。此时追兵临近,重又策马疾奔。 身后追兵不停,前方道路愈行愈狭,云雾渐浓,云镜南只盼前方有一条下山叉路。 可那路越来越陡,仍无叉道,竟是直指高峰山峰顶。 到最后,三人不得不下马前行。方才下马,听得后面追兵已在数十丈之外,隔着林树,人语可闻,想来也是下了马步行追袭。 我走不动了! 一沙气喘嘘嘘地道。 不行,追兵太近了! 云镜南转头看了看一沙,见他脚都软了,一步一跌,知其被今日一惊,体中内耗过度,体力不支, 到前面那个缓坡,你先藏到路边,追兵见我们在前面,不会细看。那怎么行,这不大好吧? 一沙是佛门子弟,虽不知江湖义气四字,但也觉得危难之时弃友而去,甚为不妥。 云镜南带着二人再行一段,刚拐过一个拐角,便将一沙轻轻推向路边,低声道: 伏在这儿,我过一会儿来接你。 一沙被推到路边草中,再无体力爬上来,只得躲入草中。 你还好吗? 云镜南问蝶儿道。 蝶儿没有看他嘴型,并不知他在说话,只是咬牙向上攀登。 一个都不准跑了! 良辉的声音已经很清晰,追兵约在百步之外。 蝶儿身手还算不错,可毕竟是个女子。云镜南将她向高峰上一推,道: 你先走,我挡住追兵。 他不在飞羽城内干掉良辉,一是怕引起大乱,更出不了城,二也是怕连累蓝磨坊。而现在追兵与蓝磨坊内已增数倍,达千余之众,想要擒贼擒王实不容易。 蝶儿不愿独逃,见他抽剑转身,亦回到他身边: 我不走! 云镜南心下也不愿意与她远离,此时一夫当关,心里倍增勇气,道:好,你去看看后面地形,我们且战且退。 蝶儿点点头,回身勘察地形,下面良辉带着数百人已呼啸而来。 你小子敢摆爷爷的道! 良辉笑道, 我看你往哪儿逃? 蝶儿未走十丈便辄回,在云镜南耳边道: 后面没路了,是悬崖! 云镜南心中暗惊。他遇事从不慌乱,眼前没了退路,只有向前,而飞羽城中兵马众多,杀是杀不完的,为今之计,只有擒下良辉。 想到此处,他举剑大喝一声,向军士群中杀去。 那些军士只当对方是个普通百姓,未作准备,被他抬手间劈刺连环,杀翻十数人。那守城骑将误放云镜南,正要在上司面前将功补过,虽见云镜南悍勇,仍带着百余名手下围将上来,良辉顿时被挡在后队。 找死! 云镜南见难以* 近良辉,暗叹一口气,大开杀戒。 剑光刀影,他直杀入人群中,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尸横山径,幽静山林变成屠场,青草红花之上鲜血迸溅。云镜南冒着血雾奋勇上前,步步为营,所过之外,没有一个活人能从他肩边越过,竟凭一人之勇将千人军队逼得向后退去。 ***,算是条汉子! 良辉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并不是供他围猎的小鹿,比猛兽更加危险, 擒王阵!见鬼! 云镜南暗骂。 擒王阵的全名是 步兵擒王阵 ,是一种步兵在数量占优势的情况下对付骑兵的阵法,平素在军队训练中不是主科,只用来擒拿敌人战将。听得良辉一声令下,军士们立时编队站好,十余杆长枪在窄窄山径上排成一排,将来路封死。而后面的弓箭手虽了一时列了阵,却构不成威胁。 因这阵法从来是用于对付马上将军,弓箭手可以直接射击。此时被前方长枪兵挡住,只能拉开弓弦装腔作势。 饶是阵法威力不到一半,云镜南也再无法将良辉军逼退半步,反而要应付向自己乱戳的长枪。 良辉见军士一时拿云镜南不下,怒道: 都是猪吗?前排长枪端下! 前排长枪兵一端下,形势立转。后面一排弓箭直指云镜南和蝶儿。 云镜南不动了,反抗亦是徒劳。他有把握在八步之外接住射来的劲箭,但同时应付十几枝劲箭,那只有书里才能看到。 小子,有本事,良某人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良辉见胜券在握,哈哈大笑道, 不如留在我帐下做个黑龙骑将如何?多谢城主抬爱! 云镜南冷冷答道,心中暗骂: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好歹也当过几天黄金龙骑将。那就让蝶儿过来,你也放下手中的剑。 良辉道。 我也想要活命,只可惜良城主的名声太差。 云镜南看破对方的劝降计。 你这小子不跟我真是可惜了! 良辉摇了摇头,下令道, 女人要活的,男人要死的,放箭。 弓箭手们知城主要那女子,二人贴得极近,不敢在远处放箭,便列阵先逼过来。 云镜南将蝶儿护在身后,向山崖边退去。 把我交给他们吧,或许你还能活命! 蝶儿道。 云镜南拉着蝶儿站在崖边,搂着她软肩道: 蝶儿,我可能是最后一声叫你了。 他心中想说的话何止千言万语,到这时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蝶儿看着他,亦是泪珠滚动,无语以对,倚在他怀中。 众军士见他二人站立处危险之极,怕蝶儿摔入崖下,只得远远围住。 这崖是高峰山主峰峰顶,四下里看不见一点绿野,只有白云缭绕。峰顶上云、蝶二人紧紧相拥,一时忘了身处险境。 云镜南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这里。一曲轻弹,让他魂牵梦绕,一个绝世女子,让他如遇伊人。这一切,似乎发生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但他此时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此时他望着蝶儿的脸,便象三生有缘。 也许正是前生有约,在我命绝之时,她才来找我。 云镜南轻轻地抚了抚蝶儿的脸,笑了笑。 蝶儿从未被男子如此亲近,心潮荡漾,闭眼伏在云镜南胸前,等待万箭穿心的一刻。 二人从容赴死,周遭军士气为之夺,一时没有放箭。 良辉如此粗鲁之人亦看出这二人绝非兄妹,恼羞成怒,下令道: 放箭! 云镜南轻抚了一下蝶儿的长发,二人都已读懂对方的眼神。这一刹那,仿佛过了千万年。 身边的风起云涌,重重杀机,飞花落叶,虫鸣鸟啼,日出月落……都与二人无关。 这云海,好美啊! 云镜南没有看云海,横里跨出一步,直跨入脚下云中。 几乎在同时,蝶儿也一步跨出,没有一丝犹豫。 一丛箭雨随后射到。 军士们射出两排箭,却不见了二人踪迹,齐喊一声,向崖边围拢,向下望去,只见二人如蝶翅枯叶般,正没入云中。 在空中,二人的手仍握在一起。 ***便宜了这小子,可惜了这个漂亮聋女!回城罢。城主,刚才这小子好身手,不知是什么来头?嗯,这样的高手确实不多。依我看,连韩布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城主,你见过韩布出手?据说他是王朝军的第一高手。韩布虽然勇武,但称第一高手恐怕夸张了点。不要提布鲁克城的那位,便是铁西宁,我看也是深藏不露。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元太,和他也有得一搏。那城主您呢?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回去绕城跑三圈! …… 云镜南身在云雾之中,也不知这崖有多高。落下时带起的疾风将他的眼吹得睁不开,他也从未感觉到象现在这样慌乱。看来跳崖这种事情谁都会害怕,哪怕他的意志力再强。 尽管慌乱,他还是记得牢牢握住蝶儿的手。这真的是生命中的最后时刻, 我不应该害怕,应该享受人世间的最后一刻美丽! 渐渐的,他的眼睛可以睁开了,一睁眼便看见对面那双明眸。身后景物如倒流的飞瀑,两个人却能看清彼此的眼神,心领神会地一笑,忍住相拥的冲动。只有双手相牵地展开身体,才能让这美妙浪漫在世间多留一刻。 二人穿过云层。 一株长长的崖草轻拂过云镜南的脸颊,上边的云气露珠飞溅。 水珠轻轻地飘到他眼前,然后悠悠地向下坠去。 怎么回事! 云镜南奇道,身边的山崖突然间静止了,二人好象浮在空中,不但没有下坠,反而有时被一股气流往上托去。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飞升成仙? 云镜南看了看蝶儿,她同样惊喜万分。 哈哈! 云镜南将蝶儿拉近,在她脸上吻了一下。便是这样一吻,两人突然往下疾落十数丈。他不敢造次,忙又回复先前双手相牵的状态,于是重新被气流托起。 抬头看蝶儿时,她已是娇羞得满脸通红。二人又落了数丈,依晰看见下方有一团黄绿之气。再落数丈,终于看清那黄绿之气原来是无数草叶,随风在崖边如波浪般翻滚,有些叶子是高大乔木的叶子,显然是崖顶落下或山下送上半空的,也不知在这崖边翻滚飘浮了几天。 蝶儿此时拉拉云镜南,对他叫道: 莫大哥,气流莫测,快想办法! 她生性腼典,即使到危急关头语辞上还极为礼貌。 云镜南此时也已想通,这高峰山悬崖必是一个天造奇观,北风从前方谷地风口处疾冲而出,到崖边受阻,便直上云霄。有古人目睹樵子在此飞升成仙,八成便是因为这股奇异气流。想来那樵子事后必未生还,否则何以会留下这成仙的传说。 那些草叶漩涡越来越近,云镜南忙收敛心神,观察崖边情形。这时气流已不似初落时稳定,愈来愈急,若再落得十数丈,定会被卷下崖底摔成碎片。 他瞄准下方崖边一个凸处,调整身形,让气流将二人送到那里,左手一探,右手一拉,两个人正可以倚在那里。定睛一看,却是一块巨岩一角。 气流将树叶打在巨岩石突底部,噼啦作响。两人紧紧偎依一处,心有余悸,却又欣喜若狂,拥在一起,仿佛再世为人。 我…… 云镜南想对蝶儿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蝶儿望着云镜南嘴唇,见他欲说还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云镜南见她神态可人,索性不说话,拥住她狂吻一通。蝶儿从未被男子这样亲近,初时还本能地推拒,但香舌却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 …… 二人在奇峰之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方寸之地,两心相许。待得一阵缱绻过后,再看岩下狂风,岩上云顶,都觉得不再害怕。 我们该怎么下去? 蝶儿倚在云镜南怀中问道。 我可不想下去。 云镜南笑道, 若能在这里和你呆上一世,那才真是飞升成仙呢! 蝶儿埋在他怀中,未能 看 到他说话,只顾自言自语道: 从这里下去必是不易。我此时本应死了,多活一刻也是赚的。只怕急着下去,反而少享受一刻与你在一起的时光。 云镜南听得心中感动,将她香肩搂了一搂。蝶儿知他会意,笑笑又道: 我不看你,也知你想得与我一样。 云镜南心头又是一阵热,将脸在她头发上摩娑两下。蝶儿便又道: 我也是一般欢喜。 两个人相依相偎,不再说话,也不需说话,但却互知对方每一刻的感受。 几天里,二人以崖边青草上晨露解渴。探手可得处居然有一株叫不上名的野果,二人分而食知,野果虽然青涩,却正切合二人心境,愈吃愈甜。 到得后来,要等到野果再结只有再过一年,二人也不在意,只用露水维持。心中亦照不宣:岩尖上相处的每一刻,都是上天恩赐,何必再多加强求。 这样缠缠绵绵地过了三天,忽一刻,蝶儿抬头看看云镜南,见他正盯着那些树叶发呆,嗔道: 我们在一起,你还在想什么呢?难道能不能下去就这么重要吗? 云镜南将食指竖在唇边, 嘘 了一声,然后调皮地笑笑,对蝶儿道: 若是能一辈子在一起,为什么不下去?你有办法? 蝶儿奇道。 云镜南看看她胸口,目光游离不定。 你看什么?我想看看你穿了多少。怎么了? 蝶儿知他不是玩笑,将胸口处的衣裳掩了掩,道: 我穿了一件外裳,一件长里裳,别的没了。让我看看下面。 云镜南掀起蝶儿的裙角。蝶儿被他碰到小腿,嘤咛一声,嗔道: 好痒! 云镜南笑道: 怎么穿了三层裙子,这可不象是蓝磨坊的舞娘。蓝磨坊的姐姐们穿得好少,我可不习惯。 蝶儿道。 云镜南抓起她一层层裙脚,用手揉搓,神态专注之至。 蝶儿笑道: 你想用衣裳做翅膀,飞出去吗? 云镜南捧起她的脸,轻吻一下,笑道: 真是冰雪聪明,正是要做翅膀呢!来,脱光衣裳。 蝶儿的脸一下红了,将头歪在一边,却听得云镜南悉悉索索,已经开始除去自己身上长衣。她不敢回头,又不知云镜南要做些什么,心头乱跳如鹿。 风凉,我先脱,等我这些弄好了再脱你的。 云镜南柔声道。 蝶儿偷眼一看,连耳根都红了,忙又偏过头来,本能地拢了拢领口。 脱得一丝不挂的云镜南,向手伸向蝶儿如雪的脖颈。 借蝶儿几根头发。 云镜南小心翼翼地咬断蝶儿几根头发。 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他却很谨慎地看了又看,只捡蝶儿青丝最浓密处,且一次只咬一根。 就这样咬了数十根,云镜南欣喜道 够了 ,接着便四处找松针断枝。 蝶儿至此也有些明白云镜南的打算,心中虽觉不大可能,但不愿拂了他的心意,沉吟一阵,从自己髻上取下一根骨钗,问道: 这个行吗? 云镜南接过骨钗,见那物事精巧异常,看不出是哪里出产的,只有绿豆芽般粗细,笑道: 正合用呢! 两人齐心协力,用长发将衣裳一件件缝起,又密密地加了几层。蝶儿头发虽长,却也用得差不多了,又取了几根,方才完工。 轮到你了! 云镜南一脸坏相地笑道。 你转过去! 蝶儿羞红着脸道。 好。 云镜南真的背过身去。 蝶儿在岩石突的狭窄空间里除去衣裳,身体扭动时难免要碰到云镜南。云镜南心痒难耐,直想转头去看蝶儿脱衣的情景,却最终忍住——这点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若换作身后是水裳,他便是挨着鼻青脸肿也在所不惜。 一件外裳,两件短衫…… (译者按:高峰山飞仙奇观,在世元五世纪方才向世人揭开面纱。时至今日,高峰山飞仙崖成为世界四大名胜之一,与亚里马罗国的地底草原、维斯妮洲大陆北部的古神族长生山以及婆胜洲沿海的四季火山,并称四大自然奇观。) 蝶儿脱得羞羞涩涩,云镜南更觉受不了: 快点啊,好折磨人呢! 接着,他便接过来一件肚兜。 你把这件短衫穿回去吧!纱太薄,没什么用。 云镜南蓦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差点不敢相信。 谢谢莫大哥! 蝶儿慌乱之下,谢得更是莫名其妙。 …… 我可以转过来了吗? 过了足有半柱香功夫,身后没了动静,云镜南又问。 嗯。 云镜南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仅穿着一件短衫的蝶儿。那衫只堪堪能遮到大腿处,宽大的领口被风吹得不断荡动,蝶儿被冷风吹得面色煞白,在脸颊处却有两抹红晕,极是可人。 天! 云镜南的某个器官开始不争气了。只要是男人,这时有什么反应都是正常的,何况他只是鼻子不争气地出了点血。 你怎么了?莫大哥。 蝶儿见他神色有异,大为担心, 你的鼻子怎么流血了?是我换衣服时碰的吗?没事,这两天没喝什么水……可能,可能是……上火吧!对了,肯定是上火了。 云镜南此时认为,男人身上最不争气的器官就是鼻子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嘴巴,垂涎三尺的那种嘴。 随着时间推移,二人越来越冷。云镜南强镇心神,不看蝶儿诱人的体态,专心缝制两人的 大翅膀.直忙到太阳下山,山风欲冷,由两件外套、四五件小衣缝成大布终于成形。二人又将两知衣带卷成布索,系在那大布四角。 趁着夜色,我们下去。 天色渐暗,云镜南的鼻血渐止。 嗯。 蝶儿很紧张。 云镜南同样紧张。他的这个行为直到两千年后才有人效仿,可谓是前无古人,后两千年无来者。 没事的,我们在这岩上迟早得饿死。如果能下去最好,若下不去,挺多便是让樵子看到一对光溜溜的殉情男女罢了! 云镜南开玩笑道。 蝶儿借着朗月之光,还看得清云镜南唇型,望着云镜南道: 莫大哥,不管到哪儿,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便知足了。 云镜南心中一热,握紧她双手道: 别怕,我们不会分开。 二人心中所想相通,只愿至死不分,至于能不能安全落地已是次一等的事。想到这一层,心中的恐惧大减。 风渐渐地小了,那些乱飞的草叶也稀落下去。 就是现在,我看了几天,只有这会儿风会小,应该不至于打破我们的大伞。 云镜南见时机已到,一手搂着蝶儿,另一手抓紧 伞带 , 抱着我,千万不要放手! 蝶儿听话地紧紧搂住他。 把我的手也抱住了,我还要拉布绳呢!哦。啊! 云镜南抱着蝶儿腾身跃起,向下急坠…… 落得数十丈, 篷 地一声闷响,大伞被疾风冲得大张,几要崩裂。这时才是云镜南最为担心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心跳狂乱如飞奔马蹄。 伞没有破,二人下落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云镜南心情稍宽,就感觉到蝶儿身上传来的柔韧弹性。 谁说温饱思淫欲,人只要活着都想这个。 他叹道。 什么? 蝶儿依稀见他嘴唇蠕动,但这句子她少有 听 到,是以看不懂。 我是说, 云镜南大声欢呼道, 我要和蝶儿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在他脑中,数年来浪迹天涯的生活全未留下什么印象,即使是与野狼抢食,即使是面对千军万马生死难料,都不能在云镜南坚强的心口划上一丝一痕。唯有他的感情,素筝之恩、忆灵之恋,象两根带倒钩的暗青子,深深扎在骨里、心中。 这一句誓言,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从心底发出,他不是要说给蝶儿听,也不是说给神灵,而是说予自己。 也就在这一刻,他决定将过去心中的创伤尘封,重新开始生活。 大难余生,希望如草原的阳光洒向大地,云镜南不禁热泪盈眶。 小心! 蝶儿提醒道。 在空中时离地尚远,觉得坠速不快。这时二人快要落地,墨绿色的大地犹如扑面而来。 抱紧我,不要慌! 蝶儿看不到云镜南唇语,也无需他提醒,两手环抱,眼睛紧闭。云镜南四下里找寻卸力的机会,但二人已随风飘离崖边数丈,根本无从借力。 眼看便要落地,那崖底却有数十丈高一条陡坡,是疾风冲卷带来的碎叶土石堆积而成。 抱紧啦! 云镜南欢叫一声,单足在坡上一点,飘开数丈,再落下时再一点。这样不断落足弹开,下坠之力逐渐化解。终于 咚地一声,二人落到实地。 莫大哥,我们活过来了! 蝶儿欢呼道。话音未落,一大块伞布从天上罩下来,将二人蒙头罩住,被大风一带,将二人扯倒在地,顺着坡尾直滚下去。 蝶儿,你手别放在我下面! 云镜南痛苦地叫道。 莫,莫大哥,小心! 蝶儿 听 不到他说话。 唉哟!错了,那不是我的手!别握那么紧!这是什么?老天!嗷…… …… 二人直滚到坡底才停下,挣扎了好一阵,方才从大布中脱出。 二人各拆出自己衣裳,分头在树后穿好。云镜南的衣服只裂了一处,不大看得出来,他整好衣装回头,却见蝶儿抚着胸口在那儿发愁: 衣裳都破了…… 她的衣服都是轻纱质地,自然易破。 云镜南笑道: 不碍事,等出了林子,先雇辆马车,给你买一马车新衣裳。***蒲力恭顺地聆候圣训,他刚刚给兰顿王进了一份奏折。 兰顿王已非当日云镜南在宫中时的少年,身材体态都已成形,比身体更成熟的是他的性格。几年亲政,将这位兰顿少主磨砺成一个成熟的领袖。 蒲力,你这份奏折好象与之前的谏言不符吧? 兰顿王不动声色地道,他锐利的目光直逼蒲力,仿佛一下便能看到这位爱臣的心底。 蒲力前一次关于蓝河公国的奏折,是在去年上呈的,那是蓝河公国公爵忆灵怒歼伊枝残部后的事。当时兰顿王龙颜大怒,而蒲力以一个冷静的政治家的口吻,分析了国内不宜动荡的重要性,并解释了伊枝部很重要,但已经败落的伊枝部绝没有蓝河重要 的论点。 而这份奏折刚好相反,蒲力极力主张解决 蓝河之忧. 说啊,我在等着你的解释呢! 兰顿王直指蒲力道,他不能容许臣子在进谏时有任何私心,第一时间内得到的回答离臣子的真心总是要近一点。 回陛下的话。 蒲力在进宫之前早就准备好了说词, 臣也知前后政见不符,是身为朝廷重臣的大忌。但臣自问心中始终所持的宗旨并示有变,那便是对国之忠。 兰顿王的身体向椅背上* 了* ,这表示他对蒲力的回答基本满意。 臣心中只有帝国利益。在伊枝灭族时,帝国内部兵大征兵尚未结束,新军初披战甲,战力较弱。是以臣进言安抚忆灵。 蒲力偷眼看看兰顿王,知道自己的话已将这位皇帝吸引住,这才继续说下去。 如今,帝国大征兵已经结束,新军操练颇有时日。而纵览全局,素筝王朝龟缩两城之地,无所作为;铁氏王朝忙于肃整内部,焦头烂额,随着素筝即位称帝,铁西宁当日诛杀明恒的威信逐渐下降。这正是我国用兵之时。然而,蓝河公国在向伊枝复仇之后,不但不为违旨而怀咎安份,反而大肆招募集训兵马。为仁政者,愿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如今忆灵反骨已露,陛下虽然仁厚,但也不能坐视不理。 忆灵补充兵员是事实。那场复仇之战,公国军胜得并不轻松,兵员损失很大,这种正常补充兵员的行动,被蒲力当作图谋不轨的论据。 况且,陛下虽未确定本次西征的战略,但既然将其定名为- 巨斧之风- ,那定是一次气势惊人的大手笔。万钧之一击,必是全力施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决不容许旁侧有分心之处。 兰顿王难得地点了点头以示嘉许,蒲力的话不着痕迹地拍了他的马屁,拍得极爽——只有旷世王者才会有一击万钧的气势。同时,他也对蒲力的政治军事观察力表示满意。 而且, 蒲力象一个流浪香水商人一样,说出最后一个附赠的优惠条件, 陛下,这数十万新军,需要一大批将领来为您管理。而战将,只有从战争中选拔。来吧,让宫女送瓶322 年的长山葡萄酒。 兰顿王接受了蒲力的谏言, 这个行动你去安排,但愿长山之行和喝这杯酒一样轻松。但是,注意,帝国现在还要倚仗林跃伯爵。微臣知道该怎么做。 蒲力轻舒一口长气。帝国西征在即,对于每一个有抱负的臣子,这都是一个加官进爵扬名百世的好机会。这个当口,他绝不允许掌握自己秘密的人威胁仕途。 让我的秘密,随着红雪大人的血,留在苏曼吧! 他志得意满地将红酒一饮而尽。 *** 蝶儿的衣服实在太破了。 而林子比云镜南想象得大,想象中的马车一直找不到。 因此蝶儿身上…… 披着云镜南的外衣。 而云镜南则冷得发抖。 走了约三个小时,他们终于看见一个三五户人家的野村。 村中唯有一间草屋亮着灯光,二人来到屋前,听得里面笑声不断。云镜南顽心大起,示意蝶儿不要出声,二人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 只听得里面谈笑的是一对夫妇。 狗儿他爹,别这样,孩子还在旁边呢!他才六个月大,懂得什么?你看他眼睛睁得老大,我总觉得怪怪的。那把灯关了好了! 油灯扑地一声吹灭,却听得那丈夫道: 这是我今天上山打柴时顺手摘的野杏子,在怀里捂到这会儿,你尝尝!真甜!唉呀,坏死了,人家一口杏子还没嚼完!你有东西嚼,我也要嚼点。你和东头王二婶家的野猫也差不多了……嘤…… 此时天色不算晚,但农家人起得早,休息得也早。云镜南在窗下偷听本是为了好玩,此时在月光下却不竟痴了。一副寻常农户的生活,在他眼里,简直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境。 幸好,我现在有了蝶儿。 他向蝶儿看去,蝶儿也正扯着他衣角,低声问道: 他们说什么? 云镜南不知该怎么回答,对着月光做嘴型给蝶儿看: 他们说,家里衣服好多! 蝶儿知是开玩笑,笑着轻掐了他胳膊一下。 云镜南 呀 地一声叫了出来,屋里的夫妇立时慌了。 狗儿他爹,外面有人,不会是山贼吧? 那妇人颤声道。 别怕,便是山贼,也管叫他有来无回。 男人从床上翻了下来,提高声音壮胆。 云镜南见行踪已露,拉起蝶儿道: 走,我们扮山贼去! 他一脚踢开屋门,对屋内叫道: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他平时只遇上林中埋伏的强盗,是以只会这么两句。其实这句话是在 剪径 时才叫的,至于入村打劫时要叫些什么,他也不知。 屋中那男人更没闲功夫去分辨这个 强盗 的专业度,顺手抄起板凳,向云镜南冲了过来,口中叫道: 孩子他娘,带孩子出去!好。 云镜南顺手将迎面劈来的板凳一带,就将那男人带翻在地。 那妇人抱着孩子刚冲到门口,想是要向邻舍呼救 有强盗啊 ,可没想到自己那牛一样的丈夫被强盗一下便打翻在地,所以只叫了个 有…… 字便不敢出声,听起来怪异之极。 蝶儿不知云镜南要干什么,但见他动手,也装出凶巴巴的样子拦在门口。 大爷这次来,一不要钱,二不要命。 云镜南取火折点着油灯,坐在板凳上,悠悠道, 只要几件衣服。 农家人老实,那男人自知不是云镜南对手,又听他不要钱不索命,便放下心来,颤颤栗栗道: 俺们家里没有新衣服。旧衣服也行。 云镜南道, 罗索什么!快拿出来,要女人的衣服。 那男人还呆在那里,妇人看到蝶儿,已明白过来,叫道: 我有,我有。 将狗儿塞给丈夫,忙不迭地到柜里找了几件粗布衣服。 蝶儿见衣服虽有几个补丁,但件件洗得干干净净,满心喜欢地捡了两件。 云镜南又道: 再拿点吃的来! 妇人又拿了几个冷馒头出来,另有几根酸菜。 没事了,你们睡吧。 云镜南甩手出门,随手从怀里掏出张金票丢在桌上。他大难逢生,讨个吉利,连金票的金额都不看就随手丢下。 走罢,不要坏人家的好事。 云镜南笑着拉起蝶儿向外走去。 那男人在背后啐了一口,骂道: 狗强盗。 那妇人捡起金票道: 这好象是强盗留给我们的。狗强盗的东西我可不要。金灿灿的,怪好看的,我收着吧! 两人连金币都未见过几次,更不用说金票。那票卡上 两千金 三个字,他们更是不知何意——因为两千金币无论如何难以与一件破衣、几个馒头联系在一起。如果写着 一万头牛 四个字,他们也许能明白些。 云镜南出了村子,正想找个地方让蝶儿将衣裳换上,迎面看见一个黑影从村口摇摇摆摆地走来。 那是什么? 蝶儿骇异道。 云镜南定睛一看,也险些被吓了一跳。只见那黑影总有两米高,却有将近一米是个细长脖子,顶上一个小脑袋,走起路来一摇三幌。 不会是鬼吧? 他道。 世上没有鬼,只有神。 蝶儿道。 云、蝶二人迎着月光,看不清那黑影形貌。只见黑影行到离二人十余丈之处,也停了下来,然后便大叫起来: 莫南高人,莫南高人,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是金刚神转世啊!原来是一沙! 云镜南笑道。 两人重逢,一沙喜极而泣,道: 我那日在山上躲过追杀,后来听得下山的军士们说,你们投了崖。心想总是有缘一场,想到崖下找到你们的尸骸,做一场法事…… 那高峰山山峻异常,绕路只有回到飞羽城附近,转上向西的大路迂回。云镜南和蝶儿落崖只要几分钟,一沙却足足绕了几天。 一沙讲述完这几天遭遇,问道: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云镜南笑道: 我们可是过了几天仙人日子…… 说到脱衣缝伞一节,他看看蝶儿,只说是用自己的衣服缝了大伞。 一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哪会计较个中细节,只听得抓耳挠腮手舞足蹈,浑没半点修行的清净心境,叫道: 居然有这种奇事!你这崖可真没白跳。 云镜南凝望蝶儿,动情道: 当然没有白跳,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我在跳出去的一瞬间便找到了。 | | | | 第67章 说宁蝶儿本在认真看云镜南唇语,初时只觉他说起故事来无比生动,后来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心中猛地一热,又猛地一坠,暗道: 莫大哥,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只是,我是个不祥之人,不知会不会拖累了你? 只听云镜南对一沙道: 此去王城还有千里之遥,一路上不知还会有什么事发生。我思虑再三,想让你带着蝶儿先回布鲁克城。我有个好朋友在那儿,绝对能保障你们安全。这趟回去,不要再走飞羽城,绕道威烈回去吧!不! 竟是一沙和蝶儿异口同声地回答。 想甩开我吗?没那么容易。我苦行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个金刚转世。 一沙叫道。 我不是什么转世…… 云镜南哭笑不得。 我, 蝶儿的理由很简单,更让云镜南无法反驳, 我在岩尖上就想好了,除非是死了,否则不会和你分开。那,好吧! 云镜南一把搂过蝶儿,转对一沙道, 蝶儿随我去王城,至于你,就看你听不听话了。那自然是听的,我不但要听,还要问,你说的许多话我都想不过来呢! 一沙信誓旦旦地道。 前头开路,不准偷偷回头! 云镜南马上下令道。 哦。 一沙生怕云、蝶二人弃他而去,乖乖地走在前头,走了十数步,却未听到二人跟来,于是忍不住偷偷回头望了一眼。 阿弥陀佛!世间万物何奇不有,这两人啃来啃去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修行的法门……是了,传说中道家就有阴阳双修这一说……不妥不妥,我好象是犯了色戒……不能想不能想,非礼勿视。***三人一路向西北而行,倒也再未遇到飞羽城那样的险境。蝶儿本就喜欢漂泊,又从未到过王朝腹地,只觉一路上风土人情极是有趣。再者心爱之人就在身边相伴,一时间将自己的悲愁都封在心角。一沙也从不问云镜南此行目的,一心只关心对禅理的参悟,偏生云镜南说话不着边际不守规矩,让他天天处在思索探求之中,乐此不疲,疲之为乐。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十余天之后,三人乘马来到王城郊外。 云镜南不再前行,引着二人来到城西一处野渡。那渡口早无艄公,只有一艘破船,一半搁浅在岸上,一半漂在水里。 三人买了些凉菜热酒,就破船上,枯树边用了晚餐。 一沙照例在餐前念了一大段 谢食经 ,等云、蝶二人吃得只剩残局,这才捻起筷子。刚要动筷,头顶上扑哧几声,掉下一团鸟粪来,粪中夹杂几根绒羽,新鲜之极。 宝贝,真准时! 云镜南望天笑道。 一沙、蝶儿抬头看去,只见一团白影扑腾着落在云镜南肩上,定睛一看,是只鸽子。 云镜南捻碎几粒花生,喂了喂信鸽,从它脚上解下竹筒取出纸条。 一路平安。 云镜南念完纸条上的四个字,笑道: 阿思也太懒了!就这么四个字。 蝶儿笑道: 也许正因为这四个字,我们才能从高峰山上下来。说得是。 云镜南笑笑,取炭笔油纸写了张字条,塞回竹筒里,挂在鸽足上,抱着鸽子对准王城方向 咕咕 几声。一放手,那鸽便直飞入王城去了。 如果我估计不错,今天晚上,你们就会见到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云镜南笑道, 他如今可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铁西宁现在是一国之君,当然难得一见。 *** 直等到初更时分,三人终于看到岸边惊鸟四散,一骑马向野渡奔来。 那骑马驰近,骑上乘者背着月光,脸庞看不清楚。 是你们用信鸽的吗? 那乘者问道。 云镜南觉得这声音好熟,但绝非铁西宁的声音,于是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不答话,下马近前,细看云镜南。 云镜南同时也看到那人的脸,倒抽一口凉气。来人正是毛元太。他心下第一个反应便是: 阿宁出了什么事? 第二个反应才是:是我疏忽了,那信鸽只知飞往铁西宁府,现在阿宁是住在宫中。 毛元太正是在铁西宁府截到鸽信,上面只有三个字 枫林渡.他素知少数大臣会用信鸽送信,思索沉吟之下,已知必是铁西宁的故交。但这人必不熟悉铁西宁现在情况,是以直接将信送到铁西宁府。 以毛元太的细心,立马将写信人锁定在云镜南和古思身上。 枫林渡 显然是个地名,若是远程送信,断不可能只有这廖廖三字,因此,写信人必在王城附近。一想到云镜南,毛元太的手心都痒了起来。 那一败之耻让他记忆犹新。每天鸡叫时分,他都要对着枕边的瓶子说: 我会替你报仇的。 然后便到院子里练武。铁西宁很器重毛元太,给他的职位是王城九门提督,这不是一个闲职,所以不得不想方设法挤出时间增进功力。 在来枫林渡之前,他又去看了看枕边的瓶子,镇重地重复一句每天都要说的话。那瓶子里,是泡得发白的一根尾指,莹莹泛着绿光。 可是看着这个青年男子,面上不带一点杀气,毛元太感到无比失望: 看来,这个人不过是古思或云镜南的信使。我是不是应该将那封信送给皇上?还是应该杀了这个人? 毛元太心里犹豫了一下,杀气一闪即逝。 云镜南的杀气完全隐藏,可就在毛元太露出杀意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这足以让毛元太兴奋: 这人对杀机如此敏感! 他又试着将手放在刀上,可这次对方没有反应。于是他直接问道: 是谁派你来的? 云镜南没有答话,而是从腰上取下剑来。 毛元太的手马上握在刀柄上。 云镜南没有拔剑,他用剑鞘在地上划了几个字: 你让他来。字体挺拔峻秀,如剑如戟。 好,我去禀报。 毛元太突然放弃了要诛杀对方的打算,他还不笨。 此时去通报铁西宁,或许是唯一的路。他可以把私自先探枫林渡说成是为防万一。 如果要下手诛杀面前这个信使,他实在没有把握。对方对杀机的敏感,先胜一筹,这让他气势大弱。 云镜南的剑鞘斜斜停在 来 字的最后一捺上,纹丝不动。 在毛元太看来,若自己再生敌意,对方马上会察觉。而且以对方向前斜指的姿势,那鞘中之剑随时可以跃出,一定比自己的拔刀速度快上一倍。 于是,他手握刀柄,慎重地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十余丈之外,这才上马离开。 恐怕我们要直接进城了。 云镜南将剑插回腰上,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心?这人好可怕,蝶儿不喜欢他。 蝶儿道。 不是可怕,是讨厌。 云镜南道, 有我在你身边,什么都别怕。你的朋友,为什么没有来? 蝶儿很是担心。 是我粗心了。 云镜南安慰道。然而,此时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心。看到毛元太,让他想起了西南望的那次袭击。 阿宁,是否还是从前的阿宁?***第二天清晨。 一沙远远地跟在云镜南和蝶儿身后,口中喃喃不绝: ……说是来见朋友,又让我远远跟着,是什么意思嘛?唉……我这是不是犯了嗔戒?不对,高人一定有他的想法,只是我看不透罢了……高人就是高人…… 云镜南哪有什么高深的想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身边有一个绝世美女,这已经很招目光。若再加上一个又矮又小的光头,那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实际上,他现在还是什么也干不成。 蝶儿的吸引力超乎想象。 除了巡逻的禁军没有改变行进方向,只是一个接一个地被前面的色狼队长绊倒。云镜南和蝶儿身后跟了一大堆闲人。 王城有的是闲人。每一个银龙骑将府中,都有数百号闲人。 所以,云镜南不得不打消到王宫勘探地形的计划。如果这样到王宫去,八成会被认为是请愿团或是受邪教煽动的教众。 蝶儿,我先去给你买副黑纱斗篷吧! 他在王城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个半小时之后,苦笑着道。 可是天气这么好! 蝶儿不愿意带斗篷。 蝶儿,听话。王城的太阳毒,这是出了名的。虽然看起来暖洋洋,可你没看见吗,一街的女孩,都没你白呢!你的皮肤这么好,晒坏了就可惜了。 云镜南道。 可我……好吧! 蝶儿对斗篷似乎很厌恶,但还是让步了,我不要黑的,我要青绿色的。好吧, 云镜南不在乎斗篷的色彩, 我想,也应该给一沙买一个。 一沙和蝶儿带上斗篷之后,云镜南又拐过几个街角,总算甩掉了那些讨厌的尾巴。 看来白天是干不了什么事的。我晚上再去找朋友吧! 云镜南远远望着十丈宫墙道。 你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 蝶儿天性内向,不愿意多问,可是云镜南的行为也太过于鬼祟了。 他就住在这宫里,是一个很有权力的人。 云镜南道。 有权力的人通常也很危险。 一沙深有感触地道,他想起的是那些围杀难民的王朝军。以他现在的眼界,怎么会想到云镜南的朋友铁西宁正是靡下有数十万王朝军的皇帝? 那我们别见他了吧! 蝶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关系过于重大,人,我一定要见。 云镜南转头就走, 我们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哦。 蝶儿应道,皱紧眉头又回首望了望宫墙,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雄伟的建筑, 宫墙越高,里面的人岂不是越寂寞?***蒲力得到兰顿王默许之后,十余万兰顿军象潮水一样涌进蓝河公国。 首将韦群是蒲力的一员干将,也是兰顿军中最可怕的将领之一。 他的军队盔甲鲜亮,连甲片上的刀痕也不允许一丝污垢。 在检阅军队时,他只要看到有一个人的肩甲披得不正,便会厉声骂道: 上台,披甲五十次! 几十斤的铁甲,披上再脱下五十次,不是一个轻松的活。但是,每个挨罚的人都心甘情愿。因为在韦群的新兵训练课上,他们早就被灌入这样一种观念: 甲胄齐整,直接关系到你的生命。 肩甲不正,也许会影响战士的举刀速度,足以致命。 蓝河公国刚经历过伏击伊枝的血战,元气未复。 国主忆灵果断颁布四星防御令。 兰顿王朝的警戒令分为五星级,一星是加强巡逻,二星是出动军队,三星是全民动员。 从长山城塞到每个军营的入口处,全挂起四个盾牌。四星防御令在忆灵作出决定的十分钟后启动。 除了苏曼城已经沦陷,其它要塞的蓝河军全线撤退。他们护送着平民,向长山退却,只有君悦率一万长山近卫负责殿后,死死将韦群抵挡在苏曼一带。 一鼓作气,全歼叛贼! 韦群携袭占苏曼的全胜之势,鼓舞部下猛攻君悦部。 长山近卫军,是同时拥有极大耻辱和极至光荣的军队。世元380年对伊枝人的防御战和反击战,世元382 年伏击伊枝部,这在史书上只是廖廖几句,可对于这支军队,却是刻骨铭心。 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近卫军,衣甲远不如韦群军鲜亮,战斗力却不容小觑。 韦群的十八次冲锋全被打回,近卫军象钉子一样,牢牢扎在苏曼城通往长山的道路上。 君悦大人,这是今天的伤亡报告。 副将将报告呈上。 一千二百五十三人。 君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批难民离开这里多久了?三天了,大人。三天!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君悦道。 这三天对君悦来说,很长。准确地说,象十八天。每一次打回韦群军的冲锋,硝烟渐散,抬头看看太阳,总觉得那是崭新而清凉的晨曦。 作为一名忆灵的忠实部属,他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可他更明白现在公国的处境,无谓的牺牲对蓝河有损无益。 每日伤亡一日日攀升,韦群军象没有表情的机器,一次次将防线冲得血肉模糊。 最后再撑一天。 君悦给自己打气。敌人的兵力占了绝对优势,硬碰是迫不得已的事,只要难民能及时到达长山,他就会全军全速后撤。 韦群并不比君悦轻松。 他对战争的结果很肯定,最后的胜利者肯定是自己。 但是,战争的胜利并不意味着他在仕途上的胜利。不但要胜,还要胜得漂亮。 见鬼,这支军队是什么做的?我每天要损失三千多人。对方的防御不过是些木桩土篱而已。 韦群自认不是最优秀的战将,可是对于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军队,信心百倍, 明天,全线攻击!***王城皇宫当值羽林军小壮是个新兵。 说他是新兵,其实只是从被编入羽林开始算,半个月时间当然算新。 但是他其实已入伍六年,除了古思与犁师之战,他几乎参加过每一次大战役。他先后跟从过铁西宁、韩布、郎翔,上个月,参加郎翔近卫的报名考试未被录取,却被羽林军收编。 当羽林军有什么意思?除了巡逻就是站岗。宫墙造得这么高,就是有刺客也进不来。 当然,小壮的烦恼还不止这些。刚刚入伍,难免被老兵们排挤,他每天都是咬着牙过来的: 有种在战场上见真章啊!凭着资格老就呼五喝六的,算什么…… 他的脚都快站麻了,心想:如果这时有刺客,恐怕自己连迈都迈不动。 这年头,还会有什么刺客?除非碰到云镜南那样的人。 他开着小差,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咧了咧嘴角。 可是,真有一个人径直向他走了过来,越走越近,丝毫没有绕道的意思。 这个南门形同虚设,除了国家大典,平时连文武百官都不从这儿过。有个人直接往这儿走,便属于需要高度警戒的情况了。 那人直接走到小壮身前五米处。 站住! 小壮端戟喊道, 什么人!皇宫禁地,不准* 近!我要面圣! 那人一边说一边用牙签抠着牙缝里的晚餐牛肉丝。 什么? 小壮以为自己听错了,对面这人穿着平民服饰,看脸色也不象喝醉酒的样子。 我要面圣,麻烦通禀一声。 那人又道。 小壮环顾四周,见无同僚在侧,上前几步,用戟尖点了点那人,笑道: 兄弟,发烧了吧?皇上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回头看看,满大街子的人,哪个不想一睹圣容?就凭你……我想,如果铁西宁知道我要送他十座城,他会光着脚丫子跑出来迎接的。 那人不紧不慢地道。 小壮被对方的气势压住了,结结巴巴地道: 你不会是开玩笑…… 话说到一半,看那人仍是气定神闲,心里已信了八九分,于是转身叫道: 队长…… …… | | | | 第68章完胜皇宫,养心殿。 宫灯之下,铁西宁仍在批阅奏章。 坐上这个位子,他才真正知道,一国之君真不容易。以他的睿智,尚且被国事闹得焦头烂额,何况明镇皇那种平庸之辈? 门外的当值内侍走进殿来,将脚步声控制得恰到好处。 铁西宁抬起头来。 皇上,有人求见! 内侍垂着头道。 朕今天没有宣谁晋见吧? 铁西宁皱眉道。 是的,皇上。 那内侍的声音有点发虚, 是临时求见的,奴才不敢不报。哦!是什么人? 铁西宁问道。 他不肯说,只说要献给皇上十,十座城。 那内侍道。 人呢? 铁西宁问道。 羽林军将他押在外面。宣他进来吧! 铁西宁伸了个懒腰,决定调节一下精神, 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 一个年轻人被两个羽林军押进养心殿。 跪下! 羽林军喝道。 我倒是想跪,只是怕折了皇上的寿。 那年轻人笑道。 铁西宁一下就听出了云镜南的声音,对着两个羽林军挥挥手,笑道: 你们先退下吧,你们这样的就算再来八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两个羽林军面面相觑,退了下去。铁西宁丢开手中奏章,急趋几步,握着云镜南的手,哽咽道: 阿南,真的是你吗? 云镜南摸摸面具,苦笑道: 这面具象生了根,不知怎样才能揭下来?你怎么这么肯定是我? 铁西宁将他邀上座位,笑道: 全天下有这种胆识,张口就说这种瞎话的,我只见过你一个。再听听你的声音,那自然确定无疑了。怎么?真要送我十座城?是兰顿王的,还是要在草原上筑十座土城送我?代价是你让蓝磨坊迁回王城,支持一下曲姐的生意。 云镜南笑道: 岂止十座,少说也有几十座。不过,不是兰顿王的,也不是土城。 铁西宁见他后半句说得认真,亦正色道: 阿南,不要开玩笑了,我洗耳恭听。 当下云镜南将与古思之前所述又讲了一遍,道: 当今之势,兰顿必在积蓄力量,其兵锋所指必是固邦。固邦必定沦陷,照此下去,阿宁你损失的何止是十城之地? 他进来时虽是谈笑风生,但这个顾虑在他心里存在已久,而且,若要解决这个危机,唯一的希望取决于铁西宁的态度。是以说到此处,连他如此形迹不羁的人也正襟危坐,上身前倾,一双眼睛紧张地凝视铁西宁。 当他看到铁西宁的眉头逐渐皱起来时,心里暗叫一声侥幸: 阿宁他果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同时心中亦奇: 以阿宁的眼光胆识,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 果然,铁西宁道: 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阿南,我这是怎么了? 云镜南摇头道: 我也想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别的事分了心吧。阿宁,你想到对策了吗? 铁西宁双手抓着头发,将脸深深埋入双臂之中,良久方抬头道: 我想不出办法…… 接着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又道: 但是,我觉得兰顿王若要并吞天下,这其中还会有诸多变数。比如? 云镜南想让铁西宁验证自己的计划。 比如,蓝河公国。 铁西宁道, 忆灵一直是兰顿王的一块心病。兰顿若要吞并王朝,非倾巢而出不可。兰顿王会让蓝河在卧榻之侧虎视眈眈吗? 铁西宁所思考的问题,云镜南同样没有想过。 忆灵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兰顿王不应该会顾虑她吧?那是从你的角度,你不是一国之君,不会…… 铁西宁发现这样说有些不妥,改口道, 你和忆灵太近了,是当局者迷。对了,她就没和你说过这方面的事吗?我和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云镜南提起忆灵,还是觉得心酸。 哦, 铁西宁道, 若我是你,是绝不会放弃她的。 一个公国国主有多少份量,对于一个有政治野心的人来说,不言而喻。 云镜南听不出铁西宁的弦外之音,努力将思绪从忆灵个人身上移开,顺着铁西宁的思路道: 就算兰顿帝国先采取安内政策,那再掉过头来,并不影响大局啊! 铁西宁叹道: 我潜意识中应是觉察到兰顿的危险的。所以,我现在才这么拼命地处理国事。我这是在和兰顿人抢时间,看是他们先备战完毕,还是我先整顿好王朝。 云镜南点头道: 你总是有这么一股迎难而上的劲。那么,你整顿得怎么样了? 铁西宁苦笑道: 你从布鲁克到这里,应该也看到不少了。做一个君主比当一个能臣难得多,唉! 云镜南静静地看着疲惫的铁西宁,心中感慨万分。从前意气风发的铁西宁,在他面前第一次露出了无奈和受挫的状态。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云镜南道。 铁西宁转过头来。 如果阿思和你能够联手,兰顿帝国即使出动全国五十万骑士也难达目的。 云镜南道。 有可能吗? 铁西宁显然对这个办法大失所望, 眼下的情况是,只要我一提出合并,这几十座城就要四分五裂。 现在铁西宁治下有不少是当年的明系城主,若铁、素合并,这些城主害怕报复,定会举兵自立以自保。 合作不一定要合并。 云镜南继续道。 铁西宁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我要怎么做? 云镜南直视铁西宁,一字一顿道: 让韩布移师东线! 铁西宁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云镜南的心在那一刻险些凉了,幸好铁西宁马上用坚定的语气道: 我明白了。 那是一个赌徒决定押上全部家底的语气。 …… 二人直谈到金鸡唱晓,这才作罢。 你就不能多留两天吗? 铁西宁道, 我现在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两天会发生很多事,我不能不赶回布鲁克了。 云镜南虽夜谈通宵,脑子还是异常清醒,提醒道, 小心毛元太这个人。我的信鸽不小心放到你以前的府邸,结果在枫林渡遇到了他,幸好他认不出我。他是个人才,就是血气方刚,有时太争强好胜。 铁西宁笑道, 上次我派他去刺杀素筝,你不会放在心上吧。我知你那时并不是真想要阿筝的命,可这小子真的差点就成功了。 云镜南道。 别胡说了!凭他想对付你,还差得远呢! 铁西宁笑道。 云镜南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铁西宁,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僵硬。他相信现在的铁西宁仍是自己肝胆相照的朋友,却突然失去了信心——铁西宁会是自己永远的朋友吗? 这种预感来自哪个具体事件,他想不出;这种预感来自于铁西宁的哪一句话,他也想不出。 直至走出宫墙,他仍是不明白。由是而生,他对自己此次王城之行也充满疑惑。 阿思和阿宁,到底能不能携手度过这次劫难呢?我应该相信他们,我们曾经是多么好的兄弟啊! …… 阿南,一路走好! 铁西宁眼中满是血丝,浮肿的眼带、悄生的白发,丝毫不能掩饰他的兴奋。 兰顿王,你就来吧!我铁西宁在此恭候。 在铁、云秘密会面的同时,维斯妮洲大陆另一端正处于腥风血雨之中。 两人在会面中都估计到了历史车轮的大方向,但却无法估计到每个细节。蓝河公国并没有象铁西宁预期的那样,太多地减缓兰顿人西侵的步伐。 大人,前方三十里都没有树林!没关系,我们不打伏击了。再不跑,就要被韦群那个杂种追上了。 君悦处在整支军队的最后面,不时焦急地回首观望, 我想,我们撤退时的几次伏击已经够韦群难受的,这家伙的追击速度应该会慢下来。 在苏曼前线的血战,让君悦的万人近卫军损失逾半。作为攻击方的韦群当然也好过不到哪儿去。现在,是君悦执行忆灵命令,向长山全速转移的时候了。 经过几次战斗,君悦也认识到蓝河军与外界军队的差距。从整个军团来看,大陆上防守力最强的军团当属古思的布鲁克军,此前的犁师军团、红雪军团堪称攻坚之最,可惜都败在古思城下。 在剩下的铁西宁王朝军、兰顿军、蓝河军、草原军中,情况皆不一样。其中,韩布军团、林跃军团、蓝河近卫军团、神族部落均有各自特色,只是很少有机会交锋。从人数上看,林跃军团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在人数和战力上应该处于第一位。 随着王朝分裂,战火又将燃起。君悦深知,在乱世之中想要生存,唯有依凭实力。 这次与韦群交手,让他既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蓝河近卫军的训练方法是正确的,绝对能与任何军队正面硬抗。但让他担心的是,韦群作为蒲力的一名干将,属下军队已强悍至斯——如果蒲力亲自动手,那结果也许完全不一样。 而且,现在这支最精锐的蓝河军只剩下四千人,加上蓝河要塞集结的几万训练稍欠火候的军队,是否能挡住如狼似虎的韦群兵团?对方的人数可是蓝河军的两倍啊! 蒲力,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 君悦恨恨地咬牙道。 他只是发泄一下,马上又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蓝河地图。 近卫军一撤退,韦群便打开了进军公国的缺口,现在,他的军队正象一个半月形一般并行前进。如果君悦的判断不出差错,韦群的意图是包围蓝河要塞,不攻而攻,不战而胜。 来得这么快!要是再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能把那五万新兵蛋子也训练成近卫军的水准! 君悦感觉到战争前景不容乐观,但只要一想起国主,他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国主会有办法的。驾! 在马上看地图耽搁了点时间,君悦带着卫队加鞭赶上队伍。 在他身后十五里,韦群在行军路边大声下令: 快追,不要让这支军队进要塞! 他对战争的任何方面都很敏感,前方逃窜的这支军队,绝对是蓝河公国的精锐。韦群宁愿在空旷的平原上与之决战,哪怕是树林边的遭遇战,也比攻坚战要好得多。 可是,他怎么也追不上前面的队伍。 同样的装甲,同样的战马。为什么我们追不上这支疲惫的军队? 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前方五百米,一个韦群军队长正带着自己的小队就地休整。 快快!大人正在后面催促军队,我们总算可以歇一口气了。赶紧的,擦亮铠甲,不然大人看到又要骂了!我挨骂了,你们以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士兵们停下马来,从怀里取出必备的白毛巾,细心地擦拭甲片。 韦群军这种颇有绅士风度的追击,让君悦将距离越拉越远。 当然,没有将近卫军追剿于平原之上,并不影响韦群围困长山的战略。十天后,以蓝河要塞为中心的长山成为全蓝河军民的聚集地。 韦群的军队以山脚密林为界,完成了对长山的包围。 再有半年,哪怕有三个月,我们一定不是这种局面。 君悦觉得躲在城塞里很窝囊。 忆灵摇摇头道: 君悦,你作为一个将领,随时都应有清醒的头脑,不要把目光限在一战之胜负上。 君悦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但还是恭敬地听忆灵训话。 波旁会在这个时候出兵蓝河,一是因为有西征计划,二是因为我们羽翼渐丰,三是因为蓝河新战初歇。若我是兰顿王,也会捡这个时机出手。 忆灵道。 君悦颔首钦服,顿觉自己的牢骚过于目光狭促。忆灵又道: 我从一开始便不想与韦群决战。那是因为我们即使侥幸能胜,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兰顿军一直在扩充,最近又有他们扩军二十万的消息。我们胜得了一个韦群,却无法解决第二个、第三个。君悦急道: 按这样的说法,我们既不是要坐以待毙? 忆灵蹙眉道: 也不是没有机会。战若不行,就必须和。但在我去谈和之前,必须先做好一件事。 君悦想不出在兵戎相见、同室操戈的情况下,还会有什么谈和的余地,正在思量之时,只听忆灵道: 君悦,你现在不要多想。我之所以将军民都召回长山,是要保存实力。因为,蓝河的将领都太忠诚,我怕在平原上,你们会陷入战局之中,拼得两败俱伤。现在,我们还是要打,而且要打得漂亮。 君悦听不明白战与和之间的关系,却听得懂 要打得漂亮 这几个字,昂然道: 国主请放心,我一定要打个漂亮战!你说说,什么样的胜利才算漂亮?忆灵笑道。 歼敌一千,自损十人,这就是漂亮战。 君悦道。 那是兵书上说的。现在对方有十多万人,按你的算法,既不是用一千多人就可以打胜。我的要求没那么高,你尽量减小伤亡吧!这可是个细活。 忆灵对这名由近卫升到兵团长官的将领很有信心。 等到我们重创韦群,才会有谈和的筹码。 两匹马疾驰在王朝驿道上。 蝶儿紧紧依偎在云镜南背后,随着马背上下颠簸,她快要睡着了。 莫大哥要带我回草原。他居然也住在草原。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啊!我应该回去吗?不管了,只要莫大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一沙这几天象犯了病一样一言不发,云镜南笑问道: 一沙大师……亚里马罗国是这样称呼你们的吧?怎么不说话了?莫南,你说世上为何会有人杀人的战争?人无贵贱,凭什么有些人就可以任意剥夺别人的生命?杀人成王是一世,刀耕火种也是一世,为什么偏偏要沾染血腥?我原来一直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可这一路行来,我觉得,人性之初,应是恶的。 一沙骑在马上,双眼望天,仿佛蓝天白云之上,真有一尊佛。 云镜南本想找他说话解闷,想不到更觉无聊,骂道: 什么人之初性本善?都是废话。要我说,人之初,本无性。本无性! 一沙如获至宝,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看来我的禅学还不到家。人之杀人,与人之杀猪,没有区别。人杀猪是为了取食,人杀人是为了掠地,本无善恶之分……可是,若按这样说,我佛所说的爱众生禁杀戳岂不也无聊?……阿弥陀佛,我怎能去怀疑佛祖?……定是我资质不够,还需再想想,再想想…… 云镜南心道: 也不知一沙是怎么想的。小孩小时毛都没长齐,可想而知,在腹中时还不知是男是女。连男女都不知道,知道个屁的善恶,真是庸人自扰! 蝶儿突然问道: 莫大哥,你到底是王朝人还是草原人? 厥奴是外人对草原部落的称呼,部落人自己都称自己为草原人。 我算是王朝人吧,但已经在草原上生活了好几年了。 云镜南道。他现在还不想告诉蝶儿自己的真实姓名,这并不是要故意瞒她,而是因为王朝腹地到处都是危机,说了反而让蝶儿担心。 等绕道威烈到了草原,我再把所有事情好好和蝶儿说一说。云镜南正想之间,只听一沙道: 天下之人何必分什么王朝草原,都是众生。 云镜南哈哈大笑道: 一沙,你这句话是我听得最顺耳的。天下何必要分什么王朝草原!众生归一才是正道。 两骑马向天际驰去,满地树叶被卷起,再飘飘落地,重新归于沉寂。 只有带着狂傲之气的 众生归一 四字,在驿道两旁的山谷间久久回荡。 *** 韦群的军营排布有序,相互之间成犄角之势,严整合理。广阔的长山山脚线,在这样的包围之下,气氛极为紧张。 韦群是一个很有大局观的统帅,他明白兰顿王要什么。最好的结果是通过突击一战全胜,这已经不可能了。次一等的结果便是让蓝河公国不能威胁帝国,而帝国不需要再做投入,韦群现在正在做的便是这件事。当然,如果蓝河军笨到沉不住气,他的蓝河之行还可能加分。 君悦苦思对策。要战胜这样一个对手已不容易,何况要大胜?他早上去找忆灵商量过,可忆灵只说了一句 所有敌人都有弱点,就看你能不能找到他光芒中的瑕疵. 稳重,治军严格,贯彻战略一丝不苟。简直就是包围战的最佳人选。 君悦的头发都快被自己拔光了,也想不出一个对策。 如果阿南大人在,他一定能想出办法。 世元380 年,云镜南帮助忆灵重建劫后家园,给当时还是个民兵的君悦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不明白这两个优秀的人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 阿南大人! 君悦突然眼睛一亮, 他好象说过什么话……对了,就是这么干! …… 当天夜里,三个蓝河军战士悄悄地下了山,举着白旗来到韦群营中。 由于其中一个是蓝河军的骑士团将领,而且带着男爵爵位,韦群亲自接见了这几个投诚者。 蓝河要塞里的粮食很多,可是我们这些战士却享有与平民一样的份额。很多战士都吃不饱,我和几个将领一起向上面报告了这个情况,却被训斥了一顿。这样下去,兵是没法带了,所以我和一些士兵代表再次请愿,可是这次更惨! 那个蓝河将领悲愤地看看自己的手,手掌上只有三根手指。 韦群装作没有看到他的残手,问道: 按忆灵的为人,好象不是这么刻薄!谁说不是呢?国主人可好了。可是,现在军事大权都交给君悦,就是前一段在苏曼阻击大人的那个。他这个人对手下特别苛刻,要不是有国主在,我们早不干了! 那蓝河将领道。 韦群看看另外两个投诚者,那两人只顾拼命地点头,他心里已有几分相信。凭着军事敏感度,他觉得这几个人身上还有许多情报值得挖掘。 要塞里的屯粮还有多少? 韦群问道。 原来的粮仓就是满的,后来四星令颁布之后,所有民间屯粮也一律上缴,由公国统一分配。上周又新建了八个大仓。还有些装不下,只好先一批发到下边。就是因为这次分配粮食,我们才遭了君悦的毒手。 韦群点点头。兰顿的军用粮仓都有定制,象要塞里这样的屯粮规模,足够两年以上的用度,如果再省些,时间还会更长。两年时间,忆灵可以等死,但对于韦群却不行。不勤奋怎能仕途通达,当别人在西线进军时,他却在这里象看仓库一样看着长山。战后论功行赏,他韦群的份量自然不足。 要塞里还有多少军队? 韦群仍然不放弃自己的困守战略,但试探一下新方向也未尝不可。 近卫军在上次阻击战中损失惨重,一万五千人只剩下四千人。另外,城塞里还有四万正规军,其余还有几万平民青年,不过装备不够,蓝河的田地被伊枝人破坏了不少,民间也需要劳动力。 那将领对答如流。 那就是还有五万人,有些平民临时可以装备的。 韦群的心沉了下去,敌情与他预估的差不多,强攻胜算不大。 他看看面前的三个人,那个将领表情悲愤,另两个士兵则神色紧张。于是他问道: 你们现在最想要什么?我们只想有口饭吃,能活命就行。 两个士兵道。 我想杀了君悦! 那将领恨恨地道。 韦群对卫士道: 你先带两个战士到厨房用餐,按小队长的标准,不得怠慢,另外再送一份到大帐来给男爵……按我的标准吧。 两个战士千恩万谢地出去,那蓝河将领立时单膝下跪,道: 韦群大人,我若夫从此效忠于您。只可惜,我现在是残废之身,连剑都拿不稳…… 韦群见时机已到,双手将他扶起,道: 不能拿剑,未必就是没用。你要报仇,我也许能帮你实现。大人! 若夫跪伏于地,再抬头时已是眼眶含泪。 *** 蓝河要塞失火,烟柱火光真冲云天。 蓝河军民救火的喧哗声,十里可闻。 韦群的五万军队趁夜摸上长山。 前锋的是韦群的一个副将,所带的都是军中精选的平民骑士,大多都有步战和山地作战经验。 依照韦群的命令,三万人在半山腰暂时休整集结,前锋二万人徒步急行上山。 城塞火光冲天,城门洞开,大门处映着火光隐隐可以看见无数人影进出幌动,喧哗口令声不绝于耳。 这一战下来,立功者有机会转为正式骑士! 副将最后一次鼓舞士气。 密林中的温度似乎一下高了起来。平民骑士从实际利益上说,远不如传统骑士。说白了只比犁师创立平民骑士团前多了一项权力,那就是可是 享受 骑在马上为国家战斗的权力。 当然,还有一个软性的好处,便是可以立功受封。一旦受封为正式骑士,那便跨入封爵的门坎。这在以前不但是几辈子都别想碰到的良机,而且接踵而来的好处众所周知——至少会有一个骑士领,即约千亩之地。 冲锋! 震天号角响起,二万韦群军向山顶城塞发起冲锋。蓝河城塞乱作一团,从领军副将处望去,似乎城门处因惊慌而拥挤异常,守军显然被慌乱的平民堵住,连大门都无法掩上。 冲啊!十颗蓝河军的人头就可以换一个骑士领! 副将的心情异常激动。如果可以在关门之前冲入城塞,控制城门直至援军到来,那对于他的意义可不只一千亩地,至少也能把爵位提上一级。 二万韦群军挥舞着战刀冲向城门,城门处的百姓已向两边逃窜,守军还没来得及关上城门。 蓝河城塞的布局在大陆上独树一帜,其中至少有五成是云镜南这个客串设计师的功劳。不算太高的城墙围成一圈,城中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长山第一峰 钻石之峰.峰顶上终年积雪,城墙正好在雪际线上。夜晚的月光、火光映在积雪上,看去正似璀璨钻石的光芒。 城门还未掩实,韦群军就撞开城门冲了进去。 隆隆之声大作。 当先的几名韦群军抬头不见敌人,正要向前方冲杀,立时看见几团硕大黑影携风而来。 巨石!巨石! 他们的呼叫声被身后的喊杀声淹没,数十块逾丈大石顺着城塞中轴线上的斜坡向城门直压过去。 暗夜中,连惊呼声都没有,殒命滚石之下的韦群前锋军在临时之前还喊着冲锋。 滚石滚出城门,顺山势向四下乱滚,直撞入密林中去,巨树断折如枯枝,威势极为惊人。城头上弩箭如雨,将城门附近惊魂未定的前锋军又射倒一片。 中计了! 副将大惊失色,忙下令道, 撤军! 幸存的万余人后队改前队,向山下急撤。山林中号角四起,到处都是蓝河伏军,伏军并不出击,只是用弓矢压制败兵。 韦群军在夜里不知箭从何处来,两边伏军高举火把,列成两条长龙,他们早得令在此伏击,敌人方位大致就在两条火龙之间,只将箭往那里乱射。 山腰处三万蓝河军欲上前支援,又被箭矢逼住,好不容易向上攀爬数百米,队伍中惨声大作,或落入陷阱,或踩到毒刺,只得退了回来。 君悦站在城塞城头上,不无惋惜地道: 可惜不是韦群亲来!忆灵的眼中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反而带着悲伤: 若不是父亲的《晋爵法》,这些人本不会到这里来。都是帝国子民啊! 韦群是夜在营中吐血半升。两个诈降的士兵被推到营地中央,剐刑示众,二人面无惧色,怒骂不止直至气绝。两名勇士的尸首被缚在马鞍上送往城塞。 忆灵亲自在钻石之峰峰顶为二人埋下石碑,碑上刻着 蓝河骄子——公国近卫队第三小队队长达珠、第九小队副队长何雄之墓.君悦连夜打理战场,韦群军不敢有所异动。清理战场的蓝河军民一面将箭矢收回城塞,一面清理尸首。此役中阵亡的韦群军共计一万六千五百二十人至一万六千七百八十二人之间——其中有些尸体被滚石压成肉泥,无法计数,后来用铲雪的铁锹和泥铲起才算收拾干净。 被生俘的韦群军有三千六百余人。 蓝河军阵亡十三人,其中四个为流箭射中身亡,另八人或失足从城头摔下,或从马背上坠下,或不小心在冲锋追击中绊倒被踩身亡,最后一人患有心脏病,在举刀欢呼胜利时不幸身亡。 云镜南在数月之后得知这场战事,面有得色而故作老沉地评论道: 完胜,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完胜!当然,大家认真分析一下战斗细节,就会发现,其中有一个关键细节便是滚石。这个伟大的设计师,创造了城塞防御战的又一个经典……千万不要鼓掌,那个谁,老郑,叫你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设计的,我这个人很低调。 君悦忙了一整天,又是统计战报,又是论功行赏,当他回到城塞中向忆灵禀报时,却发现忆灵不在城中。 他在忆灵营房门口等了整整一宿,仍未见她回来。到城门、军营各处的手下也未发现忆灵踪迹。 君悦大急,回头问营房门口的值班卫士: 国主出门前没说去了哪里吗? 那卫士不急不躁地看看天边,道: 再等一会儿。你的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我问你国主有留话没有? 君悦的耐心快到极限了。 那卫士不看君悦,面无表情地望着天际。 想死吗? 君悦抽出佩剑。 一抹金光洒在那卫士脸上,他终于说话了: 君悦大人,国主殿下说,天一亮就把信交给你。混蛋! 君悦一把接过信,当即展开。 君悦将军:你看到信时,我已趁韦群军营大乱离开长山。以我的判断,韦群处事谨慎,这次大败之后必然按兵不动。我说过,这战我们要打,但目的不是全歼敌人,而是要以战促和。我离开之时,军政暂交由你代理。此去波旁,或带着和平回来,或为王室所害。无论如何,请你照顾好蓝河百姓。万一事情发展到不忍想象之境地,你可携此信投往云镜南处。——忆灵亲笔。 君悦读罢,半晌作声不得。 想起素筝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云镜南不敢从布鲁克回阿南要塞,而是绕道威烈城。 叶扬出城十里,微服迎接云镜南。 云镜南远远便看到叶扬,欢呼迎上。因为李城子之死,当初二人相识时还有点生分,但后来随着草原与威烈贸易频繁,二人见了几面之后,便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阿南,这次去收获如何? 叶扬道。 云镜南笑道: 自然不会空手而归……先介绍我的两个朋友,这是蝶儿,这是一沙。 叶扬见一沙怪异,蝶儿惊艳,暗暗称奇,与二人一一见礼,道: 先到城里为大家接风。 几十名士兵立时从众人身边驰过,结成队形,护住北向。 蝶儿、一沙见叶扬商贾打扮,呼喝之中却在大将之风,也是暗暗诧异。 云镜南见这些士兵个个身手矫健,知道都是叶扬近卫。若遇上敌情,其中每个人无不可以一当十。他笑道: 老哥威名远播,怎么还如此谨慎? 叶扬苦笑道: 阿南,你别打趣我了,我现在是吃不香睡不着啊!要早知道有今日,当年我还不如一剑将那家伙砍死得了!你是说谁? 云镜南道。 还有谁? 叶扬恨恨地道, 就是韩布那厮呗! 原来,自两个王朝分庭抗礼之后,韩布被派到南线,辖管南部数城,与叶扬对峙。韩布本人更是坐镇蛮域城,亲自督阵。双方至此尚未发生大战,但两边领军大将都是强硬风格,哨骑巡逻范围丝毫不肯退缩半分,因此小摩擦是免不了的。就在昨天,韩布的哨队还干掉了叶扬两个士兵,不过也一死二伤。 回城途中,云镜南向叶扬简述了铁西宁的态度。 叶扬拧紧眉头道: 若铁西宁真是这个态度就好了。但是我担心韩布会不会执行他的命令。 云镜南笑道: 以己度人,我料韩布也是这样想,所以,老哥同样要拿出点诚意给韩布看。 叶扬摇头道: 你说得容易。两边将士都杀红眼了,谈得上什么彼此信任?难道,要我退离威烈,后撤三十里?总有办法,总有办法的。回城再说吧! 云镜南道, 我晚上还要给阿思写封信,告诉他王城之行的结果。古思大人好象病了,这个月没有到威烈巡检。 叶扬不经意地道。 病了?不可能,那家伙壮得象只公老虎。 云镜南没把叶扬的话放在心上。 这时候,古思断掌之事还被严密封锁,是以叶扬还没得到消息。 蝶儿、一沙并不知云镜南在王城会见铁西宁的情况,听二人如此谈话,都大为惊诧。尤其是蝶儿,一颗心忐忑不安。 莫大哥,你好象有好多话没有告诉我! 蝶儿策骑拦在云镜南马前。 叶扬看到二人神情,已知端的,笑了笑对一沙道: 一沙先生,我对亚里马罗国的兵法很感兴趣,能否…… 一沙道: 阿弥陀佛!兵者,凶器也。我是出家人…… (文中所提到的与韦群直接对话的 蓝河将领 ,诈降三勇士之一,也是军阶最高的一位,实名是曾阿四,其时任蓝河近卫军第四营营将。他在此次战斗中起到关键作用,对韦群诈称先回蓝河城塞作内应,得以生还。但数年之后,他为保护忆灵力诛八名刺客,不幸身中毒矛,当晚身死,后亦被忆灵葬于钻石峰顶。) | | | | 第69章 波旁叶扬心下暗骂 呆鸟 ,随手抽了一记一沙坐骑,那马猛地前窜,险些将一沙颠下背来。叶扬随后大呼 先生小心 ,顺手又抽上两鞭。 云镜南见二人去远,这才对蝶儿道: 蝶儿,我是为了大家安全才没有告诉你别的事。我的真名是云镜南,这脸也不是我的脸,是一张面具。 蝶儿表情复杂之至,颤声问云镜南道: 莫大哥,你再说一遍,你的真名叫什么? 她两眼直直盯着云镜南嘴唇,生怕 看错一个字。 忆灵带着两个近卫趁夜摸出包围圈,向西急趋。 君悦已经完成他的任务,那一战打得很漂亮。但是,谨慎的韦群不会再上第二次当。所以,公国的命运现在掌握在她手里。 以战促和。以蓝河目前的实力,只有与兰顿王谈和,才是唯一的出路。 为了避开漫布公国的韦群军,忆灵要从西部出公国,前往库克城,再由那里乔装前往波旁。 林跃不在库克,忆灵也不敢耽搁,直接向波旁城进发。 当忆灵到达波旁城时,蓝河前线的战报已于十日前送抵王廷。 国主,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卫士问道。 忆灵看了看街上三五成群,醉醺醺勾肩搭背的骑士,皱了皱眉。刚才已经酒店老板处得知,这些骑士过几天便要踏上前往蓝河的征途。 休息一晚,明早听我命令!是,国主。 忆灵特意选了一间二楼的酒店房间,这里不是最好的单元。 要怎样晋见兰顿王,她还没有想好。因为外貌出众,她无法象云镜南那样出入市井之中打探消息。选择临街二楼,本是为了听听过往百姓的声音。这几天,蓝河战事几乎是每人必谈的话题。 男爵大人,你这么晚还不回家啊?你是说我那老婆吧?她还管得着吗?我明天就要入营密训了,但求一夜春宵而已。大人,我们两个晚上一定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两个烟花女子扶着喝醉的男爵刚走过去,那边又过来一群骑士。 达克尼,你是编在哪个骑兵团?八四七团,红雪大人亲自组建的部队。拜托,你们不要说军队的事!呵呵,没听伯爵大人说吗?八四七团没变过的只有番号。什么意思?377 年固邦之战,380 年布鲁克之战,哪一战少得了八四七团?在那个团里死的人怕有几万了吧?告诉你们,别说军队的事!老子也是八四七团的,怎么了?总比你们零五二团的好,每次都躲在后面。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盆 …… 一场斗殴之后,街道格外冷清,只有一些普通市民走过。唯一与忆灵从前所见不同的是,每一个走过去的人,即使有笑容,也是苦笑。一条小街,已经让人感觉到战争阴云的压抑。 战争也给兰顿带来灾难。可是,无论如何蓝河也不能放弃抵抗。那里有我的数百万子民。……明天,我到底该怎样去见兰顿王? 蝶儿自从进入威烈城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云镜南每次和她说话,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撇过头不看。次日,一行人辞别叶扬,向阿南要塞进发,蝶儿愈发沉静。 直到出了威烈城门,她总算在马车里说了第一句话: 这是为什么? 她说话时双眼望天,眼中尽是怨愁哀苦。 云镜南自知理亏,陪笑道: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和一沙的安全。 蝶儿却未看见他说话,转过身来扑入他怀中,粉拳乱擂: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遇见你? 云镜南抚抚她散乱的发髻,柔声道: 别生气了,头发都乱了。 蝶儿望着他双眼,总算平静下来,悲声道: 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可是,可是我,已经爱上了你!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云镜南疼爱地抚摸着蝶儿的脸, 没有什么能够挡着我们,不是吗?我是一个不祥的女子,留在你身边,终是不好。可是,我又舍不得离开你。我该怎么办? 蝶儿道。 草原上有些部落信奉神灵,其迷信程度到无法理喻的地步。譬如,若一个少女的家人惨遭天灾,这个少女便会被视为不祥之人。蝶儿也是草原人,若没有这样悲惨的遭遇,也不会流落到飞羽去。 云镜南当下双手将她的脸端正,对着自己,镇重道: 蝶儿,若说你是个不祥之人。那么我何尝不是?我从一出生便没有了父母,这几年来更是流落草原,无根无底。你的事,我不想问,甚至也不愿你想起过去。若老天一定要这样对我们,我们就和它斗,和它争。总有一天,这世界会变成一个天堂,天空上永远飘着祥云。 蝶儿在云镜南的轻声抚慰下渐归平静,将脸贴在他胸膛上,望着车帘外的蓝天,喃喃道: 飘着祥云的天堂……这一天,会到来吗?会来的。 云镜南道,他对蝶儿的身世一无所知,但已在心里将她当作这世上苦难与希望的化身, 到了那一天,世上再没有仇恨和杀戳。我们一定会快快乐乐地生活一辈子! 车轮的轱辘声带着他们来到阿南要塞。云镜南自己并未察觉,在上次离开阿南要塞之前,自己还是一个沮丧而绝望的人。而现在,他的胸中竟然充满改造世界的雄心壮志。这改变,源自蝶儿。 城塞西门,水裳的身影,隐隐可见。也只有她那样玲珑的身材,才能让云镜南在这么远的距离便一眼看出。 忆灵在一个早上之内,孤身拜访了两位兰顿帝国的强权人物葛台伯爵和阿瑟公爵,而稍事调整之后,她又前往奥顿公爵府上。葛台和阿瑟应该会帮我说话,如果能说服奥顿,我明天就可以晋见兰顿王了,这样至少有二、三成把握。 忆灵这时已将个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身后数百万民众的命运,象无形的巨力,将她推到历史舞台上。 麻烦您通禀一声,我要求见奥顿公爵。 忆灵对守门人道。 守门人看着这个面罩黑纱的女人,衣着华贵,谈吐斯文,当下不敢怠慢,恭敬询问道: 小人该如何通禀?就说,是一个故友的女儿找他,你把这个交给公爵,他自然明白。 忆灵从怀里取出一封火漆信函,交给守门人。 十分钟后,马车离开公爵府大门,绕过六百米巷街,从后门进入公爵府。 蓝河不是在打战吗?你怎么到波旁来了? 奥顿公爵是一个蓄着大胡子的老派贵族,他对忆灵的来意揣摩不透。奥顿与犁家的关系很一般,与犁师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在这种非常时期,忆灵秘密登门拜访,他当然有点坐不住了。 奥顿伯父,我这次来是向陛下请愿停战的。 忆灵开门见山地道。 奥顿心中暗奇,摆弄着左手手指上的祖母绿大戒指,故作镇定地懒洋洋道: 你们干掉了伊枝人,违背圣旨。陛下震怒,我虽然是犁师大人故交,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前一阵,蓝河军又干掉了一两万韦群的垃圾军队。这时候来谈和,你觉得有可能吗?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 忆灵知道这些老奸巨滑的贵族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 难道您觉得陛下因为一个草原部落就迁怒蓝河是有道理的吗?陛下虽然年轻,但颇有明君之风,他做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 奥顿见忆灵一进门便咄咄逼人地指责兰顿王,心中不悦。 陛下当然有明君之风,他励精图治,立志西征。 忆灵冷笑道, 但这对有些人未必是好事。我刚才说的问题奥顿伯父可能没听进去。伊枝部只是陛下对付蓝河的一个借口罢了。 奥顿确实没听懂忆灵的话,这并不是因为他笨,而是因为他自私——没有涉及到他的利益的事,他怎么会放在心上? 只听忆灵又道: 现在的形势与几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当年我父亲与奥顿伯父说来还有些过节,不过,那只是政见不同,是以外人将我们这些贵族分为新派与老派。其实,大家还不都是为兰顿谋利益…… 奥顿见她说得得体,拈着大胡子点了点头。 忆灵又道: 可是纵观当今兰顿,哪还有什么新老贵族之分?如果硬要在效忠王上的人里分出派别的话,那就只有几个大红大紫的人而已。 奥顿虽不想当面赞成忆灵的说法,心里也不得不叹息。年轻少壮的兰顿王,似乎只信任蒲力之类的后起之秀。 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奥顿伯父,您上个月还被征用了一块在吐布克附近的田产吧? 忆灵道。 吐布克那块田产是被兰顿王以军队后勤基地的名义征用的,当时奥顿公爵在气恼万分之后,又恭顺地表了忠心,将这颗碎牙和着血吞了下去。这个伤疤被忆灵触到,心中自然一阵裂痛,奥顿的耐心已经不多,恼道: 世侄女,你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忆灵见时机已到,道: 王上少壮登位,自然是一腔抱负,我们作为臣子必不敢指责。只是激进之中,必有大刀阔斧,玉石俱焚的危险。现在,朝中兵权尽在几个宠臣手中,我们这些* 爵位生存的贵族,手中所有仅是田地而已。而蓝河略有不同,为了报伊枝人一箭之仇,扩了几万军队。这便触怒了王上,也导致这场浩劫。我是永远和奥顿伯父站在一边的,您试想一下,如果蓝河完了,还有谁会这样推心置腹地和您促膝交心?下一个领受蓝河命运的又是谁?我只是为了蓝河的百姓着想,他们实在太苦了!……您再想想,如果蓝河沦陷,那一片土地将属于谁?自然是王上收回自己手中,少不得封赏给韦群,或是朝中提出这次掠地计划的那个红人。这对奥顿伯父,还有所有为兰顿立下汗马功劳的贵族,是否公平呢?说公平是谈不上了,应该说是不是有些危险?人家有的是军队,我们有的只是个虚名……如果蓝河能侥幸逃过一难,我忆灵感恩戴德。虽然不能以世袭土地相赠,却可以将这片土地上生出的金子报答伯父。 忆灵其实并未提出什么具有说服力的论点论据,只是就目前兰顿帝国里的矛盾侃侃而谈。但她的每一句话,都拨在奥顿敏感的心弦上,一下,两下,三下…… 奥顿的思维随着忆灵的话急速流动,他的脑海里闪过各种画面:蒲力上个月在街上遇到他,居然蛮横地不将车队让开;兰顿王在会见老贵族时从来不用正眼;田庄的管家报告说,邻庄将篱笆向这边多推了五十米,而那块田庄的主人,只不过是个子爵,是个蒲力手下的红人。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老贵族正孤立无援。 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奥顿已经把忆灵看作是一条船上的人。 忆灵见目的已经达到,施礼道: 明天,我会晋见王上。到时候,请您支持我吧!您不会是孤独的,我相信,只要是正义的贵族,都会站在可怜的蓝河公国一边。 奥顿看着这个勇敢的女子,心中居然生出一丝感激。他已有好多年没有这种情感了: 她这次来波旁,肯定是有来无回。难道她真的是为了蓝河百姓?或是为了贵族的利益?不管是为什么,她都颇有乃母之风! 次日凌晨,波旁城中心广场。 这里本是当年云镜南买下水裳的集市。兰顿王一世的威武雕像屹立在广场中心,七丈高的石雕立在三丈基台上,壮硕的战马扬蹄人立,鬃毛飞扬,仰天嘶鸣,兰顿王一世高举大槊,表情镇定,眼光栩栩如生,透出征服疆土的创世豪情。 今天,这里早早便人山人海,贩卖奴隶的商人无法继续经营,因为摊位早被人群淹没。 人海中有贵族,有市民,也有四方来朝的各地游者。 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基台之上,兰顿王一世战马前蹄一侧的那个女子身上。 忆灵站在高台上,迎风而立,两个卫士单膝跪在两侧。 几条大布幅挂在高台四周,上面用殷红朱砂重复写着一句话 二十年,三百万,蓝河忠胆.台下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牵着母亲的手,问道: 妈妈,这个漂亮姐姐写的话我看不懂,什么是二十年,什么是三百万? 他母亲道: 二十多年前,我还和你一样小的时候,波旁城曾经被王朝军围困。那时,这个漂亮姐姐的母亲,为了让敌人退兵,只身走进敌军军营。三百万说得是蓝河百姓共有三百万人,那里是犁师大人,也就是这个漂亮姐姐的故乡。这么说,这个漂亮姐姐是好人罗!那王上为什么要派兵打蓝河呢? 小孩童言无忌。 他四周都是大人,可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忆灵在台上朗声道: 诸位,我是蓝河公国的忆灵,此次到波旁城,是为王上征剿蓝河一事。蓝河公国三世忠良,三百万百姓安居乐业已经数代。犁氏自问数代来无愧王上,王上不知何故,派兵征剿。今日之蓝河长山,千里烽烟,生灵涂炭。我犁忆灵深知,受苦的不只是蓝河,这更是帝国五十城的悲哀…………蓝河军确实违抗圣命,歼灭了伊枝部。自从数年前蓝河公国为伊枝所害,民不聊生。忆灵身为国主,不敢将耻辱或忘,每日卧薪尝胆。两年之中,蓝河民众未尝向王室索过一粮一粟,要过一兵一卒,全凭自己双手积粮征兵,终于以血血耻。如今,忆灵以带罪之身,向王上请命,忆灵有罪,蓝河无罪! 广场上数万人听得鸦雀无声,直至忆灵演说完毕后半分多钟,这才群情激昂起来。 兰顿人不打兰顿人!蓝河无罪! …… 正在此时,广场四面都涌出全副武装的兰顿骑兵,为首的骑兵长直指忆灵喝道: 蛊惑人心,奉陛下钦命,拿下蓝河国主忆灵。 原来,兰顿王得到忆灵在广场聚众演说的消息,立即派了两千帝国军前来疏导人群,捕拿忆灵。 台下人群喧噪起来,指着骑兵队大声喝斥,就是不肯让开道路。 敢拦路者,与罪臣连坐! 骑兵长喝道,一面用马鞭狂抽阻在前方的人群。 人群中不少是退伍军人,也有些爵位在身,哪把这些骑兵看在眼里。当下便有人上前硬夺骑兵长矛,眼看大变在即。 住手! 忆灵在基台上一声清斥,将衣裳撕下一大片,上身雪白肌肤半裸于外,右手擎短剑在手,直指自己胸膛,高声道: 忆灵此心天地可鉴,只请王上在大众前给个明示! 兰顿帝国民风虽较王朝狂野,但女子裸身也是大越礼法。忆灵在此时当众不顾自身羞耻,以洁白裸体向兰顿王公开对话,众人皆感其诚。 | | | | 第70章神子* 近高台的民众纷纷低下头来,转过身去,手牵着手一齐护卫在高台四周。 那骑兵长见形势无法掌控,忙叫来几个手下,让他们回宫急报。 若是平时,任谁都会对半裸的美女偷看上几眼,然而此情此景之下,竟无一人仰头注视。包括前来镇压的骑兵在内,个个肃立。 兰顿王接到骑兵长急报,摇摇头道: 好一个忆灵! 在波旁城中的大臣全被召到王宫议事。 众卿怎么看这件事?言者无罪,但说无妨! 兰顿王问道。 臣以为南征蓝河之事宜止。此事本宜速战速决,没想到韦群以三四倍之众居然让忆灵脱身至此。而且前线损兵折将,蓝河军屯守不出。若要拿下蓝河,恐怕非一朝一夕之事。届时公论四起,对王室声誉不利。 奥顿首先发言。 奥顿公爵所说极是,如今只有借势赦免忆灵违旨之罪,方能显陛下大量,帝国仁政。 阿瑟公爵顺势跟上。 我认为,奥顿公爵所说不错,但我认为王室南征的效果正是最好之时。 蓝河孤立已久,陛下陈兵示威并无不可。韦群确实损失了一些人,但蓝河方面的损失何止几倍。如今,忆灵主动到波旁示弱,我王正可收兵施恩。这样惩戒适可而止,正是陛下的原意。 葛台比前两位要奸滑一些。 面对这种情况,兰顿王还能再说什么,正要说 葛台伯爵深知朕心 以顺利下个台阶,只听王宫侍卫报告: 西羽公爵、林跃公爵、林如心伯爵在殿外求见!林跃也到了波旁! 兰顿王只得依从众议。 因为林跃与犁氏的渊源,南征之事本该先斩后宣,可不想君悦将韦群挡在苏曼太久,林跃得知消息,马不停蹄直奔波旁,求助于岳父西羽堂。西羽堂素来敬佩犁氏,毅然联合波旁贵族联名上奏。 赦蓝河公爵忆灵无罪,令韦群克日退兵! 林跃以钦差身份宣读圣裁之后,忆灵方才整束衣裳,退下高台。走下来时,她才发现自己脚步虚浮,一口真气到此时方才泄出,全身如大病一场。***兰顿王借机收复蓝河的目的没有达到,只能按葛台的话下了台阶。 忆灵与林跃道别,回到蓝河城塞,一面收拾乱摊子,一面咬着牙给兰顿王上了一道 蓝河上下,感沐天恩 的奏折。兰顿王当然看得出这份感恩折子后面的强颜欢笑,但通过韦群的战报,他满以为 蓝河军伤亡惨重 ,也就乐得暂时作罢。 韦群虽然受挫,但因战事之初突袭苏曼占了有利地形,在总体伤亡比例上也还看得过眼,于是也就堂堂皇皇地退了兵。甚至在退兵的时候,他还搞了个军民大联欢活动——只是蓝河百姓在韦群离开蓝河境内之前绝不离开长山,所以这个军民联欢实际上只有蓝河军战俘参加。 只是这场危机,最终还是为王朝争取了时间。 忆灵进波旁请愿,林跃从库克城赶回波旁,在帝国境内引起轩然大波。反对征伐蓝河的全国风潮,迅速地转为反战热潮。 而帝国军部也正好从征伐蓝河中看到军队的不足,需要一段时间进行调整。 蒲力和韦群向兰顿王提出《帝国军升级计划》,大获赏识,同时也将南征不利这件事搪塞过去。 无论如何,兰顿错过了秋高马肥的出征时机,接下去,固邦边境将进入白雪皑皑的隆冬。素筝、古思、铁西宁、云镜南的神经可以放松到冬雪消融之时。 唯一不爽的是,韩布依然扎根蛮域,死死盯着叶扬的一举一动。 云镜南当然愿意相信,这是韩布一意孤行,不听铁西宁的命令。而古思则认为,铁西宁本就不打算与布鲁克联合。 *** 暴风雨推迟了一些,雷声渐止。于是树丛里的小鸟也让人觉得很吵。 奇*书*网*w*w* w*.*q*i*s*q *i* s* h* u* 9* 9* .* c* o* m 水裳一点也不喜欢蝶儿。 从云镜南将蝶儿带到阿南要塞那天开始,她就只和蝶儿说了半句话。 之所以说是半句,因为水裳说话时眼睛是看着蝶儿的: 哟,阿南,出息了嘛……给你征了半年婚,满草原的美女都看不上眼,从外边带回一个。不过,眼光还不错啦! 从那以后,水裳见到蝶儿时总是盛气凌人地盯着她——不管她那时在和谁说话。而蝶儿则总是低着头。 昨天阿南在哪儿过的夜? 水裳几乎每天都问辛巴和桑奴。 在蝶儿姑娘房间…… 辛巴不敢惹水裳,但有时耍点小聪明反击一下还是会的,当看到水裳瞪起眼来,他才会继续道, ……门口,两人聊到半夜,然后就各自回房了。噢。 水裳总是背着手离开, 辛巴,吃了早餐没有?去我帐里喝奶茶吧。 云镜南自然开心不到哪儿去,从他的角度,和蝶儿的感情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是,感情毕竟是感情,那是纯意识流的东西。对于那个升华爱情的标志性行为,他也暗示了好多次,可蝶儿丝毫没有反应,甚至有些反感。 唉,顺其自然吧! 感情屡受挫折的云镜南,对蝶儿心疼有加, 明天吧,熬到明天吧!明天我就找辛巴……不,不行,找桑奴,桑奴要老实点。然后去威烈城爽一爽!唉,早知道把曲姐接到威烈城就好了。 日子一天推一天,云镜南发现自己变了。他连一个时辰都舍不得离开蝶儿。 这个女孩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 这种甜蜜到搔痒的日子过了好久。当他有一天得到古思断腕的消息,自责地摔了自己一巴掌。 云镜南将可以摔的东西都摔了,包括他最喜欢的兰顿裸女座钟。 我要去布鲁克,给我备马! 他吼道。 让他摔! 水裳冷冷地看着云镜南,没有她的默许,辛巴和桑奴都不敢动, 素筝现在肯定恨死你了。你去布鲁克干什么?让古思再断一只手吗?我不管,我就是要去布鲁克。桑奴,给我备马!云镜南吼道,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两眼血红。桑奴见云镜南动了真怒,心里害怕,用目光向水裳求救。 水裳同样是怒不可遏: 你有什么资格发怒?你对素筝好吗?她怎样对你都是应该的。古思为你断了一只手,你去布鲁克干什么?是要感谢你那个笨到家的好朋友,还是要去指着素筝的鼻子骂?你有资格吗? 云镜南发泄了一些体力,有点冷静下来,暴怒之后便是极度失落。 呜呜……呜呜 ,他象个孩子一样蹲下,捧着头蹲了下来,痛哭失声。 水裳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到云镜南痛哭,心反而软了下来,安慰道: 阿南,事情已经发生,你就不要太难过了……别管我! 云镜南粗暴地甩开水裳的手。 水裳还从未被这样粗暴对待过,愣了一下站起身来,茫然失措。她的目光定在蝶儿身上。 从云镜南开始摔东西起,蝶儿就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水裳看向她时,她也正看着水裳,她将目光避开,淡淡然看着云镜南,道: 他,他只是和自己生气。 蝶儿不象别人一样称云镜南为 阿南 ,她除了最早时叫 莫大哥 ,此后都只用 他 或 你 称呼。 水裳听她如此说,也不再劝阻。一群人在帐里,就这样看着云镜南哭了一个时辰。然后,再看着他自己找了几袋奶酒,将自己灌醉在地毯上。 这场大哭大闹之后,云镜南总算在热恋状态下找到一点理智,又开始重回联盟军训练场,开始处理联盟事务。对于这个小插曲,知情者都一致对外保密。 五十年后,水裳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提到这件事,原因是云镜南在回忆录中提到她尊贵的神族特征——小猪尾巴。 自从到了草原之后,一沙暂时停止了游方苦行生涯,和云镜南寸步不离。 云镜南在一沙眼里,始终是一个神秘莫测的高人。他在长草丛中一面引吭高歌,一面大解的时候,还能抽空对着远处路过的神族女孩吹几声口哨,一沙将之称为 天性自然.当看到云镜南排练攻城阵,从来不将城池围死,而是留一面生路,一沙便认为这是 大慈悲.总之,从吃喝拉撒到处理军务,云镜南所作所为无处不让一沙顺眼。反之,云镜南象变了个心性,不断向一沙求教亚里马罗国的风土人情、军事器械、人文宗教,并请一沙绘制了一张东行地图,挂在大帐之中。 随着对一沙了解的深入,云镜南越来越觉得一沙是个智者。 这样也好。我懒得记这么多事情,有人帮我记了。只可惜那一肚子学问都装在那颗少根筋的脑袋下面。这样吧,一沙,我就封你作智囊吧!智囊? 一沙没听过。 就是说你一肚子的智慧,是好话。 云镜南安慰道,其实他这个新词完全是从 酒囊饭袋 上借用过来的。 谢谢阿南大人! 一沙道谢道, 今天我看你好象愁眉不展,是有什么化不开的结吗?今天两个小队又打架了,原因只是因为石头部小队巡逻时看见牦牛部战士对着石头撒尿。 云镜南苦恼地道。 那是今天中午的事,石头部小队的小队长大叫一声 我的石头神啊 ,便领着队伍向牦牛部冲去。牦牛部自然也不示弱,把战刀解下丢在一边,迎上前去——联盟军的军令不算严,但对内部械斗很重视,所以大家斗殴都会先丢下兵器。 但是,这件事最终还是变得很严重,因为牦牛部小队长的耳朵被咬了下来。 这个小队长是一个神族美女八杆子打不着的干弟弟,而这个神族美女恰好又是水裳。 出于对云镜南这个大盟主的尊重,水裳没有私自处理这件事,而是揪着云镜南的耳朵道: 你看着办,要是处理得让我不满意,走着瞧! 一沙听云镜南诉完苦,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从来不向云镜南提出处理问题的建议,而只提供理论依据和事实佐证。他此时不说话是因为,云镜南会主动问他问题。 草原是最头疼的。一沙你看,王朝不信神,最多就是弄个道场祭祭祖。 兰顿人更是不信神。只有这草原上,不但信神,而且信几百种神。 云镜南头大如斗,一脸脸愁容,掰起手指算道, 石头神、牦牛神、白鹿神、太阳神、月亮神……神族还信那个什么…… 他下意识地四周看看,终于没说,然后对一沙道: 谁能不保证路上绊到个石头,谁又能不保证在月光下解手,又有谁能保证不拍死一只苍蝇……可是,这些居然都是某个部落的神。这样怎么得了,打起战来别人没打,自己先乱了。苍蝇也是生灵啊! 一沙唱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对云镜南道, 万法归宗,万佛归一。在亚里马罗,只有一个神,那就是佛祖。如果草原上也只有一个神,那定会少了许多争端。我可不想他们信什么神佛!但如果一个比一千个好,那还是信一个好了。 最好,他们都把我当成神。 云镜南心道,他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脱口道, 我来当这个神好了。 一沙吓了一跳,但看云镜南的样子丝毫不象在开玩笑。 …… 世元383 年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从东部长山之尾到西面东荒地金矿,太平无事。 唯在阿南要塞东南四百七十二里处,挖出一块石碑。 碑石上结硬苔几层,长一点七八米,宽六十公分,上书 天神降子,阿南为王。 挖出石碑的是神族巡逻队。因为水裳听说芦荟能美容,让他们去这片林子找芦荟,芦荟没找到,却捡到块石碑。 水裳在自己帐前看到战士抬来的石碑后作吃大惊状,胡乱扒了几捆草堆在上面,叉着腰对神族战士厉声道: 这个碑不能让别人看到,你们一定要保密! 这对我们草原……咳咳。不要守在这里,越是加强防备越是惹人注意。 当时在场的人不下千余人,任谁都能听到水裳的大嗓门。 入夜,一条黑影偷偷摸近石碑,打着火折子看了半天。 不到十分钟,又有两条人影* 近,看石碑,然后离开。 接着是七八个人一齐* 近,阅碑,离开。 然后,十余人一起…… 天神降子,阿南为王 这八个字在第二天便传遍了大营小帐。众人议论纷纷,连看云镜南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阿南大人是神之子啊!那还不是,智囊一沙说他是什么转世呢!难怪他带我们打战从来没打输过!是啊,阿南大人可不是普通人。要是我嫁给阿南大人,岂不就是神的媳妇了?美得你!看蝶儿姑娘不知比你漂亮多少倍。 …… 神 真的是神通广大,那个看起来象埋了数千年的石碑上,居然同时刻着二十三种草原通用文字和结绳暗号——其中居然有石头部文字,那文字是两年前一个读过点书的兰顿商人帮石头罕编的。 质朴的厥奴人和敦厚的神族没有去怀疑石碑的真实性。 一沙在各种小型聚会高声宣扬: 佛祖,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其实化身千万,有时是石头,有时是牦牛,有时是孔雀……他看到他的子民们每日互相仇视,互相争斗,为的只是信仰的不同形式……说到这里,他发现很多部民的脸色很茫然,于是解释道: 神之所以是神,那是因为他会变化。其实大草原上从来就只有一尊神,不只大草原,连我们遥远的亚里马罗国,和你们信奉的,也是同一个神。这么说,兰顿、王朝,和我们也是一样的? 一个部民问道。 当然不一样, 一沙笑道, 我们才是神真正眷顾的子民,他们怎么能比?不然,神为什么会派他的儿子,也就是阿南大人到我们中间来?真的是这样吗?阿南大人真的是神之子?看来我们确实比王朝和兰顿要高贵。是啊,是啊! 一沙每次演说结束之后,便会回到大帐里面壁思过,念叨 出家人不打诳语.每次总是云镜南给他新的动力: 你不是和我说过吗,佛祖也会舍身喂鹰饲虎的。出家人不是不能说谎,而是要看说谎为了什么。你说一下谎,每个石头部战士这辈子至少少打一百场架,这样算起来,你的那个什么就大了。对了,就是功德,功德啊! 当然,这种伎俩是不可能骗过所有草原部民的。 急流罕大帐,十几个人正在饮酒。草原上最有头脸的人物几乎都到场了,这会儿帐里所聚集的酋领,所部百姓占草原总人口的八成以上。甲酋长: 阿南大人和一沙玩的把戏你们都看明白了吧? 乙族长: 那还不是巫师们玩的把戏,别看我的眼睛花了,心头还是明白的。 丙酋领: 那我们是不是要戳穿这把戏,现在我的部民可都当真了,这样下去,可真对不起我们的苍蝇神啊! 丁酋长: 神不神的,我们大家都清楚。我只问一句,阿南大人来了之后,是好还是坏? 众首领: 好! 丁酋长: 是啊!如果我们不顺着帮阿南把这戏演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大家想过没有? 甲酋长: 阿南大人会离开! 乙族长: 我们会没法和兰顿、王朝做生意。 丙酋领: 联盟军会解散,神族战士也会离开! 丁酋长: 那就是了,我们只管放牧的牛羊是不是更多,老婆的衣服是不是更漂亮更有面子,至于其他的,关我们什么事?我建议,从现在开始,从我们做起,统一说法。 众首领: 草原上只有一个神,阿南大人便是这个神派来的使者。 急流罕贡献出一只羊,看着大家歃血盟誓,把写了血盟的羊皮埋到深深的地底,然后抹了一把汗松口气道: 总算可以向阿南大人和水裳姑奶奶交待了。 这件事看起来程序并不复杂,也用不了太多心机,但很费时。当云镜南接到急流罕的密报时,也松了口气,道: 有各族首领的支持,这事总算是妥了。以后军队训练会方便很多,打架斗殴也一定会少。 水裳在一边冷笑道: 这次我是看在联盟军训练的大事上,才帮你的。老实说,你装神弄鬼的,还有什么目的? 云镜南一拍胸脯,正色道: 兰顿、王朝大战在即,不论谁胜谁负,都可能掉转头来统一天下。作为第三个势力,我们草原再不奋发图强,如何能够在这世界上安居乐业? 水裳听得连连点头,拍拍云镜南的肩膀赞许道: 阿南,我终于看到你象个男人了! 云镜南点头道: 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对了,我还有些公务要办,先行一步。去吧! 水裳欣慰地看着云镜南走出帐去,就象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 这时,辛巴从外面兴冲冲地跑进来,根本就没朝水裳这边看,一手递过一叠信,对云镜南道: 大人,大人,你要我统计的东西已经算好了。到目前为止,表示愿意向神之使者献身的女子共有……还不快走! 云镜南撒腿便跑,一下窜出十余丈,一只疾飞的高跟鞋跟在他后背,只差分毫,却始终打不到他,终于呈强弩之末,掉在地上。 以后报告这些秘密任务小心点! 云镜南对辛巴骂道。 是,大人,我不会再犯这错了。 辛巴惭愧地低下头,突然指着云镜南后面道, 大人,你屁股后面是什么? 一枝碧黝黝的条状物插在云镜南的屁股上,那个东西平时是女子用来固定发髻的,学名叫作发簪。 水裳,你好狠啊!居然用我教你的飞花摘叶的手法……唉哟,好疼。别拔,辛巴,放开你那粗手。拔坏了明天又要买一枝赔她!蝶儿一直很不开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云镜南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她再展笑颜。 可是这天,他叫蝶儿一起去德德家,蝶儿破天荒地同意了。 小德德爱吃些什么?我给他先买些去。 蝶儿道。 哦。 云镜南不是很热衷于给小德德送礼物。从王朝归来,他知道青蛾含恨去世,也去了几次德德家,少不了带点东西给小德德,结果就是这些礼物都砸在脚边——他想小德德原先是想砸在他脸上的,只是力气不够。 但蝶儿难得有兴致,云镜南不得不陪她去。最后蝶儿选了个弹弓,这也是厥奴小孩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我在外边等你吧,我有话和德德聊聊。 云镜南不愿进帐篷。 好吧! 蝶儿进了帐。 德德,最近我太忙,又有几天没来看你了。 云镜南歉疚地道。 德德不到三十岁,却早早在鬓边爬起几缕白发,他的脸也因为丧偶之痛苍老了许多。 大人,你是做大事的人。以后没什么事,不用老是往这儿跑,耽搁事呢! 德德垂着头道。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既让云镜南感动于德德一如既往的质朴,又好象一股无形的沟壑横在二人之间。青蛾之死,成为这二人间永远不可修补的裂隙。 嗯。 云镜南也无话可说。 小德太小,不懂事。大人你不要见怪。哪会呢?我,我……我想,带着小德德跟着一沙大师修行。过几天,我们就去普众寺。 德德道。 普众寺其实是一沙的住所,一顶大帐篷。一沙每天都在帐中宣讲亚里马罗国的佛法,听他宣法的牧民越来越多,大多数是过去听故事的。 一沙大师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懂。但是,我想他是个好人。不杀生就是不杀人吧,这总是好事。 德德道。 嗯。 云镜南对不杀生的问题没有发言权。 二人又沉寂了,不尴尬,但也无话题再续,只是一起看着长天辽原。 不知过了多久,蝶儿从帐里出来,后面小德用稚嫩的声音叫道: 阿姨再见!小德德,再见! 蝶儿今天的心情也特别好。 阿南! 帐篷前面一骑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白裳猎猎,飒爽异常,正是水裳, 蓝河来了消息…… 听着水裳叙说蓝河这一段变故,云镜南努力在蝶儿面前保持着镇静,但手指仍是微微颤抖。最后听到忆灵已回到蓝河城塞,这才松了一口气。 啪! 云镜南回头一看,却是蝶儿手中的一根棒棒糖断为两折——那必是小德德刚才硬要送给 阿姨 的。 你怎么了,蝶儿? 云镜南紧张地问道。 没什么! 蝶儿看起来有些站不稳, 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是生病了!那我送你回站,呆会找两个大夫给你看看。 云镜南忙将蝶儿扶上马背。 水裳看着地上断为两截的棒棒糖,似乎还在想着蓝河之事,喃喃道: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天天都觉得晦气! 辽阔的草原,蓝天白云下,根本没有一点 晦气 的迹象。这种和平的景象至少会保持到冬雪消融。 *** 世元384 年初,冬雪未融,厥奴大草原上银装素裹,牧群身上结着冰凌,牦牛用鼻子拱开积雪,寻觅着幸存的牧草。 冬季,牛羊圈养,绝大部分只能* 储备的干草料。幸好今年的雪不甚大,牧群受灾并不严重。于是,这个冬季成为草原联盟的部民难得偷闲的一个冬季。 与料峭的寒风相比,一种新的标志性建筑成为冬日下的火堆。 纯白色的帐篷,顶上正中帐梁超出普通帐篷三米有余,上面束着一把五彩缎带,迎风乱舞。帐里帐外,无论是冬雪飘飘,还是寒风刺骨,总有百十人拥在帐里帐外。在阿南要塞的那顶大五彩帐,更是常聚有千余人。 这便是亚里马罗国僧侣一沙在厥奴草原创建的五彩佛帐。 包括德德在内,跟随一沙的专职僧侣已经达到三百余人。和德德一样,这些人大多是退伍军人和年迈的牧民。 在五彩佛帐设立之前,部民们聚集的唯一机会便是部落会议和联盟会议。部落会议大多带有一点强制性,或是因为部中发生大事,或是迫于首领的威压。 而五彩佛帐的讲经课、诵念课每日都开,部民参加也完全出于自愿。讲经课原来只由一沙讲授,主要是宣扬佛家理论,其中又以和平处世为主。后来,一沙为了更快地推广佛学,将几个得力弟子分散各处设点。 而诵念课其实就是文化课。草原上的语言众多,有文字的部落虽占少数,但也有十数种之多。一沙将兰顿语和王朝语结合进草原土语,创立通语,发音以兰顿、王朝语为主,而文字则以王朝文字为主。 几个地域之间的语言差别并不大,再加上牧民中会通语发音的占很大部分,会文字的本就少之又少。因此一沙的诵念课推广的很顺利。这一课也成为牧民主动吸引到五彩佛帐的主要理由。 水裳比较不配合一沙的宣佛行为,因为神族自有其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她最常对云镜南说的句式就是: 索娃山又设了顶佛帐,花费总共一百金币,从你私人下次的商队收入里扣。扣吧! 云镜南才不会把一百金币看在眼里。五彩佛帐带来的好处,有些显而易见,有些看不到。 多了这么个公众聚集地,他觉得与部民的距离近了很多。从部民的聊天中,他和他的近卫可以把握到部民的收入、部民对联盟新举措的反应,甚至可以预防一些危机。 比如,一个牧民说: 昨天那个兰顿佬巴速和丁队长吵架了。近卫们立刻便会查到原因,只要是关于联盟军成员的举报或反映,他们都会认真对待。 结果,这场打架事件的真相查了出来。巴速是从蓝河公国来的木材商人,他的木材主要是军用,所以和弓箭坊的丁三认识。两人昨日酒后吵架,是因为丁三认为巴速的木材生意利润太高,与给自己的回扣不成比例。 云镜南及时撤换了丁三,并召集外来商人开会,让他们直接与水裳联系。这样不仅畅通了货流,而且也使外境商人心甘情愿地提供更优质的商品。 五彩佛帐使联盟多了一层平和气氛,伤残战士、病弱老人,都在这里得到心灵的抚慰。让云镜南最为高兴的是,草原联盟自成立以来,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即使没有上述种种好处,他还是要支持一沙宣佛的。因为,在去年的 阿南神子说 中,一沙立下汗马功劳。 这也算是一种回报吧! 云镜南神采奕奕地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信任目光,提起笔来,在要交给一沙的《佛帐管理条例》第七十八条上加上 讲经课、诵念课上下课时,必须起立诵念- 天神降子,阿南为王。虽然很肉麻,但也很有效。 云镜南向水裳解释。 水裳目光麻木地看着他写完八字真言,已经没有兴趣再吐了。 *** 君悦不安地看着手中的斥侯报告。 他一手拿着一份,看看左边的,又看看右边的,眼前还有一叠。 见鬼了! 他说这句话已是第十五遍。 忆灵从波旁回来不过几个月,兰顿腹地的间谍也未传出王室欲不利蓝河的消息。可是库克至苏曼一线,怎么会突然多了几十万人马? 几十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以将血洗三四个蓝河公国。 兰顿王不是要对王朝用兵吗?难道要进攻的是布鲁克而非固邦?四十万人聚集在一起绝不可能是演习。难道,是要进攻蓝河? 君悦当然不会信兰顿王的承诺。在忆灵孤身前往波旁请愿时,兰顿王曾经说过 蓝河永远是朕最忠实的子民. 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翻脸也许比市井无赖还快。不行,我得马上报告国主! 君悦决定前往蓝河要塞亲自与忆灵商谈。他留在这里已没有什么意义,面对近在身边的这股可以随时碾碎蓝河军的力量,他只能在临走前嘱咐几个得力手下 如果兰顿军进攻我们,记住,一定要全速撤退.一路向长山驰去,君悦看到许多南迁的公国百姓。虽然兰顿王不为难蓝河的公开宣言还不到半年,但蓝河人已经不再信任王室。边境这段时间的异动,不仅军方得知了,连民间也已传开消息,难免会引起南迁举动。 国主,我们该怎么办?***云镜南在王帐接见了一个故人。一个见过面,但是印象不怎么好的故人。 葛台侯爵,你穿这身有点怪呢! 他歪在座位上笑道,连起身打个招呼的面子都不给葛台。 时势所迫,时势所迫! 葛台丝毫不介意云镜南的失礼, 我,我现在是伯爵。伯爵!哈哈,恭喜了啊! 云镜南皮笑肉不笑地道, 如果我记得没错。当时红雪西征时你是监军吧?那次红雪死了,我还以为你大概要被削去爵位了呢!呵呵……咳咳! 葛台干笑几声, 谢大人关心。我那次也是蒙王上顾念旧情,才未被殃及。这次来,也带来王上对大人的口信。 云镜南笑道: 兰顿王还是尊师重道的。他说什么了?是不是恨不得将我这个老师活剥生吃了啊?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葛台连连摇手, 王上说,阿南永远是他的老师,如果有机会,他希望阿南大人能到波旁故地重游。兰顿王大概想的是,让我重游波旁城的断头台吧! 云镜南纵声大笑,良久方歇,对葛台道: 我原以为王朝人比兰顿人狡猾,谁知你们说起假话来脸上居然还一片诚恳。不过,有人惦记的感觉,还不错。侯……伯爵,说吧,你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葛台清了清喉咙道: 阿南大人,我今天虽然代表王上而来,但也是以一个故交密友的身份到这里和您讨论……说吧! 听着葛台的腔调,云镜南居然觉得有点亲切。那是兰顿贵族间虚伪的风度,他并不喜欢,但这样的语调会让他马上回到那段岁月。 那段在波旁城的岁月,已事隔数年。其中有什么可回忆的呢?也许只有毫不知情的忆灵,视他如亲子的犁师。每每想到这一段,云镜南总是很内疚,短暂的内疚之后是一份深深的庆幸,庆幸自己居然能在人生路上偶拾这一叶美丽。 他遐思千里,葛台已经开始游说: ……观天下之势,唯王上与大人是英雄。王朝是帝国死敌,又与大人有深仇大恨。目前王朝分裂,朝中唯一可抵抗帝国大军的古思大人又只能屈处一隅。所以,王上想……英雄!哈哈,给我戴这么大个的高帽,必有所图。你说吧,兰顿王要我干什么? 云镜南道。 他觉得自己对兰顿王的情感很奇怪,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那个脾气怪异的少年,有几分稚嫩,有几分可笑的杀气。但是就在那年冬天,这个形象完全改变了。 那是因为犁师之死。犁师死于自尽,而当时逼得犁师自尽的又是谁?当然是兰顿王的母亲。他原来也是这么认为。可就在犁师死后不久,垂帘听政的兰顿太后就从政坛上消失了。可以这么说,兰顿王从少年成为君主的分界点便在那时。 是太后为了给儿子铺平道路而除掉犁师的吗?不得而知。但云镜南可以从后面兰顿帝国的种种政令上看出,早熟的兰顿王自己就具备掌控大局的能力。 葛台显然不示意云镜南这种直来直去的交谈方法,尴尬地笑笑道: 王上只是希望大人不要插手两国间的战事。待到天下大定之时,王占城郭,大人居草原,各得其所。 | | | | 第71章集结 他看了看云镜南,才又道: 王上与大人又有故交,届时双方和睦相处,那才是天下苍生之幸啊!兰顿王也太看得起我云镜南了。我有什么实力敢和大帝国分庭抗礼呢? 云镜南觉得派葛台来游说实在过于小题大作。 大人也太谦虚了!您是王上的朋友,自然不好刀兵相向。过去就算有过些小摩擦,那也是因为古思大人。现在,古思、铁西宁既已反目,王上自然就不会去进攻布鲁克。其实,铁西宁才是我们共同的…… 葛台说到这里顿住,偷眼看了看云镜南。 云镜南心神电转,已知葛台真正来意。 王朝、兰顿之间,素有间谍潜伏在对方境内。只有厥奴草原民风纯朴,难有间谍混杂,兰顿对草原联盟的情报大多来自商队。因此,象云镜南对古思、铁西宁的态度这样的高层情报过少,兰顿王无法进行客观分析判断。 葛台这次来,一是观察云镜南对战事的态度,二是视安抚之意。 铁西宁是我和阿思的敌人,这没错。 云镜南装出一副愤愤的样子, 可是,兰顿肯定不是我的朋友。到时候,你们占了城郭富饶之地,还不是会掉转头来打我们?请大人相信陛下的诚意。 葛台道,他已不知怎么应对这种锋芒毕露的谈话形式。 云镜南对着墙上的大陆地图研究了一下,故意把葛台晾在一边,过了足有一盏茶功夫才道: 如果把王朝南境十城留给我,兰顿王再能保证不涉足草原和布鲁克、威烈,这结盟之事倒也不难谈。 葛台暗抽一口冷气: 好大的胃口!这简直是敲竹杠嘛。 于是道: 兹事体大,我要回去回禀兰顿王再作回复。好吧!反正兰顿人要进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云镜南笑道, 葛台伯爵也不必着急,我云镜南不缺那七八座城池。难得有故人来看我,不如在这儿多玩几天?虽然盛情难却,可是我王命在身,恐怕只能拂却美意了! 葛台以拳加胸,行贵族礼, 我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只要大人能明白我王大动干戈,不过是为了父辈的仇怨。我王还说,云镜南大人永远是他的老师,至于古思将军,我王也是敬佩有加。嗯。 云镜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送走了葛台,水裳自帐帏后转出,冷笑道: 兰顿人的头脑也太简单了,我们怎么可能和他们结盟! 云镜南微微摇摇头,从嘴角挤出一个字 不 ,搞得大家莫名其妙,随即命辛巴道: 去跟上葛台,看这老家伙跑得快不快。 辛巴一时没明白过来,诧异道: 去抓他回来吗?我只要你数数他半里地要打几次马鞭! 云镜南急道。 哦! 辛巴领命而去。 水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问道: 那你说葛台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云镜南道: 来探风的吧!我原来是这么认为的。兰顿王是要试探下草原联盟的态度,这对布署侧翼兵力很重要。可是,兰顿人的谍报系统真的这么差?居然要借助葛台来探听态度,所以我有些怀疑这个伯爵的目的没这么单纯。那还能有什么目的? 水裳本来不笨,但在云镜南身边,她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动脑筋的事全丢给他。 等辛巴回来我才能确定。 云镜南猛地甩了甩头,先把这件事暂时丢在一边,问水裳道: 我派去看古思的大夫回来了没有?回来了。 水裳的目光突然望向遥远的星空, 古思的左手废了,幸好他体质好,没有别的什么病症。阿思! 云镜南痛苦地将头埋进双臂之中。 阿筝她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你别怪她。 水裳安慰道。 云镜南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 我不会怪她 ,还是说 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说话之间,辛巴已冲了进来,叫道: 这个葛伯爵,那马鞭抡得象车轮一样……是不是兰顿马的屁股特别皮厚啊?我追了两里地,也没数清楚他甩了几次马鞭。 云镜南拍案而起,变色道: 快,给古思和韩布送信! 风携着小雪粒打在窗格之上,噼啪作响。 君悦已经进到屋里十多分钟,温暖的炉火丝毫未能趋走他心中的寒意。 忆灵认真地翻看着君悦带来的哨报,每一页都看得很仔细。 她的反应比君悦预料得还要平静,这多少让君悦把注意力转移到冻僵的双手上。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忆灵终于合上哨报卷宗,缓缓地站起身来,看着窗外飘雪。 风雪再大,我们也有茅屋皮裘护身。 忆灵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皮袍,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生活。最多我们到草原逐水草而居。国主! 君悦耸然动容。和王朝一样,兰顿帝国离开游牧生活已久,早就淡忘了祖先的生活方式。相反,弱小的草原部落是兰顿掠夺奴隶的来源。久而久之,兰顿人示厥奴为贱族,示神族为魔族。蓝河是兰顿治下,意识自然也受其影响。 一个世袭大公,居然会提到 逐水草而居 ,这种顽强的精神自然让君悦震惊。 不过,事情也许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糟。我对自己的波旁之行还有点把握。这样吧,你派一个近卫长,率几千人敲锣打鼓地到库克去。对了,打上个- 蓝河义勇军- 的旗子,要搞得象民间自愿征募的。 忆灵道。 君悦马上就明白过来了,道: 别人去我不放心,这次还是我自己带人去吧,心里比较有数。嗯,你小心点。我这边会随时准备四星警戒令。 …… 蓝河民众从上次韦群军侵扰后,本就集中在蓝河南部一带,所以撤离较之前会容易一些。君悦得了忆灵指令,回边境重新布署了兵力。除了一些必要的哨骑,其他军队全移往长山,而他自己则带了三千蓝河军,前往库克城。 打着 蓝河义勇军 大旗的君悦,在库克城外被拦了下来。 请您等一等,我们进去通报一下。 岗哨道。 我们可不是山贼,我们是来帮助帝国军的。 君悦佯作怒状。 请稍等一下,现在城里全是军队。连瓦舍的屋檐下都睡满了战士,怎么也得花点时间安排。 那哨兵解释道。 君悦心下暗惊。这库克城虽然前身是个兵站,规模不大,但十万士兵驻守应不在话下。而这哨兵居然说军队在大雪天要露天而眠,看来光是这里,兵员就不下十余万。 君悦这支义勇军没有等多久,便被接入城中。 那哨兵说得一点没错,整个库克城就是一个大兵营。没有人声熙攘,只有口令声。街巷中的积雪被无数双战靴踩入泥中,看起来又脏又湿,让人很不舒服。 义勇军被安排在库克将军府后的一大片兵营中。若换了不是君悦,那个义勇军首领一定会受宠若惊——连波旁王室骑兵队都只能睡在库克一个粮仓的院子里。 库克城现在的统帅可能是林跃大人吧?不然怎么会对我们这么好。 君悦的手下道。 君悦不屑地撇撇嘴,道: 连王室骑兵队都出动了,统帅肯定不会是林大人。我想,这支军队的统帅有可能是韦群吧,他被我们蓝河军打怕了!哈哈!哈哈! 第二天早上,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库克城的最高统帅接见了君悦,这位统帅也就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兰顿王居然到了库克! 他亲自为 义勇军首领 君悦披上战甲,同时宣布封君悦为子爵。并让侍从宣读了《封爵王命》。 ……闻帝国西征,蓝河百姓奋勇应募,致使前者所谓帝国军入侵蓝河的谣言不攻自破。去年军方一部进入蓝河,实为地方匪乱。平民加特支前有功,特赐子爵称号,封偏将衔。 君悦抹了一把眼泪,将王命收下。他是真的流泪了,倒不是因为这个爵位,忆灵给他的爵位早就是男爵了。他流下的是开心的泪水,库克城军队集结为的是西征,而不是攻打蓝河。 云镜南一点也不轻松,他断定兰顿人马上就会有一个大军事行动。 兰顿王派葛台前来,只不过是虚幌一招。但凡大型军事行动,动用兵员必多,而这是瞒不过敌人眼睛的。 葛台虚谈结盟之事,会让古、铁一方放松警惕,认为兰顿王在谈定与草原结盟之事前不会有所动作。大战在即,五天、十天的准备时间都将关系全局。 可惜,这一次兰顿王的对手是自己的老师。 我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区区十数万联盟军根本不放在兰顿王眼里。他怎么会派人与我平起平坐地谈话? 云镜南这样对水裳道。 紧接着,斥侯回报进一步肯定了他心中的想法:库克、兵云都有兰顿主力集结的迹象,兵力不详! 库克城的兵力测不出?据说至少在二十万以上。 水裳担心道, 你不是说兰顿人要打的是固邦吗?那他们在库克集结这么多人干什么?这些人如果是在红雪靡下,足够打下布鲁克了。担心古思啦? 云镜南嬉皮笑脸地道, 我就不知道古思比我好在哪里,他脸上好象毛也不多吧?去你的! 水裳骂道,破例没有打云镜南,而是把话题转开, 不管兰顿军要打哪座城,如果铁、古不能联手,必败无疑!韩布怎么还不去固邦?阿宁手下能打战的恐怕就只有他了。云镜南亦担心道。 铁西宁会不会是敷衍你的?你就那么相信他? 水裳对冷冰冰的铁西宁没什么好感。 不会的,阿宁不会骗我。 云镜南道, 我们只能等了,现在剩下的时间绝不够我再跑一趟王城。如果兰顿人打的是布鲁克,我们该怎么办? 水裳问道。 如果我是蒲力,我肯定打固邦。如果我是林跃,我可能会打古思。 云镜南猜测道。 如果你是兰顿王呢? 水裳道。 云镜南想了想,没有回答。他心中的答案是固邦,可是不敢说。有时候,心中的想法一旦说出来,便会让自己坚定不移地相信,也可能导致最后的判断错误——这和初恋时对心上人说出那三个字是一样的。 这时,一个小侍女走进帐来。 没看见我在和阿南大人谈事情吗? 水裳喝道。 小侍女被吓了一跳,呆住了。 云镜南则和颜悦色地道: 有事吗? 那小侍女道: 是蝶儿姑娘让我来的,说天冷了,阿南大人没带外袍,让我送来。她还说,让阿南大人早点回去,雪眼看就要大了,她熬了王朝红酒在帐里等大人。好,我这就回去。 云镜南接过侍女手中的皮袍,起身便走。 狐狸精! 水裳从牙缝里挤出半句。 古思得到云镜南的飞鸽传书只隔了几小时,他的哨探也观察到了兵云和库克的异动。 素筝立刻在行宫举行了王廷会议。 这个王廷会议的规格要比原先小得多,黑龙骑将便能列入班中。素筝已有两个月未召开会议了,因为布鲁克的军政事务每天都在做,根本不必因为会议浪费时间。 而且,那次会议开得很冷场。古思因在家中养伤未能到会,所有事情都是素筝问一句,点名某人回答,那个人才会应一句。素筝明显能感觉到将领们的怨意。 今天,古思也到了场,会场的气氛活跃了很多。 管丰首先通报了目前局势: ……韩布仍在蛮域,这一个月没有与我们的哨骑冲突。兵云城和库克城都有兰顿人集结的迹象,兵力不详。据间谍传出的消息,库克城里全是兰顿士兵。兵云城呢?集结了多少人? 素筝问道。 守将林跃已经闭关封城,我们的谍报送不出来。兰顿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打固邦还是布鲁克?大家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素筝道。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古思,他们已经习惯依赖古思进行战局判断。 古思看着这些信任的目光,心中突然有些内疚。 他头顶战神光环从军七年,眼前这些人中倒有大半是跟了自己五年以上的。他虽然领着众将士未败过一战,可这丝毫未让他欣慰。即使是胜仗,身边那些熟悉的面孔也总要少一些。 有时候,他真的很痛恨自己的记忆力。只要是他的部下,他都见过,哪怕是军营中的伙夫。只要是他见过一面、交谈过一句话的人,他都记得名字,甚至记得交谈中提及的士兵的情况。 正是因为这种非凡的记忆力,使得他在每次胜利之后都痛苦万分。 可是现在,在王廷上,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的还不止那些阵亡的英魂。 这些老部下,若在别的部队,也许早已是独挡一面的大将。可在自己手下,他们永远得不到一个优秀将领晋级的机会。 古思收敛心神,道: 我认为,现在的问题不是兰顿人的进攻方向。我们不但要时刻警惕备战,还要让固邦也提高警惕!固邦?素筝皱皱眉头, 兰顿人和他们拼得两败俱伤不好吗? 这本不应是一个国君说话应有的口气。素筝是因为继位仓促,明镇皇生前又未着意培养她的王者之道,因此她平时说话与继位前并无二致。而布鲁克众将因有古思把持大局,又都是武夫,也未对此在意。 只听古思道: 陛下,我们与铁西宁虽然敌对。但若兰顿军入侵,时过势迁,我们却又变成唇亡齿寒的格局。无论兰顿进攻的是哪一城,都要做好准备。若击布鲁克,臣等自当奋勇迎战。若进攻固邦,我军当从侧翼牵制骚扰。 素筝心中不愿与铁西宁联手,待要出言反驳,一眼便看见古思左袖空飘飘一截,马上想起自己阻扰云镜南北上之事,于是硬生生将话忍了回去。 古思回头问管丰道: 现在固邦守将是谁? 管丰道: 刚接到谍报,现在镇守固邦的彭仕要调任,顶替他的是杨远。杨远! 古思回忆了一下,道, 他从前好象是明恒一系,治军打战上颇有一手。看来韩布是不会去固邦了,不然铁西宁不会冒险用杨远。 古思之所以用 冒险 这个词,并不是指杨远的战力太差,管丰却会错了意,应道: 杨远原来有北路军第一虎将之誉,他的实力不可小觑。 古思笑了笑,向素筝禀道: 陛下,臣请致信韩布,向他传达共进退之意。韩布是伪朝第一虎将,从前也和臣并肩作战过,如果他能到固邦,守住的可能性会大些。 其实,整个王廷会议都在古思的引导下进行,素筝早已经不耐烦,挥手道: 就按古大人的意思办吧,散朝! 说罢起身转入行宫。 众将随古思山呼万岁,却一时不散。 | | | | 第72章 奔袭古思见众人不散,道: 大家散了吧,各就岗位。众将这才散去,管丰眼望空荡荡的宝座,嘴里嘟囔了一句。 古思问道: 你说什么? 管丰忙垂首道: 末将只是觉的,古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她却还如此对你。谁不知道,布鲁克和威烈二城的军政事务,都是大人……管丰! 古思打断管丰的话,愀然作色道, 这种话当面不能说,背后更不许说,连心里也不准这样想! 说罢甩下管丰,大跨步走出王廷。 管丰摇摇头,长叹一声,跟了出去。 *** 云镜南的信在两天后也到了韩布手里。 蛮域城,天穹风卷云起,密密如兵阵,汹涌若江涛。唯有千年石碑,在风压乱草的荒原中纹丝不动。 韩布牵着战马,扶着石碑已站了半个时辰,若不是绊甲丝绦随风狂舞,几要被看作是一尊塑像。 卫士们不敢上前打扰,他们知道韩将军的习惯。 前年,云镜南和古思也曾经驻马此地,遥看城头 韩 字军旗。当时,韩布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二人的,可是他手中只有几千人。一个改写历史的机会就这样错过。 古思是一只猛虎,我一旦离开蛮域,他就可能扑上来……势如破竹,直捣王城。 韩布不知是第几遍在心中演算假想的未来。 铁西宁辖领数十城,靡下雄师数十万。这些,不过是漂亮的外表。 韩布很清楚,战事暴发时,全国能顶起局面的不会超过十五万人。王城有五万,蛮域有五万,剩下的分散在各处。 蛮域城防只要稍露空隙,古思兵临王城城下并非不可能。但另一方面,云镜南的来信也绝不是危言耸听。 好吧,就这样办! 他的手终于离开石碑, 把云镜南的信抄录两份,一份送往王城,一份送往固邦。另外,带我的一封亲笔信给杨远杨大人,他现在应该在前往固邦赴任途中。 韩布选择赌上一把,把注全押在杨远身上。这位 北路军第一虎将 虽曾是明系将领,可也是明系中第一个拥立铁西宁登位的银龙骑将。 但愿杨远不负国家,也莫负虎将之之誉!***固邦城,固国安邦。 城墙几经修葺,新砖覆在残墙外,层层叠叠。战火的洗礼使固邦成为那个年代修砌次数最多,墙体最厚的要塞。 它并不漂亮,整座建筑只是简单的弧角和直角,砖缝中冒出顽强的杂草。 没有一个士兵愿意伸手除去那些乱草——这城砖,连同砖草,都注入了守军的感情,迎风而立,不惧风霜,正如一次次顽强的固邦守卫战凝成的军魂。当年驻扎此地的云武、古思等名将相继离去,固邦,是否还是一座不可攻破的神话? 大大小小六次攻防战,十二次修葺,使东面城墙厚达十米,即使是骑兵也能在城头上自由驰骋。 将军,兰顿人什么时候来?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们只要做好一切应战准备就好。 杨远虽从军已久,却还是第一次站上固邦城头。在此之前,因为古思与明系的关系,除了杨不凡,明系将领都未长驻过东线。 杨远刚刚接到韩布的信,他比韩布预计的到任时间早了几天。兰顿人来得越早,他就越被动,因为刚刚接手一个要塞,有许多情况他还不了解。大部分手下都很陌生,这令他很难做出最合理的分工。而这些都需要时间,现在最需要的,是鼓舞士气。 我想,雪停之时,兰顿人就该出现了。到时候,叫他们领受一下北路军的厉害。对了,二勇,固邦的百姓都疏散了吗? 那名叫二勇 的军官司姓李,是杨远从北路军大本营带来的副将。 杨远是少数不设近卫营的高级将领之一,他常讥讽那些拥有卫队的将领: 我只要面对敌人,而不是卫队士兵的后脑勺。 而李二勇,其实便兼任起卫队长的职责。 他见杨远相询,遂答道: 百姓们都不肯走,他们说宁愿战死城中,也不逃跑!有民心如此,何愁不胜? 杨远既担忧又赞赏,道, 二勇,看见了吗? 这就是战神古思驻扎过的地方。全民皆兵!这是否是一个统帅的最高境界?可惜我永远达不到。百姓是我们保护的对象,而不是利用的工具。 李二勇看看自己的老上司,欲言又止。他太了解杨远孤傲清高的性格, 身先士卒 是杨远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平民在战争中伤亡更是杨远所不能容忍的事。 *** 兰顿人还是来了,不过雪没有停。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秋高马肥在此后不再是出征的准则。自犁师那次冬初西征后,林跃在这年冬末再次选择了冬季出兵。 雪太大,守军甚至没看到数里之外兰顿人驻营。杨远的斥侯在发现敌军的同时,也发现自己回城无路。 这一战,原该是一场堂堂之师对决的攻防战,但林跃有意将它策划成一场奔袭,史上最大规模的奔袭。 这一战,观者惊心。 就算是古思守城,也不一定能挡得住。 林跃蓄势已久,从气候到战术,从冲锋次数到兵种配合,浑然天造,一气呵成。他在进攻才开始十五分钟便自信满满地道: 我用了几年时间研究这场攻城战,而杨远只到任一个月。 上百名铁甲骑士举着盾牌充当前锋,他们的战马鞍上都用活扣拴着一根长绳,长绳之后系着巨木。 这是经过改进的 冲车.普通的冲车由战马牵引到城门附近,然后主要通过人力推击悬于铁链上的巨木,如撞钟一般破坏门体。 在之前的固邦攻防战中,由于古思的城防弩石厉害,加入冲车队就等于阵亡。兰顿人在近几年的战役中已弃之不用。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林跃设计的是新型冲车。巨木没有用铁链悬在车架上,而是固定在 车体 上。车身也不是传统的四轮车身,而是雪橇形。巨木从林跃军堆垒的高地上出发,借着冲下的惯性,再籍助上百匹良种战马的足力,一路向城门狂冲。 这个冲车队形不知演练过多少遍,出击毫无停滞,方向准确无误。 守军还在呆呆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怪异武器,手中的弓箭都忘了射出。上百名兰顿勇士在离城门二十米处一齐发喊,同时脱去系在马鞍上的活扣,然后分向两面横里驰开。 光滑的雪地上,雪橇巨木笔直地向城门冲来,几乎正中城门中心。 那副千斤铁闸,曾经抵御过数十万兰顿军的大门,在巨力冲撞之下立即轰然洞开。门边被损毁的城砖纷纷塌下,声势惊人。 混蛋! 杨远没想到敌人第一次冲锋便能击破城门,脸上变色, 二勇,守住城头,指挥弓弩队。 话音刚落,他便亲自率队向城门处堵了上去。 林跃在雪橇巨木出发之地点了点头,对这个开局极为满意。 他的身边,如狼似虎的兰顿骑士马嘶人吼,全体发动。 林跃是个谨慎的人,在战前他便制定了两套方案。一套方案是巨木未能撞开城门,其后的冲锋是十八次,分三个时间进行,其中夹杂佯攻二十四次。 现在兰顿将领们正持行他的第二套方案。这个方案的前提是巨木撞开城门,冲锋只有一次——全线冲锋。 兰顿所有军人都知道固邦城的历史。这是一座原属于帝国的边城要塞,这里记录了二十多年前一场几乎亡国的历史。 也是在这里,兰顿人的英雄大公犁师饮恨而归。 在那具完成使命的巨木冲车身边,就是当年古思将兰顿军旗倒插入土的地方。 无数的兰顿战士是怀着复杂的情感向前冲锋的,自豪、悲壮、使命…… 杨远,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他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从到任算起,他只不过在固邦城呆了十八天。 仿佛昨日还在上任的马车上,而一觉醒来,就已经面对着地狱战场。 林跃的进攻方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城中慌乱的平民,开始逃窜。他们从心底里是很想与守军并肩作战的,可这一切的源动力是 我们参战,就一定能守住固邦.可是战争从一开始就摧毁了他们的精神支柱。 城在人在! 杨远大声激励着士气,死死堵住城门。 血肉横飞,城门处,一秒之内便会有几条生命丧生。在这里,人命不如蝼蚁。 王朝居然还有几个忠臣! 林跃透过望远镜,目光紧紧锁定城门,皱起眉头,他有点不耐烦。 城头的李二勇先开始撑不住了。 弓弩队向下射出的弓箭,还没有涌来的兰顿人多。 城门处仅能供数百人战斗,不断冲入弓箭射程的兰顿人开始用云梯进攻。 守军弓弩队刚开始时向冲锋的兰顿人射击,接着向云梯上的兰顿人射击,再后来,只能抛开弓箭,与登上城头的兰顿人短兵相接。 守军骑兵拾级上了城头,来回纵横,砍杀登城敌军。但这并没起到什么作用,城头很快便被打开一个缺口。 受伤的战马从城墙下跌下,在空中发出惨嘶……兴奋至极的兰顿骑士脱去沉重头盔,争先登上云梯……李二勇大声怒吼,挥刀直斩横劈,而身边的敌人却越来越多。 这样的局面在古思任职期间从未出现过。 城头兵力不足,是因为大部分守军都被纠缠在城门。 杀! 李二勇血红着眼睛将一个兰顿人砍下云梯,接着一枝长矛从下面捅了上来,矛尖直嵌进他的左胸肋骨。他听到矛尖在自己的身体里搅了一下,全身便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除了眼角的一滴泪。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起的是住在刺尾城乡间的母亲…… 杨远突然感到一股冷气从身后扑来,他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 一大堆亮晃晃的兰顿盔甲,映着雪后的阳光,从城头的阶梯上蜂拥而下… … *** 固邦城在一天之内失陷。 实际上,不到一小时,兰顿人就已稳操胜局。七万固邦守军拼死奋战,几次将敌人赶出城防线外。可惜,已无法再关上的城门不能帮助守军获得一点点喘息之机。兰顿军稍退又进,象江涛拍岸一般,将如黄土沙般的城防一块块吞入腹中。 当固邦城转入巷战之后,王朝军再无一点反击的机会。 战斗到最后一个的是固邦城守将银龙骑将杨远。在这位北线第一虎将生命的最后一刻,曾经试图杀向从容入城的林跃,而被林跃卫队擒下。 让他拿着剑死去吧! 林跃下令放开杨远。 于是杨远大吼一声,再次向林跃杀去,在离林跃马前十步处死在林跃卫队的乱矛之下。 固邦沦陷的消息震惊天下。 …… 古思接到报告后一言不发,连解散会议都忘了说,便出了门。他要独自去静一会儿。 杨远是吃X 长大的,什么北线第一虎将!狗屁!七万人啊,七万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韩布的反应比较剧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侥幸心理,结果也许会好些。 ……让各城城主固守,不战而退者,斩! 铁西宁比古思多说一句话,然后便宣布朝会暂停。 搭麻的。林跃下手真快! 这是云镜南的反应。 林跃,不负朕之所望! 兰顿王大喜过望,立刻下旨封林跃复国大将军,授公爵爵位。 兰顿王的使臣从库克直奔固邦,马不停蹄。 但林跃已不在固邦。 他正率领大军向西挺进。 自此,兰顿此次参予进攻固邦的军队情况才陆续透露出来。 兰顿军参战人数总计八十二万,其中拥有骑士领的正式骑士二十万,其他全是《晋爵法》后出现的平民骑士。 而去年年底,王朝间谍所报告的兰顿军队总数只有七十六万。显然,兰顿人在保密工作上做得很好,秘密征募了数十万人! 倾国之兵,有备而来!一发即是雷霆之势。 林跃大军继续向西推进,不过一改攻打固邦的突击战法,而是兵分三路,齐头并进。 古思接到兰顿军进攻固邦的战报,立即上报素筝。素筝旨意未明,固邦陷落的消息接踵传来。 八十二万!就算扣除伙夫、实习骑士,也该有六十多万人,因为那些平民骑士是没有役从的。管丰,去查查林跃主力现在在哪里? 古思道。 林跃已经西进!目前在刺尾城附近。 管丰道。 你驻守布鲁克,我带两个骑兵团去骚扰他的侧翼,但愿能阻挡一下林跃西进的步伐。 古思用一只手披上战甲。 两个骑兵团够吗?兰顿人是八十二万人,可不是八万!不,大人,你这样太危险了,还是你守城,我率队出城。 管丰一直没说出真正的担忧——现在的古思不比从前,独臂战神的长矛哪能锐勇如初? 足够了,我还嫌太多。太大的动作容易泄露行踪。 古思已将战甲套好,顺手又将佩剑挂上, 这次我去一是为探探林跃军虚实,以便做好下一步的行动准备;二是向铁西宁和韩布示以诚意,大敌当前,当摒弃前嫌同仇敌忾。要禀明陛下吗? 管丰问道。 古思停了停,想想道: 等我出发以后再向她报告吧! 林跃也没料到,固邦之后的战斗竟如此顺利。 他本以为会迎面遇上大批前来驰援的王朝军。可事实上,各城紧守关隘,从一开始便是坚守战术。这样的结果只能是各个击破。而且,并不是所有王朝将领都象杨远一样固执,与城共存亡并非他们的唯一选择。不战而逃,稍战即退,没有城主愿意作无谓的抵抗。 林跃只留下五万人留守固邦,数十万大军席卷向王朝腹地,连下三城。 各军团保持联系,减缓行军速度! 林跃不禁心虚起来。 太容易得到的惊喜总是难以接受。林跃军的连战连捷,也令自身的补给线过长,后方供应不上,六成给养都* 军队就地解决。而越往西进,林跃军主力就越少——沿途所占城市不能不留军力驻守。 尽管林跃每推进一步,便要向部下重申一次 绝不挠民 的军规。可是补给线所存在的问题,使这项军规无法持行下去。大量平民死于冲突之中,这也一点点地消磨了他的杀气。 而他最担心的是,布鲁克出兵打击兰顿军侧面。对古思,他多多少少有些忌惮。虽然最近传言古思已是废人,但兵不厌诈,未亲眼见过的东西林跃绝不轻信。 饶是如此,八十万大军的威势在突破固邦后,仍向西推进了八百里,兵锋直指王城。 王城仍平静如秋水。乍看上去,铁西宁似乎另有安排,可明眼人即使未得到固邦失陷的消息,也猜测到有大事发生。种种迹象表明,风雨已来。 《王朝日报》突然停刊,整整十天,这是自该刊创办以来前所未有的事。 十天之后,《王朝日报》复刊,新总编温文尔雅,一点都看不出他是王朝前任军机大臣秘书。 | | | | 第73章 担山王朝东境的商人照常出城,却都滞留在三百里外的卫城附近,据说前方正在搞军事演习。 最让人感到危机的是,各府大臣后院买菜小厮们传出的消息:我家大人已经三天没回府了! …… 铁西宁焦头烂额之时,他昔日的兄弟帮了他一把。 在攻下第五座王朝城市时,林跃接到古思率军伏击左翼,全歼左翼一个骑兵团的消息。这是林跃西征损失最惨重的一次,马上引起了他的警觉。 王上将百万军权托付于我,绝不能贪功冒进!全军停止推进,先行肃清占领区域残敌。 所谓的占领区域残敌,其实只是些来不及逃难的平民。这当然不值得林跃亲自出手。 他的主要目的是一要打击古思军,二是要静观铁西宁的反应。他绝不相信,铁西宁王朝会这么容易被击败,与其冒冒失失地一头撞进铁西宁的 口袋 ,倒不如以静制动,巩固防线,坐等支援王城的地方军千里驰援强弩之末时一网打尽。 在潜伏的王朝力量出现之前,林跃有的是时间。他早就听闻红雪与古思的那场大战,也暗暗立下为犁师、红雪复一败之仇的誓言。命令部下固守占领区之后,他亲率大军往谍报古思出没的区域进发。 古思的两个骑兵团约万人,神出鬼没。 林跃的策略是,用数百个哨探小队拉网前进,不放过一个村庄一条山涧。而他亲率五万大军从容地跟在后面。 三天两夜里,在三百里方圆的平原上,数百个小队硬是没看到古思军的一根马尾。 古思同时也判断失误,他没有料到林跃会停下西进步伐,掉转头与他一战。在发现哨探小队的当天晚上,他还在对部下说: 看来兰顿人注意到我们了。 两个骑兵团在山顶上埋伏了一整天,看着拉网式的几十个哨队从对面山头过去,然后便包抄过去。 这次伏击又一次歼敌千人,全军士气大震,至此,古思军的伤亡仍忽略不计。上一次全歼一个骑兵团是在山谷地形之中,古思军几乎仅凭弩箭就解决了战斗。 二战告捷之后,古思军陷入包围。四面都有林跃兵团,每个方向上的军力都与两个骑兵团不相上下。 古思军几次转移,都无法甩脱包围,最后被包围在担山一带。 担山山脉离布鲁克五百里,离固邦、飞羽各城都有四百余里。因主峰一大二小,如人挑担而得 担儿山 之名。 古思的军队正沿着山道向南行进,虽然已经过近十天征战,战士们脸上仍无疲惫之色。 古思的心里很急,这一带都是丘陵,山路崎岖窄小。虽然视野不开阔使他们躲过了几次堵截,但万一被堵上,就只有决战。他只能通过自己的镇定,把这种担心情绪藏在心里。 大人,前面隔着两个山头,有兰顿兵团!嗯,知道了。先锋转向,往东迂回。 古思道。 传令兵愣了一下,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古思,掉头往前军而去。 这已是今天早上第二次转向,两个骑兵团几乎是在敌人的夹缝中行进。 而往东转意味着骑兵团要舍易求难,从大担峰和祁父峰中间的凹涧越过。骑兵攀登这样陡峭的坡度是很困难的,更危险的是,兵团在越过高岭时,兵刃盔甲的反光在几里之外就能清楚看到。 可是,这是唯一的路了。 大人,要过高岭,看来行踪必然暴露,一战在所难免。 骑将担心道。 是的。 古思道。 骑将又道: 末将建议兵分两路,一路引开前方敌军,一路由大人率领,随后突围。这一带山路没有分叉,要想把敌军引开不可能。 古思道。 那就全军突击,近卫队护着大人硬冲出去。若等到后面的追兵也跟上来,到时想强行突围都不行了。 骑将道。 古思笑笑,表示明白了部下的用意,道: 你不必担心,两军还没有决战,胜负尚未可知。 骑将被古思的镇定搞糊涂了,以现在的局势,完全没有取胜的把握,可大将军为什么还这样从容? 古思心里也没有一点把握。不过他已经养成冷静的习惯,现下他心里正在想的是:怎样上岭,怎样在敌军合围前占领岭上的有利地形,从而对敌人造成最大杀伤;而在己方只剩下一两千人时,怎样寻找时机突击…… 他现在就象是对着军事沙盘,而没有去想过自己的结局。从进入军伍开始,他就认定了 马革裹尸 的终结方式,是死在这一战还是下一战上,远没有这一战打得是否出色重要。 部队很快开始艰难地爬上山岭。 不到十分钟,林跃军就发现了古思军:数千副盔甲刀矛,如一条蜿蜒而上的长蛇,在阳光下闪烁生辉。 发现古思了!发现古思了!向各友军通报!全速追击!***云镜南神色极为沉重,他刚刚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向蝶儿分析了当前纷繁复杂的战局。 固邦沦陷,兰顿人这次是要一统天下。到时候,苍生涂炭,我云镜南也不能不挺身而出!为了天下黎民,为了人间正道,便是战死疆场,也在所不惜! 他正气浩然地说完,挺着胸,握着拳,仰首望向天际,然后快速地偷偷看看蝶儿的反应。 蝶儿抱膝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云镜南,道: 阿南,你坐下来好不好,我都看不见你说什么了。好,好,我坐下来。 云镜南在蝶儿身边坐下。 你说得很好…… 蝶儿道。 嗯啦。 云镜南的脸一点都不红, 我这个人,就是为别人想得太多。唉,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可就是太假了! 蝶儿道。 哦。 云镜南失望地道, 可能是因为我说话的语气不对吧,道理总是这样的。天下要大乱了,我不能看着阿思和阿宁被欺负,虽然不一定能打赢,可我还是要上的。也不知道下一次出征,回来还能不能看到你。 蝶儿并没有被云镜南的话打动,淡淡地道: 人总是要死的。 云镜南被她不冷不热地说一句,没了兴致。自到阿南要塞以来,也许是因为云镜南最初没有对蝶儿说出真名,蝶儿也似乎很介意,一直是这种态度。 还不如留在飞羽城的悬崖上呢! 云镜南心道,无聊地和蝶儿一起看天上的云。 阿南,我是一个不祥之人。从小没了父母,是族长把我捡了回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这已经无所谓了,从小我就长在草原…… 蝶儿自顾自地说着话,眼望长天。 云镜南趁机把屁股挪近了些,暗道: 说得这么悲惨!这时候的女孩是最需要男人怀抱的,只是不好意思直说罢了。……可是有一天,这一切都变了。天神似乎把所有诅咒全都压了下来,善良的族人开始为了土地和牛羊和别的部落打战。 蝶儿闭上眼睛,她实在不愿回忆那些血流成河的场面。 你从未告诉我你是哪个部落…… 云镜南刚出声便后悔了,幸好蝶儿没有看他,他轻轻地摔了自己一耳光: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少说句话会死啊,云镜南! 蝶儿没有注意到云镜南的小动作,继续道: ……我告诉自己,一切皆由天定。是天神要降灾祸到人间,我也无能为力。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都要发生在我身上,先是我的父母,再是我的同胞?我也曾想过,忘了这一切,重新生活吧!不久后便遇上了莫南大哥。本想着,这次天神总算宽恕我了。 一滴泪花被风吹离蝶儿的脸颊,如蒲公英般飘向空中。 云镜南从身后将蝶儿轻轻环抱,握住她的手道: 蝶儿,我和天神商量过了,他说,要给你一个好男人,照料你一生一世。 蝶儿看不到他说话,也没有挣扎,任他抱住自己,道: 可惜,天神每次给我恩惠,总是要索取回报的。我的莫南大哥,只陪了我几天…… 云镜南转到蝶儿面前,道: 蝶儿,名字就那么重要吗?你看清楚了,现在在你面前这个人,和飞羽城的莫南是同一个人啊!我是隐瞒了真名,可在当时,也是有苦衷的。没有急于告诉你,是因为我想,你爱的是我,而不是一个名字! 蝶儿望着他,目光中充满痛苦和爱怜,颤声道: 你不明白的,名字对我很重要……如果命运不准备给我幸福,我也只好不去强求。 云镜南没料到蝶儿会对这件事如此看重,急道: 就因为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真名,你就不开心了,是不是?蝶儿,我也曾认为老天太吝啬,不肯施舍我一点欢乐,可是遇见你之后,这一切都变了。不管天神他怎么想,我的心不会骗我,我是深爱着你的,蝶儿! 蝶儿的泪流个不停。 云镜南将她搂入怀中: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现在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想了。 蝶儿的防线在一霎间崩溃: 我不想了,不想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爱我,不再骗我……蝶儿! 蝶儿仰望着云镜南,道: 不准骗蝶儿!只要对蝶儿撒一次谎,蝶儿都不会原谅你! 云镜南搂着她的软肩,正对着她的脸,正色道: 我答应你,蝶儿。我绝不骗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蝶儿的脸色放松下来,重新偎依在云镜南怀中。她贪恋地将头在云镜南怀中摩娑几下,象是找到了疲惫旅行后的港湾,但同时,她的表情仍然痛苦而矛盾,仿佛有一条绳索从后面拼命将她拉离爱人。 …… 这一天,没有阳光。因为刚下了一场雪,冒冒失失绽出新绿的草原,重雪一片白色的死寂。 天气并不能影响云镜南的心情,他牵着蝶儿的手,无比开心地回到要塞。 寻欢作乐去了? 水裳略带酸意地看了看手挽手的二人, 外面下雪了吧? 云镜南视若无睹地拉着蝶儿从水裳面前走过,口中唱道: 寂寞人受冷风吹,孤独夜里无人爱…… 这是蓝磨坊里学来的歌,从歌女们口中唱来原是令人怜爱倍加,而从云镜南口中唱来,却是一副怪腔怪调。 这歌声听到水裳耳里,自然刺得不行,她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却硬忍了回去,顺手抄起一分鸡毛军报,甩在桌上道: 古思好象情况不妙。你怎么不早说! 云镜南恨恨地瞪了一眼水裳,抢过军报。 军报是布鲁克城送来的,上面没有废话,只有古思传回布鲁克的快信手抄复件。 二月十七,出布鲁克,北行百二十里,未遇敌。二月十九日,至丘陵山地,离固邦五百里,发现敌踪,尾随。二月二十一日,设伏伯宁山谷,全歼兰顿一个整编骑兵团。 …… 三月一日,发现敌军游骑十余股,趋而歼之。三月三日,东西北三面均发现敌大型兵团。 三月三日之后,再无古思战报,只有管丰附在信末的一句话: 布鲁克城已出兵接应大将军。这个阿思! 云镜南又急又气,将军报甩在桌上, 人家林跃是八十万大军,他去逞什么能?他以为他真是战神啊!笨蛋!古思这是想给铁西宁争取点时间吧,也是向韩布释放诚意。 水裳道。 狗屁诚意!没什么东西比命重要。这个阿思,笨蛋! 云镜南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在帐中踱来踱去, 交友不慎,真是交友不慎,倒够大霉了! 水裳摇了摇头,她也觉得古思冒险出兵是不明智的,但更不明智的是云镜南。云镜南大呼倒霉,水裳马上便可以看出他要干什么了。 我都快变成阿南肚子里的蛔虫了。 她在心里引用了一句王朝俗语,随即觉得一阵恶心。 *** 布鲁克城城门,狂风呼啸,携着草漠上的沙土,打在厚实的城壁之上,噼啪作响。 这样的天气,本不应看见几个人,便是巡岗的战士也要低着头走路。 可是今天,这里却聚集了几万人。 银龙骑将管丰跪在地上,俯首不起。在他身后,齐刷刷跪着二十多名布鲁克将军,将北城门堵住。 他们面前,一匹雪白战马来回踱步,在风沙中不时焦躁地长嘶几声。 战马之上,是更为焦躁的布鲁克女皇素筝。 都给我起来! 素筝叱道。没有人起来,甚至连一个抬起头的都没有。 啪、啪! 素筝马鞭连挥,抽在众将领的铁甲上、面颊边。 管丰挨了一鞭,左颊上立时隆起一道血痕,可他仍是纹丝不动,口中高声道: 陛下,请三思而行!请三思而行! 众将齐道。 要学那些愚忠之人玩死谏吗? 素筝气极而恼,勒住战马,持鞭直指管丰道, 再敢拦朕者,就地处决! 管丰及一众布鲁克战将仍无退让之意。 管丰,让开! 素筝不想再僵持,一勒缰绳,白马人立而起,一对前蹄直向管丰踏去。 管丰闭上眼睛,丝毫不让,竭力喊道: 请陛下不要出城! 而四周将士都惊呆了。之前古思断腕之事虽未公开,但人人都已知 是女皇逼得大将军断腕的.古思尚且如此下场,何况管丰? 而管丰是铁了心要拦住素筝,这是古思临行前嘱咐过的。 盆! 只见那马蹄带着千斤之力踏下,声势惊人。战马上铃环甲片叮当作声,马蹄从管丰肩畔半尺落下,踩在土中,激起一片沙石,随风吹散。 素筝的脸色已缓和下来。她环顾众将,翻身下马,向管丰走去,双手将他扶起。 接着,她又将另外三名银龙骑将一一扶起。其余诸将见女皇下马,也都站起身来,垂手而立。 管丰惊魂未定,便马上劝谏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万金之躯,不可冒此大险。救援古大人的事,就交给末将去办吧!你们去有用吗?林跃就算舍弃几万人,只要能杀了古思,他绝不会吝惜。只有我去,才可以将林跃大军引过来,让古思突围! 素筝道。 陛下! 布鲁克众将这才明白素筝为什么要坚持前往。 自从古思断腕之后,众将对素筝一直怀着一口怨气。此次阻挡素筝出城,也只不过以为她因负气而往。直到此时素筝吐露真言,众人才恍然大悟。 陛下,我相信古大人若在场,也不会同意的。 管丰尽力死谏。 素筝放下马鞭,上前将管丰及众将一一扶起,然后回到马前,道: 王朝可以无素筝,却不可以无古大将军!你等不必再说。 一时间,一众七尺男儿都觉得眼中湿润。 张启、陈子道,你们点本部军马,跟我出兵。其余人等,各守本职。 素筝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众将只得依命行事。 | | | | 第74章重围 管丰走到黑龙骑将张启身边,低声道: 我再给你四个骑兵团,务必救出古大人,保证陛下安全。 四个骑兵团加上张、陈二人本部,共有六个骑兵团三万人,这样一来,布鲁克城军力将大打折扣。张启沉吟一阵,镇重应道: 末将当全力以赴,必不辱命! 发现古思出现在担山主峰附近的林跃一部并未轻举妄动。直到四个兵团将主峰包围,这才开始进攻。 这一战从午至晚,青翠的担山杀气弥漫。 刚开始,林跃军选择山道,用骑兵进攻。这正中古思下怀,打起这样的攻防战,他的军队是游刃有余。 雪崩一般的滚石擂木倾泄而下,奋勇而上的第一批冲锋队死伤殆尽。 林跃军是严格持行战法的部队,他们在初战受挫后,立时改变战术,由骑兵突击改为步战围攻。 可惜刚下过雪! 林跃看着自己的军队丢开战马,漫山遍野地往上爬, 否则只要一把火就解决了! 当然,如果换作是干燥的冬季晴天,古思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地形防御了。 步战围攻很见效,凭着树木的屏障,滚石擂木难以发挥作用,林跃军逐渐接近。 古思军的抵抗越来越弱。 林跃几乎要笑出声来了,只要进入白刃战阶段,五万人可以在一个小时里干掉古思。但他还是没有笑,他不相信一个曾经的战神会这样轻易认输。 难道古思的力量随着他断腕而消失了吗? 如同猛虎出林的一声大吼,古思军在一刹那间暴发了。 马蹄攒动,很快汇成震地巨响。 随着喊杀声大作,古思的一万骑兵从东面最缓的山坡上直冲下来。十人为一排,列成长阵,远远看去,马蹄踢起白雪,撞断细枝,如泥石洪流向山下突击。 马借坡势,人借阵威,古思独臂擎刀,身先士卒。 为王而战! 古思军齐喊布鲁克军歌的最后一句,跟随古思,勇往直前。 那些登上半山的林跃步军眼睁睁地看着古思军疾冲而下,只能步行随后赶来。 由于茂密的树林阻挡了东坡兰顿军的视野,在听到冲锋呐喊时,他们还没明白过来。 向东坡集结! 林跃下令,同时他率先向东坡策马迎去。 这时,东坡兰顿军面对排山倒海一般的喊杀声,只能严阵以待。 马蹄声在十几秒后越来越响,古思军象突然从树林中钻出一般,密密麻麻地冲上来了。 借助向下坡冲锋的疯狂马速,古思骑兵如击败絮般直撞进东坡兰顿兵团,血雾漫天,溅得林木草叶上殷红点点。 为王而战!杀古思者封爵! 东面的兰顿兵团虽败不乱,死死抵住,尽力减缓古思军一鼓作气的攻击。 而山脚其它几个方向的林跃兵团也已全速向东坡* 近。 布鲁克骑兵一冲得势,战意愈盛。古思亦是遇强则强的性格,面前的林跃军队抵抗越顽强,古思便越是要从正面强攻。东面兰顿兵团人数与古思军旗鼓相当,当气势大落下风,虽然阵形未乱,但仍是被逼得一节节向后退去。 好古思! 林跃已率军驰到,加入战团。五万大军一齐强攻,形势立转,古思军借地势取得的一时优势荡然无存。 不要给敌军喘息的机会! 林跃也兴奋起来。要知道,今天被他捏在手中的可是王朝的战神。他觉得自己身负为犁师、红雪扬眉吐气的义不容辞的使命。 古思骑兵团完全停止了前进,眼看就要被五倍于己的兰顿兵团压成一大块肉饼。 近卫,冲锋! 古思军中一阵骚动。 林跃清晰地听到古思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看到古思本人。 这是一个失去左手的战神,他的残臂上紧紧缚着马缰绳,右手高举长刀,座下的黑骏马双眼通红,就象一只要吃人的怪兽。 林跃一看这个人,就知道他是古思。因为只要这个人一声高喊,他周围的军士便会血脉贲张,更加地鼓勇战斗。 这个人,就是面前这支军队的魂! 此时,林跃的血液似乎也被古思的呐喊催发起来,他在近卫营的簇拥下,望着古思,心里有一点激动,也有一点宽容的惋惜: 这样一个大将,可惜生不逢时! 他之所以还有时间想这些,是因为战局十分明了,无论古思有多强,今天必定无法逃脱。 古思扬刀跃马,率着近卫队,竟径直向林跃方向冲来。 林跃微微一笑,他没必要紧张,因为两边的兰顿骑士已向孤军离开大部队的古思夹击过去,而他自己身前,还有数百名勇武的近卫。 古思的眼睛已盯上林跃,他不认得林跃,却认得兰顿战袍。只有擒贼先擒王,才是扭转下风的最好选择。 黑骏马冲进了林跃近卫中间。 ***快,快跟上!快一点! 云镜南催促部队, 都没吃早饭啊! 给我快点!大人,这已经很快了! 辛巴在他身边勒住战马, 我的屁股都快颠肿了。 为了抄近路,云镜南尽量让部队沿直线前进,选得尽是些小山道。 昨天,他们刚从威烈城穿过,这里离古思最后军报的地点还有几百里。 快! 云镜南拼命地催道,时不时用马鞭向驰过的战马臀上来一记。 大人,不行的,再这样下去,马要受不了了! 辛巴急道。 云镜南愣了一下,看了看后面的几匹马,果然都是直喘白气。在山区要找到古思军并不容易,其间说不定还要遭遇林跃部队,这时损耗马力是很不明智的。 放缰缓行! 云镜南终于放下马鞭,一边回头骂辛巴道, 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辛巴吐了吐舌头,也不反驳,跟在云镜南身边。 搭麻的!这山头过了一个又一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古思? 云镜南骂道, 辛巴,你跟着我干什么?快到前头去,看看路边有没有痕迹。哦。 辛巴见云镜南正在火头上,巴不得马上离开。 …… 几年没带兵到山区来,真是不习惯了。这种地方,处处可以打伏击,处处可以被伏击,真是见鬼了。不要找不到阿思,先被林跃连锅端了! 云镜南对现状极不满意。 他这次为了赶时间,带来的只有一千神族和桑奴、辛巴等几个近卫。用一千人闯进几十万人的战区,凭的便是一份赌劲。 问题是,到现在云镜南还没想清楚,等找到古思,这一千人能抵什么用。 管他呢,先找到阿思再说。 …… 大人,大人!有了,有了! 辛巴老远便骑马逆队回奔过来,手上高举着一块黑乎乎的物事。 什么有了? 云镜南待辛巴驰近,看见他手上拿着一个圆圆的黑东西,光泽明亮,热气腾腾,看上去有点象圆粽。 辛巴将那东西呈在云镜南面前,后者立即闻到一股扑鼻气味,在马上后仰并捏住鼻子。 辛巴却象看到美味一般,用手指拨弄那团东西,把眼睛凑得老近: 这是新鲜的马粪,据我这个联盟第一猎手几十年的经验…… 云镜南不是不认识马粪,他是很少看到有人这样拿马粪,所以就差点认不出来这是马粪。 拜托! 云镜南捏着鼻子,发音嗡声嗡气, 能不能把这个东西拿远点? 至少不要作出一副流口水的样子。哦。 辛巴诧异道,拿着马粪要转身,突然又回头道, 不行啊,大人! 这次他把整坨马粪都送到云镜南面前,差点没把刚松开鼻子的云镜南熏晕过去: 大人,不拿着这个我说不清楚。 马粪离得太近,云镜南重新捏住鼻子,示意辛巴快说。 这中间有条绿丝,那是这匹马的早餐。这种绿草只有王朝内地有,草原上是没有的。再看这一缕,略黄些,是* 南边的草料了。因此可以断定,这匹战马是从北向南而来……再看这粪的形状,我刚才可是小心翼翼拾起,没有弄坏的哦!这形状一看就知是疾驰时拉下的。这马在缓行和疾驰时拉的粪形可大有讲究…… 云镜南拉起缰绳,后退几步,这才松开鼻子,骂道: 辛巴,你这些话可以留到斥侯培训课上再说。现在,我只要你说结论! 辛巴将马粪丢开,一脸不爽地道: 一点成就感也没有……结论是,这是一匹壮年雄性兰顿战马在疾驰中留下的粪便,行进方向从北至南,马群规模大概在七千匹以上,离开这里不到一小时。搭麻的,不早说。 云镜南恨恨地骂道,追,给我追!什么? 辛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用一千人追七千兰顿人?有问题吗? 云镜南道。 敢问大人, 辛巴小心翼翼地问道, 追上之后我们该怎么办?不该你知道的就别问! 云镜南狠狠地抽了一鞭辛巴的战马, 追上再说! 辛巴的马猛地向前窜去,差点把他的腰幌散了。 大人疯了……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好! 辛巴属于草原联盟中顶尖聪明的那种。 林跃军死死咬住古思。 不管我们有多累,都不准让古思军甩掉!要知道,我们累倒一匹马,古思就要累倒两匹!敌人的情况只有比我们更惨。今天日头过午之前,必须给我追上古思,在山谷全歼古思部!是! 林跃待众将散去,这才呼了口长气。 和古思打战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己方占尽上风。林跃真正的大战经验主要是这次西征中得来的,另外就是从前跟随犁师时打过几战。 现在他才体会到犁师,特别是红雪与古思对战时的压力。 那根本就不是人! 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几天前那场担山包围战。 …… 只有一只手的古思抡刀三次,摞倒了三个林跃近卫,然后又拼着被刺穿的危险,抢先把长刀捅进第四个近卫的胸肋。其间伴随着古思的大吼。林跃近卫立即补上缺位,不让古思向林跃* 近一步。但在气势上,不知不觉竟对古思采取了守势。 古思近卫跟着杀了上来,双方混战。 林跃感觉到很不安,这是他进入王朝境内以来首次有这样的感觉。于是,这让他很气恼: 我可是连下数城的乘胜之师! 气恼逐渐变成愤怒,特别是看到一只手的战神屠戳他的近卫军。 血光飞溅,高高树顶的积雪被吼声震落,纷落在战士的衣甲上,或是在半空中被古思的刀气击得四散。 林跃握在佩剑上的手越来越紧,因用力而微微发颤。 转眼间,又有几名近卫倒在古思刀下。古思的黑骏马离林跃不过六七个马位。 林跃的目光,怎么也离不开古思缚着马缰的断手。那就象是一个长着刺的影象,不断刺激他的眼睛,怎么也避不开。 一个残废之人,居然在我的眼皮下肆意屠杀我的近卫! 林跃素来冷静,可是同为名将,骨子中多少对这位神话般的战神都有一点酸意,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古思! 林跃喊了一句古思的名字,见他的眼睛往这边看来,这才发起冲击。先声示警,这是骑士之间决斗的礼节。 古思将刀从一个敌人腹中抽出,一夹马腹,迎向林跃。 林跃的佩剑斜提手中。 古思的长刀高举过顶。 两人的起手势便可看出性格不同。 虽然,两人在治军上都以稳重闻名。可细究起来,古思更有一股霸气,而林跃更多的是儒气。 古思一刀斩下,刀尖上似乎隐隐有几寸刀芒。 林跃一近古思八尺以内,便感觉到有一个气场将两人与外界完全分开似的。 数万军阵的呐喊,在此时都已与二人无关。 只有结白泛光的雪地,好象将这数丈方圆,映成一个生与死的界口。 刀剑相交。 古思的必杀一刀,被林跃卸开,他的马窜出几丈后勒住。 好! 古思叫道,一面拨转马头。 林跃的马头也转了回来,手臂上隐隐作痛。当古思叫出那句好字时,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现在别说让他中气十足地叫一声,便是说一句话也发不出声来,因为胸腔喉头处被巨力压迫后堵了一口气。 古思,不愧战神之名! 林跃过了几秒钟才缓过气来,尽量将语速放慢,使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 你是林跃吧? 古思提刀问道,并没有马上进攻的意思, 我听阿南提过你。 两个人在马上象朋友一般地会心一笑。 接着,无数将士越过二人,各自保护主将,互相厮杀在一起。 看着古思浑身涌现无限精力,在军阵中纵横驰骋,林跃想起曾与古思真正有过一战的红雪: 断腕后的古思尚且如此,可见当年之勇! 在这次担山之战中,林跃军没能阻挡住古思突围。 实际上,古思在号称兰顿战力第一的林跃兵团中三进三出,救出了两名骑将和数百名被困在阵心的士兵。 如入无人之境。 至少给林跃的感觉是这样。 古思军突围了,留下五千余具布鲁克战士的尸体。林跃兵团的兵员损失几乎是对手的两倍,但对整体战力并无影响。 …… 公爵大人,前军和古思军主力接战了! 士兵的报告声将林跃从沉思中拉回。 林跃的眼睛亮了起来: 全速前进!给其它各部发信! 能在布鲁克城外与古思交战,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林跃已经错过了一次,第二次不容有失。 马粪越来越多,简直到了步步有粪的地步。 辛,辛巴,你估计敌人有多少? 云镜南突然有点口吃。 辛巴跟着也口吃了: 大,大概有三,三,四,五万吧!哦。 云镜南掰着指头点了点,然后继续看着地上的马粪发呆。 大人,我们要不要继续跟? 辛巴望着云镜南。 跟,为什么不跟? 云镜南竖起眉毛道, 身为大将,要临危不惧,临阵不乱。你跟了我这么久,也该学点了。是,是。 辛巴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 云镜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们的马都是好马。 辛巴还能说什么呢,他从怀中掏出个东西,合在手中,向天祈祷。 那是什么东西? 云镜南问道。 镜子。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姑娘的礼物。 辛巴轻轻抚摸手中的兰顿镜子,那后面有一个小翻盖,里面是画师画的姑娘画像。 云镜南探头一看,笑道: 这姑娘不错。辛巴,你的眼光可真不赖!这小镜子挺有意思的,哪儿买的? 辛巴鄙夷道: 这是蓝河商人上批刚送到的新货,你不懂了吧!我看我们这一千人里,倒有六七百人带着这种镜子。是吗?现在还没到春天呢! 云镜南笑道,不管怎样,联盟又要多一堆娃娃了。 …… 又行了不到半小时,神族战士停止了行进。隔着数里,前方已传来喊杀声。 | | | | 第75章死谷1 大人,怎么办?古思大人被兰顿人困住了。 桑奴道。 你看清了吗? 云镜南道。 是古思大人,没错的。我再看错,也不可能看错布鲁克军服。 桑奴很肯定。 搭麻的,和兰顿人拼了! 云镜南今天已是第四十五次骂脏话了。 只听 盆 的一声。 辛巴坐在地上,不好意思地笑道: 没办法,我们急流部的人都是这样… …刚才脚有点发软。***古思军这几天连日往南撤退。 担山之战,全军凭借灵活的骑兵战术成功突围,并略占上风。但是兵员也减了近一半,突围后几乎人人身上有伤。 古思给全军下了死命令 只要还是个活人,都要带回布鲁克.因为重伤员过多,布鲁克军没能甩掉林跃的围堵。 大人,殿后部队已和林跃军接战了! 古思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全军在前面山坡列阵,命令殿后部队回撤! 五千战士在一块高地上列阵以待。他们人数虽不多,但在坡地上列阵,看上去军马密布,旌旗飘扬,气势严整。而且坡地地形可以攻守自如,既能耗费敌人冲锋的马力,也能助长己方冲锋的威势。 当林跃兵团追赶着几百名布鲁克骑兵来到战场上时,前面的战马一齐长嘶,那是兰顿战士不由自主地拉住了缰绳。他们本来是准备大肆追剿布鲁克军的,万万没料到古思到这时候仍能沉得住气。 林跃指着古思军阵环顾左右道: 为将者,当以古思为榜样!他的兵团分左右包抄了高地,这里的地形是山谷中的空旷大平原,只要能堵住几个谷口,古思绝不可能再次侥幸逃脱。 撤退方无路可走却军容不变,追击战变成了正式的军阵对决。 布鲁克军战士个个神情严肃,他们虽然骁勇善战,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已知此战凶多吉少。 古思左前臂上的马缰已几天没有松开,皮肤被勒破,缰绳被血迹染得通红。 他站在军阵之中,看了看与自己生死与共的战士。 气氛很沉闷,这不利于战力发挥。 古思猛策转马头,向坡上阵尾处驰去,来到鼓手处翻身而下,示意鼓手递过鼓槌。 他在硕大的血红色战鼓后分足立定,右手高举鼓槌, 通 地一声击下,那声音不如从军十余年的老鼓手敲出的有节奏,却一样有力。 通!通!狼鹰…… 古思腰身如一枝标枪,引颈而歌。 布鲁克军见大将军手擂战鼓,亲领军歌,士气大振。 狼鹰……顾视,谋我……王朝。壮士……奋起,修我……戈矛。民不… …聊生,与民……同衣。王不……能寐,与王……同仇。敌焰……嚣张,军魂……弥坚!为国……而生,为王……而战! 这首布鲁克军歌,歌词引自前朝镇东大将军刘觉鸣的诗句,仿古体而作,两字一顿,咏起时声势壮烈。到二十多年前,云镜南之父云武将其谱曲,成为东境流传的军歌。到古思时,则选定其为布鲁克王朝军军歌。 浑厚的军人嗓音将军歌唱起,坡地上立时有一股热血暖流传遍每个战士的心房。 在林跃眼中,布鲁克军阵猛然间焕然一新,似乎这支军队并未经过苦战,而是刚刚从布鲁克城整装待发。 敌军气势有上升之势,不可再延误战机。 林跃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发动进攻, 进攻! 兰顿骑士的进攻是冷酷而安静的,他们的杀气掩盖在厚厚的铁甲背后。数万铁骑一齐发动,从不同方向朝布鲁克军阵冲去。 为王而战! 布鲁克军阵上,战士长矛成排前挺。 血战发动,每一秒钟都将有战士丧生。但是每个布鲁克战士胸中都充满战意和勇气,那是因为身后的鼓声。 布鲁坡地上,古思战鼓不停,他的近卫则紧张地观察着敌人动向,只要一有危险,便要拼死保护主将。 铁甲兰顿骑士列成冲锋阵形,以秋风扫叶之势席卷过去。 林跃带着怜悯的目光望着古思军阵,心中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虽然,他很想置古思于死地,但是不过几天的 接触 ,让他对古思的才能、勇猛、风度都大为钦服,今天要将其毙于阵前,竟然会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没有想过古思今天能全身而退。半分钟前,他派出两千精锐,守住山谷西面最后一个出口。 瞬息之间,战场上已是血肉模糊。 冲上缓坡的兰顿骑士,有些马速受滞,立时受到古思军长矛的攻击;有些则一路疾冲上坡,古思军便会将其引入军阵,再攒刺攻击。 连着几排攻击,都被古思军一一化解。而古思军阵前排一旦有战士倒下,后排便及时补上,看上去军阵运转丝毫不受损害。 待到四面兰顿军攻势全面形成,古思军阵压力顿时加大。阵形中,战士只能各守各位,而减员位置还未等后面军士补上,便已被敌骑涌入。 通腾! 一声,古思一槌将战鼓擂破。刚才他观注战局,不自觉手上灌力,将牛皮大鼓击穿。 近卫,准备加入军阵! 他将鼓槌丢在一边,翻身上马,一个近卫立即跑过来将马缰缚在他的左边残臂上。 绑牢些! 古思道。 那近卫看着古思被勒出血脓来的断腕,怔了怔,一咬牙,将马缰牢牢缚上。 为王……而战! 古思手上缰绳一绑好,便举刀向前冲去。近卫们纷纷跟上。 布鲁克军阵已经不完整了,兰顿骑士一点点撕开军阵的边缘。 *** 和辛巴一样,云镜南的小腿也有点发软。他几次冒险冲入敌阵都是为了古思,这让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理不平衡。 阿思倒好,大家都叫他战神,走在街上也威风。可是我呢,出生入死,为朋友两肋插刀,连个虚名都没摊上。唉,交友不慎,下辈子再不交这样的朋友了。 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古思军又有二、三百名战士丧生。云镜南嘴上发着牢骚,脑子可没闲着。 辛巴,挑八十个人,往上面去。记住,带上情人给你们送的小镜子。每人隔开百十米,到时见我这边冲锋,就用镜子向兰顿人乱照! 云镜南吩咐道。 是,大人! 辛巴欢天喜地地带着士兵去了。只要不进入战场,要他干什么都愿意。 桑奴,跟我来,准备冲锋!是,大人。 桑奴沉着应道,仿佛没有什么危险能让他害怕。 云镜南带着九百名神族战士,顺着通往谷口的小路边的树林斜坡* 近谷口。 谷口处有千余名兰顿士兵把守。 在发动进攻之前,云镜南抬头看了看辛巴。辛巴正带着几十个身手矫健的神族战士,撅着屁股,向山顶攀去。 呆会儿冲出去,一定要叫点什么才有气势! 云镜南寻思道。 大人,是不是要进攻了,潜伏得越久,暴露的机会就越大。桑奴提醒云镜南。 稍等一下。 云镜南收敛心神,准备冲锋,心里还在盘算着用什么冲锋号, 要不……好象……在哪本书上看过……什么好汉全伙在此。对,就喊这个,蛮有气势的! 桑奴在一边看着云镜南,仰慕之极: 大人怎么到现在还这么镇定,看来说到大将之风临危不乱,我要学的还很多啊! 只见云镜南从草丛中猛地站起,手中佩剑一挥,叫道: 阿南要塞……全伙在此 四字未出,神族战士已全部涌了出去。 呼呀啦!呼呀啦! 神族战士的嗓音较别的种族高亢,神族语的冲锋呐喊顿时将云镜南的声音淹没。 谷口窄小,兰顿战士为防古思军突围,阵形自然是对谷内而设。遇上神族战士从后攻来,骑士们连转过马头都来不及。那些神族战士举矛直往兰顿人背心乱戳。林跃军平素训练当然也有应付偷袭冲锋的战法,但那是要在大平原之上,由将领下令 后队改前队,变阵 ,这才齐刷刷地拨转马头,改换阵形。这种变阵,林跃兵团都很熟悉,只要半分钟便能变阵完毕。 可是神族战士连半分钟也不给他们。 一时间,谷口处的林跃军士陷于绝对下风。 几十匹战马没了主人,被云镜南在后面狂戳马臀,吃疼向谷内窜去,引得千余匹战马都往里乱奔,反倒成为替神族战士开道的前锋。 云镜南率军突入谷口,神族战士一片 呼呀啦 之声顿时响彻谷内。 见鬼,布鲁克的援军到了? 林跃皱眉道,他心里有些担心。布鲁克军有十二万,古思是布鲁克城最重要的人物,素筝肯定会倾全力救援的。 大人,好象是神族!云镜南? 林跃放下心来,冷笑道,听说云镜南当家之后,联盟军颇有起色。只是远隔千里,联盟军也是鞭长莫及。给我继续围攻古思,整战速决! 米兰子爵,你带五千人,把那些毛脸神族给我挡住。现在,没有什么比消灭古思更重要的。是,大人! 米兰子爵领命而去。他的五千部属,全是能征善战的传统骑士。 *** 云镜南一进谷口,便倒吸一口冷气。用兵法上的话来说,这个谷是天生的死战之地。 四面山峦峭壁如斧砍刀劈一般,只有几个狭窄谷口可通外界。不用说优势一方守全两处谷口便能轻易全歼对手,即使是战败一方想要在仓皇中找到逃遁之路,也是很难的事。 云镜南座下战马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在进入谷口处不安地原地踏了几下。 用几秒钟时间,云镜南找到了古思军团列阵的那块坡地。 那里是风暴的中心。 处在阵形中央的古思战旗倔强地指向天穹,如马上战士笔直的腰杆。而阵形边缘上,战旗幌动,那里正在进行殊死搏杀。再往外,是层层叠叠的兰顿战旗,象被吸引向食物的蚁群。外圈的 蚁群 还能来回奔驰,* 近古思军阵的则是战马首尾相摩,黑压压地一片。 四方形的军阵已被兰顿骑兵 啃 出许多缺口。 呼呀啦! 云镜南早已忘了自己编的冲锋口号,高呼一声,手擎长刀杀向坡地。 米兰子爵的五千人马迎面而来。 呼达!呼呀啦! 云镜南用长刀一招,背后的神族战士立时兴奋起来,也叫道: 呼达!呼呀啦! 声音中竟然有欢快之意。 这场战斗,神族一方并无必胜把握,而此时这种洒脱轻松的呼声,多多少少让对手有些发毛、不解、困惑…… 呼达! 在神族语中是 炼铁 的意思。 对于神族而言,对 炼铁 的理解与王朝、兰顿极为不同。 草原上铁矿缺乏,在云镜南到草原之前,连铁匠都极为稀少,王朝商队的铁匠一季半年才来一次。所以一旦铁匠到了草原上,便如过节一般。所谓炼铁,对神族和厥奴小孩而言,便是一场盛宴。他们帮着父母将家中的旧铁锅烂铁碗一古脑儿砸扁打烂,然后提到铁匠那儿去换新用品,当然还可以私藏一些,用来兑换王朝的糖果。 米兰子爵率领的五千兰顿骑士,是帝国的老牌精锐。他们装备精良,一式的银色盔甲,手持四米长的锥矛,看上去威风凛凛。而在云镜南眼里,他们不过是些笨重的铁桶罢了。因此 呼达 一句叫出,神族战士都大为鼓舞。 一边是强大的兰顿骑士,一边是以悍勇闻名的神族战士,两面的将领都深知 狭路相逢勇者胜 的道理,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米兰子爵的五千人已进入疾驰阶段,五千柄四米锥矛直指神族,而神族战士毛发飞扬,只披着轻便贴身的皮甲。 云镜南知道,对付这些兰顿骑兵最重要的一步便是第一波。强大的骑兵杀伤力汇成一股无形杀气,让他心里有点发毛。但只要化解了这一波,神族战士将在单体格斗中占据压倒性优势。 可是,按双方的人数对比,在双方全速对驰的情况下,每个神族战士要应付三到四枝时速一百三十公里以上的锥矛冲刺…… ***古思真的被围了?是的,消息确凿无疑。布鲁克有援军出动,威烈城好象也放行了一批神族战士。连云镜南都出动了,看来是真的。将军,陛下又下旨催促我们。…… 韩布第一次体会到古思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恨不得将对方撕成碎片的对手,突然成了战友。唇亡齿寒,古人的这个成语说得多好啊!韩布心里便有一股寒意直透头顶。 林跃军团的动作怎样? 他问道。 林跃军前锋停止进攻,呈防守姿态。据可* 情报,他本人正在固邦与布鲁克、威烈之间的山区。很可能包围古思就是他一手指挥的。嗯。 韩布已经确定林跃在亲自督战,无名小辈是别想给古思造成麻烦的, 现在,民间对战事的反应如何?王朝日报换了主编以后,王城还算稳定。但战争的消息陆续放出来了,毕竟是包不住的。我问的是别的地方。这个……说!将军,你也知道,我军在东线的表现很疲软,以至被连下数城……哼! 韩布实在不愿意部下用到 我军 这个词,他不屑与那些貌合神离的地方军阀混为一谈。 而古思这次出战,虽然生死未卜,但至少全歼了林跃一个骑兵团。所以……因此……民间一些愚民多多少少会同情布鲁克城,而对我军有点不敬之语……我知道了! 韩布又听到 我军 这个词,感觉很不爽,打断了手下的评论, 现在陛下用谁去主持东线防御?郎翔大人。哦,是他。 韩布稍稍放了点心。 这个郎翔还算个将才。自从帮助陛下登上帝位以后,便颇得重用。只是,此人全家遭明恒所害,自己一张脸也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性情多少有点偏激,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沉稳的林跃……将军,你说古思能全身而退吗? 副将问道。 不知道。 韩布的思绪又拉回古思身上。 古思断腕之后,布鲁克军气势大弱。但这一战若能全身而退,他昔日的战神光环将重新发亮,而且,照亮的不只是布鲁克军,还有素筝政权。 希望他能活着回布鲁克。 韩布叹道。现在,王朝大民族更需要的是抗击外虏。 不过,他又补了一句: 妈了个巴子,我居然要替敌人祈祷。千枝羽箭飞出漂亮的抛物线,洒向米兰子爵军阵。接着又是一波羽箭,波波不断。 在行进中射出箭阵,是联盟军战士的必修武课,也是装甲沉重的兰顿骑士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兰顿军阵立时大乱。被射翻的战马倒下,阻碍了后续部队的冲锋速度。在双方都没有屏障的情况下,神族战士先发制人,大占便宜。 | | | | 第75章死谷2 就在米兰子爵重新组织好阵形的时候,神族战士大呼 呼呀啦 ,杀了进来,掀起一片人仰马翻的血海。 战况惨不忍睹! 四米长的锥矛,未能发挥作用就被神族战士的长刀挥为两段。能够保护兰顿骑士的,只剩下铁甲,而这些铁甲,在狂暴彪悍的神族战士面前,只不过象 呼达 时砸铁锅的难度一样。 拔剑! 米兰子爵丢去手中锥矛,拔出佩剑。可惨败不过在一两分钟之间发生,五千多名骑士已被屠戳过半。握着四米锥矛,却对着敌人无能为力,骑士们在面甲后的表情一定无助而绝望。 整个山谷都注意到了云镜南的冲锋。 古思军士气大振,他们只剩下三千人。凭借巧妙的阵形,他们坚持到现在,终于等到援军到来。当然,还没有人知道这援军不到一千人。 外围林跃兵团开始慌乱,古思军阵竟隐有反扑之势。 慌乱是因为辛巴的镜子。 四方绝壁上方出现的反光,闪烁不定,配合上神族战士高亢的冲锋呐喊,一下便造出大股援军的假相。 战场上气势的细微变化,让林跃兵团在几分钟之内又损失了千余人。 但是,林跃没那么容易被云镜南的花招骗到。他马上反应过来: 对方不过是小股部队! 上次担山之战,林跃兵团阵亡上万人,加上今天的损失,林跃手中的兵力还有三万五千人左右。而现在云镜南和古思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多人。 虽然林跃军的伤亡比例一直更高,但双方的数量比一直是一比十左右。 呼呀啦! 越向前一步,云镜南便觉得压力越大,因为他们正在向焦战中心* 近。 林跃重新调度好军队之前,神族部队已杀进重围,和古思军合兵一处。 云镜南在杀进重围之前,甚至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从进谷开始,就没什么战术准备。 所以,当他看到活着的古思的时候,既觉得欣慰又觉得后悔。 这里是林跃军团攻击的中心点,将神族部队带进来,只能是拖延一下时间而已。他应该在外围保持机动,骚扰林跃兵团,或许还能把时间拖延久一些。 至于时间拖久一些有什么用,云镜南还是没有想过。或许这是出于求生的本能。 阿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怎么会看到你? 古思砍破一名兰顿骑士护颈甲,那血险些喷到他脸上。 呸!乌鸦嘴,你死了才看到我,那我岂不是也死了? 云镜南躲过一支长锥矛,让过疾冲过来的敌人,从马上把对手扯过来,用剑柄在他的头盔上猛敲一记,发出敲破锣似的难听声音。 你说我们能活着出谷吗? 古思笑着问道,他其实早知答案。只是和云镜南在一起,他总觉得会有奇迹发生。 云镜南连这个问题都还未想过,之前在他的潜意识中只想 找到阿思.现在古思找到了,那下一个问题便是 怎么活着出谷.铁桶一般的山谷,十倍于己的敌人。 对于古、云二人而言,这基本上可以算是一个死谷了。 我看,未必出不去! 云镜南声音低沉地道。 一个兰顿将领正在与他展开近身快攻,对方的剑法也不错。 阿南, 古思一剑将一个对手连人带矛劈成两段,笑道, 我总觉得你比我帅,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云镜南 当当当 三声,用佩剑将对手的头盔连击三下,这三下都不是致命攻击,但足以让铁盔里的对手愣上一秒。云镜南抓住这一秒钟机会,将剑送进对方的胳肢窝——兰顿装甲不能覆盖的少数几个地方之一。 那是为什么? 他问道。 因为你爱说瞎话,所以特别博女孩喜欢,因此比我帅。 古思笑道。 什么瞎话?我说的是认真的。 云镜南道, 如果我们能干掉林跃,就有出谷的希望。 古思猛地一个激灵。云镜南这种至死也不服输的精神,马上感染了他。干掉林跃,那确实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我们怎么能接近他?我是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云镜南的思维总是按直线走。 快,现在你是我的统帅。你说该怎么办? 古思求生的欲望被云镜南彻底鼓动起来了。 云镜南看了看古思,居然吞了口口水。 生还的机会真的很小。 可是不做怎么知道没有可能? 加上古思控制军队的能力,这个可能性是不是会大一些? 恐怕林跃也没想到云镜南这个三流角色,会玩绝地反击。 那么,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吧。 云镜南主意已定。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话,手上慢了下来,几次差点被兰顿长矛刺中。 古思近卫和桑奴等人马上将二人护在中间。 阿思,你带一千人往南面谷口佯攻,作出往南突围的样子。我的战士会帮你。……你看,那边有个短岭,林跃看不到……只要能打到那里,林跃必然会动。他不看到你是不会安心的。那么,林跃只有在那个位置。看到了吗,就是那个位置。这样,我就能把突击距离缩近二百多米。然后?然后,你就先拼会儿命。我从短岭旁边冲出去,兰顿人忙着攻击你,短岭西面的兵力会稀薄些。我应该可以杀到林跃那边。如果当时林跃中军正在转移,那就不可能是方阵行进,或许我能杀到他身边。那如果他是用方阵转移中军,或者……那再想办法。 云镜南的思维没法算出后几步棋,或者说是懒得算那么远,他下以剥开一个死去的兰顿骑士的几片护甲,将它胡乱披在自己肩上, 阿思,开始吧!我的亲兵留给我,其他人归你指挥。快。 古思看了云镜南一眼,觉得他今天格外帅气,心道: 阿南,这可能是最后一眼了。 桑奴等几名亲兵全换上兰顿人的护甲。兵阵大乱之中,不是所有兰顿人都能看到这一幕。 将着,古思按计划向短岭地形处推进。那里的防守条件比坡地处要差,所以古思一动,兰顿人马上判断他是要往南面谷口突围。 来,和我们打几下。 云镜南对着后面的几个古思近卫道。 于是,那几个古思近卫象过家家一样和云镜南亲兵打了起来,刀剑相加,火星四溅,也颇为热闹。 这样,藏在军阵最后面的云镜南和桑奴等人,轻易地混进了兰顿军阵之中。 一个兰顿传令兵从云镜南身边奔过去,口中叫道: 虎卫兵团,向南包抄! 云镜南等人正处在 虎卫兵团 的军阵中,不得不跟着军阵向南转移。他一使眼色,桑奴等几个亲兵或捂胸口,或捂手臂,或是把马弄得满地乱转,总之使尽办法留在原地。有一个亲兵一时想不出招来,索性装作从马上坠下。 云镜南见那传令兵拨马回去,吹了声口哨,带着桑奴等人跟了上去。 此时外围兰顿军都在移动调整之中,哪顾得了看这几个人。 那边林跃中军果然已经开始移动。因为离交战中心尚有数百米,林跃身边没有几个近卫,队伍是分四排行进。 天赐良机! 云镜南暗暗祈祷,带着桑奴等人迅速接近林跃,离林跃只有五十米。 林跃近卫还是没有警觉。 那个前头的信使已经停下马来,对云镜南等人厉声问道: 你们是哪个兵团的?近卫营! 云镜南胡编一个,却也恰到好处,几人继续向林跃* 近。 林跃这小子,对阿灵不错,对我也算够朋友,呆会儿…… 云镜南有时觉得自己很可笑,在落尽下风的情况下还能想这么多。 眼看再窜十几个马位便能到达林跃身边,林跃近卫阵形突变,整个中军停止了行进。 云镜南傻眼了! 奇!书!网!w!w!w !.!q!i!s! h!u!9!9!.!c!o!m 天籁之音!这是云镜南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 ……壮士……奋起,修我……戈矛……为国……而生,为王……而战! 山谷中响起了布鲁克军歌! 那不是数千人的声音,而是数万军阵才能发出的声音。 这变化突如其来,让所有人都举止异常了。 殊死搏杀的双方渐渐分离开来。 林跃属下的兵团重新列阵,回到中军周围。古思军亦重新列阵。云镜南则带着亲兵驰回本阵,居然也没人拦他。 素筝带着三万布鲁克军如神兵天降。 双方的动作都很慢,确切地说,是小心翼翼。林跃看着古思军阵融入素筝军阵中去,手一直握在剑上,却始终没有发动进攻的命令。 很有默契地,布鲁克军列阵南谷,而林跃军列阵北谷。 然后,双方都撤退了,就象剧院演出散场——半场就散的那种。 林跃留在最后才走,他恋恋不舍地看着刚丢掉的这块肥肉。眼前的素筝、古思、云镜南,随便哪一个都值得牺牲几万人,可是若是败了,他林跃输得不是自己和几万士兵的命,而是整个西征计划。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七十多万西征士兵将群龙无首。 相对于兰顿人盼了几十年的西征,他宁愿放弃诛杀布鲁克领袖的机会。至于云镜南,那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作为素筝一方,更不会与林跃硬拼。在他们眼里,林跃不过是兰顿王的一只臂膀,而他们的风险则是整个王朝的复兴。 素筝在经过云镜南面前时,停了好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便过去了。 云镜南自作聪明地在她脸上读懂了三句话: 我爱你!我恨你!对不起! 然后他自己骂了自己一句 神经病.古思来到他身边,道: 阿南,还不走吗?你们先行一步,我要等等山上的辛巴他们。***这场死谷之战,双方平手而归。虽然从伤亡数字上看,林跃损失的要多一些。但古思损失的,都是布鲁克军精锐中的精锐。 然而,布鲁克城素筝政权的声望倍长,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古思同时收获的还有二十万兰顿士兵——兰顿王从库克调兵二十万支援西征部队,将布鲁克通往北面的城塞封锁死守。 对于兰顿王而言,古思过于头痛,所以会留待占领王城之后再回头对付。 铁西宁的压力没有缓解,相反,布鲁克多了二十万兰顿军窥视,古思再无法从侧面支援他了。不管怎么说,古思还是将林跃牵制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他调兵遣将,重新布置防线。 催促韩布的正式旨意已经下了三次,郎翔被派往前线,暂任主帅。各地方军经过前一段的战争,也认识到战局紧迫,配合起来会较从前好一些。 就在古思固守布鲁克,铁西宁冒着虚汗备战的时候,兰顿王的一个举动差点让他们从城墙上跳下去。 固邦新增兰顿士兵三十万!加布鲁克附近的二十万人,以及林跃的七十多万人,进入王朝境内的士兵总数终于超过百万。 带着三十万人入驻固邦城的,是兰顿王的另一支臂膀——蒲力。 水裳将这个消息告诉云镜南时,云镜南一口奶酒喷了辛巴一身,笑骂道: 兰顿王这小子以为是摆家家呢,哪搞来这么多兵?你好象一点都不紧张? 水裳第一次看到有人听到这个消息还笑得出来。 紧张?为什么要紧张? 云镜南笑道, 反正八十万我们也打不过,一百万还不是一样。 水裳气得几欲喷血,抬起脚来,作势要踢,骂道: 酒喝多了吧?没一句正经的! 云镜南盘坐在地上,认真地看看水裳的腿,对辛巴道: 是红色的哦!什么! 水裳忙把脚收好,两腿并拢。 红色的! 云镜南点点头, 红色的高跟鞋也挺好看。水裳,你穿什么鞋子都好看。 水裳这才舒了口气,恨恨地抓住云镜南的衣领道: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兰顿人增兵,你一点都不紧张?打战打的是国力,每个士兵每天都要花钱。兰顿帝国还是那个兰顿帝国,不管他派多少兵,国力总是摆在那里。所以这个消息不好也不算坏。要解决补给问题,就必须就地补给。从固邦往西,千里之地都没有富庶之城。林跃不打到王城,恐怕都要兰顿内地不断运送补给。当然,蒲力带二十万人到固邦,也是为了保证补给线的安全…… 云镜南不紧不慢地道。 水裳蹙眉道: 据我所知,兰顿这几年虽然也打过几战,但并未伤元气,兰顿王室决对有能力承担这次西征。现在蒲力又用重兵保障补给线,恐怕我们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帮助王朝。不要着急。 云镜南慢悠悠地道, 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阿宁是撑不住了,对方毕竟是百万大军。可阿宁也不会输得那么干脆。只要还有时间,就会有变数,我们抓住机会,还是会翻身的。变数?什么变数? 水裳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相信天总会变的。 云镜南道。 说了等于没说。 水裳恨恨地看了云镜南一眼,起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阿南。蝶儿和你最近怎么样了?怎么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云镜南问道。 哦,那就没什么吧。 水裳欲言又止。 水裳,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啊? 云镜南一心想勾出水裳的话来,又补上一句, 是不是看着我名草有主,水美女的心里有点酸意荡漾啊?去死吧! 水裳一个回旋踢加一个 童子拜观音 ,将云镜南压在膝下, 蝶儿昨天问我,那个忆灵和你是什么关系,还问我,你和古思那么好,为什么连救他都不能过布鲁克城?水裳,你最近胖了,好重。 云镜南艰难地挣脱水裳的压制,揉着胸口道, 你是怎么说的?实话实说啦!我不象某些人,我是不兴骗人的。水……裳!***广阔的王朝大地,到处是兰顿骑兵。 将军们为面临的巨大压力而难以入睡,战士为没有归期的征战而枕戈难眠,百姓们因为征战而流离失所。只有云镜南,为了爱情而焦虑万分。 可恶的水裳将云镜南的恋爱前科泄露给蝶儿,这就等于将云镜南推进了深渊。 这不能怪水裳。女人嘛,都是嫉妒的动物。 他这样在手下们面前说。 私下里,他送给水裳好多首饰,求的就是在蝶儿面前能美言几句。 慷慨收下礼物的水裳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蝶儿还是不理云镜南。她每天除了睡觉,便是呆在一沙的五彩帐里听讲。偶尔被云镜南缠得没有办法,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云镜南说话。 云镜南突然觉得很累。 他是一个失恋的熟手。他本可以送花、唱歌、爬帐篷……使尽浑身解数去挽回蝶儿的心。可是他不想去做。 | | | | 第76章前线 因为,这些事情,他在蓝河对另一个女孩都用过了。如果再用到蝶儿身上,他会觉得有点不舒服。 所以,他什么也没干。那份青春的漏*点,本是年轻人都应该有的。可是他却没有。这让他觉得: 自己是不是老了? 而蝶儿继上次真名事件后的再次冷淡,让云镜南的心也有些冷却下来。 他一直把蝶儿看作是自己 悲惨爱情生活的终结者 ,所以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感情的降温,而是把自己的冷却解释成冷静: 男人嘛,难免儿女情长。但是我云镜南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更应该考虑的是天下大事。这也是我和你们的区别,辛巴、桑奴。我要你们看看,大人物是怎么冷静地处理感情问题的。 桑奴拼命点头。 辛巴则一脸陪笑,一肚子不相信,暗道: 就算当年伊枝部把你在花原部的私人牧场烧了,也没见你睡不着觉。现在呢,两个眼圈黑得象僵尸一样。 云镜南殚精竭虑地思考 天下大事 ,并未能影响大势的变化。王朝战场上千变万化,局势越来越复杂。 兰顿王将蒲力调到固邦之后,又给林跃下了一道旨意: 卿力破固邦,雪我邦数十载之耻,振军心,扬国威。以此大功,已可彪炳帝国青史。军阵危地,瞬息千变,寡人不愿重臣有失。首功即成,残局可托旁人,孤于库克设宴洗榻,候卿荣归。 因为这一道旨意,王朝战场形势大变。 郎翔作为铁西宁临危任命的东线统帅,暂领东境军务。 这个位置本该是韩布的。可是三次密旨都没能将韩布从蛮域城拉上来。 连叶扬都说: 韩布咬住我的脚趾头,就不松口了。货真价实的一只,鳖! 这便成了郎翔的机会。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杀明恒,报了灭门之仇。可是复仇的那一刀,被韩布抢去了。作为报答,铁西宁给了个银龙骑将的军衔,可一直没什么实权。 指挥东线作战的必须是心腹,除了韩布,铁西宁最可信任的还有郎翔和毛元太。而毛元太过年轻了,给一个王城禁军统领的要职已经是在冒险使用。 所以,东线统帅便落在郎翔头上。这个机会,重新点燃了郎翔那蜇伏已久的雄心。 他一到前线,便在凤竹城头向东遥祭了杨远。 在 杨公致之王朝银龙骑将领固邦城城主英魂永垂不朽 的巨幅白布条下,郎翔主持了祭祀大会,并且不给一点情面地下了命令:告诉郑福、罗蒙、良辉,还有那个速拔城的万天成,谁也不准退后,给我死守。 三天后,各城都有了回信。书信全是扬扬数千言,一开始,所有前线首将不约而同地花了三四千字表达自己 生为王朝臣,死为王朝鬼 、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的决心,但接下去便开始大倒苦水。 郑福,刺尾城守将: ……攻城敌人势众,恐怕心有余是力不足。刺尾城前,三十万悍敌日夜围攻…… 罗蒙,巴泥城守将: ……敌聚三十五万众,而守城军士伤亡过半,现仅存三千余人。余不避箭矢,亲临城头,力敌百倍之众,幸保巴泥不失,然敌我悬殊…… 良辉,飞羽城守将: ……二十五万兰顿人,在我城前弃尸遍野。而我军亦损失惨重,为保存王朝有生力量,特向主帅申请战略撤退…… 最夸张的是乃荫城守将万天成: ……兰顿军以五十万之众,疯狂围攻荫城。我部拼死作战,毙敌不计其数。现在城中粮草匮乏,树皮及观音土都已食光…… 郎翔在那封信的右下角,看见硕大一滴油渍,看色泽气味,应该是乃荫城名菜 冬波肉所遗。 郎翔拍案而起,因为脸部被严重烧烧过,看不出他的愤怒表情。 哼,全部兰顿人才一百二十万,看来是越打越多了!要不就是军机处的情报出了错。告诉他们,本帅一定会好好奖励他们。让他们不要担心,在王城钱庄的金卡上的数字一定会只多不少,他们的家眷也会接到凤竹来,由我的亲兵护卫,绝对不会有危险。 这些话被如实传达到各城,各城城主不敢再多说。 郎翔当然知道,一时将这些油滑的城主们压下,并不等于他们能打胜仗。这次兰顿军的来势实在太凶,更何况这些城主与王城貌合神离。 郑福本是明恒死党,在明恒死后不得不归附铁西宁。罗蒙这个人说不上是谁的死党,但绝对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良辉是个武将出身,可惜* 的不是军功,而是世袭,打战没多少本事,欺下瞒上的功夫倒不差。剩下一个万天成,绝对是睁眼说瞎话的主。 要* 这些人挡住兰顿人,谈何容易! 但在来前线之前,铁西宁亲自向郎翔嘱咐过: 东线已被攻破,凤竹一线是王朝最后一道屏障,若将兰顿军放入凤竹关,便将动摇王朝根本。特别是刺尾、巴泥诸城,不得放难民入关,这样才能逼得当地土豪与城主联手,抗击兰顿。各城城主素与王城离心,卿此去定要把持住大局,一切便宜行事。韩布也将克日驰援。我才不需要韩布呢! 郎翔暗下决心,要借此机会东山再起。 云镜南在蝶儿帐外站了两个小时,喋喋不休。 两个人只隔着一层毛毡,而且毛毡还是挑起的。蝶儿一直看着他说话,就是一言不发。 蝶儿,今天的天气可好了。不准备出去骑骑马吗? …… 蝶儿,你为什么还是不理我?是因为水裳吧?她这个人,名声可坏了,你看联盟里哪一个不怕她?你看她也算长得象模象样,可就是不嫁人不谈恋爱,这多少有些心理问题。所以,水裳的话你可不能信。 …… 蝶儿,我说实话吧。长得帅不是我的错,你说对吗?我过去是认识过几个女孩,也被她们追求过……算了,还是不说了,这样对女孩子家不好,人家都还没出嫁呢!如果说,男人有魅力也是错的话,那我就认错吧。你要是不放心,你可以毁我的容…… 蝶儿就是不为所动,不管云镜南表白也好,逗趣也罢,她只是木木地看着云镜南。 蝶儿,现在兰顿人大军压境,联盟与王朝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我最近可能不能来陪你了。我,我明天可能就要出征了…… 蝶儿的眉头抬了抬。 有戏! 云镜南的努力总算有了点结果,决定趁胜追击, 布鲁克城外有几十万兰顿人,阿思一个人是应付不过来的。明天,我准备出战。为了要塞的安全,我只能带几千人去。虽然这很危险,但以我的机智,应该能应付得过来。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了,今天,也许便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既然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去? 蝶儿总算说话了。 云镜南抑制住兴奋,正色道: 为公,为了草原联盟,我作为联盟盟主,作为神之子,责无旁贷;为私,为了布鲁克城的朋友,为了保护你,我也要赶赴战场。现在我唯一舍不得的,便是在临走之前看不到你的笑容。如果我死了,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想起的是蹙眉的蝶儿还是微笑的蝶儿呢?真的很危险吗? 蝶儿问道。 嗯。 云镜南镇重地点点头, 几十倍敌人,随时都可能将我和我的军队撕成碎片的。几万个马蹄踏来踏去,一旦战败,便会被踩成肉泥。以后你要是不生我的气,想起我了,到布鲁克城外看一看,哪里的野花开的最艳,那恐怕就是我的身体滋养的…… 他说得声情并茂,说到战争的残忍时便有饱受摧残的表情,说到自己战死的情景,便会有留恋世间的神态。 蝶儿的神情便犹如看到了可怖的战场,她的手紧张地揉着衣角。末了,云镜南终于演说完毕。 去吧,莫大哥。我会等你的。 蝶儿开口了,可是她所说的与云镜南预估的大有出入, 我也恨兰顿人,我恨不得让整个兰顿帝国灭种。 蝶儿说得咬牙切齿,云镜南不禁暗暗叫苦,心道: 我怎么没想到呢,蝶儿的部族一定是兰顿人灭的。我编什么不好,偏偏要说去打兰顿。天哪,那可是百万大军啊! 蝶儿的眼神不再麻木,眼眶中闪动着亮光: 当我的同胞亲人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发过誓,一定要替他们报仇。如果有人能替我报了这血海深仇,我便是一辈子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蝶儿在说这些话时,浑似换了一个人。她的神态中只有仇恨和决绝。这让云镜南有些陌生,同时也深深自责: 云镜南啊云镜南!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爱一个人不是要让她每天对你强颜欢笑,而是应当让她开心。 想到此处,他豪情顿起,隔着帐窗,握住蝶儿的手道: 我要替蝶儿报仇,让蝶儿忘了那段往事,再向蝶儿求婚。蝶儿会等你的,等着你手持蓝色的格桑花来找我。 蝶儿道。 云镜南久久地凝视蝶儿,然后转过身大跨步离开。 郎翔颁布了闭关令,凤竹城戒备森严,只有妇女、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才能放行。 城关之前,哭声震天。 孩子他爹,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别傻了,孩子他娘。狗剩还小,要他陪着我送死吗。你一定要把他抚养长大,我,我…… …… 我是王城人,到巴泥去是做红木生意的,现在怎么就不让我回去了?做生意?挣了不少钱吧?老子最看不起发国难财的。上头说了,青壮男子一律不许入关。你在巴泥挣了钱,也要为巴泥出点力。带着你的钱到罗蒙那里去,说不定能捐个骑将呢!……这年头,没人愿意当兵,骑将的价码估计也不高。 ……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今年都六十二了!骗鬼呢!头发乌黑油亮的,快回去!我家三代采药,从小把何首乌当饭吃,头发当然黑了!这个我不管,上面下了死命令。吃了那么多药,身体一定不错,正好到军前效力。 …… 几万逃难百姓被郎翔的军队硬生生挡了回去。 中午,罗蒙在巴泥城将军府里骂娘: 郎翔,我操你十八代祖宗!把我一家扣在凤竹当人质不说,现在搞得我连几箱金币都运不回去。 罗蒙的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幕僚师爷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今天扮成百姓运黄金入关的主意正是他出的。 罗蒙发了顿火,耗费了点体力,感到有点疲倦,于是坐了下来,抱怨道: 我这几年可真够背的。除了前几年在南境剿匪挣了一小笔,后面就直走霉运。要不就调到南袖,要不就是巴泥,全是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在南袖时,我的澡房都被挖通了……对了,就是云镜南。就是那年收了他几百个奴隶,我才得罪了郎翔。云镜南,你这个挨千刀的!郎翔,你这个得志小人!你们全不得好死! 他骂了一阵,气喘吁吁起来,这次是真的累了,终于坐下灌了一杯茶,顺了口气,这才问站在一旁的八字胡师爷道: 依你看,这次闭关的用意何在?郎翔是不是想要公报私仇?依小人看…… 那师爷习惯性地掰起手指算了算,不紧不慢地道, 这次凤竹以东的难民都挡了回来,刺尾、飞羽、乃荫各城的都有,并不是只针对罗蒙大人。郎翔胆子再大,也不敢搞这么大动静来报私怨,肯定是得了皇上的授意才这么干的。皇上的授意! 罗蒙冷静下来。 八字胡师爷续道: 皇上的用意无非是,一,不准难民西迁以免引发王城恐慌;二,断绝各城逃跑的念头,回身死战;三,借机铲除异己。 罗蒙听到最后一条,全身震了一震。他自己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人物,与铁西宁的关系模棱两可,心里当然害怕,于是问道:你看得这么清楚,能不能教我一个办法?为今之计,只有集中巴泥所有力量,死战到底…… 八字胡师爷道。 罗蒙一起脚将那师爷踢出一丈开外,怒道: 这个方法还要你教? 郑福、良辉、万天成的情况和罗蒙也差不多,大家一顿骂娘之后,都不得不开始认真备战。一时间,军民全上阵,官兵齐动手,创下诸多王朝军史上纪录。飞羽城三四十年不修的城墙在几天之内大修一遍;一夜之间,乃荫城的城墙加高了两米;刺尾城上,郑福连着六天不下城头,亲自监工;巴泥城更是夸张,极富想象力的罗蒙要在城门上方铸了两个大鼎,准备用滚烫的黑狗粪掺上黑油挡住兰顿人。 林跃哪等得了这帮王朝大肚将军,这段时间,他的进攻计划修改了三遍,斥侯收集的王朝情报全都被他细细地分析了一遍。 更让林跃头疼的是,波旁的王命催了几趟了,要他回国,换蒲力接手西征。兰顿王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不放心他这个犁师门徒掌兵权太久。 按理说,林跃破了固邦,这在王朝近半世纪的历史上已是前无古人,回去混个大公什么的绰绰有余,还要怎么样呢?可是,作为一个兰顿将军,谁不会去想象立马王城的豪情? 于是,林跃赌着气抗旨不遵: 我先把王城打下来再说。到时候大功卓著,王上也不能把我这个大英雄斩了。 他没有想过的是,自己现在的功绩已可封列大公,领受一方藩国,如果这功绩再大下去,真的立马王城,兰顿王要怎么赏他? 当赏无可赏之时,史上所有功臣便只有一个下场。 这句话只是后世人的评说,当每个人走到林跃此时这一步,便已无法控制了。 世元384 年3 月,维斯妮洲大陆冰融雪消之时,林跃所率领的兰顿大军发动了第二波狂猛的攻势。 分兵两路,北路三十万,直指乃荫城,南路二十万,攻向巴泥城。 林跃亲自指挥对乃荫城的进攻。 万天成首当其冲,硬着头皮率众死战。临时加高的城墙,超过兰顿军所有规格云梯的高度,这让乃荫城多守了两天。可惜,年久失修的城墙修了上边,城基却不牢。林跃在第三天上赶制了两辆普通冲车,便将城墙敲了个大洞。 万天成在城破之后,居然又守到晚上。 他之所以能守到晚上,是因为林跃发出最后通谍: 无条件投降,便可放过城中军民。 兰顿军在攻打乃荫的过程中伤亡不大,林跃不想在巷战中多损失士兵。 在派往凤竹的求援者久久未回的情况下,万天成崩溃了,当晚决定出城投降。 这时,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 | | | 第76章前线2 一位名叫曾无畏的乃荫豪强,刺杀了准备投降的万天成,将他的头颅从城头上扔下去。众军民在曾无畏的率领下,堵上城墙缺口,重新开战。 等着举行受降仪式的林跃恼羞成怒,下令军队强攻。 乃荫城的守军由二万五千名王朝军和三万五千名土豪民团组成,在抵抗了六个时辰之后,伤亡惨重,终于军心溃散,作鸟兽散。 林跃带兵进入乃荫,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座王朝北路的繁华城市。王朝北部的地势从这里开始变为山区,这也标志着,兰顿骑兵的平原冲锋优势以后不再起作用。同时,这里的植被也真正开始变得陌生,使林跃第一次有了异乡的感觉。 当然,这更让征服者兴奋。 那个叫曾无畏的年青豪族找到了吗? 林跃问道。 没有找到。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想必是逃了。属下已经派人追捕。 林跃摆摆手道: 不用追了。我只是想见见这些有骨气的王朝人,想看看,除了布鲁克的古思,王朝这个民族还剩下些什么人堪称英雄。 他的语气之中大有傲意,也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意味。手拥七八十万大军,纵横大陆,自然也就拥有评说英雄的资格。 大人,南路也来消息了。看来南路的进展更顺利些!让他们在巴泥城就地补给,原地待命。 林跃连问都不问,便知巴泥城已经拿下。 大人…… 副将没有离开, 南路要求增加粮草供应。什么? 林跃皱眉道, 二十万人,打不破那个笨蛋罗蒙的巴泥城吗?还要什么粮草供应,给我强攻!巴泥城是攻下了,可是南路军还是要求粮草供应。 那副将小心翼翼地道,粮草供给问题一直是林跃军的首要问题,林跃为这个发过不只一次火, 巴泥守将罗蒙不战而逃,仓皇之中碰翻了城头的两个大鼎,里面的黑油引燃了附近的木楼,结果人人自危无人扑救,等到我军南路部队赶到时,火已烧了一天一夜,全城只剩残砖焦壁了。 林跃问明了 城头怎会有大鼎 的问题,也为罗蒙的创意哭笑不得,然后问道: 南路军还有几天的粮草?大约还有五天。命令他们继续进攻飞羽城,到将飞羽城攻下,自然就有给养了。是,大人。让他们快动手,免得良辉也把飞羽烧了,那可就真的没补给了。是! …… 南路林跃兵团丢开不名一文的巴泥城,直扑飞羽。 快,再快点。将军说了,大鱼大肉已经备好,等破了飞羽城,要什么有什么。好嘞! 兰顿兵团的情绪是欢快的,仿佛是到朋友家里赴宴。 而良辉并没有罗蒙那么窝囊。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还是表现得很有血性。 妈了个巴子,给我全部顶上!谁敢说一个逃字,老子活剥了他的皮! 良辉一听说兰顿兵团来了,一把将三姨太丢在一边,赤着上身,连衣裳都不垫,便直接披上铁甲, 走,上城头去,我倒要看看,兰顿人头上有几只眼!***林跃兵势如一刀斩般利落,强攻乃荫后,又兵不血刃地下了巴泥城,这让郎翔大吃一惊。他在凤竹城登时坐不住了,率军驰援。十万王朝军首先抵达刺尾城。 郑福、罗蒙出城相迎。郑福的脸色还好,罗蒙的心里则忐忑不安。 郎翔一到城门处,也不寒暄,第一句便向郑福问道: 刺尾军心如何?刺尾我经营多年,城防坚固,粮草储备亦足,目前全军上下枕戈待旦,就等着与兰顿人决一死战! 郑福答道。 他这话中,倒有一大半是实。刺尾确由他任城主多年,虽不是边境重镇,但论起修葺城墙的次数,恐怕固邦城都尤有不及。工程做得越多,报政绩时便越是出彩,城主的腰包也就越鼓。名利双收的事,郑福从来是鞠躬尽瘁。 至于粮草,郑福讲起来就有点壮士断腕的悲壮。这次为了保住自己的根基所在,他的私人粮仓全部并入公仓。 而在刺尾军的士气上是吹了点小牛,仗着粮草充足、城防坚固,士气不致于太低落。当然,大家也都知道凤竹闭关,既无退路,只好死战。 郑福的回话倒大出郎翔的意外。他本来只是顾虑罗蒙不战而退是否会影响到刺尾城的士气。若刺尾士气低落,他便要借 便宜行事四字圣旨立斩罗蒙,以儆效尤。然而郑福此时答得中气十足,郎翔也就打消了念头。大敌当前,临阵而斩大将,总是不吉之事。 罗蒙是何等精明之辈,怎么听不出此中涵义,见郎翔不理他,仍厚着脸皮上前道: 末将弃巴泥,走刺尾,事先未向郎大人禀报,罪该万死。然军情紧急,末将也顾不得个人得失了!哦? 郎翔没料到罗蒙还敢上前搭话,反正他现在已打消了杀罗蒙的念头,便索性让罗蒙表演一下, 罗大人此举真意何在,倒要请教! 罗蒙慷慨陈词道: 巴泥城有军马四万,即使是古思在,也难当二十万兰顿趁胜之师。末将虽然愚钝,也深知自己才干远不及古思…… 郎翔点了点头,他最喜欢听实话,哪怕有些不顺耳。 罗蒙受了鼓励,续道: 末将丢了性命事小,误了抗击兰顿事大。苦思之下,唯有坚壁清野,才是抗敌长策。因此忍痛毁城,全身而退,与郑大人合兵一处,共击敌寇。虽然可能背负临阵脱逃之名,但为整个前战局考量,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坚壁清野! 郎翔喃喃道,暗自寻思: 罗蒙虽然是在推卸责任,但所说并非全无道理。兰顿人百万大军长驱直入,七寸便是军需补给。现在罗、郑二人军马合在一处,有八万之众,加上我带来的十万人,便有十八万之多。这样或许能将林跃阻住……既然如此,不如……速派信使前往飞羽。让良辉也退到凤竹、刺尾一线。对飞羽城……一样实行坚壁清野。 郎翔立即下了命令。 郑福心下暗服: 郎翔此人虽然智谋不足,但善于采纳旁言,也不失为大将风范。 罗蒙则出了一身虚汗,若不是骑在马上,恐怕早已跪倒在地。他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可以活到林跃破城之日。 良辉没能接到郎翔军令。 二十万兰顿军后方补给无望,背水一战,连日强攻。飞羽城除了北面城门,其余三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良辉赤膊披甲,亲临城头,率军苦战。他也不愧是将门之后,在城头酣战两日,人不卸甲,居然毫无倦怠。直至兵尽,不得不率亲骑出北门,却早有兰顿军封住去路,使得他无法转上西向驿道,最后被逼上飞羽山。 于是,良辉故地重游,在他去年逼着云镜南和蝶儿跳崖之处,被兰顿人乱箭射得刺猬也似,倒在崖边。临死前他一手握着佩剑,另一手死死扯住崖边树木,以至于兰顿人不得不斩断五指,才能将他拖走。 其实生路就在那悬崖下边,与他被射死之处只有两步之隔。如果良辉泉下有知。不知他会不会变成怨鬼。 至此,林跃军继破固邦下五城之后,稍作休整,又连破三城,再次威震四方。 *** 话说云镜南见了蝶儿归来,便神情恍惚,对着帐里的军事地图发起呆来。 这一呆,便是一天一夜。 阿南,躲着偷懒呢!今天怎么没去校场? 水裳气冲冲地闯进帐来。她今天到校场操练了一天,累得一身香汗淋漓,这本该是云镜南的工作。 水裳,你说,怎样才能打败兰顿人? 云镜南两眼浮肿,转过身来,差点把水裳吓了一跳。 水裳见他形容,知他确是在思虑大事,心立时软了,上前给他倒了碗奶茶,柔声道: 阿南,别太辛苦了,一宵没睡吧?吃点东西睡一觉吧。 云镜南摇摇头,道: 我没胃口,也睡不着。一想起兰顿人有一百多万军队,我就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不要听那个蝶儿说,哪有爱人要去送死,女人还鼓励的。我有时真是怀疑,她对你到底有没有感情? 水裳气愤地道,她与云镜南感情世界中最重要的几个女子都相识,唯独看蝶儿不爽,从骨子里不爽。 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镜南奇道。 哦,我听人说的。 水裳怎么好说这是她安排的眼线告诉她的,于是叉开话题道: 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从前我爹爹教我带兵打战时说过,再强大的敌人,也有弱点。弱点? 云镜南苦笑道, 兰顿人在兵力上有强对优势,领兵之人又不是无名小辈。唯一一个可能被利用的便是补给。可林跃又不是傻瓜,从兵云、库克到固邦的粮道上都有重军护卫。固邦到乃荫一片又都在他掌握之中,虽然粮道千里,我们却无从下手。这个我就不懂了。 水裳扁扁嘴道, 也许还是没找到弱点吧,只要发现一个小缺口,便能将它撕开,就象撕衣服一般。事在人为嘛! 云镜南被水裳鼓励,信心又起,握拳振奋道: 水裳,你说得对,事在人为! 他端起奶茶来,一饮而尽, 我一定会找到破绽的。 水裳看了看走火入魔的云镜南,摇摇头,叹口气,出帐而去。 不到半小时,云镜南便兴冲冲地跑出来找她: 水裳,联盟的事,这几天你先管一管。我带近卫到粮道附近转转。你疯了啊? 水裳叫道。 也许吧,感情有时会让人疯狂的。 云镜南转头就走,口中还哼着改编了歌词的《两只老虎》: 为了蝶儿,为了古思,打兰顿,打兰顿!一打打掉五十万,再打打掉一百万,真痛快,真痛快!……疯子! 水裳的同情心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古思都被排到那个女子背后了,那女子就真的值得你这样吗?***等着接掌兰顿帝国西征军大权的蒲力,没有等来林跃,却等到了林跃大捷的消息。 形容他此时心境的三个字是 不好受 ,如果要换三个字,就是 很妒忌.西征,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对兰顿王而言,那是孤注一掷的最后一赌。 倾国之力 ,说在嘴上只是四个字。但一旦付诸行动,那就是牵动亿万子民的事。如果这一战败了,且不论兰顿王是何下场,兰顿帝国方圆数千里就只会剩下寡母孤儿,老弱病残,偌大帝国便如纸糊的一般,弹吹可破。 对蒲力和林跃而言,意义也非同一般。在西征发动之前,两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林跃能干实事,蒲力则是口手皆能,论到谁能得宠,都是未知之数。而西征一发动,将来地位显赫的标准便只有一个,那就是军功。 固邦已破,王朝半壁江山势如累卵,林跃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东境诸城。蒲力不禁后悔,自己怎么会傻傻地呆在固邦等林跃缴命, 林跃又不是傻瓜!他一路打到王城,便完成了这千秋功业。万事开头难,神话一般的固邦城都破了,他有理由停手吗?而且蓝河一日不灭,红雪之死随时都有可能败露。林跃若凌驾我的上面,那忆灵岂非仗着他无所顾忌,到时候一道密信告到波旁,我就惨了!……看来,时不我待,我不能再安坐了。 他连夜拟一道奏折遣人飞骑送往库克,次日一早便在固邦西门点兵出发,直趋凤竹、刺尾。十数万军队日夜兼程,比林跃当时推进要快上数倍。因为固邦用不了多少守军,而二十万兰顿人将布鲁克看住,古思也兴不起风浪,前方林跃早将各路关卡驻军防守。是以蒲力这支军队什么也不用想,只管往前线赶去。 *** 林跃简单布署了军队,便向刺尾城发起了进攻。因为在此前占领的王朝城市,都留军驻守,加上减员,现在围攻刺尾的兵力由最初的八十二万人下降至四十万人。攻防战进行得很艰苦,郎翔已下令将东门、北门用铜汁铸死。 刺尾本就只有三门,这样便只留下与凤竹相连的西门。 林跃在攻破固邦之后,第一次感觉到阻力。面对坚壁,不可能采取人海战术,仅有两倍出头的兵力对比,让林跃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运用战术。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 这哪是打战,简直是在绣花.大至攻击节奏,小到云梯督造,林跃无不亲力亲为。 之所以造成这种僵持局面,说白了还要感谢罗蒙。若不是他弃城而走,这两个城说不定已被兰顿军各个击破。 林跃一面加紧攻城,每次攻击过后都要研究双方伤亡比例,总结运用战术的利弊,并制定下一个作战计划。另一方面,他不断从已占各城抽调兵力,将各城留守兵力控制在最低限度,以弥补部队减员。 整个西征军,大部分集中在这里,攻占刺尾城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是 攻下刺尾的伤亡比例是多少?攻下后能不能守得住? 如果西征军主力全部损耗在刺尾城下,即使攻占,也很容易被王朝军反扑。 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整个西征行动将前功尽弃。 十余日里,攻防双方浴血死战。塞满马车的伤亡者被运回后方,一批批生力又被调往前线。初上战阵的士兵,第一件事便是面对满目血腥呕吐不止。只有连续几天坚守城头的善战勇士,才能在充满腐臭和死亡气味的空气中保持冷静,敏锐地观察敌军的一举一动。 在这种情况下,郎翔一直呆在最前沿,和士兵们并肩作战。 这便苦了两个人。 郑福和罗蒙哪受过这种罪?最高指挥官都在城头上,他们也不敢躲得太后面,只能拼命忍受尸体的臭味和蚊蝇的叮咬。每当兰顿人发起进攻,他们总是躲到最安全的城楼拐角处,大声高呼 为了陛下,勇士们,冲啊! 战事之惨烈,罄竹难书。从当年遗留的一份帝国军战报可以窥其壮烈之一斑。 《帝国军零七四六雾霭步兵营战报》:日期批次——四月二日第一波冲锋;行动任务——与第一波冲锋参战各单位配合,从东面城壁攻打刺尾城;战前点名记录——四百三十二人整,签名:营将隆尔;战后点名记录——二百零七人整,签名:步兵营副将瓦顿。 备注——战后点名人数中,有八十三人在阵地医护所,其中头部躯干重伤四十五人,轻伤三十八人。 …… 由这份兰顿军步兵营的战报可以想象出地狱般的战场。只要加入攻城冲锋,就有一半的机会会阵亡。在剩下的一半机会中,还要有近半重伤。如果一个参加攻城战的朋友只是在战地医院中锯去一条小腿,那么就是一件值得举杯同庆的事了。 | | | | 第77章争功 作为攻城一方,最容易受攻击的时候是在攀登云梯时,而且这时基本是头部和胸部受创。大部分轻伤员,都是在冲锋到离城墙百米内,被守军弩箭所伤。 到了第十三天,王朝守军伤亡达七万,而林跃军也付出了近二十万的代价。 公爵大人,照这样打下去,就算把能抽调的兵力都加上。我们即使占领了刺尾,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林跃的将军们坐不住了,他们的部队在这段时间伤亡惨重。 两军相逢,勇者胜。 林跃坚定地道, 我就不信,郎翔在刺尾城守不住时还会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他毕竟还是可以退到凤竹的嘛。如果,他在剩三万人时撤退,我们到时可能会剩下七万人。那样的话,王朝军再想夺回刺尾,就要有二十多万兵力。 兰顿将领们听明白了林跃的意思,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公爵大人这是在赌啊!要一统天下,总要付出鲜血的代价!我英勇的将军们,冲上刺尾城!我们的目标是占领王朝全境。到时候,我会向王上请命,让各位在富饶的王朝土地上建立自己的属国! 林跃在鼓励下属士气的同时,也给自己定下了战略思路。 现在的情况如同两个武林高手过招,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所有花拳绣腿都失去作用,拼的就是内力。 然而,局势的变化让郎翔和林跃都很难受。 四月十一日这天,林跃手中还剩下十二万生力军,而郎翔还有三万五千人。战事进入了最后阶段。 那一天的第一波攻击刚刚结束,双方将士稍作休息。 天空上布满彤云,丝毫没有暖意的春风吹拂残破的军旗。三五具烧焦的云梯歪歪斜斜地* 在城墙上,其中一副半截云梯的顶部,挂着一具焦黑的兰顿步兵尸体,整个被黑油烧糊在城墙上。 林跃清楚地记得,就在这个倒霉的日子里,蒲力带着十多万人赶到了刺尾前线。 下山摘桃的贼猴! 他喃喃地骂了一句,便下令停止已准备好的第二波攻击。 而郎翔在听到兰顿生力军隆隆蹄声的时候,差点从刺尾城上一头栽下来。 蒲力大军一到,刺尾城军心大乱,一片恐慌。 罗蒙和郑福躲在城楼背后窃窃私语。 ……我们是输定了,要不就偷了郎翔的令牌跑路吧?跑路?你从巴泥一路跑到这里,再一路跑回王城。脑袋是不是长坑了?跑回去让铁西宁砍脑袋是吧?那你说怎么办?依我说……捆了郎翔,投降兰顿!你才脑袋长坑呢!当初投奔你的时候,是你说能守得住的。现在杀了那么多兰顿人,才说投降的事。林跃能放得过我们吗?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我的人头可值钱了,一颗值十万金币呢!郎翔的呢?他值五十万。凭什么他的是我的五倍?嘘!白痴,要是让人听到,说不定我们两个睡着时就要人头落地,被拿去卖给林跃了。 …… 帝国西征军军阵。 天啦! 这是蒲力在看到刺尾城时的第一句话。 他从固邦城一路赶来,还没感觉到战争的残酷。刺尾之战,其惨烈程度超过了他生平所见,哪怕是红雪攻击布鲁克之战。 事实上,这种在一城之争中阵亡数十万人的单次攻城战,在整个历史上也不多见。刺尾之战之所以有幸名列榜上,是天时地利加上人的因素综合而成的。 在天时上,处于弱势的铁西宁王朝需要一个反应期。即固邦城破之后,铁西宁任命郎翔向东组织防守战,于是郎翔和林跃正好碰在刺尾。 从地理上看,刺尾城是帝国西征军西进的必经之地,其南北向都是山脉,地势险要,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从人的因素上看,双方兵力在攻防比例上差不多,而林郎二位统帅又多多少少有点 一根筋.当然,这其中也掺杂了一点变数——如果古思不出兵牵制林跃几天,郎翔是否有时间布置防务? 林跃的马比蒲力* 前一个马头,他从心里讨厌这个小人,看着蒲力失态的样子,他冷冷道: 蒲力公爵,你既然来了,就接手把刺尾攻下来。在这里我要重申的一句话就是,我不到王城,誓不回国。蒲力的头一下大了,他没想到前线会是这个样子。自己手中就只有十多万人,如果在刺尾城损失几万,后劲就不大了。到时候,就轮到自己停在王城前面,由林跃来摘胜利果实。 而且,他现在并不知道刺尾城里还有多少守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要接过刺尾这块烫手的山竽: 林跃公爵,我正是知闻前线紧张,这才率军增援。我奉王命,要接掌西征军前线指挥权,请公爵配合交接军务。 林跃心中冷笑,不理蒲力,直接对属下下令: 传令下去,第二波冲锋,开始! 蒲力在众多将领面前被晒在一边,落得个老大没趣,心里直想着怎么挽回面子。 没等他想出方法来,两万林跃军已向刺尾城发起了冲锋。 步兵们借着铁甲战马的掩护,列方阵冲到城墙之下,竖起云梯,骑士们也下马开始向上攀爬。守军的弩石象雨点一般,又如刺尾城头泄下的死亡瀑布。在到达城头之前,帝国军队只有挨打的份。 云梯上附着着粘稠而易燃的黑油,不时有火把从城上掷下。王朝守军很少用弓箭对付攀爬的敌人,因为那样的话,自己的上半身也要探出城外,兰顿弓箭手也不是吃素的。 每一架云梯上,打头的一般是骑士。他的厚重的盔甲在这时产生了作用。沾在甲上的一点燃着的黑油,根本不能阻止他们登城的步伐。 云梯下都有一些配合的军士,他们手举宽大的盾牌,无法登城。盾牌组成盾阵,下面是举带着担架的医护士兵和少数手持长钩的军士。长钩军士的唯一作用便是将全身着火落下的士兵从云梯旁边拖开,免得引燃梯子。 第一批兰顿骑士攻上城头,郎翔指挥守军向后齐退五步,弓箭手齐齐发箭,将大部分骑士射下城去。幸存的兰顿骑士没有退路,只有向前猛扑。要消灭厚甲重剑的骑士并非易事,等到守军将这些骑士干掉,跟在骑士后面的普通步兵已上了城。 守军的伤亡从这时真正开始。他们一面拼命守住垛口,以便用弓弩火石杀伤登城敌人,另一面与已登上城头的敌人展开短兵相搏。刺尾攻城战,实际上就是城垛之争。城垛既是防守方的攻击口,也是攻击方的兵力注入口。 一波生死搏杀过后,只有留在城下的盾阵得以退回本阵。 刺尾是王朝最后一道屏障了,难道就这么完了?凤竹的军马能调来的全都来了,如果被兰顿人占了刺尾,整片腹地便会展露无遗! 郎翔意识到自己的下场,他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兰顿人,到底还有多少? 译者按:后世很多资深古战史学者在研究王朝战史时,都会不小心把最大伤亡的单场攻城战锁定在古思任期内的固邦和布鲁克。然后他们就会发现,真正最惨的是林跃、郎翔主导的刺尾之战。只有云镜南先生能一针见血地解开这个疑问: 古思出现在历史最需要他出现的地方,这些地方的战事通常最多,但不会最惨。因为,一个战神光环的真正作用是,不战而胜,在战事不堪目睹之前摧毁大部分顽固的敌人死战到底的信心…… ) 云镜南出发之前,还是没有去见蝶儿。 由于联盟军的哨探已无法打探到更进一步的军情,而联盟军现在的间谍组形同虚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间谍和商人、演员、江湖术士一样,也是一种骗子,只是骗的目的不是赚取钱财或眼泪,而是隐藏身份、得到情报。 朴实的草原民风,使得现在的间谍组人材调零,只有十二个人,而且大部分都还在训练之中。 要打击兰顿人,解决铁西宁和古思的麻烦,要完成蝶儿的心愿,只有云镜南这个老牌间谍亲自出马了。 他这次准备带五个人前往固邦一带收集军情,除了近卫中最优秀的桑奴、辛巴,还有三个间谍组中的新人。 行动绝密,来送别的只有水裳。 阿南,你想好了。现在到处都是兰顿人,实在太危险! 水裳道。 云镜南笑笑,轻轻拍拍水裳的肩膀,以示安慰。 水裳还是很担心,道: 其实,我们一定还有很多别的办法的,不一定要你去亲身冒险。水裳,你不是不知道,兰顿人一旦占领王朝,天下就没有能和他们分庭抗礼的势力了。更何况,阿思阿宁都是我的好友。现在兰顿人占了强对优势,我们如果不能通晓他们的情况,出奇制胜,恐怕都要流落到雪域荒原上住山洞了。 云镜南这次行动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住山洞也没什么不好! 水裳低声道, 阿南……蝶儿……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她对我很重要,正和你对我也很重要一样。 云镜南坏坏地扮了个鬼脸,不忍再看水裳愁容满面的样子,转身对桑奴等人叫道: 开拔上路罗! 他走出老远,还听见水裳在后边骂道: 骗鬼呢,阿南!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我叫你不干什么你偏要干什么! 云镜南装着没听见,只觉得水裳的友情让他心里酸酸的。 大人,我觉得水裳姑娘比蝶儿姑娘好多了! 桑奴道。 云镜南笑道: 为什么? 桑奴想了想,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得道: 我人笨,想不了那么多事。只是感觉吧! 辛巴则在一旁羡慕地道: 大人可是很有桃花运的。素筝姑娘、水裳姑娘,还有忆灵和蝶儿,哪一个不好啊?我辛巴将来的老婆,要有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一半漂亮,一半对我好,也就知足了。 云镜南唯有傻笑。 是啊,她们哪一个不好啊!水裳是最好的红颜知己,阿筝当年对我……恩重如山,忆灵更是……曾是我心目中的妻子,而蝶儿……蝶儿是什么呢? 他自己想了想,才发现蝶儿在自己的感情中出现得最突然,但恰好便是自己感情最受伤害的时候: 我甚至连她的身世都不去多问。我只想她能快乐,只想我云镜南身边的女子能有一个不受我的伤害。只要她能开心,便是让我向整个兰顿帝国挑战,我亦不惧! 而在心底深处,他隐隐觉得,蝶儿与其她女子不同,对自己更为冷漠。直到现在,他还不能肯定地说 蝶儿是爱我的.这让他觉得两人的关系实际上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任他聪明过人,也永远想不透自己混乱的爱情问题。 北上固邦的路很平坦,布鲁克附近的兰顿军都龟缩在要塞城寨之中,只有一些哨探斥侯偶尔碰上。凭着辛巴高明的侦察技巧,他们很容易便躲过这些游骑。 大人,我们到了固邦要怎么进去? 趁着在小树林中休息,辛巴问道。 云镜南一贯的间谍计划就是没有计划,于是道: 辛巴,我是有意要你担任间谍组组将的。你的跟踪逃跑技术向来不错,现在缺的就是这一课——怎样才能在敌群中生存。大人,你就说说吧!我不象辛巴,一点搞间谍的天分都没有。 桑奴诚恳地道。 是啊,桑奴笨头笨脑的,可别误了我们的大事。 辛巴没有恶意,只是爱打击桑奴。 如果你能象桑奴那样,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就放心了。 云镜南笑道, 其实当一个优秀的间谍很简单,除了间谍组上的那些基础课,关键便是心态…… 辛巴等人立即拿出笔记本。 云镜南瞅瞅众人手中的笔记本,失望地摇摇头,道: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谍者,正是为- 战- 备- 知- 的人。 他深知要让众人信服,第一句非玩点高深的不可,可惜自己的书袋子只能调一两句, 最初级的阶段,便是达到踏雪无痕。踏雪无痕才算最初的阶段! 桑奴震惊了,这可是他苦苦追求的武学造诣。 只有踏雪无痕,才能在不着痕迹。对于间谍,只有不着痕迹,对手才注意不到,从而保全自己。最重要的是,身上不要留有任何作为间谍的特征,特别是白纸黑字。 云镜南鄙夷地看看辛巴等人的笔记本,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训练你们这些门外汉! 辛巴等人立即撕了刚才记的那一页。 云镜南瞪起眼睛道: 间谍课上是怎么说的?就是《关于如何处理间谍的纸质文件》那一课! 辛巴愣了一下,将刚才的纸头吞了进去,其他人亦有样学样。 因为逐渐* 近固邦,游骑变得多了起来,经常还会遇上骑兵团。 这样危险的环境,实在大违辛巴的原则,他每天最常问的问题就是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回答总是 明天 ,云镜南好言好语地哄着辛巴,他少不了这个得力助手。 连续十多天,他们从一个侦察点换到另一个侦察点,任务是密切关注兰顿士兵和补给队伍的流量,从而计算出围困布鲁克的敌军数目和分布情况。 要打败兰顿人,必须先突破兰顿人的防线。 通过侦察,云镜南发现兰顿军主要是盯着布鲁克,过了这一层包围圈,兵力便少了。而且,这个包围圈只是一个弧形,主要是防御古思向北向西北出兵。 潜过兰顿人的严防地带,一行六人紧张的情绪总算放松下来。 顺着固邦城摸一圈,我们就可以回要塞了! 云镜南总算发了话。 辛巴等人在欢欣鼓舞之余,也认识到任务的艰巨。 固邦城地处山缺之处,四面草木不生,极难隐蔽。而现在城中原来的王朝居民都已逃跑,全城皆是兰顿士兵,已被建设成为兰顿国内向前线运送军粮的中转站。 六人之中,唯有云镜南兴奋地道: 这里的岗哨不严嘛!只要摸清了固邦的情况,就够林跃吃一壶的。 可是在城外呆了三天,除了看见络绎不绝的粮车在固邦城出入,云镜南什么情况也摸不到。 只有进城才能搞清楚兰顿人的防守情况。 办法当然只有一个。 …… 兄弟,车上装得是什么好东西,给咱兄弟留点。好酒、肉干,还有粮食!唉,又是这些,就没有一点新鲜蔬菜吗?这么远,新鲜蔬菜哪运得过来?酸菜和糟菜倒是有的。呕!……别提这些菜,老子都快吃吐了,快进城吧! 粮车轱辘辘地进了城,在统一的粮车停卸处集中,第二天准备开赴刺尾前线。 夜黑风高,押粮的士兵们都睡去了,留值的哨兵从粮车上取了些酒,把自己灌醉,也呼呼地大睡起来。这年头,兰顿军大占上风,固邦城怎么可能会有奸细出没| | | | 第78章探城 几条人影从粮车上爬了出来。 臭死我了,我怎么摊上躲在酸菜缸子里!我也好受不到哪儿去,一块腊肉是挺香的,一车腊肉就不怎么样了。嘘,不要命啦! 云镜南倒没抱怨,他是在米袋下面躲着的, 咦,辛巴呢?我记得他在最后一车! 众人向最后一个粮车摸去,从运酒的粮车上拉出辛巴,后者早已醉得不行了。那个在酸菜缸里躲了一天的间谍组战士,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在辛巴鼻子上一抚,辛巴马上就醒了过来。 六人出了屯粮处,顺街角墙弯前行。 固邦虽说已变成一座纯粹军塞,但潜入城后六人隐蔽反而不便。城中军队的人数再多,入夜时也难免是万人空巷的情景,连和平时期的更夫都见不到,只有巡逻军士偶尔走过。 云镜南远远地查看了几处岗哨,对兰顿人的布防已了然于胸。兰顿军队的主力是传统骑士,一名传统骑士上阵,身边至少要带一名侍从,有时还兼带一名实习骑士。 现在刺尾城战事告急,大部分骑士已被调往前线。留守占领区多是从平民中征募的步兵团。云镜南等人一面摸索前行,一面暗暗记下军营排布、岗哨布署的情况。 只差最后两个岗了! 云镜南鼓励道。 大人,我们冒这么大险来摸固邦的底,到底是为什么?难不成,你要打下固邦? 辛巴问道。 我们有少一个人吗?哪来那么危险。 云镜南骂道, 来探固邦当然是要打的,不过不是我们打,让阿思他们去打。布鲁克被兰顿人看得紧紧的,哪有办法打固邦? 辛巴又问道。 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的,闭嘴! 云镜南不耐烦地道,他懒得向辛巴解释自己的全盘计划——要把二十万兰顿人引离驻地,是一项繁杂的脑力工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桑奴担心道: 大人,呆会儿我们怎么出城? 云镜南笑道:不必担心。兰顿人现在占了上风,嚣张得紧,晚上也不关城门的。呆会儿我们搞几套兰顿军的衣服,装作巡外城墙的士兵就可以出去了。 众人一听,心里都踏实下来。一行人都是联盟军中一等一的高手,干掉几个巡夜士兵,搞几套服装根本不在话下。 正说之间,拐角处传来脚步声。 众人立即闪到黑暗之处。几乎同时,一队巡夜的兰顿士兵在街角处出现了。 大人…… 辛巴低声道。 闭嘴! 如果不是桑奴挡在中间,云镜南恨不得掐死辛巴。 大人…… 辛巴又道。 兰顿人已走得很近了。 嘘! 云镜南看见兰顿士兵的黑影了。 可是……嘘嘘! 兰顿巡逻队走过六人藏身的巷口。 扑……叽滋……扑扑! 裂帛之声不绝于耳。关键时刻,辛巴竟然放了一串慷慨激昂的臭屁。 谁? 兰顿士兵抽出刀来,向巷口处逼了过来。 六个人的脸同时白了,他们并不怕面前这几个敌人,怕的是整座固邦城一旦惊觉,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飞不出去。 云镜南一脚把辛巴从黑暗中踹了出去。 饶命啊! 辛巴的脚一下就软了。 云镜南暗骂一句 软骨头 ,浑然忘了自己刚刚出卖了辛巴。 兰顿军见黑暗中突然冲出一个王朝平民打扮的矮瘦之人,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城里还会有王朝狗? 桑奴等人早已蓄势待发,只等云镜南一声令下,便要出手干掉眼前这几人,顺便取了衣服换上。 兰顿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辛巴身上,云镜南的手按在剑柄上…… 马蹄声突然大作。 林跃大公爵有令,固邦粮草连夜开拔,送往刺尾前线! 数十名骑兵高举火把,绕城传令。 该死! 云镜南暗骂。 骑兵驰近巷口,火光之下,六人藏身之处尽露无遗。 快走! 云镜南抢前扯起辛巴,拔腿就跑。 有奸细!有奸细! ……众人在城里已转了一夜,街道颇熟,只捡远离军营处的小巷乱窜。 大人,全城都惊动了,我们该怎么办? 连最凶悍的桑奴都开始紧张了。 云镜南道: 跟我来,西城有个小巷,藏身最好。大人真是厉害,也只转了一夜,便知道哪里最好藏身。 云镜南不禁汗颜。当年他从兰顿卧底归来,正遇上犁师围攻固邦,古思不肯弃城,所以他只得舍命陪君子,不过早把藏身之处找好。 大人,辛巴不见了! 云镜南回头一看,果然只剩五人,站下脚步一听,身后兰顿军已逼进,隐隐听到 饶了我吧. 这个浑蛋不是逃跑专家吗,怎么反而落在最后? 云镜南一跺脚, 随我来,要走一起走,先救辛巴! 众人齐应一声,奋勇随云镜南返身。 待看到辛巴之时,只见他骑在三四米高的断墙之上,全身打抖。下面兰顿士兵正拿长矛向上乱戳,却总差了几分,有几个士兵骂骂咧咧地从背上取下弓箭,正要射下辛巴。 杀! 云镜南抢前数步,早已砍翻一名兰顿人。桑奴等人争先上前,如虎入羊群,不几下剁翻十余人。其他兰顿士兵见奸细厉害,发一声喊,向来路逃回。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云镜南一把将两腿发软的辛巴丢在桑奴身上。 桑奴一手将辛巴夹起,皱眉抚鼻道: 你小子尿裤子了? 辛巴吓得两眼发白,全身无力,却还强辩道: 不是吓的,是我想在墙角解个手,不料被兰顿人追上…… 一行人未行得几步,后面马蹄声大作,兰顿人往四面八方包抄了上来。 完了! 云镜南恨不得把辛巴劈了喂狗。 四面八方巷口处都映出火光,听马蹄声,来者不下千人。任云镜南机智过人,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死。 兰顿长矛的影子在闪烁火光下,如千百条毒蛇,向巷子逼来…… *** 布鲁克城,行宫。 灯烛闪了一下,一只扑火的飞蛾蹦达几下便发出一阵焦臭,化作一缕青烟。 素筝皱了皱眉头,用发簪将飞蛾挑了出来。她已不象小时候那样,看到飞蛾扑火便会落泪。在兰顿人点起的这场战火当中,布鲁克城的命运很可能也象这只飞蛾。 但是她现在想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个人。 那场爱,在这世上,再轰轰烈烈,也不过是一炷火光。我本以为我已扑上去过了,烧死了,我的心死了。可是,我为什么还在想着他。 这几天,她的心跳特别厉害,而此刻,看着火上的蛾尸,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 阿南要塞,有两个女人都在望着星空。 阿南,你再不回来,我要揍你了! 水裳在深夜时分,看上去特别温柔。 要塞中心,是蝶儿的帐篷。蝶儿倚在窗边,眼神闪烁不定: 神啊,我要怎么做? 沉静的草原,今夜更格外寂静。远方固邦城的喊杀声,传到这里,变成有情人心中的朋朋心跳。 …… 遥远的蓝河公国。君悦已走了很久,没有回来,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忆灵没有等待,她继续训练蓝河军,蓄备粮草。屯在库克的四十万人,随时可能扑过来,甚至比当年的伊枝人还要无情。 阿南,帮帮我! 每当孤力难支的时候,忆灵总会想起云镜南。 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云镜南现在肯定不会离布鲁克太远,他的朋友古思和铁西宁都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 一颗流星从天上划过。 忆灵没来得及将心中的心愿说出来,但她想过了,虽然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份担心,根本就不用说。为远方那人的担心和挂念,里面本身就含着千言万语。 …… 这一切,发生在大陆不同的地方,却在同一刻。 似乎宁静而漫长。 甚至刺尾城的对峙双方,都已放下刀剑,暂时休整。 而云镜南在此刻,却徘徊在死神手边。 …… 桑奴,照顾好我后背!是,大人! …… 活抓奸细!不要让他们跑了! …… 几柄刀同时砍来,云镜南避无可避,取剑格挡。刀剑上崩出一连串火星,几乎将人眼炫瞎,同时发出刺耳的摩击声。 呔! 桑奴将手中刀送进一匹马的马腹,那马奔势不衰,腹上被切开一个大口,更被桑奴的巨力带得腾空起来,四蹄乱踢。 云镜南被刀光一晃,眼中正花,腰上猛然间一痛。 中刀了! 他的心一阵透凉,下意识地回手摸向自己腰间,却未有血。 然而背后这一击力道奇大,他运气挺了一下,腰间剧痛,脚下软软跪向地上。 又一个兰顿将领冲了过来,挥剑至上而下向云镜南斩下。云镜南半跪于地,无法用力,使剑向上一挡一卸,将来招卸在一边,同时挣起身子,一剑向那骑兵后背刺去。 他虽然受伤,但这一系列动作是十余年苦练而生成的本能反应,这一剑仍是迅捷无比,力量雄劲,普通兰顿将领绝然躲不过。 但那兰顿将军回手一剑,便将云镜南挡开,同时 咦 了一声,显然也大为吃惊。 有种! 云镜南这一跃使尽全力,腰上更痛上加痛,再无法爬起。那兰顿将军策马回驰,俯身一抄,将云镜南擒上马来。 大人! 桑奴急忙来救,却被兰顿人用长矛格开。刚才那伤马后蹄正踢在云镜南身上,桑奴正要回头呼叫 保护大人 ,这才发现辛巴及另外三名战士已负伤倒地,被兰顿人所持。 呀!呔! 桑奴再奋起精神,将眼前的十余柄刀剑统统挡在一边。那十余名兰顿士兵倒有六七名虎口震裂。 兰顿人已掌控大局,反而不急着进攻。 放下刀吧!你们大人的命就在我手中。 一个兰顿将领不紧不慢地道,他的刀架在云镜南的脖子上。 别伤害我家大人! 桑奴见云镜南被擒,立时弃了兵器。 六个人对一千人的战斗,没有奇迹发生。不到十五分钟,云镜南一行尽数被俘,三名间谍组战士受伤过重,绳索还未绑上便已断气。 而兰顿人也损失了几十名战士。 剩下的五个人,被关在一间临时囚室里。 见鬼,腰痛死了!这马蹄怕是踢在肾上了。看守,给拿一坛虎鞭酒来。什么?……没有不要紧啊,拿点枸杞酒也好啊,补补肾!……别走啊,兄弟,拿点风湿膏也好啊!唉哟,痛死了,这些没人性的。 云镜南在囚室里大呼小叫。桑奴在一边问辛巴: 你怎么一点都没受伤?反正也打不过,还不如不打!辛巴沮丧地道, 你看看大人,年纪轻轻,肾被踢坏了。我看那个兰顿将军的武功好得很。 云镜南被辛巴一提醒,亦奇道: 那个兰顿人不是庸手,他这样的人才应该在刺尾才对啊!大人,别想那么多了,今天兰顿人是累了,把我们绑在这儿。你等着看天明吧,什么夹棍、鞭子、老虎凳都该上来了。 辛巴无精打采地道。 桑奴怒道: 就你怕死。我明天肯定什么也不说,我桑奴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宁死不屈的道理!切! 云镜南居然和辛巴同时对桑奴表示不屑。 大人,你? 桑奴不明白一向敬重的云镜南怎么也和辛巴一样软骨头。 云镜南见桑奴眼神中的失望如万丈深渊一般,忙正色教训道:桑奴,人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死,有何难?难的是身负重任,忍辱偷生!我们一定要活着走出固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明天? 桑奴被云镜南说得晕乎乎的。 明天一开始盘问,我们就投降! 云镜南已准备亮明身份,这样至少能多活一阵,只要兰顿人顾及到联盟军的力量,在这个非常时期应该不会立即翻脸。 可是,兰顿王肯定不会放我回去。这往后的日子,唉……***清晨的阳光从窗格里透进来,橙黄饱满,一点都不带杀气。 今天是个好天气,应该不会太惨! 云镜南蛮有把握地对辛巴和桑奴道。 辛巴一点都不相信,道: 我看我们要死得很惨的。乌鸦嘴! 桑奴骂道。 正说话之间,大门依呀一声打开,几个兰顿士兵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绳索铁链,又转身出去。他们就这样进进出出,搬了好些东西进来。所有云镜南能想象到的刑具都有。 那是夹棍,我知道! 辛巴道。 就你懂,这是老虎凳,后面的是辣椒水。 桑奴不甘示弱。 后面那个是什么?我考考你。 辛巴又问。 我不认识。 桑奴很老实。 云镜南实在听不下去了,烦躁地道: 那是木驴。什么是木驴? 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说穿了,就是把你吊在那根大棍子上面,把棍子往你下面穿上去,再从你口里穿出来,几天都死不了。 云镜南翻着白眼道。 下面怎么穿上去的?我想不出来。 桑奴道。 这还要问,就是你身上最坏事的地方。 辛巴已经想象到了,浑身打颤, 要不是你那地方昨晚放了个屁,我们也落不到这种下场! 桑奴不说话了,大张着嘴看着木驴,他想象不出人为什么要想出这么恶心的刑罚。 兰顿人将这些刑具摆齐,又将铁烙之类放在炉火上搁着,都束手在两边侍立。不一时,进来一个兰顿将领,正是昨晚挡过云镜南一剑的那个高手。 那人一进门,云镜南便带头叫道: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他叫第二声时,辛巴已跟着喊了,只有桑奴在他们叫完之后,才很犹豫地叫了声 我们投降.于是立即招来云、辛二人的白眼,仿佛他没有团队意识,出声不合节律,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桑奴很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们都是哪里来的,到固邦来干什么? 那兰顿将军也不坐下,背手持握马鞭,问道。 我是云镜南,草原大联盟盟主。说起来,和你们林跃大人还有一份交情呢! 云镜南忙不迭地道。 我叫辛巴,盟主近卫。……大人,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亲,下有四五个嗷嗷待哺的可怜孩子……呜呜! 辛巴就差尿裤子了。 正在桑奴犹豫是否要出口求饶时,那兰顿将军大笑起来: 云镜南!云镜南哪会是你这副熊样!我只听说,他是古思的好朋友,曾经刺杀过明镇皇。这样的好汉怎会是你这副样子!快说,你们到底是谁?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我真的是云镜南……不信,你问他们俩! 云镜南急道。 辛巴和桑奴二人听那兰顿人刚才称云镜南为 好汉 ,料想还有一线生机,忙道: 是啊,他就是云镜南,如假包换!哦! 那兰顿将军绕着云镜南转了两圈,拿马鞭在他身上敲打几下,仿佛买瓷器,又象买西瓜, 那么你真的是云镜南罗? | | | | 第79章生机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正是云镜南! 云镜南索性豁出去了。 好!想不到云镜南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哈哈。 那兰顿将军似乎相信了,但态度却不友好, 我随红雪大人围击布鲁克时,险些死在你的手里,今天,总算可以报仇了!倒霉! 云镜南暗骂一句。 将军大人,我是上个月刚进近卫队的。这次我们阿南大人要来,我还一直劝他来着。而且,他平时对我们属下们也不好…… 辛巴见风使舵道。 闭上你的臭嘴,大人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们了!我桑奴誓与大人共生死! 桑奴须发皆张。 那兰顿将军对着桑奴点了点头,赞道: 难怪草原联盟能打几场硬战,果然有人才。 然后又问云镜南道: 你为什么出现在固邦,从实招来! 云镜南知难免一死,也失了做戏的兴致,懒懒应道:你说呢?嘴还挺硬! 那兰顿将军如玩鼠的猫一样,饶有兴趣地拿马鞭拍拍云镜南的脸, 不过,我确实想不出你到固邦来干嘛。只有一个理由,你们是来刺探军情的,可是刺探军情用得着你这个盟主亲自出手吗?所以,我真的猜不出来。 云镜南哭笑不得,脑子里灵机一动,道: 告诉你也无妨,是林跃和我约好的。至于他为什么约我,只有见了他才能说。 那兰顿将军果然愣了愣,然后目露凶光,道: 林跃大人!这倒是个理由。幸好我没有通知其他部队,不然责任可就大了。看来,我也不用拷问了,马上就该送你们上路。除了仇恨,你就没有其他追求了吗? 云镜南提高声音问道,那兰顿将军一挥手,止住手下。 云镜南不失时机地道: 生活中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比如女人……比如亲情……比如,荣华富贵…… 他每说一个比如,便观察那兰顿将军的反应。 这些,我都想要。你能给我? 那兰顿将军不屑地道。 云镜南的心放下一半,笑道: 如果你放了我,只要你开个价,我相信还拿得出来。不论是什么价钱? 那兰顿将军又问了一句。 十万,二十万。只要你开得了口,我就绝对拿得出。 云镜南生怕对方张口就是数百万金币,先把价码暗示出来。 好,就是这样,成交了。你可不许反悔。 那兰顿将军答应的极其爽快。 这反而让云镜南担心起来,问道: 你还没有开价,怎么就成交了?我要的条件肯定是你能做到的,放心吧! 那兰顿将军笑道。 确定我能做得到? 云镜南追问道。 确定!我只要你手上的戒指。 那兰顿将军笑道。 云镜南苦笑道: 你要金山银山都行,如果是要这枚海心钻戒,还不如杀了我呢! 此言大出辛巴、桑奴意外,二人只觉得 大人今天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铮 ,那兰顿将军将剑抽了出来,直指云镜南,厉声喝道: 再给你三秒钟考虑! 云镜南仰起头,将脖颈迎向剑刃,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好! 那兰顿将军反赞一声。 云镜南傻傻地看着己方三人的绑索被解开,仍是百思不得其解。那兰顿将军早换上一副笑脸,拱手道: 阿南大人,得罪了!小人君悦,蓝河大公靡下。大人在长山助国主建造蓝河要塞时,我曾见过大人几次。 云镜南这才真正恍然大悟,笑道: 原来如此。君将军,你可把我的小魂都吓丢了!得罪了! 君悦恭敬地道,看了看云镜南的海心钻戒, 连这枚国主相赠的钻戒都视之重于生命,阿南大人对我们国主情深意重,对蓝河有恩在前,我君悦又怎会做忘恩负义之事! 桑奴和辛巴都未听云镜南提及这段情事,不禁神往。只有云镜南想起从前情事,再想到自己现在心系蝶儿,心中颇有愧意。 昨夜围捕云镜南一行的恰好便是君悦所部,而在战斗快结束时,君悦认出对方相貌酷似云镜南,因此留了个心眼,只将阵亡的三名间谍组战士交给城防大将,而将云、桑、辛三人带到偏辟密室。今日一问之下,果然是云镜南本人,这才坦诚相见。 双方一番畅谈之后,三人换上兰顿军服,由君悦送出城外,拱手作别。 大人,莫忘了答应君悦之事。 君悦笑道,几人一路走来,云镜南生性随和,君悦与他相处,反较在忆灵身边更为亲切, 您这条命可是要换钱的。哦!你说吧。 云镜南亦笑道。 只怕大人小气不答应。 君悦眼中有几分狡黠。 云镜南知他在激将自己,同时心中亦感他相救之恩,有心报答,慨然应道: 狮子大开口罢!什么价码,但开无妨。我答应你了。他这几年还是攒了不少积蓄。 好,爽快! 君悦就等着云镜南这一句话, 我不要钱财,只要大人一句话,今后联盟与蓝河的交易不再征税! 云镜南一愣,他万万没料到君悦的条件竟是这个。阿南要塞近年开支全* 联盟的税款,其中与蓝河的商贸占很大一部分。当下不禁为难。 大人! 君悦正色求恳道, 近年蓝河连遭战祸,公国百姓深受涂炭。特别是粮田被毁,难以维系生存。一个壮年男子辛辛苦苦挖铁矿所挣的,还不能维持家人半饱生活。君悦实在是看不下去……云镜南开通联盟商路之后,极有经商头脑,无论是王朝军器还是蓝河商品,他都看准了对方需求情况,以物易物,用奶肉制口换进,大赚特赚。阿南要塞又对东来西去的商队征收税款,富得流油。无形中也增加了商队的经营成本,商人们将这些成本都转嫁在交易方身上,将蓝河、王朝的供货方价码一压再压。 云镜南此时为君悦诚心所动,当场答应道: 好,今后只要是与蓝河通商的商队,税款一律免交!谢大人! 君悦滚镫下马,拜伏于地,泪流盈面。 云镜南的这一句承诺,无法用金钱衡量。这是关系蓝河百姓民生大事,也是为蓝河经济命脉注入了澎湃动力。 云镜南等人走出老远,君悦仍跪在地上。 阿灵身边有这样的忠诚之士,我也放心了! 桑奴却还沉浸在海心钻戒的浪漫故事之中,问云镜南道: 大人,爱情真的如此神奇吗?就是利刃加身也能置生死于不顾? 云镜南一愣,随即笑道:谁会傻到为一枚戒指去死?只是你想过没有?什么?当时他如果真的要海心钻戒,只要从我手上摘走就好了,何必把这当成谈判条件?原来大人早就猜到…… 桑奴一脸的表情不知是佩服云镜南的才智,还是失望于他心中对于爱情美好憧憬的破灭。 *** 刺尾城被打得象一团烂泥。 这团烂泥糊在王朝中部的崇山峻岭之间,就是抹不去。 郎翔拼了。他把自己的命押在刺尾,而且把自己能掌握的一切都赌了上去。 [奇^书^网][q i].[s h u][9 9].[co m ] 现在,凤竹的兵力也被压了上来。后面还有没有援军,鬼才知道,各地城主就象裂土割据的诸侯,铁西宁怎么催都催不动。 刺尾,是腐朽王朝的最后一层硬壳。一旦城破,兰顿军便会象洪水一样淹没王朝大地。 郎翔怒吼着回应前仆后继的兰顿军,绝望而愤怒。 刺尾城的守军剩下二万五千人的时候,郎翔下了两道前无古人的命令: 把我的棺材抬到城墙上来!把西城门给我封死! 罗蒙生病了,他那天躲在城楼后面。兰顿人的投石器打垮了半个城楼屋檐,他有幸活了下来。 郑福看到郎翔的棺材时,就疯了。他居然也冲到城墙边上,不再躲在城楼后面。不过,这也许是因为城楼后来也被兰顿军整个轰垮了。 战争进行到这时候,守军们已谈不上什么意志。每天满眼乱飞的人头、胳膊、大腿早将他们的神经麻木,机械地挥舞武器,直至战死,便是他们活在世间所有的意义所在。 疯子! 林跃暗暗摇头,看着刺尾守军无谓的抗争。 而蒲力是悔死了,把肠子都悔清了,只能骂自己道: 我怎么会踩到这摊浑水上来?幸好这噩梦快要结束了。 林、蒲合兵一处,发起最后一天的大冲锋。 二十万兰顿军对一万王朝军的冲锋。 没有悬念的全军冲锋。 数百架云梯从四面八方一齐搭上城墙,人潮象蚂蚁一样涌来。兰顿军的喊杀声使刺尾城墙颤抖,整个兰顿军势在喊杀声中似乎凌驾在城墙之上,汇成浓重的红云。 王朝士兵们的黑油、滚石早已用尽,只能用长木枝顶开云梯。可是很快他们就放弃了,因为很多兰顿士兵已经冲上城头。 王朝弓箭手们丢开弓箭,用短刀与敌人搏斗。 很快,鲜血浸透了城垛附近的每一个人,活人和死人。双方甚至分不清各自的服饰,但却都知道对方是敌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每个人都能本能地分辨敌我。 因为,兰顿人只想往城里冲,王朝军只知道向城垛边涌。指挥已经毫无意义。 郎翔和郑福身边,一排排士兵倒了下去。 使用长木杆的王朝军很快便顶不动云梯,无论他们使多大的劲都顶不开。在兰顿军的呐喊身中,力量似乎正从他们身上消失。 而从林跃这个位置看去,清清楚楚。颤动的云梯上面,爬满了兰顿士兵,凭着两三个王朝军,根本顶不开这么重的重量。 郎翔一面挥舞大刀,一面在脑中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我是古思,我会怎么做? 可是他不可能是古思,所以也就想不出办法。 生命的意义既然已不复存在,郎翔绝望地大吼,将身上的战甲全部解开,赤膊冲向敌人。所有守军都已上了城头,他们身后就是没有一点生气的刺尾城,除了血污和尸体,空无一人。 守军们发出异乎于呐喊的声音,那是人类最原始的嚎叫,用血肉拼命将敌人向城垛外压去。垂死的困斗,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兰顿军暂时被逼出城墙外。 然而,城墙下面是更多跃跃欲试的兰顿人。 郎翔扶着刀,在城垛边喘气。兰顿人的第一次进攻被挡住了,不过第二波不会超过三分钟。而守军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三四千人。 蒲力看看林跃,两人几乎同时将马策前几步。 兰顿!万岁! 兰顿中军在两人的带领下一起冲向刺尾城。 经过这样一场地狱血战,谁也不想比谁更迟登上城头。 来吧! 郎翔的眼睛血红,紧握的大刀在手中隐有龙吟之声。 我不想死! 郑福在城头上当众哭了出来。 兰顿人的呐喊声再起,却不急于进攻。远处,两员兰顿大将正疾驰而来。 是林跃和蒲力吧! 郎翔感觉自己就象缚在木桩上的俘虏,而对方的两名统帅便是玩砍人头游戏的贵族,他突然觉到一种失败者的耻辱,这种耻辱感再次激发起他的斗志。 他转过头对抽泣不已的郑福喝道: 哭什么!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屈辱地去死,或是光荣地去死! 林跃和蒲力已驰近城墙,兰顿士兵重新发出震天呐喊,最后的总攻击马上要开始了。 大人…… 郎翔身边的一个士兵叫道。 郎翔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兰顿军的呐喊声将那士兵后半句话盖过。 大人,后面! 那士兵凑到郎翔的耳朵旁大声叫道。 郎翔回头看了一眼。刺尾的城墙塌了! 刺尾的西门城墙,确切地说,是郎翔最后封上的那个城门,塌了! 尘土漫天激起。 最初的几秒钟,看不到尘土后面是什么,但没过多久,一杆王朝军旗冒了出来。 郎翔的眼泪流了出来,立时如同换了一个人,神采飞扬,振臂高呼道: 援军来了! 所有守军全都泪流满面。 西门垮塌的废墟后面,那杆冲出尘烟的红缨军旗上,斗大一个韩 字。 *** 云镜南等人穿着君悦那里拿来的兰顿军军服,一路无阻,回到阿南要塞。当重新听到草原熟悉的牧歌,听到部落里呼儿唤女吃晚餐的声音,看到一顶顶炊烟缭绕的帐篷,三个人都有一种隔世再见的感觉。 水裳见云镜南回来,用斜眼轻轻打量了三人一下,淡淡道: 没死在外面啊! 然后转身进帐。 我们六个人出去,只回来三个,要不是运气好,早就没命了。水裳姑娘怎么这么狠心? 桑奴觉得很委屈。 云镜南笑道: 她哪有这么狠心,你没看到那两个大眼圈,一定是想我想得睡不着觉呢!哦! 辛巴和桑奴恍然大悟。 这时水裳已从帐里出来,手里端了一大盘涮羊肉和三袋奶酒,正听到云镜南说她,于是冷笑道: 我这两天和姐妹们玩骨牌玩得过火了,几夜没睡才成了这样。 三人见有酒肉,也顾不得计较水裳黑眼圈的来历了,大吃大嚼起来。水裳在一边看着笑,欣慰而快乐。 云镜南嚼得几口羊肉,抬头看着水裳。 水裳得意地看着他,暗道: 该夸我几句了吧,我一大早就到羊群里去挑了。几百只羊里就这只羊肉最香了。 云镜南别叽别叽嘴,用舌头舔了羊汁,小小声地问水裳道: 她,她怎么样? 水裳的温柔眼神一扫而空,没好气地道: 她?你不会自己问她去。 心里早 臭男人臭阿南 地骂了百十遍,心道: 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天天催着军士们去打探消息。她算什么,每天只在帐里,什么也不管。可见男人都是没良心的……去他的,他又算什么男人,更不算姑***什么人!哼!……还是不爽,气死我啦! 云镜南不知道水裳的眼里为何突然会有杀气,知趣地闭上嘴,但还是忍不住喃喃道: 我答应过她,不打掉兰顿人,绝不去见她。呵!挺有志气的嘛! 水裳冷嘲热讽道, 你们这次绕着固邦城转了几圈?阿南大人如此聪明之人,一定想出打败兰顿人的妙计了吧? 云镜南道: 我们这次进城去了。依我看,拿下固邦城不是没有机会。你的脑袋坏了吗?阿南,我们去打固邦城? 水裳瞪大眼睛道。 辛巴和桑奴也停下吃喝。 嗯,嗯。 云镜南不知是承认自己脑袋坏了,还是承认要打固邦城,只拼命点头, 我还没有想好,不过,这个,大体上,很可能,……是不会错的。 说毕,他接着埋头大啃其啃,其他人全都作声不得。 草原军力在近年来发展得很快,可真正成为一支军队,还是在云镜南组建联盟军之后。在此之前,无论是抗击太阳部,袭击红雪军团,决战伊枝人,都算不上真正的战役。要不就是辅助古思军团,要不就是被动防御。因此,对于现在草原联盟军的实力,大家心里都还没谱。 第80章奇兵 联盟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随时扩军,而且全民皆兵,粮草问题更是不在话下。缺点也很明显,有战斗力和战斗经验的不过数万能征善战之士,经过训练的有十多万人。如果再扩充数量,那么就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乌合之众。 如今的固邦城,确实不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军塞。当然,这句话只有象古思这样的战神说出来才会令人信服。 水裳已经可以想象,数十万叫着 呜啦啦 的厥奴人,围着固邦城放羊跑马的情景,而这数十万乌合之众的背后,是无数举着屠刀、挺着坚枪的兰顿骑士远远杀来。 可是看云镜南专心喝汤的样子,好象不是开玩笑。 阿南,这次你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啊!会被玩死的! 水裳在心里暗暗祈祷。 *** 韩布赶到刺尾城,战局立变。 林跃和蒲力差点把肠子都悔清了。如果不互相猜忌,不要存那点保留实力的私心,如果韩布迟半天到,如果兰顿军早一天发动总攻击…… 可惜,历史不允许这么多如果。 郎翔马上看到了自己和韩布的差距。 韩布到刺尾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通了堵上的西城门,这不止是为了把援兵带进城来。 通过这道门,第一批进来的是韩布的三万本部,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十万人。 这十万人,没有一个是王朝军。他们全是被堵在凤竹与刺尾之间的难民。 城上继续着血肉模糊的厮杀,而韩布把城头继续交给郎翔,自己镇定自若地在西城门办公。 西城门上,猎猎飘扬着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八字大幡。 吴阿土。到!猎户。你到弓弩队去!张三里。有!护院……你到步兵团去。狗娃。到!到! 叫狗娃的比较多。 都一样,你们两个都是放牛的吧!到骑兵队去吧! 前面那个吴阿土和张三里不干了,嚷道: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骑兵团?因为你们不会骑马。我们是不会骑马,可是这两个狗娃就会了吗?他们至少骑过牛吧!算是有经验的。…… 难民还是少数,应征的主力来自一毛不拔的凤竹、刺尾豪强。大腹便便的地主商贾们,带着自己的护堡卫队,多的有数百人,少的也有几十人,纷纷应征入伍。郑福死里逃生之后,便象换了一个人,他现在主要负责兵员调配,在城墙和西城门之间奔走。一个银龙骑将干起传令兵式的工作,他却一点怨言都没有——能离前线远一点,就能活得长一些。 韩大人,昨天补上去的那几个步兵小队都打光了。 他小声在韩布耳边道。 在应征现场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韩布一拍桌子,大叫一声 好 ,然后站起来对众人道: 城上又有好消息传来,万恶的兰顿人再次被打退了。他们在我们英雄战士的脚下丢下一万多具尸体,仓皇退兵。战士们,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兰顿人肯定会被打退。只要我们英勇作战,爵位是我们的,荣华富贵也是我们的。 他指着人群中一个农夫道: 你,就是你,你种一年田能挣多少钱?现在,杀一个兰顿士兵,你就能拿到十个金币,杀一个兰顿骑士,你就能拿到五十个金币。不但如此,就算你顶着勇士的称号光荣退伍,你的田地一生都不用缴税! 那个农夫本来在报名队伍中徘徊犹豫,听得韩布如此一说,顿时热血澎湃,叫道: 我要报名! 现场再次掀起令人激动、感动以及心动的报名入伍高潮。 韩布面带笑容,转头对郑福低声道: 没事,让郎翔不要急,今天又招了七八千人,呆会你先带那边几个铁矿商人的护院队上去。怎么,不用训练了吗?其他散碎难民要练一下,护院队优先上阵,不用训练了,我们没什么时间。这一定要成为一个规矩,把这些人打光了没关系,我们的赏金还没地方出呢! 郑福暗骂一声 好黑 ,便带着几个护院队上城而去。 西城门和城头简直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西城门,传来的都是捷报,宣扬的都是兰顿人多么地不堪一击,群众热情无比高涨。 而城头上,照旧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新补充到守军中的新兵,被分散编制到各个队、团中间。带领新兵的很少是正规王朝军人,大部分也是新兵,所不同的是,他们到得更早几天,当时带他们的王朝军战士多已战死。 郎翔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韩布的才能,或者说觉得韩布才是真正的掌大局者。 局势的危机,只有韩布心里最清楚。 滞留在凤竹和刺尾之间的难民,大概有数十万人,其中壮年男丁有十余万。韩布有把握从其中招募到十万人。 郎翔隔了几天,终于忍不住请教韩布: 你怎么能把那些难民都吸引到这边来? 韩布几番搪塞之后,才传授了几招。 韩布在进入刺尾前三天便到达了凤竹城,在那里首先进行了战前动员。 他亲自坐阵,花了一天一夜时间,编造了一套《兰顿侵略军七宗罪》传单。里面涵盖的内容主要包括:一、兰顿军入侵王朝之后的种种暴行,主要内容是**掳掠的各项事例。……林跃治军之严有口皆碑,掳掠在所难免,因为许多补给需要就地解决,但**事件绝对没有,这些事例当然是韩布凭空捏造出来的。 二、兰顿军入侵王朝之后的土地政策,主要内容是对土地的掠夺。……这一块是豪强地主最关心的内容。 三、兰顿人在占领区内实行初夜权。……初夜权这一项在兰顿本国正在废除中,林跃在占领区根本还没有时间去颁行兰顿法令,更不用说这种有争议的法案。但这对鼓动未婚男子非常有效。 …… 这些宣传并不只停留在纸面,还有许多证人现身说法。瘸脚的农夫、破产的地主、被掠夺的商人乃至于被强*奸的少女。虚假的业余演员们,诉说着一个个可能发生却还未发生的悲惨故事。 民众沸腾了! 韩布不失时机地推出第二轮攻势——许诺。 对战功的奖赏制度,对不参战的豪强的惩罚制度,对参战者的种种福利…… 这一引一拉一逼,民众入伍的热潮空前高涨起来。 就是这样了,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神密! 韩布经过这几天的并肩作战,对郎翔的印象大好。 郎翔只能无语以对,自言自语道: 兵者诡道也!我从小就知道这句话,可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 韩布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郎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我这招也是向别人学来的。 郎翔大惊道:是什么人? 韩布摇头道: 这个人的名字我不想提,但愿这一生不要和他作对手。 郎翔不说话了,他看到深深的忧虑紧锁在韩布眉头。 韩布的思绪早已飞向遥远的378 年,那场太阳之乱,他第一次将屠刀向无辜的伊枝部族人举起。 *** 兰顿人的进攻暂停了。 其实这两天的进攻很有成效,作为攻击方的兰顿军队,伤亡竟然能和守军执平。 但刺尾城的守军似乎无穷无尽,林跃和蒲力领略到了王朝这只受困巨兽的反噬之力。 一场风卷残云的闪电战,被刺尾城硬生生拖成了旷日持久的持久战。更糟糕的是,布鲁克和威烈一点都不老实,每日不断的小规模袭击提醒着西征军:你们身旁还有一个古思。 蒲力和林跃的帐篷只隔着十多米,可是两个人除了在战阵前交谈几句,就是通过传令兵互通信息。 韩布进入刺尾十天后,蒲力主动来到林跃军帐。 林跃公爵,你还坐得住吗? 蒲力故作轻松地将语气放平。 林跃正在整理军报,连头都不抬,应道: 胜战不是急得出来的。 林跃的语气让蒲力很不舒服,他强压下火气,道: 林跃公爵,你违抗王命,至今逗留在刺尾城,现大又久战不下,难道心里就不怕吗? 林跃亦笑道: 蒲大将军,你受命接掌西征军,刺尾城打不下来,主责应该在你,我怕什么?我好办,大不了到时候给军部补一张假条,说是以军前观察员的身份在这儿疗养就好了。 蒲力只得服软了,他知道林跃的功勋就是护身符,而自己现在没这种优势,于是换上一副笑脸: 那么公爵大人有何良策呢?调集王朝境内所有兰顿军队,削减已占区留防兵力,全力攻下刺尾。 林跃微微抬头,斜睨蒲力,似乎已看出他内心的怯懦。 蒲力的脸红了一下,他自问在刺尾之战中,自己考虑得更多的是仕途而非战争本身。从这点上讲,他的境界不算一个合格的统帅。 布鲁克城外的留防军恐怕不能动吧! 蒲力想找出林跃计划中的漏洞,挽回一些面子。 林跃摆出很不耐烦的表情,道: 布鲁克防军当然不能撤,相反还要加强。我们应该把主力集中到一起,放在刀刃上,一边朝着古思,另一边朝着韩布。 蒲力看着胸有成竹的林跃,觉得自己再没有和他商讨下去的必要,走出帐来。 兰顿军营,气势惊人,数十万军队的驻地,总是让人生畏。现在,这些帐篷里空出很多铺位,而新增援的士兵将会补上去。 刺尾之战,已经消耗了近五十万兰顿军,整个西征军只剩下三十多万。要不是兰顿王调了二十万人看住古思,西征军早已首尾受敌。现在,兰顿国内还有大量新兵开赴前线。 一将功成万骨枯。士兵的血不会白流,我蒲力一定会当上大公,成为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英雄。林跃,你也不过是我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韩布即使能守住刺尾,铁西宁王朝也绝无收复失土之力。兰顿帝国虽然攻势受阻,但国内援兵源源不断,军需补给通路顺畅。 古思虽拥兵十余万,可惜被二十万敌人牢牢扣住——他如果与面前的二十万敌人决战,库克城的兰顿王便会把另二十万后备军压向布鲁克。 全天下都认为,半壁王朝稳稳落入兰顿王的腰包,局势暂时不会有变,直至刺尾城被攻破。 只有一个人从未放弃过对历史的创意漏*点。 世元384 年六月十八日,云镜南骑着黑骏马,身披黑青披风,耀武扬威地率五万联盟军进入固邦城。城门两边吹牛角大号的仪仗队就有数百人。 难怪云镜南如此张扬,引用一段他的鼓舞演说的台词: 数百年来,草原部落从未攻占过一座城市。今天,我们向世人证明,逐水草而居的民族,是世上最强大的民族。神派我来,便是领着最优秀的草原人,创造一个公平的世界! 六月二十一日,一只兰顿巡逻队在兵云与固邦间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千多名白盾军需运输团战士。这个事件被列为帝国一级机密,连波旁小报都没能打听到确切情况。 后来,一个亲身经历者在兵云城士兵俱乐部里酒后吐真言: ……远远地,我看见那片林子里白花花的一片,还以为是白绢花开了。可是不是这个季节啊!于是,我和另一个战友被派过去看看究竟。***,我们到面前才看清楚,那是一千多个光溜溜的大男人啊!全身一丝不挂,绑在树上,身上被虫子咬得那个惨啊!…… 虽然宪兵队以 泄露军机 的罪名将这个士兵低调处理了,可是云镜南袭击军需团欠开固邦城的事在下层早已传开。 云镜南不但占领了固邦,在缴了守军的武器之后,又抢了粮草,行动速度赶得上农夫在暴风雨之前抢收秋粮。而且,他将两万名兰顿士兵饿了两天之后便放了,一个都没杀。每个兰顿士兵的脑门上都烙上了联盟会议会徽——一只奶牛的主要工作器官,另附四个小字 和平万岁.有四十五名传统骑士不堪受辱,在走出固邦城三里地后便自杀了,更多的传统骑士在余生中都留了象锅盖一样的发型。也有聪明一些的人,简单地加工了一下奶牛**造型,使其变成葡萄酒杯、月牙或是美人鱼之类。 总之,兰顿王和他的军队蒙受了巨大的耻辱,比耻辱更重要的是固邦的地理位置——不夺回这个军需中转站,西征将土崩瓦解。 反击行动在六月二十二日展开。二十万兰顿生力军从国内开赴固邦,气势汹汹地扬言 要生擒云镜南,让他穿着女人的大托裙示众.兰顿王咬牙切齿地等着生擒云镜南的消息: 把这些东西搬走!一天没得到前线的消息,我吃什么也不香。五天后,在看到生力军战报时,他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半个王室卫队都听到了他歇斯底里的大嚷大叫: 云镜南居然将固邦城毁了!这个浑蛋!快,快制定一个后勤补给计划! 而这时候,云镜南已率军回到要塞。 水裳、蝶儿以及各部酋领都在要塞外十里相迎。 云镜南神采奕奕,一一与各酋领握手。 各部酋领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各位不必如此,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云镜南深深被草原人民的情谊打动。 急流罕双手握着云镜南的左手,哭道: 阿南大人,联盟会议上我是反对你出兵固邦的,你可不要记恨啊!现在,反正兵也出了,兰顿人也惹了,你可不能丢下我,丢下这么多族长首领们不管。你可要负责到底啊! 石头罕则一面哭一面道: 阿南大人,你是神之子,当然不怕兰顿人。可是我是凡人啦…… 云镜南无可奈何地安慰道: 事已至此,哭也没什么用,我云镜南定会竭尽所能,保证大家的利益。 急流罕和石头罕马上止住哭声,齐道: 我要西边的那块牧场。 旁边另一个部落首领应和道: 就是以前伊枝部的牧场,索娃山那里。这么多部落都要那个牧场,怎么分呢? 云镜南不知索娃山何以如此抢手。 没关系,没关系! 几个首领异口同声地道, 只要我们几个老家伙过去就好了,部落的事反正有联盟会议作主。这不大好吧? 云镜南觉得自己这次违背会议决定出兵已经很对不起部落首领们,如果因为这事把首领们吓得交权,他就更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不好的。 水裳插话道, 首领们都老了,没办法跟着你瞎折腾。你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到索娃山去度假吧!反正部落的牧群什么的有别人在管理……而且,要是和兰顿人大干起来,首领们也安全些。 众首领连声称是,云镜南也懒得多说什么。一个人做决定的联盟军,用起来当然更顺手。 蝶儿低着头,走到云镜南面前,在几百人面前,搂住云镜南的脖子,然后抬起头道: 吻我吧!大英雄! | | | | 第81章熬战 蓝色的格桑花随风而舞,彩蝶混在飞舞的花瓣中,在二人身周翩翩缭绕。 云镜南沉浸在宽大无垠的幸福之中,虽然联盟军和王朝还没有消除所有威胁,但他和蝶儿的爱情已经没有缝隙,剩下的些许不完美,都是一些小问题,就让他来面对吧。 “蝶儿,你完全原谅我了吗?”云镜南问道。 蝶儿用力地点点头:“草原上还会有哪个男人为我去铲平一座城呢?” 云镜南笑着道:“蝶儿,你等着吧,我要为你打败一个帝国,建立自己的新帝国!” 一个人影悄悄地离开欢乐的人群。 如果说全联盟此后都随着云镜南的快乐而快乐,忧伤而忧伤,那么还有一个例外。她总是在云镜南得意忘形的时候飞起一腿,或是在云镜南心灰意冷的时候向他释放积蓄在心底的温柔。 水裳迎着满天飞来的格桑花,独自一个人离开人群,用少有的痴怨看着远方,似乎在想着自己的爱情什么时候到来。 *** “毁城!”蒲力焦躁地在全军兵团将军以上级会议上发怒,“只有野蛮的厥奴人才会用这样摧毁文明的办法!” 他和林跃终于走到一起,坐下来商谈。固邦被毁,比对于刺尾城旷日持久的战斗更为可怕。讨厌的草原骑兵会象苍蝇一样在一千五百里补给线上嗡嗡乱响,向前线输送能量的军需团将会一批批地被绑在某个小树林中。强大的帝国西征军将会因为缺衣少食而战力低靡…… 林跃任凭蒲力在那儿发牢骚,一脸苦笑。 “也只有云镜南才能干得出这样的事。”他之前从未担心过固邦。就算固邦城被攻下,被冲车破坏的城门也没那么快修复,只需要比守军多一些的兰顿军队就能将它夺回来。 可是云镜南居然选择了毁城。林跃可以想象,在有联盟军骚扰的工地上,新要塞永远也建不起来。 部队里出现了厌战情绪,连这个帐篷里的兵团将军都无精打采,有人甚至在蒲力发怒的时候还在打哈欠。 “会议到此结束吧!”林跃打断了蒲力的牢骚,他希望看到的会议是所有参会人员都打着饱嗝,满嘴酒肉气地大抒己见,“明天,照原计划进攻。” 战事的发展没有出现奇迹,西征计划陷入漫长的执行之中。 接下去半年,摆在兰顿王面前的战报永远是三种。 首先,是林跃与蒲力的联名战报,大抵是部队伤亡若干人,刺尾守军杀伤数量,以及对攻占刺尾城的日期预估。预估日期一般是三个月至半年不等,过了半年,预估期还是半年。 其次,是固邦军需中转站的建设进度。那是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工程,除非施工的工头是云镜南。从某种意义上说,云镜南决定固邦中转站的工程进度。唯一有一次,中转站完成了墙基工程才被拆毁,云镜南破例有十天没到工地“巡察”。后来据可* 情报分析,水裳和蝶儿的生日促成了墙基工程得以完成。 最后,是军需品折损报告。经过长期斗争的经验,兰顿军方发现了一个规律:武器、肉制品和烈酒的折损率最高,而服装与香口胶的折损率最低。折损率高低与联盟军对该物件的喜欢程度成正比。兰顿军方不得不大呼幸运——草原部族不喜欢兰顿服装的款饰,同时前线军营的口头禅从“你吃了没”变成“来一块香口胶吧”。 …… 兰顿王一度提出“先把云镜南干掉”的议案,后来被林跃和蒲力苦苦劝阻住。让愤怒的兰顿王放弃初衷的,是一组统计数据:“要在草原上干掉一个厥奴骑兵,需要三个兰顿骑兵加上五百金币。” *** 君悦在云镜南攻破固邦城时离开,通过联盟军辖区,回到蓝河公国。 忆灵不但从君悦口中了解到西征军的情况,也听到了那个宁死不摘海心戒指的故事,心底涟漪顿起。 不久,云镜南如约对草原的蓝河商队实行了免税制,这帮了忆灵一大把。趁着兰顿王无暇南顾,蓝河公国不但舔平了伤口,而且空前强大起来。 公国民众原来有七成务农三成放牧,现在是七成放牧三成务农。原因是一次次战乱摧毁了良田,与其冒着风险再去开垦搬不走的农田,倒不如去养一群长着脚的食物。当然,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蓝河南部的恩山草场被云镜南宣传成“不祥之地”。 深重的苦难和惨烈的战争覆盖了整个世元384 年的史书之页。战争是摧毁文明还是促进人类发展?大部分人都认为是摧毁文明。这一年,只有一件事让人感觉到文明时步的温馨。 圣僧一沙在草原联盟掀起了“新文明运动”,宗旨是“善待生活”,内容五花八门,包括定期沐浴、清晨刷牙、禁止斗殴、使用筷子进食等等。 其中最有意义的一项,便是让所有联盟部众认识到“保持口气清新是一个好人的象征”。所以,在这年年底,刺尾前线的兰顿西征军连香口胶都嚼不上了。 而兰顿军需输送团的士兵已经养成一种习惯,他们在执行任务前都会先洗个澡,然后用一种由霍香、紫苏、菖蒲、香茅、柳丁皮制成的香油涂抹全身。据说这个方法很有效,这种方法普及以后,在小树林被野山蚊叮死的士兵数量几乎为零。(笔者在写这本书时明显带有浪漫主义倾向,这也造成“大西征”中大量战争细节的省略。特别是林跃军从固邦到刺尾这一段,为了突出林跃的儒将气质,有些历史真实被一笔带过。在此,译者通过详尽的史料查证,再次向世人敲响警钟“战争是残酷的”:兰顿西征军在进入王朝境内的头一个月,歼灭和俘虏了三十五万王朝正规军;据兰顿军方战报统计,在战祸中误伤的平民达到二十五万六千人,而据《王朝384 年11月东部人口调查报告》,失踪人口达到七百二十万。) 郁郁葱葱的刺尾山脉,盘据在王朝中部。因为这座山挡住了东部吹来的风沙和寒流,东西两侧简直是两重天。刺尾山以东,从高山转为丘陵,再转为荒原草漠。而刺尾山以西,则是王朝农耕社会繁华的腹地。 刺尾城,处于山岭的豁口处,呈圆弧状的城墙,牢牢封住天然屏障的缺口。绝壁上高大乔木的叶芽抽了两次,现在正是山景最秀美的时候。高挺峻拔的刀削山壁高耸入云,顽强生长在山壁上的植被分成几个层次,越往上越低矮,从山下看去,墨绿青绿,紫红梨白,层次分明,如大泼墨渲染出的图画。 这本是大自然的慷慨馈赠。 然而在世元385 年夏季,这里虽然聚集了上百万人,却没有几人会分心欣赏美景。王朝和兰顿的战争,使人们只会看到大地上流淌的鲜血。 林跃摆了张花梨茶几在军营后的高地上。这张茶几是他进入王朝境内以内唯一私吞的战利品。 王朝的茶叶不同于兰顿咖啡。是这两个相隔百里的国家少有的区别之一,也只有这些细小的差别,向世人提醒:我们属于不同的祖先。 如果说,茶叶复杂的口感代表着王朝人复杂的心理,而咖啡的感觉更贴近兰顿人棱角分明的性格,那么,林跃觉得自己更象是兰顿人种的异类。 对于刺尾城的风光景色,他早在心中想象过无数遍。见识广阔的犁师早就将王朝地理风物图刻在林跃的心中。 如今,真实的刺尾展现在面前,与之前想象的并不一样,但经过一年多时间也已看惯。 每当喝起王朝绿茶,他总会想到忆灵。也许对忆灵的感情,正如这浓茶一般,似苦非苦。既有回甘,也就不必后悔。 “忆灵,你在长山还好吗?”林跃呷一口茶,闭上眼,细细品茶那一缕茶香。 “大人,”近卫队长打断了林跃的闲暇,“军营里出事了。” “什么事?”林跃有点恼怒,但克制住了。 “有一个小队出逃,被宪兵抓回来了!”近卫队长道。 “终于……”林跃疲惫地低下头,调整了一下情绪,“马上回营!” 西征军前军大营,是兰顿大军每次发动进攻祭旗的地方。 林跃到达这里的时候,十二根大旗杆上绑着二十多名兰顿军士,上百名近卫军押着另外四十多名军士。宪兵队队长带着几个宪兵站在一边,地上躺着一个宪兵,肚腹开裂,血流满地,已是没气了。 林跃皱了皱眉头。 兰顿宪兵直接归王室调遣,不受军部限制,便是他自己,平时也让着这些人三分。 “怎么回事?”林跃问近卫道。 一个近卫禀报道:“报告公爵大人,第四兵团八四七骑兵小队昨晚执行哨探任务,逾时未归……” “胡说,什么逾时未归,明明就是想临阵脱逃!而且还聚众闹事,当场打死宪兵,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宪兵队长怒道。 林跃听得很不舒服,冷冷道:“千刀万剐?帝国有这项刑罚吗?队长,注意你的用词。” 那宪兵队长被林跃堵了一下,又无话可驳,更是怒气填膺,道:“公爵大人,请问你怎么处置这些逃兵和那些殴死宪兵的人?” 林跃看也不看他,直接来到旗杆前面,问其中一个士兵道:“你们是八四七骑兵小队的,队长叫善尚是吧?” 那士兵激动地答道:“大人,小人正是善尚!” 此时四周围了很多士兵,大家都很奇怪林跃怎么会记得一个骑兵小队长的名字。 林跃转身对人群道:“善尚的八四七骑兵小队,参加过上百次攻城冲锋,现在他手下的这群兵,不知道换了几茬。这支小队,曾经消灭过多少刺尾军,你们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善尚带的小队,消灭的敌人至少上百人。” 他说到这里,走到宪兵队长面前,冷冷道:“我问你,这样的小队长,会带着属下逃跑吗?” 那宪兵队长愣了一下,道:“军纪便是军纪,八四七小队延误了归营时间,便是逃军之罪!” 林跃望定宪兵队长道:“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如果他们在外面遇到了敌人,或者因为观察突发敌情而延误了时间,你这样把他们抓起来,岂不是误了军机?耽误军机,该当何罪?” 那宪兵队长确实还没认真审问过,支支吾吾地道:“这……那些殴死宪兵的人,总该治罪吧?” “近卫长!”林跃仍是望着宪兵队长,头也不回地喝道。 “在!”近卫长跑步上前。 “这是怎么回事?”林跃问道。近卫长道:“起因是,宪兵队在拷问八四七小队时,语言过激……” “什么语言过激?他们想造反!”宪兵队长叫道。 “我在这里,你们尚且如此嚣张,可见你们平时对士兵的态度!”林跃的手按在剑柄之上,宪兵队长马上被吓呆了。 从近卫队长口中,林跃大致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宪兵们平时飞扬跋扈,与军队的关系就不好。这次抓了善尚小队绑在旗杆之上,引得几百名军士旁观。军士们一心向着军方的人,一齐起哄,搞得审讯进行不下去。这时候,有个宪兵不知死活地骂了一句“兵痞”,几十名军士压不住怒火,上前围殴,结果打死一名宪兵,打伤多名。 林跃听完近卫队长的叙述,大致了解了情况。他并不想偏袒哪一方,他现在考虑一切事的标准只有一个:怎样才能有利于攻占刺尾。 过了不到半分钟的考虑时间,他走向旗杆,向善尚举起了手中的剑。 围观的士兵们一片惊愕之声,在他们眼中,林跃是可敬的统帅,现在居然向自己的下属举起用来砍杀敌人的宝剑。 宪兵一方则面露得色。 剑挥下。 劈断了缚绳。 善尚低下头,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他脚一软,向林跃跪了下去。 “公爵大人!”宪兵队长气愤地道。 “把宪兵队拿下!”林跃将剑插回鞘中,“另外,让所有宪兵撤回波旁,他们在这里,只会影响战事。” 掌声四起,宪兵队长被林跃近卫拖了下去,双足乱蹬,骂道:“林跃,你想造反吗?竟敢这样对待宪兵,我要到宪兵总部告你!” “告吧!”林跃冷笑道,“你这句话传到王上耳里,我想死的应该是你。” 那宪兵队长果然不叫了,甚至被近卫在屁股上踢了两脚,也没有叫。 “你知道该怎么替我写奏折了?”林跃翻身上马,对近卫队长道。 “是的,大人!”近卫队长因为兴奋而脸色泛红,“我会收集宪兵们在这里的劣迹。至于这个宪兵队,我会告他们污辱军旗罪、污辱帝国军人罪、辱骂将士罪、执法犯法渎职罪、阻碍军事行动罪……” 林跃都已走了好远,近卫队长还在兴奋地数落着罪名,他的身后,是一大群欢呼雀跃的士兵。 *** 刺尾城早就发不出军装,现在的城头,分不清谁是军人谁是平民。只要是手上有武器的,都是战斗人员。 “罗蒙的伤还没好?”韩布道。他现在已征不到新兵,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城上。 郎翔坐在他身边,笑道:“自从郑福中箭养伤之后,罗蒙也受伤了。一伤就是几个月。我看,那伤是他自己搞的。” “哦!”韩布奇道,“你凭什么这样说?” 郎翔笑道:“那箭伤在屁股上,箭是我替他拔出来的,是我军的箭头。我想林跃再穷,也不至于要到城前捡我们的箭头用吧?” 韩布哭笑不得。 刺尾城还剩下几万人,几乎都是后面征募的平民,最可怕的是无失可征。他的卫队都到后方去抓壮丁了,可是在这刺尾凤竹一带,人比最少见的大虫还少,跑不了的早参军了,跑得了的绝不会傻到回头。 幸好在这时候,林跃很有默契地减缓了进攻频率。韩布原以为是天神相助,后来才知道这个神是云镜南。固邦城被夷为平地,让兰顿兵员运送和军需补给速度大打折扣。 可惜,就是按这种速度,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我们在这儿朝不保夕,”韩布恨得咬牙切齿道,“他们却在有屋檐的房子下面饱吃饱喝。”可恨的兰顿人用火箭烧光了刺尾城的房子,现在城里完整的木头就只剩下旗杆和伤兵的营地。 连堂堂前线统帅的梦想也不过是在房子里吃顿饱饭,郎翔只能苦笑,道:“韩大人也别怪他们了。郑福和罗蒙总算还留在刺尾城,这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我不是说那两个难兄难弟,”韩布道,“我是说援军。” 到目前为止,除了韩布,王朝没有第二支援军。要不是每周都有信使到刺尾,韩布真要怀疑自己所在的是不是最后一个城。 “他*** !”郎翔骂了一句。 “他*** !”韩布也骂道。两个人相视一笑。这两个人在近四五年时间里没有说过十句话,可在刺尾城却成了朋友。 “如果援军不来怎么办?”郎翔道。 韩布摇了摇头。 就在郎翔猜测他的摇头是指“不知道”还是“不会”时,韩布坚定地道:“就算所有王朝城主都黑了良心,陛下……陛下他一定会来的。” 郎翔从他眼中读出了信心和信任,可是来不及感动了。 兰顿军又发动了冲锋。 *** 随着战争时间无限期拉长,善与恶,美与丑,在地狱式的战场上失去了界定的意义,甚至连生存与死亡都没有多大区别。 更别说双方统帅谈论的话题。 “援军会来吗?”蒲力在问林跃同样的话。 林跃看了蒲力一眼,是那种诧异的目光,带着点鄙夷。如果换一个人,一定会觉得很不自在。 但蒲力就是蒲力,他丝毫不介意对方用目光讥讽自己,仍然问道:“林跃公爵有什么理由认为王上还会追加援军?” 林跃完全是出于一个贵族的素养,才缓慢而简略地回答了蒲力的话:“你见过赌徒吗?” 蒲力也不是傻瓜,他细细一想,便明白了林跃没有说出来的所有话。 兰顿王室,已经征募了过百万士兵。如果这时候中止西征,后果不堪设想。 首当其冲的将会是兰顿王。西征决策错误,将会引起朝野的一片嘘声,那嘘声只会表达一个意思“王上太蠢了”。接踵而来的将是实质性的王权危胁,政变或是叛乱。维护王权的唯有军队,而军队在这次西征中损失惨重,唯一能补救的便是征兵再征兵,早日结束战争。 即使是国内不发生政变叛乱,还有来自王朝的威胁。王朝抗兰战争的胜利,将会使国内团结一心。比较两国战争后的状态,谁会发展得更快更好不言而喻。可以预见斩草不除根的后果,一定是王朝变本加厉的报复。 蒲力也很懊悔自己怎么没看到这点,以至于要被林跃取笑,他转换话题道:“林大人把宪兵队都赶回去,这样做好象不是很明智。” 林跃不屑地道:“只要能打赢这场战,我相信王上不会计较这些的。” “是吗?”蒲力不阴不阳地道。 林跃看了蒲力一眼,后者假作没看见。 蒲力这时候找回了一点心理平衡,暗道:“别看你战局看得比我准,揣测王上的心可不一定比我强。” 他不再说话,身边的林跃此时在他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垂死之人罢了。 “我一定要忍住……我才不会去说‘你迟早死定了’,那样他就会问我‘为什么’……到时候我说什么好呢?难道要告诉他,功高盖主,从来就没有好下场。古代是,现在是,以后还是……抗命不遵,以致固邦失陷。久攻不下,现在又驱逐宪兵。林跃啊林跃,你这是取死之道……” 蒲力在心里带着蔑视的同情,正和林跃刚才用鄙夷的目光看他一样。 其实,林跃早就想过这一层。他早就明白了,在建不朽之功和明哲保身之间,他只能选择一样。现在如果遵从兰顿王的旨意,乖乖地回到王朝,西征军的战局将急转而下。所以他不能走,同时也明白了古往今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功成身死的例子。 *** “蝶儿,蝶儿!”辛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蝶儿面前。 “又去操练啦?辛苦了,要喝一碗吗?”蝶儿端起刚煮好的奶茶。自从云镜南夷平固邦城后,她的心情好象好了很多,待人接物也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不,不喝了!”辛巴抚着胸口,让自己的气顺一些,这才道,“大事不好啦!阿南大人受伤了!” “咣当”一声,奶茶打在了地上。 “快带我去,怎么回事?兰顿人打来了吗?”蝶儿抢先出了门。 “蝶儿,骑上马。很远的,在拉罕山峰。”辛巴跟了上来,在蝶儿面前比划道。 蝶儿立时站定脚步,奇道:“你们不是去校场操练的吗,怎么会去拉罕山峰?那儿可不近。” “先上马吧,边走边说。”辛巴将马牵过来,伸出手环成圈形,将蝶儿送上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开始口沫横飞地介绍情况:“今天我们正在校场呢,然后就跑来一个老头,说他是兰顿帝国笼雾雪山的隐者。这次万里迢迢来到草原上,就是为了找阿南大人一决高下。如果谁胜了,就可以享有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 “然后呢?莫大哥答应和他比武了?”蝶儿皱眉道。 “我们哪会那么轻易就让阿南大人冒险?”辛巴道,“而且,阿南大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啊。每年有多少人想找他比武啊!”辛巴这句讲得倒不是假话,云镜南刺杀李城子后,在武术界声名鹊起,来找他比武的人不计其数,但他都拒绝了。 其中有些人很烦,在阿南要塞呆上一个月也不肯走,白吃白喝。辛巴每次问云镜南:“我看这些人都是庸手,不如让他们一起上,大人一并打发了就是。”云镜南每次都瞪他一眼,回答道:“做人要低调。” 蝶儿听得不耐烦了:“辛巴,快说啊,莫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路还远着呢,听我慢慢说。”辛巴在马上手舞足蹈地比划,“桑奴先上去了,没想到一招未递就败下阵来。那刀还没有出鞘呢,整个刀鞘就被那个兰顿高手挑飞在半空,人家的树枝已经指着桑奴的咽喉了……” 蝶儿见辛巴不紧不慢,料想云镜南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也就懒得催他,问道:“怎么会是树枝?” “高手嘛,没听过越是高手,越不在意兵器的吗?人家说了,要不是为了和阿南大人比武,连这根树枝都懒得用呢?”辛巴简直就是没把桑奴落败的事放在心上,“这时候大人就站出来了……他能不站出来吗?自己的手下挨了欺负,再不站出来也太不象老大了。” “总算说到正题了。”蝶儿看辛巴说话,看得眼睛都痛了——在马上看唇语难度要大些。 | | | | 第82章征兵1 只听辛巴道:“两人还没有动手,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两人身上的杀气,当真是日月无光,鬼神变色。我们这些近卫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当然,我的功夫要好一些,所以基本呆在原地没挪动。” “这样过了半晌,有一个近卫受不了两个高手杀气所逼,通地一声倒在地上。这时候,阿南大人说话了。他说什么来着?对了,他说,高手对决,非凡人所能抵御,这样吧,朋友,我们到拉罕山峰去吧!那兰顿高手赞道,果然不愧是云镜南,离我不到七尺,相持这么久,居然心血不乱,仍能说话,好,你说到哪里比就到哪里比。” “虽然他们二人的杀气厉害,我们哪放心得下阿南大人孤身涉险,所以都拼着老命冒死跟随。可是他们二人轻功太好,我们追不上,最后只能在顶峰下面的一个山腰上看二人对决。那拉罕山峰终年积雪不化,也不知道堆了多少年的雪,被这两个人的剑气激得满天乱飞……可惜了,拉罕山这清凉胜景,今年是看不到了……别催我,我继续说。其实我们也看不清什么啦,满天都是雪块雪水。大概两三个时辰后,我总算看到了天空,大家一齐往峰顶望去,那兰顿高手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阿南大人踉踉跄跄地扶着剑站起来,似乎是受了伤。我们拼了命地往上赶啊,终于看到阿南大人,见他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就问道,大人,你赢了?大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出话来,后来用剑鞘在湿泥地上写了几个字——我受了内伤,不能动了,你帮我叫蝶儿来,不要惊动别人。我这才知道出了大事,慌里慌张地赶回来找你……后来在路上我想通了大人点头又摇头的意思,那是说,他虽然胜了兰顿高手,但那高手用的是树枝,他用的是剑,虽胜而不武……” 辛巴说了半天,总算说清了大致情况,蝶儿此时显得比较冷静,眼望前方道:“快,内伤可不好治,我还懂得一点医术。” 阿南要塞附近一马平川,除了终年白皑皑的拉罕雪山,地平线上没有任何突起。蝶儿、辛巴二人不用辨认方向,便可以沿直线向雪山驰近。 早早便看见雪山峰顶,可是直驰了近两个时辰,夜幕降临,二人方才来到山脚之下。 “到这里马就上不去了。”辛巴道。 “那就爬上去。”蝶儿一咬牙,向峰顶直攀。 蝶儿直爬得香汗淋漓,才到了峰顶。 此时峰上已聚集了上千人,都是近卫军士和闻声赶来的神族、厥奴族部民。 “莫大哥!”蝶儿拨开人群,只见云镜南躺在桑奴怀中,旁边围的都是人,水裳也在一边,不过双手叉腰,看不出脸上是阴是晴。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莫……”蝶儿只叫了半句,便泣不成声,上前将云镜南搂在怀中,“你醒醒啊!” 云镜南的手指动了动,喉头咕噜一声,睁开眼来,勉强露出笑脸,道:“你来了!我……我好冷!” 蝶儿急道:“你伤在哪儿?我看看!” 云镜南苦笑道:“没用的,是剑气,横斩而过,是兰顿笼雾派的迎风一刀斩。剑气贯穿了我的心肺肝脏,这次,我……我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蝶儿哭道:“不会的,不会的!” “在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愿望,”云镜南咳了两声,“蝶儿,你这么好。我死了之后,还会有更好的男子来追求你,我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们祝福。现在,我只想问你,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生命,你会答应和我在一起吗?” “我们这不是就在一起了吗?”蝶儿珠泪涟涟,凄声道。 云镜南拼命地挣起上半身,颤声道:“我是说,如果上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你会答应我的求婚吗?” “你若是去了,蝶儿终身不嫁!” “有你这句话,不管是不是骗我,我也可以欣慰地去了。”云镜南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神力,居然扶着蝶儿的肩膀站了起来,“我生在西北面,我们王朝人死的时候,都要对着自己出生的地方。蝶儿,你扶我起来。” “是回光返照。”辛巴在一边悄悄对桑奴道。 “你不吱声没人当你是哑巴。”桑奴一掌将他的脸顶开。 云镜南在蝶儿的搀扶下,向峰崖边走去。 “蝶儿,还记得飞羽城吗?我们也是这样走向崖边,我想那时你就想好了,非我不嫁。”云镜南这时的神气根本看不出是个垂死之人。 “那时的风景好多了,还有云海。现在前面一片都是黑黑的。”蝶儿伤感地道。 云镜南笑道:“只要我愿意,大地会变亮的。” “什么?”蝶儿错愕地道。 只见云镜南从身边人群里要过一枝火把,高高向前抛去,火星飞散,天空为之一亮。 随着那火把坠下深谷,大地突然亮了起来。 那不是黎明曙光的那种明亮,而是红色的火光。 刚才云镜南掷下的火把,散余的火星还象莹火虫一样在空中飞舞,山下便出现了更亮的火光。仿佛千万枝火把在一刻之间一齐点亮,拉罕山峰下的草场上,出现了一片异彩流光。 那火光排成四个大字“我爱蝶儿”。 同时,山下山上一齐欢呼,带着草原人的爽朗和对美好生活的赞颂。 “蝶儿,嫁给我吧!”云镜南持握蝶儿双手,向她单膝下跪道。 天地间静了下来,纯朴的草原部民都在看着这对情侣,在他们心里,都有着诚挚而美好的祝愿。 水裳觉得牙好酸,只觉得天地间最可怜的就是自己:“我为什么就没经历过这种浪漫,到现在连朵格桑花都没收到过!如果有人这样对我,即使是脸上不长毛,我也会……” 辛巴则向往地道:“好浪漫啊!” 桑奴有点看不懂:“大晚上的,叫这么多人来点火把,是要围猎吗?” 大地上的火光在蝶儿眼中跳跃,她眼中闪过一丝莹光,一瞬即逝。 “莫大哥。”蝶儿终于在千万双期待的目光中开口了,“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 然后她便翩翩下了峰顶。 云镜南本以为自己这招必杀无疑,没想到一点都没起到效果,他看着蝶儿下峰的背影,绝望地叫道:“蝶儿,你要怎样才能答应啊?” 当然,蝶儿看不见他的唇语。 辛巴、桑奴等人上前安慰道:“大人,我们都很理解你,别伤心了。你不是经常鼓励我们,不要轻言放弃吗?一沙大师说过,涅槃重生,不是身死而是心死,心死之后,凡人才可以成佛成圣……” “什么乱七八糟的!”云镜南把辛巴推开,伏在桑奴怀中大哭道,“你们还可以隔三差五钻钻帐篷和姑娘幽会,我呢,都老大不小了,身边连个可以碰的女人都没有,这日子,没法过了!” 水裳走过来,毫无同情心地踢踢云镜南,道:“半夜了,大伙儿都倦了,早点下山吧,明天还要去布鲁克城找古思呢。” *** “做个平庸的君主有什么不好?”兰顿王这一年多来,体会到了王者的痛苦。 波旁城的奢糜生活恍如隔世,露脐美女的舞姿、金碧辉煌的宫殿、精致绝伦的甜点似乎是上辈子的事。现在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有臭汗熏天的士兵、风起沙扬的边疆和难以下咽的粗食。他这一年多,确实累得象条狗。 他并不是不能把舞娘、厨师带到库克来,但作为一个有着宏图大志,放眼四海的有为之君,怎么能不和军民同心?同不同心不知道,可这样子还是要摆的。在林跃击破固邦之时,他把蒲力派了上去,原以为这样就能让局势按照预想一步步发展。 想不到林跃脱出了掌控,连战局都一路出乎意料。先是让古思从指缝里跑了,然后是郎翔和韩布这两个疯子,一点都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再然后他的前任宫廷教师云镜南横插一杆,占了固邦城又一把火烧了。全然无逻辑可言,却又正好撞中兰顿王的软肋。 从固邦消失之后,兰顿王就成了军需转运总管及征兵大队长。 这换了谁也不愿干,有雄心壮志的人最过不去的坎就是“我为什么要干这些小事”。而且,蓝河公国自从民间自发应征了二千人后,就再也不响应征兵了,兰顿王的脊梁骨总是凉飕飕的。 刺尾城象一只吸血蚂蟥一样,拼命地吮叹着帝国的精血。成千上万的壮年,被送向前线。本来一年可以上交三担粮食的壮丁,就这样无声不息在消失在刺尾的泥潭中。还有那些吟着先贤诗句走上战场的贵族和骑士,也将鲜血洒在了疆场的尘土中。 如今,蒲力向库克索要兵员的密信又摆在兰顿王手中。 这真是让他为难的时刻。 库克原聚集了四十万后备军,加上林跃的八十万人。兰顿王一度以为,* 这一百二十万大军,足以攻克王城。 然而,古思费去了他二十万人。接着,刺尾城胶着战局,让他向前线补征了三四十万士兵。最值得史学家们竖一竖大拇指的是,他将剩下的二十万库克驻军又拨了一半给刺尾前线。 剩下这十万人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动的。万一古思奇袭库克,万一蓝河起义,万一云镜南想见一见自己夕日的学生……十万只是保身之数。 他身边没有谋士。 自从那次犁师兵败回到波旁,引起帝国政局大变,他也借那次机会登上了亲政的宝座。从那时起,他在一夜之间便学会了如何单独面对各种问题。 “撤军!” 一旦撤军,他将摆脱在库克的这种艰苦生活。更有信心的是,他在有生之年不会再向王朝挑起战争。剩下的事,便是回到波旁,选一个漂亮贤能的王后,生一堆小王子。然后从小王子中培养起一个继承人,用以抵抗反扑的王朝宿敌。 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很轻松。经过这次大战,攻防双方都需要几十年来恢复元气。而那已不是兰顿王的事了。 “继续进攻!” 万一输了,下场会很惨。不用说国内的压力,反扑的敌人会很快将整个帝国踏在脚下,厥奴人的牧群会赶上神圣的王殿,古思和铁西宁的骑兵会在波旁的咖啡馆里饮马。 可是,如果胜了呢? 兰顿王的血液沸腾了!他的雕象将塑立在波旁中心广场祖先的身边。不,将塑立在帝国每座城市的中心广场上。万世将以他的名字为荣耀——伟大的征服者,兰顿大帝国的中兴之主,兰顿巴里哈大国王! “秘书官!” “在,陛下!”宫廷秘书拿着鹅毛笔和纸躬身而入。 “拟一道旨。” “准备好了,陛下。” “兰顿国王巴哈里诏告天下。帝国军西征以来,将士用命,前线浴血。不到一年,已夺得王朝半壁江山。兰顿英雄先祖在九泉之下,亦感万分欣慰!值此伟功盛业将成之际,吾国上下,更应团结用心,追随朕之宝剑所指,创不朽帝国时代。特发征兵令如下,各公国征五万壮士,公爵以下诸臣,以所辖骑士领数,每领认募骑士一名,步兵五名。自接旨之日起,半月之内备齐兵员,一月内输送至库克城……钦此!” 秘书官的鹅毛笔抖了一下,在白纸上溅出一个墨点。他抬头偷眼看了看兰顿王,庆幸这位帝国领袖没有注意,于是继续写下去。 秘书官心里愁苦之极:“第一次征兵,我的两个骑士领就出了一名骑士、十名壮丁,现在再出一名骑士倒还有,再出十名壮丁去哪找?唉,今年的收成难说了……” 踌躇满志的兰顿王,根本注意不到身边这个卑微的秘书官的小算盘,他准备孤注一掷,倾全国生力,再征百万之师,向王朝挥出致命的一拳。 既然是重拳,起势也必然惊人。兰顿王年轻的脸上,眉头紧锁,他已下定决心,准备顶住一切压力,将这一拳之力攒足。 库克城上空的战云,反射着落日余晖的金黄光芒,将兰顿王远望西方的侧脸,映出一圈金光。历史定格在这个画面的时候,战鼓开始在兰顿全境敲响。 *** 十天之内,八百里快骑已将征兵诏书传至兰顿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黄琉璃城,兰顿帝国东南部的城市。这里离边境很远,数百年来,除了现今兰顿王的爷爷那辈发生过一次与厥奴人的目击事件,就从未闻到过战场的硝烟。而且那次目击,目击者与厥奴人相隔约一里地。 黄琉璃城在首次西征军招募中并未派予任务,但终于被兰顿王的二次征兵诏书卷入战争之中。 “当家的,征兵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比上次到卢伦堡开会还远啊?”阿胡男爵的太太担心道,上次男爵到卢伦堡开会,去了七八天,可把她给寂寞坏了。 阿胡男爵摇了摇头,他这个老婆,除了天天粘着他,什么也不懂。可是,他就喜欢这样的女人,当下阿胡疼爱地抚一抚太太的头发,道:“甜心,那地方可远了,恐怕要走上一两个月。而且,那是战场,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呢!” “为什么回不来?”男爵夫人道。 “打战是会死人的。”阿胡男爵愁眉苦脸地道。 “他们都没有妻子的吗?为什么要扔下可爱的妻子去送死呢?”男爵夫人今年才二十岁,她出身于一个骑士家庭。 阿胡男爵不知怎么向天真的妻子解释这个问题,只得强压愁苦道:“这是陛下的诏书,每个贵族都必须出人,按骑士领的数量要出一个骑士。我们只有一个骑士领,所以我必须要上战场。” 男爵夫人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男爵夫人的眼睛里闪出光来,道:“我们不要骑士领了,这些田地有什么用?家里的钱足够我们过下半生。我们走吧,把这些田地分给下面的穷人!” “这,这不是抗旨吗?”阿胡男爵担忧地道。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男爵夫人坚定地道,“诏书上只说骑士领要出骑士,我们没有骑士领了,自然就不用出。如果你怕王室追究的话,我们可以离开。” “我们可以去哪儿?”阿胡男爵被说动了。 “蓝河公国。听说第一次征兵那儿就没有出人,应该是全帝国最安全的地方。”男爵夫人道,“而且,忆灵国主是我的偶像呢!她在波旁城是那么地勇敢,而且身材也那么好……” “好,甜心。我们就去蓝河!” 在他们讨论的时候,黄琉璃城男爵属地的平民已经有人在收拾行李,他们的选择和男爵夫人不谋而合。 *** 兰顿帝国真正意义上的西部,是波旁城以西的十五郡。这里的国土面积只占整个帝国的四分之一,但是却集中了一半人口。 | | | | 第82章征兵2 波旁城附近受王室垂恩眷顾,这里的贵族相较于西部,拥有十倍的土地,对兰顿王的征兵令,自然是坚决贯彻。 而在西境兵云、库克一带,几乎已沦为军队预备营,兵员已征无可征。因为长期战争,一部分人将王朝视为世仇,应募极为踊跃。即使有些贵族不想卷入战争,也都身不由己——数十万军队在这一带集结,早将这里弄成一个准军事管辖区。 在这里,酒店老馆通宵开门,把全店的藏酒全搬了出来,免费请客人畅饮,因为明天,他自己就要扔下妻子和三个孩子,走上前线。 大部分骑士将自己的田地交给领主或钱庄托管,带着几个壮丁到军营报道。 稍稍能安慰这些爱国者的是一张《应征光荣鉴证》,上面写着这样几句话: ……感谢阁下为国家所做的贡献。凭此证和军队的表现鉴定,阁下或直系家属将在战后获得等同于目前至少两倍的土地。…… 当然,不止是骑士收到这样的国家承诺。平民们也得到了承诺: ……战后将授予骑士身份,并着情奖赏五到三十亩私有土地。 有心机的人,很快就能看出这个承诺背后的意义。 土地总量来自于对王朝的侵略。能实现这个承诺最大的前提,就是在战争中获胜。由于林跃在前线的表现,大多数国民对于取胜还是充满信心的。 可是有些人发表评论:通过统计,帝国承诺出去的土地总量早已超过王朝与帝国的有效土地总和。所谓有效土地就是适合人居的土地。那么多出来的一部分土地将如何解决呢?接着,便有人预计,解决方案来自于战场伤亡。 比如一个骑士领,男人几乎全上了战场。用第一拨西征军伤亡逾半的比例算,有一半人回不来。剩下的孤儿寡妇无法维持土地的经营,届时可能会由国家出面,低价收购,再转赐给有功战士。 这样的论断当然是一厢情愿,但是大家更不愿意去想国家会失信。 数千里兰顿土地上,到处都是向库克城行进的队伍。 两个骑士并肩走在前往边境的路上,他们身后是十名无精打采的平民战士。这里本来应该是风景宜人的地方,但是大路已被前往应征的士兵们踩成一片泥泞。过路的人早已没了欣赏风景的兴致。 这段时间,这条前往库克的道路,也许集中了全帝国各地士兵靴底带来的泥土,以及各地战马带来的马粪。 占骑士,你对这次应征有什么看法? 两个骑士并辔而行,低声交谈。 能有什么想法。为国而战,到了库克就准备上刺尾前线了。听说那儿的阵亡率可是很高的。但愿能被分到布鲁克防御圈,听说古思很久没动静了,那里应该安全些。但愿吧,可能性不大。 骑士对未来充满迷惑,他回头看了看疲惫不堪的步兵们,大声叫道,小的们,都提起精神来!我们到前线是为了立功,是为了土地。为了帝国…… 步兵们有气无力地齐声应道,然后就有人补了一句:卫德,你在想老婆吧?打战要很久的,我看你那老婆该耐不住寂寞了!去你的,你的老婆才耐不住寂寞呢!还是想想怎么活着回去吧,小心王朝军把你的脑袋砍了!哈哈! 苦中作乐的士兵们暂时忘却了烦恼。 *** 虽然是夏天,蓝河公国却不象别处那样热气腾腾。蓝河人在几经兵戈之后,终于得以避开这场世纪大战,在维斯妮洲大陆上偏安一隅。也许正是因为这点,蓝河的夏天才格外清爽。 乔安德镇,是公国北部的一个小镇。这里是蓝河这个世外桃源中的世外桃源,小镇以酒业闻名,在这样的天气,盛产的正是一种酒精度不高的薄荷酒。每到夏季,附近百里的人都会赶到这儿来品尝薄荷酒。 镇长维克是个小庄园主,这一生都没有什么奇遇,过着平凡的生活。这天,他如往常一样来到镇上最出名的酒馆 长藏久酒. 镇长先生,您来啦!昨天的酒还存着呢,我给您去拿。 酒店老板眼尖嘴利,远远地看见维克,便越过两个伙计迎了上来。 楼上的座位给我留了吗? 维克是这里的常客。 留了,留了! 老板连声应道。 维克一挥手,示意老板不用招呼自己,径直向楼上走去。 走到梯口时,却听到上面有谈话声,他不竟呆了一呆。 二楼是临时隔出来的,原是酒馆老板为了自己休息搭建的。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乔安德镇,颇有情趣。只是镇上人来喝酒,为的就是放松,和朋友邻居一起畅饮谈笑才是他们最好的放松方式。以前只有镇长维克和酒馆老板才会到这个静处来。 怎么,上面是谁? 维克皱眉问老板道。 镇长先生,那是三个人,其中有两个应该是外地人,他们专门向我要个静僻的地方,出手又大方,我就…… 老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口袋里的金币还在沉甸甸的,然后他小声对维克道, 依我看,这些人不是平常人。哦! 维克来了兴趣,拾级而上。 上得楼梯,便看见三个人坐在南角的桌子上。其中二个果如老板所说,是外地人——他们脚上穿着蓝河人不爱穿的布靴,身上穿的倒是当地服饰。而且这两个人都油光粉面,身材略胖,也不象饱经磨难的蓝河人。 那二人对面,坐着一位年青人,上身如标枪一般挺直。那两个外地人在他面前,有些畏惧,却不断地套着近乎,就象两只垂诞的鬣狗在看着捕到猎物的狮子。 那三人见有人上楼,也是一愣,外地人本来在说什么,就停了下来。那个威武的年青人手一摇,对着外地人道: 没关系,继续说! 显然根本没把维克的出现当一回事。 维克在西角的一张桌子坐下。他觉得那个年青人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只听那个说话的外地人犹豫了一下,也许看维克也不象坏人,就继续对那年青人道: 您看,我的东西那么便宜,可很难再有这样的价格了,您就不再考虑一下?承蒙您看得起我们,开的价确实也很公道。 那年青人不急不慢地道, 可是,这里是蓝河,刚打过战,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气。大家的日子都很艰难。六万金币,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六万金币! 在一旁竖着耳朵的维克差点把酒杯打了,心里暗暗吃惊,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还在猜测,很快便知道是什么值六万金币。 我对你们手里的土地没有兴趣,那儿离蓝河太远了,管理起来也不方便。 那年青人道。 两个外地人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我们还是欢迎朋友的。 那年青人笑道, 你们可以在波旁城找买主。卖掉地产并不是个真正的好办法,祖先的土地怎么能就这样卖了呢?唉,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 外地人道, 其实我们之所以会向您叫出这么低的价,也是希望在您的护佑下好好过下半生。 一个拥有六万金币价值土地的人,那肯定是贵族。连贵族都要向这个年青人求助,使维克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年青人对外地人善意地笑笑,道: 大家都是朋友,我和主人永远都把你们当成朋友。地我们不要,你们可以带着钱到蓝河来,在这里,我会为你们置办一座庄园,绝不会让你们吃亏。 两个外地人相互看了一眼,满脸都是感激之情。 我和主人?他的主人? 维克心里又咯噔一下,从刚才的对话中,他猛然想到这个年青人是谁了。清凉的薄荷酒在他酒里变得没什么味道。 三个人又谈了一会儿,那年青人率先站起来道: 就这样吧,我的朋友。我和主人在蓝河等着你们到来。顺便转告老朋友们,我的大门永远对北方的朋友们敞开。 那两个外地人就差跪在地上感谢了。 那年青人起身向楼下走去,连看都没看维克一眼。外地人则看了看维克,慌慌张张地跟着下了楼。 维克在二楼上看着三个人在楼下分道扬镳,这才冲下楼来,对老板叫道: 快,拿笔,拿笔!什么? 老板没反应过来。 笔,笔! 维克急得直做手势。 要笔干什么?我们这些粗人,除了两年写一次信,都看不到笔。那信还是叫人代写的…… 老板慢吞吞地找笔。 快点啊! 维克急得脸都变形了,但是却极力压低着声音,那是君悦大人!刚才在楼上喝酒的是君悦大人! 第83章亲征 不会吧! 酒馆老板将笔交在维克手上。 我要让君悦大人签名! 维克镇长一闪身便窜出了酒馆。 酒馆老板愣了一下,也追了出去: 等等我,等等我。我也要个签名,我要把签名刻在招牌上,那生意保准好! 可是君悦早已乘马离开了乔安德镇。维克和酒馆老板只能望酒兴叹了。 君悦这样的蓝河二号人物,很少出现在乔安德一带。可是,征兵诏书发出的这段时间,他却不断出现在北部的几个城镇。一些谨慎的贵族,开始为战局感到不安,其中一部分,选择蓝河作为后路。 他们在我父亲生前至少不是敌人,那就是我犁忆灵的朋友。君悦谨遵忆灵的意思,对来求助的贵族一一接待。他经过几年锤炼,对这些谈判游刃有余,既会保证蓝河利益,又能最大限度地让贵族们感激涕零。 几天前,征兵诏书也下到了蓝河。 忆灵认真地看了两遍诏书,便把它放在桌上。 君悦知道国主正在考虑,所以暂不发言。其实在他心里,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要公然反抗兰顿帝国,君悦自认还没有实力。因此,必须想一个权宜之计。 首先,应该虚报户口,把征兵名额压到最低限度——蓝河经过几次战乱,人口统计早就乱成一团,虽然这在战后又整理过了,但足以成为虚报的理由。君悦准备按实际人口的四分之一应募。 然后,应该尽量延迟到库克城的时间。谁知道刺尾战事会不会有变化,万一林跃攻破刺尾,君悦是不介意派出一两万人摇旗呐喊的。若前线战事不利,他会想出各种办法延误时间,即使是虚造一个草原联盟骚扰边境的战报也在所不惜。对于造这个假情报,他更是有把握: 阿南大人在固邦欠着我一个人情呢! 从数量和时间上一卡,蓝河公国的损失应该可以降到最低限度。 君悦胸有成竹地看着忆灵,等着她问 你的意见如何 ,然后就将这些计划和盘托出。 忆灵显得很有精力,自从君悦带回固邦会晤云镜南的消息,她的脸上就似乎焕发出光彩。现在,她在思考,但一点都不忧烦,而是象一个充满信心的公国舵手。 君悦。 忆灵终于开口了,不过没有询问,而是用命令的口气, 公国不准备出兵。 君悦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没想到忆灵如此果决。 一个君主,首先想到的应是让臣民安居乐业,而不是用他们作筹码,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忆灵坚决地道。 君悦硬生生地将自己想要劝说忆灵的话收了回去。忆灵硬朗的态度影响了他,让他不自觉地无条件支持。而且,忆灵有什么错?她倚以做出决定的,是让君悦心悦诚服的道理。 他稍稍理了一下思路,表态道: 我同意国主殿下的决定。 接着分析道: 兰顿王看来是要孤注一掷了,他没有余力来对付我们。如果他向蓝河用兵,我想古思和阿南大人都会趁机而动的。 他这些话与其说是分析,倒不如说是说服自己。 忆灵点点头: 大不了,我们也当牧民去。***阳光不错,风和日丽,水裳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她洗了个澡,心情便更好了。自从在东荒地呆过,她就很珍惜每一次洗澡的机会。而且,现在洗起澡来一点都不用担心那个色狼,那色狼最近被一场失败的求婚打击得象个蔫柿子。在这样美好的心情背景下,她想起了德德。 好久没看到德德了! 水裳寻思德德一定在五彩佛帐,他最近老跟着一沙,于是骑上马向三里外的五彩佛帐而去。 佛帐前聚了不少人,大都认识她,于是让开一条路。德德作为一沙的第一批弟子,得以坐在帐中听讲,此时见了水裳,微微颔首。水裳见他已渐淡了丧妻之痛,也很是高兴,向一沙微笑致意后,便坐在帐篷一角。她除了佛帐初建时来过之后,就再未听过一沙讲经。 只见一沙取木椟轻敲了下帐顶悬挂的小钟,便是讲经课要开始了。众人齐刷刷地站起身来,水裳只得也站了起来。 天神降子,阿南为王! 众人齐声诵道,把水裳吓了一跳。 这个阿南! 水裳恨恨地骂了一句。 一沙讲了一些关于新教礼仪上的事,水裳虽未听过,却也看到了一年多来部落里的变化。她还是支持新教礼仪的,至少,新教提倡废除原先各部信仰混乱的诸神,而改信一种六只手臂的神,这使部落里无谓的流血事件少了很多。 而且,新教废除了原来草原上残忍的殉葬仪式,死亡部民的妻妾、战马得以保住性命,而财宝也不随葬,而是交给五彩佛帐,由佛帐负责超度亡魂。 还有一件事让水裳感到满意的是,新教的祭祀礼仪大大节约了成本。从前的部族,每月一小祭,每年一大祭,每次都要宰杀活牲。部族的小孩只能饿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祭品腐烂掉,每年因为偷吃祭品而遭到割舌之刑的小孩更是不在少数。而现在,新教规定每次祭祀只要用酥油、奶茶就可以了。 一沙的这段讲说才不到一个小时,接下去的整整一个半小时都在宣读《阿南王神语录》。 这样,水裳就不得不吐了。 世上只有一个神,那就是有着无上神通的六臂神佛。每隔一百年,他都会派一个使者前来拯救世间的苦难,现在,这个使者正在我们中间。他就是博爱的阿南。 一沙虔诚地道。 天神降子,阿南为王! 部民们也虔诚地一齐诵道。 水裳则在下面嘀咕道: 什么博爱,我看是滥爱才对。 她的声音大了一小点,立即招来一片白眼。 阿南使者以博大的爱心和智慧,不但会带领草原走向和平,还将把爱之光洒向整片大地。从他到了草原以后,各部族变得和睦,牛羊多了,人丁旺了,王朝和帝国都不再敢象从前那样欺负草原人。这一切,都证明了阿南就是神之使者! 一沙继续道。 | | | | 第83章亲征 “天神降子,阿南为王!”部民们早已念熟了这几句。 水裳这次忍住没吭声。 “在这个充满苦难的时代,唯有阿南是一盏明灯,所有的人都应不存私心地服从他,跟随他。为神之使者献身,即使是肉身飞灭也将涅槃重生……” 水裳好久没到五彩佛帐,想不到讲经的内容竟然发展成这样,她一口没忍住,跑出帐外吐了起来。 “这个死阿南,居然编了这么多瞎话!死一沙,居然助纣为虐。”她边骂边吐,再也没进帐去。 一直等到众人散尽,等在帐外的水裳这才揪住一沙道:“一沙,你和阿南在搞什么鬼?” 一沙一副大不解的样子,奇道:“什么搞鬼搞怪?我只说佛神不信鬼怪。” “装傻呢!”要不是看在周围牧民还未散尽,水裳真想把一沙的耳朵从他的光脑壳上揪下来,“装神弄鬼的骗骗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要骗得这么狠?当时口口声声说的是为了部民们,现在我看部民也都要变成疯子了!” 一沙的脸色反而轻松下来,笑道:“水裳施主,你说的就是这事啊!我先问你,你相信阿南吗?” “相信?”水裳认真地想了下,“那也要分什么事。比如,我相信他够义气,够朋友,够聪明,但我也相信他随时肚子里都有点坏水,比如爬到神族的帐篷顶上偷看……” “够了够了。”一沙止住水裳后面的话,道:“只要你相信阿南对草原人绝无恶意就对了。” “这点我相信。当年他逃到这里来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他。”水裳道。 “阿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所做的事一定是对联盟有利的。”一沙说着便又露出崇敬的眼神,“这才是大慈悲啊!现在,他是在为整个草原生灵之忧而忧,之乐而乐。” 水裳点点头,道:“我相信他的心地是善良的。可是现在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 二人并肩而行,不断有牧民向二人驻足致敬,一沙边微笑回应边对水裳道:“佛神说天下众生平等,其实哪能平等?王朝、帝国据山水耕种,人丁兴旺,国富民强;而厥奴神族在苦寒之地,追逐水草,一生辛劳。这本还没有什么,只是安居者不满足于安居,辛劳者又无力抵抗外敌。如今天下之势,你也看在眼里。帝国、王朝无论哪一方得势,对草原都是不利的……”“怎么会呢?如果王朝得胜,铁西宁和古思都是阿南的好朋友,怎么可能对我们不利?”水裳道。 一沙看了看她,笑道:“你这话也没错。只能看到这一点,就是你和阿南的区别。那我问你,如果铁西宁和古思死了呢,那时候草原是不是又要回到被欺辱的时代?” “到那时……”水裳不说话了,她心中暗道“到时候我们也死了,有什么好想的”。 “真正的大慈悲、大智慧,是能看到世人之所未见,是能想到世人之所未想。草原部族勇敢彪悍,为什么长年却受欺压?那是因为不团结。各族信各族之神,各族行各族之礼。现在,全草原只信奉一个神,自然而然便会团结在一起。只有这样,草原部族才能生存下去。”一沙说这些话时声音竟有些颤抖。 水裳看了看他,摇头道:“如果亚里马罗国的僧侣和王朝道士、草原巫师一样,那么你实在不象是个方外之人。” 一沙重新用他那让水裳呕吐的崇敬眼神看着天空,道:“如果你是一个修行者,在发现了一个真神之后,也会象我这样的。”他口中的真神自然就是云镜南。 幸好,在水裳没吐之前,一沙又问道:“阿南最近好吗?” “还好吧!他不就是那样。”水裳答道。一沙的问话让她好受了一些,至少征明云镜南很少来五彩佛帐,把个人崇拜搞到这种境地,大部分还是一沙的“功劳”。 与一沙分手之后,水裳的心情又回到刚洗完澡那样舒畅:“阿南这样做是为了联盟,那么他还算是挺可爱的。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该去看看他。” 云镜南果然在帐中,哪儿也没去。 “阿南,气色不错嘛!”水裳一进门就主动地打招呼,“咦,这是什么?你在搞什么呢?” 云镜南一副受辱若惊的样子,见水裳是真的心情好,这才敢迎上前来,指着身边铺了一地的玻璃道:“上次我去救古思时,用镜子出奇制胜,杀得林跃大呼救命。现在正在研究大镜子在战争中的用处呢。” “研究的结果如何?”水裳好奇看那些镜子。 云镜南叹气道:“唉,我原想用镜子去对付冲刺的骑兵,可是看来没什么作用。而且这些东西过于笨重,实在不利于运输……哦……水裳,不要动,你就站在那儿,镜子的反光照上来,特别漂亮……哇,简直就是仙女嘛!” “是吗?”水裳果然不动了,有人夸她漂亮总是很舒服的事。 “哇,真是漂亮啊!美极了……白白的,看质地该是长山出的棉布!”云镜南流着口水道。 “什么!”水裳低头看看镜子,马上两腿夹紧,捂住自己的短裙,“云,镜,南,你想死啊!” “我什么也没看见……唉哟……不过长山棉布的布料不错,花式可不行!啊,别打我的脸!” 云镜南在水裳心目中的高尚形象实在保持不了多久,如果一定要用一个比喻,那就是昙花一现。 *** 成万上千的兰顿新军涌入王朝占领区。 林跃和蒲力都松了一口气。刺尾城的每日援军数第一次超过了阵亡数。 虽然这些新军并不好用,除了少数骑士,其他大多是未经过军事训练的平民。有些人一见到血就会发晕,有些只能当后勤部队。幸好现在兰顿军还占着上风,一旦落败,林跃是不指望* 这些乌合之众挽回局面的。 城墙的另一面,韩布和郎翔快要崩溃了。能让刺尾到现在还守住的是郑福,他在任期间,确实敛了不少财,但也帮刺尾储存了不少粮食和武器。 经过一年时间,丝毫不借助外界支援,刺尾的军用物资居然还没有用尽。 可是现在,刺尾缺的是人。 而韩布的视野里,到处都是人,只是三个有两个是死人。一年多的战争,城下的尸体都无人清理,城前的泥土中分不清哪些是泥,哪些是骨肉,骇人的红色和一些尚未被踩烂的肢体记载着无比沉重的残酷。 城墙被兰顿投石机打得千疮百痕,中部有一块尖石突了出来,上面挂着一具风干了的尸体,两个黑洞洞的眼睛仰面向天。也许,那双眼洞是这个战场上唯一发现生命真意的东西。 “陛下要是再不派援军来,我们就只能殉城了。”郎翔无奈地笑道,一个长年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坚强的人总是比较达观。 “我们如果殉城,他就要殉国,我相信,陛下比我们急。”韩布道。 …… 王城,东郊校场。 毛元太一大早就来到校场,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一年多来,这是第一次禁军阅兵。之前王城禁军总管毛元太的唯一任务就是持行铁西宁的命令,用各种理由削减禁军。一年前的六万禁军,现在只剩下三万五千人,那二万五千人被编制为“王城西大营第九兵团”开上刺尾前线。毛元太的心里当然是最不好受的,他几次请命到刺尾去,而铁西宁都没有批。 面对越来越严峻的形势,朝野臣民都在私下猜测,人心开始动摇。连毛元太这样的死党,都在为新政权的前途担心——刺尾城不断消耗着兵员,而各城城主对王城征兵令态度暧昧,反应迟缓。看上去,铁西宁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而昨天下午,毛元太突然接到“陛下将到西校场举行王城禁军全体阅兵”的通告。命令来得很突然,这让毛元太手忙脚乱了一阵,先是将王城防务暂时转交羽林,然后又一厢情愿地兴奋了一阵:“会不会是让禁军全部上刺尾前线?” 每一次铁西宁到校场点兵,无一例外都要伴随大型军事行动。第一次是因为犁师进攻固邦,铁西宁点轻骑驰援。第二次是因为明恒政变,铁西宁集结明系大军,阻挡古思勤王。现在,是第三次。 铁西宁准时来到校场。 崭新的金色盔甲掩盖了铁西宁脸上的憔悴之色。一年未在公众场合露面的领袖,立时让在场的气氛活跃起来。 与众军士想象的不同,铁西宁只带了十八名带刀侍卫乘马而来,一切皇家仪仗都被他省去。而且,这种身着戎装的打扮,马上获得了禁军的好感。 “毛爱卿,可以开始阅兵了。”铁西宁一到校场,便开始进入正式程序。 “是的,陛下。”毛元太跪接圣命,然后手持令旗走向点兵台。 早已列好的禁军方阵开始移动,以千人为阵,五千人骑兵团为大阵,在校场上进行突击、兵阵、行进等各种演练。 “毛爱卿,兵带得不错!”铁西宁在马上嘉许道。 “谢陛下夸奖!”毛元太尽量不动声色,然而脸上难免有些郁郁,“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微臣练兵,为的是报效国家。” 毛元太话中大有怨责之意,而铁西宁似乎没有听出来,他依然是面带微笑地看着阅兵方阵。 见铁西宁没有反应,毛元太大失所望,同时心中一股怨气冲出,暗道此时不谏更待何时,于是上前拱手道:“陛下,我王城禁军……” “爱卿先不要说话!”铁西宁全神贯注地看着禁军演练,向毛元太一摆手,“有雄师如此,何其赏心悦目,何其壮人胸怀。毛爱卿有什么话,尽可等到阅兵结束再说。” “是。”毛元太硬生生压回话头,对铁西宁,他始终心存十分敬畏。 “到了这种时候,* 一两次阅兵就能提升士气了吗?”毛元太发现自己心里有了危险的情绪,这种情绪将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他赶忙把这情绪压了回去。 痛苦冗长而且毫无意义的阅兵终于结束,三万五千名禁军列好方阵,等待新王朝最高领袖训话。 铁西宁始终骑在马上,他没有立刻开始例行训话,而是问毛元太道:“毛爱卿,你认为禁军的实力如何?” “王城禁军都是从地方军的精锐中选出,他们不只是训练有素,他们在战场上也将所向披糜!”毛元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暗示铁西宁的机会。 “如果是布鲁克军团呢?”铁西宁问道。 “布鲁克军团!”毛元太犹豫了一下,然后大声回答道,“如果有机会和布鲁克军团交锋,他们一定会后悔没有选择规避战术。” “好!”铁西宁赞道,“年轻人就是要有这股劲,我们新生的王朝更需要这股劲。” 他策马向前几步,来到刚才毛元太挥旗发令的地方,举起马鞭,扬声道:“如果,明天就把你们派上前线,你们有没有信心打败兰顿人?” “有!”数万人一齐应道。 “有!”毛元太黯淡的心重新沸腾。 “我,铁西宁,王朝皇帝。在这里以一颗愧疚之心诏告天下……”铁西宁右手加胸,昂然而诉,“朕继位以来,一直未能安心治国。边患四起,内乱不息。民众在新王朝建立之后,未享一日之福,反受兵祸之苦。这,不是朕所愿意看到的。现在,兰顿悍贼打到家门里,国家民族命垂一线。朕,誓死与贼决战!” “与贼决战!”毛元太含着热泪与万军一齐举臂高呼。——皇帝公开表明了死战的立场,马上给疲惫的军心注入了无限活力。 “韩布将军、郎翔将军、千千万万的刺尾军民都是好样的!他们把百万敌人挡在刺尾长达一年。现在,是王朝军反攻的时候了。三天后,王城禁军将开赴刺尾前线!” “万岁!”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在士兵中爆发出来。 “为王朝奋战的英雄,我铁西宁绝不会忘记他们。在生死关头畏缩不前的人,我,同样记在心里!……” “万岁!” 铁西宁顿了顿,待“万岁”声过后,说了此次演讲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使数万将士将声音都喊哑了,犹自在含泪高呼“万岁万万岁”,包括毛元太在内,包括在校场附近观礼的王朝民众。 这最后一句话是:“我,铁西宁,将和你们同赴刺尾!” *** 铁西宁御驾亲征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王城炸响,消息迅速蔓延开来,在沉寂已久的王朝大地上,沸腾…… 凤竹闭关处被打开。这个被郎翔堵上的关口,除了韩布用过一次,这一年多来从未打开过。盘绞吊桥的铁链都锈住了,最后是用铁锤打断了锈得不堪的链子,才将吊桥放下。 各地劳军的平民,先一步进入前线军事禁区。从凤竹到刺尾的百里多地,硬是没看到半个活人。这让人不寒而栗,会产生世界末日的错觉。 所有活人都集中在刺尾城。黑乎乎的一大片,很难分出是活人还是死人。支前模范王城种瓜大王张卫国是第一批到达王城的自愿团,他的描述语言朴实而生动,并有幸被记载入一部野史体载小说——《张大瓜乱世遇艳记》。 在《张》这部名称并不雅的野史小说中,真实地记录了刺尾之战暴发后一年的惨状:“……很安静,满地都是人,不一走近你就不知那是个什么人。走近了闻闻,臭的是死人,不臭的是活人,刚死的那种,没法看。我挑着瓜到了城门头,那就是臭得不行了,我想这一地该是死人吧。突然,那一地黑乎乎的人都跳起来,朝我冲过来,吓得我丢开担子就往回跑,跑出百十米后面有人叫,好瓜。我想死人什么的也不会说话,才大着胆子转过身去。这时候,那群人里走出一个人来,对我说,凤竹关开了吗?我想,如果有瘟神,大概就长得那个样。他的身上都是干了的血渍,苍蝇绕着身上乱飞……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问我话的人就是大英雄韩将军。” 不只是张卫国,千千万万民间自愿团开赴刺尾前线,其中不乏各报记者。 刺尾前线的详细消息,被劳军的平民带回王城,渐渐见诸报端。全民掀起了参军入伍高潮。《王朝日报》已是昨日黄花,取而代之的是《新政报》。 《新政报》新闻版:“河西坳三百农夫弃锄从军!” “棉花渡渔夫协会集体报名应募!” “十里街里长全家三代表示愿到军前效力!” 《新政报》广告版:“蓝磨坊四十五名舞娘将亲手缝制的九十九双春宫秀女图鞋垫送到军营,这是娱乐服务业最先做出表率的领头羊!让我们记住,巾帼不让须眉,女子心系前线,蓝磨坊,王城第一烟花大坊;蓝磨坊的女人,女人中的女人!”主标题很长——踩着记挂出征,怀揣念想战斗。 | | | | 第84章王神 高潮的背后,也隐藏着疲惫和无奈。 稍知王朝地理的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高潮,仅仅局限在王城一带。而现在兰顿帝国汹涌澎湃的攻势,不是一个王城地区就可以应付的。 祖龙城城主上官吟雪拿着《新政报》,桌上的茶早已凉透。 他的女儿上官贞泉在一边等了很久,直到父亲放下报纸,这才道:“父帅,还等吗?” 上官吟雪看了看女儿,喃喃道:“是啊,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上官贞泉点头道:“我们祖龙一直不依附什么权贵,王城无论是谁掌权,都不关我们的事。可是现在看来,兰顿人是一副搏命的架势,如果刺尾失守,整个王朝民族可能都要覆灭。铁西宁的位子虽然得来不正,但总算是条汉子,我们祖龙城也不能袖手旁观!” 上官吟雪不知是该表示赞许还是表示难过,眼前的这个女儿,有着与男子一样的气魄。她口中所看到的大势,准确无误。但是上官吟雪数十年的官场生涯,让他隐隐感觉到了这种出兵想法的危险:纯为大局考虑的行动,将博得好名声,却肯定得不到好处,甚至会最吃亏。 “孩子,你还小……”上官吟雪慈爱地道,“你要是个男子,一定不会比古思差。” “父帅。我知道我还小。”十六岁的上官贞泉并不介意别人说她小,相反,她的语气平静而沉着,“您考虑的事情比我多得多。也许,您在观望,看这场战争的胜者是谁。或者,您想把祖龙城的付出降到最低。我想的是很简单——与其让形势变化左右我,不如让我去主宰形势。我觉得,现在是祖龙城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主宰形势!”上官吟雪第一次认真品味起女儿的话,他的眼中闪动着欣慰、赞许以及更深层的自豪,“泉儿,不是你太小,是爹爹老了。要主宰形势,爹爹现在是力不从心。” 上官吟雪的脸上露出了老迈之色。他一生无子,贞泉是他在五十岁时才得到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 上官贞泉看着父亲,突然道:“父帅,我带兵去刺尾!” “什么?”上官吟雪吃了一惊,“这怎么行?你是一个女儿家,你知道行军打战是多么累的事吗?就算你是个男子,我也不会让你去冒这种险的。” “父帅,你知道的。祖龙城的军务,这一年来我都在帮着您处理。我有能力领军。而且,以目前的形势,不出兵行吗?如果不出兵,只有两种结局,一个是被兰顿人征服,还有一个便是被胜利归来的铁西宁报复。”上官贞泉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对。 …… 铁西宁御驾亲征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传入了象上官吟雪这样的城主中间。 “这消息是真的吗?”虹雨城城主潘择同在后花园里和妻妾们射壶,“铁西宁不会笨到去刺尾送死吧?难道他已有取胜的把握?” 粟丰城将军府里,城主王虎正在苦思:“铁西宁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看来,刺尾城兵力不支果然是一个战略安排的假相。”极乐城城主许良断言。 种种猜测,随着各城哨探的归来而成为事实。“铁西宁真的去刺尾了!”各城城主骚动起来,意识到观望期结束了。 三天后,祖龙城的三万王朝军在上官贞泉的率领下向刺尾城进发。几乎在同时出发的,还有北方诸郡中的虹雨堡、瑞郡以及西部的极乐城、粟丰城。 一时间,似乎马上要土崩瓦解的王朝大地,千军万马涌了出来。极乐城城主许良更是就近到王城转了一圈。曾经戒备森严的王城,只剩下王城警备队把守。“看来,铁西宁是动真格的了!”到这时许良才完全确认,但他还是准备在这里等待极乐、粟丰各城城主的兵马到来,“有功劳大家一齐领,要是去送死,我许某也不能做第一个。” 此时,铁西宁的三万五千禁军和五千羽林离刺尾不过二百里。这支守卫王城的大军身着宝石蓝盔甲,尤其鲜亮,数万人在大道上疾速前进,如一道湛蓝的河流,金属甲片反射出的闪烁光芒,恰如河流上的日晖。 不断可以听到军官在道边催促下属的声音:“快,快跟上!人可以打盹,马不能休息!” “大人,这样下去,马要累死的!” “累死了马就跑步前进!这些马到了刺尾就没用了!” 队伍中军,铁西宁的马速与急行队伍保持着一致。 “各城城主都动了吗?”他道。 跟在他身边的毛元太应道:“都动了!只是行军缓慢,可否要下旨催促?” 铁西宁道:“不用。如果能够用一纸诏书催动他们,何需我御驾亲征。” 毛元太听出了铁西宁话语中的无奈,摇头道:“若能上下一心,兰顿小贼何敢正视我朝?” 铁西宁的表情如铁如冰,他早已不会叹惜。对王朝的腐败,有谁能比他更清楚?又有谁比他更无法容忍。在曾经的三个兄弟当中,古思以超强的韧性腐败官场上屹立,云镜南则象一尾泥鳅游刃有余,唯有他无法容忍。 正因为忍无可忍,他才处心积虑地坐上这个位置。如果说,刚登上帝位时,他感到了力不从心的无奈。那么现在,是兰顿帝国的金戈铁马唤醒了他心里不屈的倔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人,尚且如此。一个病入膏肓的国家要强盛,何尝不是如此?”铁西宁自言自语道。 “陛下,你说什么?”毛元太道。 “我是在想刺尾城。毛爱卿,你怎么看?”铁西宁道。 “我军必胜!”毛元太坚定地道。 “哦,何以见得?”铁西宁有心考考毛元太,这个武将太过年轻,有许多历练的环节未曾经过。 “兰顿人举国西征,劳师伤财。特别是固邦城被云镜南夷为平地之后,补给不继,他们这样抱着刺尾啃了大半年,其中之苦自不必说。而我朝自凤竹以西,人员、粮备均未伤损。此时反扑,正是以逸待劳之势,全胜之相。”毛元太侃侃而谈。 他从未参予战局讨论,仅凭自己的观察,便能得出大略,铁西宁不禁面露笑容。而毛元太这一番分析之后,自己的思路也理清了,同时心下一凛:“陛下竟把凤竹、刺尾一线百万军民当作消耗兰顿军的沼泽!身处高位之人,是否真的视人命如草菅?在陛下心目中,我毛元太算是一枚棋子还是……” “是吗?如果参加战斗的只有禁军和羽林呢?”铁西宁的问话打断了毛元太的思路。 “怎么会呢?”毛元太忙收敛心神,“我尚且有此信心,那些城主应该不会看不到这点吧?” “毛爱卿,你把那些城主看得太高了。以你的经验,能分析出刚才那些就已算不易。可是你少了为官的历练。”铁西宁如一个老师般询询善诱,让毛元太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兰顿人以全盛之师西征,占的是天时。我军能将敌人拒于刺尾,是占了地利。谁能在这场相持中取胜,要看的还是人和啊。”铁西宁续道,“一个人生来就是城主,身边是娇妻美妾金山银湖,目光便会变得狭小,他们只能看到自己的城,只能看到官场。” “他们现在即使出了兵,也不会马上赶到刺尾。虹雨堡、瑞郡、极乐、粟丰等城城主,在过去非李系即明系,各怀鬼胎。只有祖龙城城主上官吟雪是个中立派。只可惜,他太老了,恐怕已经没有气魄领兵打战。”铁西宁对王朝能占据“人和”上的胜面居然没有把握。 毛元太顺着铁西宁的思路道:“所以,我们到刺尾,首战不能不胜!” 铁西宁脸上真正露出赞许之意,点头道:“不但要胜,而且要不惜一切代价大胜。否则,那些老狐狸会带着兵再跑回去的。” *** 阿南要塞正在召开部落联盟会议。 参会人员包括云镜南、水裳及一众部落首领的私人代表。 冷场。 水裳不说话,石头罕的侄子、急流罕的外甥、各部首领的代表们都不说话。 云镜南在玩桌上的兰顿座钟。那座钟坏了,原来里面有一只小鸟,每到一小时便会出来叽叽喳喳两下,现在是五分钟就跑出来叽喳一次。 小鸟叫第二十八遍的时候,云镜南终于放弃了把座钟修好的企图。 “诸位,决议就是这样的,大家都看完了,可以发表一下意见。”云镜南起身道,水裳接过他手中的座钟开始摆弄。 “这件事,我们应该向索娃山汇报一下。”石头罕的侄子道。 “可以。”云镜南马上答应了,这大出各部代表的意料。 “我们也要回去禀报一下。” “这样的大事,还是向首领问个意见比较好。” “说的是啊!” “这可是关系到部落存亡的大事。” “静一静,静一静。”云镜南示意大家肃静,然后背着手踱了两圈,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这才道:“我素来是敬重各族酋领的。这是件大事,大家一定和各部族长商量。另外,因为联盟军需要,所有马匹已一律征收。” 他清了清嗓子,道:“其中,当然也包括本人及各位的私人座骑。我想,在这个多事之秋,这点牺牲大家还是愿意做的。大部分战马将用在战场上,留在本部的也应随时备用,希望大家支持。” “不会吧,几匹马都要征用,那我们怎么去索娃山?”急流罕代表急道。 “这点不用担心,一切民用牲口我已经备下了。”云镜南及时结束了会议,“大家呆会儿可以到外面领用座骑。水裳,我们走吧!” “吱吱”,兰顿座钟又叫了,水裳把它丢在一边,跟着云镜南出帐而去。 他们身后传来各部代表的争吵声:“这头骡子是我的,你要那头野驴吧!” “我要这峰骆驼!” …… “你真的想好了吗?阿南。”水裳道。 云镜南笑笑,道:“你觉得我象是开玩笑吗?” “那我会全力支持你的。”水裳镇重地道。 云镜南感激地点点头。 刚才的会议,讨论的是联盟军进攻兰顿西征军的问题。以十万联盟军,向百万兰顿西征军叫阵,这是草原联盟生死存亡的大事。 关于这件事,云镜南与水裳讨论的时间是这次会议的几十倍。 水裳一开始的观点是:“向兰顿人挑战是很危险的。云镜南,你不要拿着联盟的命运去满足你所谓的义气。我也很想古思的素筝能够没事,可是我不会拿十万草原青年去冒险!” 云镜南的眼神在那一刻如同穿越时空,充满了对人类血腥的同情与悲悯:“这很冒险,真的很冒险。但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当兰顿帝国席卷大陆时,草原人还是有沦为奴隶的危险。我不知道哪种危险更大一些,但凡是人的本性,应该都会去选择主动战斗而不是屈辱到最后的无奈抗争。” “一直以来,兰顿与王朝都是势均力敌的。这让草原部族得以生存,最多也不过是有一些小插曲,比如象太阳部或伊枝部那样充当大国侵略的工具。我不知道部民们是不是满足于这种现状,可是,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很久了,也许就只有一年。” “也许,你认为阿思和阿宁能够对抗整个兰顿,让局势回到平衡。那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不可能。如果我们参战,或许还有希望。” “阿宁这个人我很明白,他是外冷内热的那种人。重新建设一个新王朝,让人民安居乐业,是他此生唯一的追求。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甘心铁了心肠让凤竹、刺尾的百万军民象壁虎的弃尾一样支持一年之久。人人都觉得这很符合他的性格,只有我懂他。他这是迫不得已,不付出百万人的代价去创造这样一个守城奇迹,油尽灯枯的王朝会立时土崩瓦解。不但各城城主根本无法指望,连王朝百姓都应分裂而失去了凝聚力。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够面对强敌?” “布鲁克军还保持着威严的阵容。但是两个城,养着近二十万军队!哪怕兰顿人不进攻,他们也撑不了几年。更重要的是,布鲁克军没有后备兵员。” “水裳,你可能觉得兰顿军挥师南下还是很遥远的事。但是我告诉你,只要一两次战斗,战局就会改变。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去主动把握命运,用不了一年,草原人连睡觉的帐篷都会被烧光了。” 水裳最终同意了云镜南进攻西征军的提案。至于今天的联盟会议,那不过是走一个形式而已。云镜南在两个小时里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顺便向各位连弓箭都没有拿过的部落贵族表示一下敬意和尊重。索娃山是否会支持联盟军行动,不会比明天早上阿南要塞下不下雨更重要。 一沙已经为云镜南打造了不可违拗的神子形象,远远超越了部落首领们通过掠夺和奴役建立起来的影响力。 “可是,这毕竟是一场战争啊。”云镜南在说服水裳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可要面对十万联盟军战士时仍然有些底气不足,“战局真的象我所说的那么严重吗?除了为草原自由而战这样的口号,我是否心里真的存着私心呢?即使是兰顿人攻下王朝,游牧为生的草原部族也是可以远避城郭,继续自由的生活的。比城市更大的是山林,比山林更大的是草原,除非有一沙说的海洋的东西,否则,这个草原,至少还能让牧民们生活几百年。为了几百年后的子孙,让他们放弃今世的生命,我这个理由站得住脚吗?……” 云镜南的脑中一片混乱,他的步子机械式地向点兵台上挪去。 穿过白桦木搭起的简易点兵台,可以看到在风中列成方阵的十万联盟军。 面对十万雄师,云镜南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一切机变都离开了躯壳。 “草原勇士们,明天,我们就要开赴战场!” “我不能给你们任何承诺。我不能保证你们会有更多的牛羊,不能保证你们每一个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 “甚至,我无法向你们解释这场出征的意义!” “我不想说,这场出征,为得是正义。也不想说,这场出征为的是自由。更不想说,这场出征,为的是草原民族的崛起。我无法用语言解释上天的意思。所以,现在在场的每个人,这时候都有权选择离开,我保证,不会有一个人受到阻扰和非难。” 说完简短的动员演讲,云镜南的心盆盆直跳。 只要有人带头离开阵列,那么就会有十个人,一百个人相继离开,最后便是大家一哄而散,回家抱老婆逗儿子。 阵列中突然发出一阵声音,渐渐汇集,最后象雷鸣般地响了起来,又过了一阵,杂乱的吼声变成有节奏的齐声。 | | | | 第85章扫榻 五万古思军团在布鲁克城外与十万联盟军会师了。 留驻城中的十万布鲁克军必须承担起保卫布鲁克和阿南要塞的任务。 清秋时节,两个朋友再次见面。 “阿南,你的联盟军军容很盛啊!”古思羡慕地看着云镜南身后的十万大军。 云镜南很理解古思的心情。布鲁克和威烈兵员有限,古思和叶扬一看到军队眼睛就放绿光,更不用说是衣甲鲜亮,精神饱满,长矛腰刀擦得雪亮的生力军——现在的联盟军相比于布鲁克军,生活水准要好得多。 “这次的行动为什么要叫扫榻?”云镜南问道,“兰顿人又不是客人,我们没有必要扫榻以待吧?” 古思笑笑道:“这是陛下起的名字,我也嫌它太过斯文了。” “怎么?我以为阿筝她不会同意这次行动呢!”云镜南奇道。据他对素筝的了解,素筝对铁西宁夺取王城政权始终不能释怀。 “怎么了,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小器?”素筝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边。 古思忙欠身道:“陛下!” “古将军重甲在身,就不必施礼了!”素筝的眼睛只望着云镜南,“阿南,你真的打算不理我了吗?” 云镜南对着素筝一笑,道:“阿筝,你还是掐我一下比较习惯些!”对于自己和这个布鲁克君主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实在难以说得清。 “阿南!”泪水一下从素筝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她知道与云镜南之间的芥蒂已随着时间而消除。 眼前的这个情人,已经从活泼的少年转变成了成熟的青年,多情的眼眸中更多了一层深邃,她动情地向前一步,手臂微抬。 她已顾不得众目睽睽,数年来的艰辛让她更渴望情人的抚慰。 云镜南向后缩了一缩,只是一点点,恐怕连一厘米都不到。 可是这足以让素筝感觉到了。 而且,这时的云镜南身旁,多了一个人。 一双清澈的眼睛,如同不染凡尘,美丽的黛眉后面,藏着一缕不为人觉察的忧伤。那正是云镜南从飞羽城带回的聋女蝶儿。 素筝不禁相形见拙。 如果是还在王城的时候,她不会介意与任何美女一争高下。可是现在,沧桑变故让她无暇去施粉黛,布鲁克繁忙政务使她的眼边有些微浮肿,尽管在别人看来,现在的素筝多了一点稳重雍容,但那少女的天真无邪已经离她远去。 “这位姑娘是?”素筝的手重新回到宫廷教授的标准姿势。 “她是蝶儿。”云镜南笑着看看蝶儿道。 蝶儿嫣然一笑。 “阿南身边总是不缺美女的。”素筝的话中大有酸意,而且大有别具用心的嫌疑。 正在打量素筝的蝶儿丝毫没有觉察到素筝的话中之意,笑道:“蝶儿见过陛下!” 素筝大感无趣,却又不愿在情敌面前落了下风,转对古思和云镜南道:“祝古大将军和阿南大人凯旋!”然后便转身回城。“起驾!”宫廷仪仗随素筝向布鲁克城而回。 “阿南。”古思低声问道。 “什么?”云镜南看着素筝的背影,正在想“她不泼辣时其实很有女人味的”。 “她呢?”古思问道。 “谁?”云镜南失魂落魄地问了一句,转头看见蝶儿疑惑的目光,猛地一激灵,忙回头对古思道:“你是说水裳吧?她带小队人马先到固邦粮道去了。” “噢!”古思脸上明显很失望。 “你和她以前有什么故事吧?”蝶儿看着云镜南道。 云镜南笑道:“我和水裳能有什么事?她只是看我有点不顺眼罢了。”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水裳。”蝶儿的眼睛有时也可以杀人。 “说来话长……”云镜南头痛的时候到了。 奇_书_网_w_w 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阿南,你带轻骑到前军去,你对这一带可能比我还熟。后勤人员留在中军,我会照顾好蝶儿姑娘的。”古思及时为云镜南解了围。 “阿南!”蝶儿嗔怪地叫道。 “蝶儿,你不要担心。”云镜南不敢回头,他需要一点时间编故事。 “编故事,又是编故事!”云镜南对自己很不满意,“算了,晚上把以前的事都向蝶儿招供算了,这样好累。我不想再骗女孩子了。” “可是,世上的女孩好象都喜欢听假话。” ***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素筝所起的行动名称“扫榻”,意为横扫榻侧之敌,多多少少也带些调侃:有朋自远方来,我当扫榻以待,若来得是财狼,自然只好拿起猎弩和长矛。 “睡”在布鲁克城之侧的是一条兰顿防线,分为两部分,北面是禹顿侯爵的平原大营,西面面则是文速伯爵的山地军寨。两处驻军各有十万,两军相互呼应,成犄角之势,牢牢钳制布鲁克城十五万大军。 以古思所辖的两城二十万人马,即使倾巢出动,也难以强攻下其中一处,而若大批布城军队绕开防线作战,这条布鲁克防线又有能力对布城造成威胁。因此,古思只能苦苦忍受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硬是带着十多万眼睛要喷出血来的布城战士老老实实地呆在城中长达一年。 兰顿西征军“东战区第六联合军团”的旗帜飘扬在平原大营上空。闲散的兰顿驻军三五成群地在营地里逛来逛去,因为* 近主将的大营,他们只能低声交谈。 这里的气氛实在是太轻松了,因为他们的戒备对象布鲁克城乖得不可思议。一年中,两军只发生过一次遭遇。那是一个第六联合军团的哨探士兵口渴了,在一条山溪边取水,而对面恰好有几个布鲁克骑兵也在取水,两边友好地各办各事,没有发生冲突。 那个兰顿士兵心有余悸地回到营地报告了情况:“……幸好对方态度还算友好,连枝箭都没射。” 而那几个布城战士回去报告队长道:“今天碰到个兰顿狗崽子,可是溪水太急,射死了那家伙也割不到脑袋,所以没动手,浪费弓箭呢!” 虽然是一个小插曲,但这种缓和的对峙关系主要来自于双方主帅的态度。禹顿不想惹古思这个战神疯子,只想刺尾之战早日结束,自己驻防任期一满便能远离这里。而古思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对歼灭小股兰顿军一点胃口都没有。 现在,禹顿侯爵刚刚起床,正在军营里享用勤务兵端来的咖啡。 “禹顿侯爵,东南面出现布鲁克军!”中军参谋报告道。 “什么,看清楚了吗?是古思的正规军还是那些草原流氓?”禹顿侯爵的脸上泛起红光。 “爵爷,是古思军。看样子有两个骑兵团,一万人左右,正由布鲁克城向东北方向进发。现在在我们营地东南方四十里处。” 禹顿捻了捻山羊胡子,击掌叫道:“好啊!古思终于沉不住气了。才一万人!看来,我离开这里之前可以攒一点军功。” “爵爷,古思会不会是来打我们的?昨天的探子报说布鲁克城前有大量军队集结。” “你这个猪脑子,我们有十万人,文速的十万人离我们只有半天路程,他们怎么敢打?古思肯定是要绕过我们,然后到林跃身后去打运动战。铁西宁都出动了,这些人都沉不住气了。” “那我们……” “你这个猪脑子,我们在这儿喝西北风喝了快一年,连泡咖啡的水都是咸的,这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等待布鲁克军离城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了,怎能放过?” 那参谋连被骂两次猪脑,头都懵了,问道:“那要不要通知文速大人增援?” “你这个猪脑子!”禹顿几乎想撤掉这个参谋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文速这个老家伙有肥水时叫过我们?” 上次文速伯爵在两军防地间发现一个三万人的逃难群,结果悄无声息地自己吞了。 中军参谋不敢再多说,行个军礼道:“侯爵,我这就去通知军队!” 四十里外,果然有古思的两个骑兵团,只是面对七万气势汹汹的禹顿军队,一点惊慌失措的迹象都没有。 在沙尘中恭候多时的管丰,笑吟吟地回顾左右道:“中午我们就可以吃到肥肥的兰顿火鸡了。” 因为敌人出乎意料的冷静,离管丰三百米远的禹顿感觉自己好象掉进了陷阱。 不出所料,阵地的左右两侧,都扬起了沙土。 漫天沙尘中,传来震人心魄的歌声:“狼鹰顾视,谋我王朝。壮士奋起,修我戈矛。民不聊生,与民同衣。王不能寐,与王同仇。敌焰嚣张,军魂弥坚!为国而生,为王而战!” 七万兰顿军阵开始不安起来,冲锋阵形开始转为防御…… 两个小时后,三万留守平原大营的兰顿军队不战而溃,十万联盟军进驻平原大营,然后马不停蹄地回师,从背后踹了禹顿侯爵一脚——后者的七万人已经与五万古思军胆颤心惊地对峙了两小时。此时腹背受敌,彻底崩溃。 *** 初战告捷,让古云联军军营大感鼓舞。 古思指着军用地图道:“想不到盘踞一年之久的宿敌,就这样被我们干掉一半。” 云镜南更感兴趣的是禹顿大营的战利品,他一边看着清单,一边流着口水,不时发出一阵狼嗥之声以示兴奋,此时听古思说话,亦开心地道:“这窝狼崽子,富得流油啊,抵得上要塞所有商队两个月的收入!” 古思笑了笑道:“阿南,这场战斗过后有什么感想?” “软,太软了,简直就是软柿子。如果兰顿其他军队都象这样,那我带三万人就敢把他们都赶走。什么侯爵,连正常的用兵程序都没有,一听到敌情,整个大营都出动,根本就是太外行了!那个禹顿,跪在地上投降,我的士兵去拉他,一拉没拉起来,原来腿都抖软了。真是给兰顿贵族丢脸!”云镜南道。 “是啊,这场胜利来得太容易!不会是所有敌人都这样的。”古思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及时享乐,长期军旅生活让他养成随时警惕、居安思危的习惯。 “阿思,别想那么多。今晚上先跳一晚上的舞,明早我一觉醒来,连文速的大营都端了去。”云镜南大致看过一遍战利品清单,开始在清单里挑些兰顿香水、兰顿发夹之类的小巧之物,准备留给蝶儿和水裳。 “是该庆庆功了!”古思脸上没有一点兴奋,“我先安排一下防务,防备敌人袭营。” “好,好!”云镜南已经挑好了一瓶“咕隆”香水,“我去看看酒和篝火准备好了没?” ……奇一晚狂欢,云镜南第二天便率联盟军向文速伯爵的营地进发。 这一路连哨探都没看见,云镜南暗叫不好:“昨天高兴得过了头,本来应该趁胜追击的。现在禹顿惨败的消息传到这里,文速该当缩头乌龟了。” 故伎重施,云镜南带着一万速度最快的轻骑兵来到文速兵团驻扎的山下。 “缓速前进,队形不要乱。可以大声交谈,可以唱歌,可以跳舞,可以上厕所……”云镜南命令队伍在文速山前由东至西行军。 “报告阿南大人,这里没有厕所。”士兵道。 “噢。”云镜南想了一下,补充了命令,“所有人可以随时解决三急,地点规定在离敌营三百米处,大解面南朝北,小解面北朝南。” “是。”士兵笑道。 “慢着,别跑!我还没下完命令呢。”云镜南道,“太阳下山之前,我们要赶到前面那个转弯处。”他所指的那个转弯处不过三里半远。 联盟军士兵们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谈笑风生。为了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云镜南布置的行军任务,整支万人军队呈S 形蜿蜒前进,就象蛇在沙漠上前行的样子。 文速早就从望远镜里发现了联盟军,他手下的兰顿将军纷纷请战。 “文速大人,让我们上吧!为禹顿大人报仇啊!” “末将愿率三千精骑踏营!” …… 文速对请战要求一概不理。 “忍,大家都忍一忍!云镜南诡计多端,我以前跟着红雪大人时和他碰过面。你们有谁见过没打过败战的将军,连古思都被林跃大人包围过,差点送了命。如果说古思是一只猛虎,那云镜南就是一只狐狸。千万要忍!把古思军牵制在布鲁克城附近是我们唯一的使命,不要理那些草原鞑子。” 文速手下的战将们没有跟过红雪,但对这位老沉持重的上司一直很敬佩。骚动情绪暂时被平息下去。 可是过了不多时,兰顿将军们又坐不住了。 “伯爵大人,这伙鞑子太嚣张了,居然对着我们的大营撒尿!” 文速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见营前三百米处蔚为壮观。上百名联盟军士兵或对着大营挥洒快意,或是齐齐排出一队光腚。有的士兵显然放松之至,挥洒时左右摇摆,口中唱歌,更有些挑畔式地* 得更近些,口中还叫道:“谁说我们急流部是胆小鬼?你敢站得象我这样近吗?”然后立时有人争先恐后地站到他前面,道:“来比比啊!” 文速哭笑不得。对方士兵把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正在弓弩有效射程之外。但这样下去,己方军心必然大乱。可是草原骑兵给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又有禹顿侯爵的榜样在,文速决定按兵不动,死忍到底。 于是,云镜南的想象力获得一片一马平川天马行空的自由园地。 “伯爵大人!敌人在营门前面停下来用午餐了。” “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文速料定云镜南的激将法,死也不肯出兵。 “您去看看吧,我,我实在说不出口!” “走,看看去。” 文速手下的将军们看到了他们此生最难以忘怀的耻辱。 几十个联盟军士兵穿着兰顿军装,腰肢乱扭,在军阵前表演钢管秀。他们一边舞一边哼哼,一边把兰顿军装丢上半空,口中还一边哼哼。旁边围观的士兵用长矛接住漫天乱飞的兰顿军装,当作小旗乱舞,爆发出阵阵喝彩。 再细看这些舞蹈士兵扶着的道具,那“钢管”俨然是从禹顿兵团处缴来的军旗。 文速身边的将领炸了窝了。 “别拦着我,我和他们拼了!” “堂堂帝国军队何曾遭受过如此大辱!” 更有一个男爵双手捶胸,跪于地上,仰天惨呼道:“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帝国,帝国军队的尊严啦!伯爵大人,我要出战!” “我要出战!”“我们要出战!” 到处是一片悲壮的请战之声。 “高悬免战牌!任何人等,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营,否则以军法论处!”文速是铁了心不上当的。 “伯爵大人!”一个凄苦的声音。 文速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骑兵团副将一脚跨在营栅外面,对着他绝望地叫道:“伯爵大人如果再不答应我们的请战要求,末将只有从这里跳下去,以命请战!” “跳吧!”文速丝毫不为所动,“这营栅只有三米多高,你跳下去时最好头朝下,这样还有一半摔死的可能,否则最多是断条腿。另外,请你摘下头盔再跳。” “……” 不论云镜南的招术多毒,文速都心如铁石。一场纯精神层面上的对峙开始,比的就是谁更能忍。 文速作为统军十万的大将,修养自然高人一筹,“既知敌人是诡计,我偏不出战。不过,云镜南这个人倒真是个人才,如果有机会,我想聘请他到波旁的白佬会去但任导演。”文速故作轻松地道。 文速确实慧眼识英雄,继“钢杆舞”激将失败之后,云镜南契而不舍,再创新招。 白桦皮卷成的话筒里,传来云镜南带有磁性的声音,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尊敬的文速伯爵大人……人……人,禹顿侯爵在我们手里……里……里!在我们这里吃好喝好,你不要担心……心……心。侯爵让我带话给你,他知道你心里还有他,让你不要担心……心……心!在来前线之前,他给你留了封信……信……信,就在波旁城马其顿大街三百二十号二楼卧室的床垫下面……面……面。他还说……说……说,万一见不上面,要你记住一句话……话……” “咳咳。”话筒那边,云镜南清了清嗓子,两军士兵都竖起了耳朵。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衣……衣……衣。”云镜南的唱腔没经过专业训练,但求做到神似,学的正是花旦。 兰顿军寨中,众人都不敢看文速伯爵,心中均在想:“这不会是真的吧?伯爵大人和禹顿侯爵……呕……不过,马其顿大街三百二十号正是伯爵府的地址啊!难道……难说……这些老贵族,什么都玩过了,玩到最后玩这个也不一定……呕。” “没什么!没什么!”文速伯爵语无伦次,不知他的意思是“这是污蔑,这没什么”,还是“我和禹顿伯爵就这点关系,没什么”。 老伯爵决心不理云镜南,转过身来向帐篷走去。 还未走出五步,只听“哗啦啦”一声,一摊鲜血喷在地上。 老伯爵转过身来,血痰顺着他嘴角流到了战甲上,铮地一声拔出宝剑,恶狠狠道:“忍无可忍,毋须再忍!八零四、二三七、零幺五、零幺六重骑兵团,马上出击,给我把云镜南活抓回来!我要让他在军营里面跳三天三夜钢杆秀,让他吐血,血债血偿!” 老伯爵的脸因人格分裂而变形,当时便有几个兰顿将军确信了云镜南喊话内容的真实性:“果然是戳到痛处了啊!” 两万发了疯的兰顿重骑兵冲出军寨。 “阿地夜,扯呼!”联盟军队伍大乱。“阿地夜”是神族语“兄弟”的意思,“扯呼”是王朝黑话,意思是“快跑”。 也许是联盟军的脚吓软了,连马腿也软了,轻骑兵的速度并不比重骑兵快多少。 丢盔弃甲,哭爹喊娘,一片悲惨的溃兵之声。 “扯呼啊,扯呼啊!见鬼了,兄弟,你还拿着旗干什么,还不快丢了,重死了!” “哦,谢谢提醒!……扯呼啊,扯呼啊!点子硬,扯呼啊!” 兰顿的重骑射兵放出几排箭,边跑边射。 箭大多都落在轻骑兵身后。 “啊,我中箭了!” “% | | | | 第86章分兵 文速手下的战将们没有跟过红雪,但对这位老沉持重的上司一直很敬佩。骚动情绪暂时被平息下去。 可是过了不多时,兰顿将军们又坐不住了。 “伯爵大人,这伙鞑子太嚣张了,居然对着我们的大营撒尿!” 文速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见营前三百米处蔚为壮观。上百名联盟军士兵或对着大营挥洒快意,或是齐齐排出一队光腚。有的士兵显然放松之至,挥洒时左右摇摆,口中唱歌,更有些挑畔式地* 得更近些,口中还叫道:“谁说我们急流部是胆小鬼?你敢站得象我这样近吗?”然后立时有人争先恐后地站到他前面,道:“来比比啊!” 文速哭笑不得。对方士兵把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正在弓弩有效射程之外。但这样下去,己方军心必然大乱。可是草原骑兵给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又有禹顿侯爵的榜样在,文速决定按兵不动,死忍到底。 于是,云镜南的想象力获得一片一马平川天马行空的自由园地。 “伯爵大人!敌人在营门前面停下来用午餐了。” “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文速料定云镜南的激将法,死也不肯出兵。 “您去看看吧,我,我实在说不出口!” “走,看看去。” 文速手下的将军们看到了他们此生最难以忘怀的耻辱。 几十个联盟军士兵穿着兰顿军装,腰肢乱扭,在军阵前表演钢管秀。他们一边舞一边哼哼,一边把兰顿军装丢上半空,口中还一边哼哼。旁边围观的士兵用长矛接住漫天乱飞的兰顿军装,当作小旗乱舞,爆发出阵阵喝彩。 再细看这些舞蹈士兵扶着的道具,那“钢管”俨然是从禹顿兵团处缴来的军旗。 文速身边的将领炸了窝了。 “别拦着我,我和他们拼了!” “堂堂帝国军队何曾遭受过如此大辱!” 更有一个男爵双手捶胸,跪于地上,仰天惨呼道:“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帝国,帝国军队的尊严啦!伯爵大人,我要出战!” “我要出战!” “我们要出战!” 到处是一片悲壮的请战之声。 “高悬免战牌!任何人等,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营,否则以军法论处!”文速是铁了心不上当的。 “伯爵大人!”一个凄苦的声音。 文速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骑兵团副将一脚跨在营栅外面,对着他绝望地叫道:“伯爵大人如果再不答应我们的请战要求,末将只有从这里跳下去,以命请战!” “跳吧!”文速丝毫不为所动,“这营栅只有三米多高,你跳下去时最好头朝下,这样还有一半摔死的可能,否则最多是断条腿。另外,请你摘下头盔再跳。” “……” 不论云镜南的招术多毒,文速都心如铁石。一场纯精神层面上的对峙开始,比的就是谁更能忍。 文速作为统军十万的大将,修养自然高人一筹,“既知敌人是诡计,我偏不出战。不过,云镜南这个人倒真是个人才,如果有机会,我想聘请他到波旁的白佬会去但任导演。”文速故作轻松地道。 文速确实慧眼识英雄,继“钢杆舞”激将失败之后,云镜南契而不舍,再创新招。 白桦皮卷成的话筒里,传来云镜南带有磁性的声音,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尊敬的文速伯爵大人……人……人,禹顿侯爵在我们手里……里……里!在我们这里吃好喝好,你不要担心……心……心。侯爵让我带话给你,他知道你心里还有他,让你不要担心……心……心!在来前线之前,他给你留了封信……信……信,就在波旁城马其顿大街三百二十号二楼卧室的床垫下面……面……面。他还说……说……说,万一见不上面,要你记住一句话……话……” “咳咳。”话筒那边,云镜南清了清嗓子,两军士兵都竖起了耳朵。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衣……衣……衣。”云镜南的唱腔没经过专业训练,但求做到神似,学的正是花旦。 兰顿军寨中,众人都不敢看文速伯爵,心中均在想:“这不会是真的吧?伯爵大人和禹顿侯爵……呕……不过,马其顿大街三百二十号正是伯爵府的地址啊!难道……难说……这些老贵族,什么都玩过了,玩到最后玩这个也不一定……呕。” “没什么!没什么!”文速伯爵语无伦次,不知他的意思是“这是污蔑,这没什么”,还是“我和禹顿伯爵就这点关系,没什么”。 老伯爵决心不理云镜南,转过身来向帐篷走去。 还未走出五步,只听“哗啦啦”一声,一摊鲜血喷在地上。 老伯爵转过身来,血痰顺着他嘴角流到了战甲上,铮地一声拔出宝剑,恶狠狠道:“忍无可忍,毋须再忍!八零四、二三七、零幺五、零幺六重骑兵团,马上出击,给我把云镜南活抓回来!我要让他在军营里面跳三天三夜钢杆秀,让他吐血,血债血偿!” 老伯爵的脸因人格分裂而变形,当时便有几个兰顿将军确信了云镜南喊话内容的真实性:“果然是戳到痛处了啊!” 两万发了疯的兰顿重骑兵冲出军寨。 “阿地夜,扯呼!”联盟军队伍大乱。“阿地夜”是神族语“兄弟”的意思,“扯呼”是王朝黑话,意思是“快跑”。 也许是联盟军的脚吓软了,连马腿也软了,轻骑兵的速度并不比重骑兵快多少。 丢盔弃甲,哭爹喊娘,一片悲惨的溃兵之声。 “扯呼啊,扯呼啊!见鬼了,兄弟,你还拿着旗干什么,还不快丢了,重死了!” “哦,谢谢提醒!……扯呼啊,扯呼啊!点子硬,扯呼啊!” 兰顿的重骑射兵放出几排箭,边跑边射。 箭大多都落在轻骑兵身后。 “啊,我中箭了!” “啊,神箭啊!” “啊,百步穿杨!” 联盟军骑兵纷纷作中箭状,瘫软在马背上。 兰顿追兵顿时士气大振。 “敌人吓破胆了,快追啊!” “为了伯爵大人的名誉,追上敌人,杀掉他们!” 被胜利烧昏了头的兰顿人没有发现,除了满地辎重旗帜,敌人没有留下一具尸体。 寨门上,文速伯爵大声叫好,但很快便察觉出不对劲:“见鬼,云镜南前队的旗帜一点都没乱!……鸣金收兵,快收兵!” 重骑兵已经追出了三里多地,虽然听到了鸣金收兵的信号,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敌人眼看就要追到了啊!……事实上,敌人一直都是“眼看就要追到了”。 云镜南也听到了敌营收兵的锣声,他勒住战马,道:“关门,放桑奴!” 一枝哨箭冲上半空,声音凄厉如鬼叫。 兰顿追兵一愣神的同时,两面树林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队。 “呼呀啦,呼呀啦噢噢!”一个联盟军将领赤膊上阵,发出了冲锋令。 兰顿重骑兵狂奔的队形被拦腰断开,一阵箭雨便将两万追兵截成四五段。联盟军以数倍之众,压了上来。 …… 兰顿西征军文速军团,在蓑山之战后,龟缩不出。 他们被打怕了! 两万重骑兵,兰顿军团的骄傲,在半个小时之内全部瓦解。 重骑兵引以为豪的华丽装甲,在失去骑兵速度的时候成为近战的累赘。因为敌人的数量是他们的三四倍,一对一格斗中绝不落下风的重骑兵,在同时受到三个敌人进攻时,动作呆滞,常常是才刺出一枪,胳肢窝、下颌就被两三只长矛攻击。 联盟军士兵围着一个重骑兵,象打铁一样乒乒乓乓地乱敲一气,直至那个重骑兵象一瘫泥一样软下去,血水顺着甲胄的空隙流出来。 事实上,在桑奴等人率军合围之前,重骑兵已经乱了。铺天盖地的箭阵,象闹了蝗灾一样,倾泄向兰顿军阵。而正面的云镜南反过身来开始反冲锋。 箭阵过后,四分五裂的重骑兵陷入被围歼的命运,任人宰割。四米长的长矛而对贴身近战的联盟军,一点作用都发挥不了。而负责打头阵的神族士兵,手上武装的是与重骑兵一样的重剑。 如果说,一个神族士兵与一个重骑兵在近战中无法在一两分钟内分出胜负,那么,再加上两个灵活的厥奴族战士,重骑兵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文速几次亲率部队救援,都被联盟军打了回来。 那个脸上长着一圈野猪式的硬毛,身材魁梧的联盟军将领,把文速杀得心惊肉跳。 普通弓箭似乎对这个悍将不起作用,兰顿士兵在他面前就象纸糊的一样,只要这个悍将杀到哪里,他身后一堆神族战士也杀到哪里,就象一台活动的绞肉机,吐出的是垂死的兰顿士兵。 “阿南王!阿南王神!” “挡桑奴者,杀无赦!” 桑奴如一尊血魔般在兰顿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势不可挡的劈杀,他只做一个动作,便是丢掉手中卷刃的兵器,从背后抽出一把新的草原战刀。 文速在损失了数千士兵后,只好退回营地,寨门紧闭。同时,他也记住了一个名字,桑奴——云镜南手下的第一悍将。 而这时候,三里外,屠杀重骑兵的战斗还未结束。从这个角度讲,兰顿重骑兵的防御力绝对不容小觑。 哀莫大于心死。文速神情麻木地看着远方被困的兰顿重骑兵阵,兰顿军旗一面面倒下,军旗上一个个三头狮神的绣像好象在血与火中悲吼。 “完了,完了!”文速跪倒在木塞箭塔上。 半小时后,大部分兰顿重骑兵投降。除了桑奴带着两万人监视文速大寨,其他联盟军部队开始打扫战场。 队伍退向布鲁克城,押送俘虏的队伍,到处是叮叮当当的声音,遗留在俘虏身上的残甲,奏出联盟军凯旋的歌声。盔甲被击散变形的重骑兵俘虏们,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垂头丧气,两腿发软。 “快点走!”神族士兵骑在马上,开心地看着一万多名俘虏。 “大人,我们走不快啊,盔甲太重了!”一个兰顿俘虏道。 因为是第一次被叫作大人,神族士兵的心情格外好,安慰那俘虏道:“活下来都是合算的,晚上到了布鲁克还管你们的饭。每人还发两个黄羊肉饭团,过几天就会遣送回国了。” “还能遣送回国!大人,你没有骗我们吧?”那俘虏的眼中发出亮光。当战士不容易,当俘虏更不容易,活着总是比赴死更需要勇气,更何况在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流行的就是虐俘。 “当然是真的啦!我们阿南王神大人是替天行道,最不忍的就是杀生。遣送的命令已经下来了,肯定会送你们回国。”神族士兵肯定地道。 接下来,战场上便出现了旷古未见的场景。 高高飘扬的联盟军美人鱼军旗下,一万多俘虏和胜利者一齐高唱《我爱阿南王》,昂首阔步地向布鲁克城进发。 “天降神子,阿南为王。呼呀啦,呼呀啦噢噢!阿南王压把,阿南王压把……”歌词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除了前面八个字,后面的意思大概是“冲啊,使劲冲啊,阿南王最强,阿南王最棒”。 云镜南驻马坡上,两手随军歌的节奏挥舞欢快的弧线。他的心情很好,至此战为止,布鲁克城附近的“扫榻”行动圆满成功,文速军团从此只是个摆设,连骟马都不如。越过这条名存实亡的兰顿防线,北面是一片平缓丘陵和平原。 而面前这些兰顿士兵,过几天将被遣送到蓝河公国。 *** 为期不到一个月的“扫榻”会战,大大鼓舞了古云联军的士气。而在兰顿西征军看来,“扫榻”远不象字面上那样斯文,二十万帝国生力军,连刺尾前线都未上过,就这样垮了。 蒲力气得嗷嗷大叫,扬言要把禹顿和文速处斩。可谁也知道他不会那么做,且不说禹顿现在在云镜南的战俘营里,单以这二人初入王朝时的身分——兰顿王钦定的增援军大将,就不是说斩就斩那么简单的。 林跃的反应则更冷静一些:“不能让古思杀过来。” 禹顿、文速之败,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这也暴露了兰顿军队内部的问题。长期未上战场,使一些兰顿军队放松了警惕,低估了敌人的力量。林跃亦深深自责,他的注意力太多放在刺尾了,没有考虑到布鲁克防线,如果把文禹所部和西征军主力作统一调配,经常换防,也许能让他们保持比较好的战斗状态。 当然,这也是马后炮的想法。让曾经存在的布鲁克防线和刺尾地区军队换防,那会大大增加军队补给负担。而军需,本来就是一直困扰兰顿人的问题。 “林跃大人,需要您亲自动手吗?我想,这只不过是古思军的一次骚扰行动罢了。”蒲力丝毫不为自己的语气而脸红,他在半年前从未停止过向库克城送一天一弹劾的奏折,现在却把林跃看作是刺尾持久战胜利的支柱。 “骚扰?如果一次骚扰就让我们损失十几万军队……蒲力大人,你是不是把敌人看得太厉害了?”林跃挖苦了一下蒲力,把眼光重新放回军事地图上。 “你不要犯了概念性的错误,这次进攻文速的主力是草原联盟军,是云镜南的军队。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联盟军已经具有与古思军媲美的战斗力,而且战法更加诡异。十万联盟军加上十几万布鲁克军,还有叶扬的数万威烈军,这股力量足以歼灭帝国的任何一个大军团!” “现在,威烈与布鲁克军队之所以没有倾巢出动,那是因为他们还需要这两座城,作为日后与铁西宁抗衡的根据地。” 蒲力嘟囔了一句:“如果他们打进来,还会缺城吗?” 林跃鄙夷地看了蒲力一眼,道:“形势发展到现在为止,对古思和素筝来说,威烈和布鲁克这两座城的地位不可动摇。在王朝全境,再找不到直线距离如此近的两座城,也找不到可以背* 草原,而且身后还有云镜南这样的强援的城市。” 他见蒲力不再插话,才继道:“我和古、云二人都交过手,古思是个旷世将才,可云镜南才是让我觉得可怕的人。如果说古思在用自己的勇气和威望统帅军队,那么云镜南,则是无所不用其极,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要是让这一刚一柔两支军队长驱直入,占领区腹地将会成为西征军的坟场。现在,唯在将他们挡在固邦平原以南,王朝丘陵山地以东,才不会影响我们的西征计划……” 蒲力再次插话了:“林跃大人,您要带多少军队走?” “放心吧!”林跃连鄙夷的神情都难得做,只想早早结束这段谈话,“我带走第一批参加西征的二十五万人,你的主攻方向上还会剩下四十万军队,这应该够了吧?王朝连皇帝都御驾亲征了,禁军、羽林,那可是王朝军最后的精血。” | | | | 第86章分兵2 蒲力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林跃已起身出帐。 走到帐口,林跃忍不住又回头挖苦了一句:“我想,伟大的西征军统帅蒲力大人,你也不想在这大功将成之际,有人在你身边分功吧?” 他走出帐篷,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这里的空气,刚报到的士兵根本闻不惯,因为风中带着血腥。而对于林跃来说,这已经是全天中空气最好的时间了。 “古思,云镜南,等着我。” *** 古思和云镜南正在兰顿西征军“东战区第六联合军团”的禹顿侯爵大营里商谈下一步该怎么走。 固邦、布鲁克艰苦的防守战,王朝山谷与林跃的血战,这些不过是两人友谊的插曲。在古思眼中,这些并肩作战的经历与以前在王城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脱了军装和流氓打架,第一次和云镜南上蓝磨坊被曲姐识破军官身份,在赌场上一起骗罗蒙的钱……林林总总,一齐走过来的经历,加起来或许就叫做友谊,又不能完全这么说。 虽然一起经历过许多,但象这样坐在一起商讨正儿八经的大事,却很少。 两个人都很放松,根本没打算和布城军中的中低级军官以及头脑简单的联盟军将领商量。所以大帐前只有两个人,帅案也被搬到帐外来,摆了些酒菜。远远巡逻的士兵只想到两个大人是在纳凉,哪想得到二人在谈正事。 可是,气氛很轻松,并不代表意见很一致。 “现在布鲁克城外的防卫线已经没有了,文速那家伙死撑在这儿,八成是为了败军的罪名轻一些。”云镜南现在是“阿南王神”的身份,起坐也注意了些,不象以前那么随随便便。 “是啊!下一步,我们从飞羽城下手,打下飞羽,布城、威烈就能和它成三足之势。那时候,互相呼应,可攻可守……”古思踌躇满志。 “然后呢?”云镜南问道。 “然后就可以在兰顿人身后造成麻烦。”古思道。 “阿思,我有不同的看法。”云镜南皱眉道。 “你说。”古思从来不敢轻视云镜南的建议。 “我觉得,不应该打飞羽。”云镜南道。 “哦。”古思的眼睛亮了,“你觉得应该先打哪里?” 云镜南知道古思的思路和自己大相径庭,耐心地道:“飞羽城如果没有兰顿驻军,那只能算是一座空城。里面的驻军不多不少,三万多人。估计你的兵马还不到,那边就不战而退了。让这三万人留在飞羽城无所作为的好,还是把他们逼到刺尾去好,我情愿选前者。” 古思沉吟一阵,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依飞羽的地势,要全歼并不是没可能。” 云镜南摇了摇头,道:“围城要想速战,伤亡太大,要想减少伤亡,时间又拖得太长。我不赞成打飞羽。” 古思皱了皱眉,显然并未马上接受云镜南的说法,但他也没有否定,反问道:“那你的方向是?” “阿思,我不懂兵法,可是我觉得,应该移师固邦平原。”云镜南道。 “固邦平原……固邦平原……”古思反复念叨着,站起身来。 皎月当空,月色如水。联军大营中,没有喧嚣。古思治军很严,虽是大胜之后,也没有举行庆功会。而联盟军士兵早在大胜文速那晚,就喝了个烂醉,兴奋早就发泄光了。 古思想了很久。他和云镜南刚才谈到的事,不是有一点意见分岐,而是大相径庭,根本就是两种思路。他很需要云镜南的十万联盟军,可若双方主将意见不一,就无法统一指挥。 要十万兵势,还是要飞羽城?古思一时拿捏不定。 云镜南准备给古思一点时间。同时,他亦不指望古思能够同意自己的战略。 素筝王朝需要城池,更需要声望。这是古思把眼光锁定飞羽城的原因。如果素筝政权无法扩张,即使打退了兰顿人,也只能是偏安一隅的小政权。 另一方面,古思奉行的战法从来是稳扎稳打。农耕国度带来的作战习惯,就是裂城据地。 再者,布鲁克军团是大陆上最强悍的军团,准确一些说,任何军团在正面对阵中都无法战胜它。可是,布鲁克军战士毕竟是王朝人,他们不习惯联盟军的作战方式。 避重就轻,古思当然不会同意云镜南的战略方向。 “阿南,我……”古思转过头来,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兄弟,很多话反而不如在下属面前那样直截了当,“我想,去固邦平原的提议是有道理的,兰顿粮道的软肋在那儿。可是,请谅解我的立场……” “阿思,你不必解释。”云镜南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的说法。说实在的,除了粮道这个原因,我还有一个直觉。打败兰顿帝国的契机一定在固邦平原。可这只是一种感觉,我暂时说不上来。” “用直觉判断吗?只有你才说得出这种话。”古思笑了笑,随即神色又黯淡下来,“看来,我们是不得不分开了。” “嗯,分开。”云镜南也决定下来,“这世界并不大,比起我那时在波旁,你在固邦,我们要近上一千里呢。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整个大陆都是我们的,就象从大帐到床上那么近。还有阿宁,我希望他能顶得住!” “阿……”古思硬生生把一个“宁”字收了回去,“阿南,早点睡吧,这几天够辛苦了。” “嗯,我再坐会儿。”云镜南默默地目送古思回帐,心里对两个好友之间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有一点儿担心。可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 “我为什么会坚持不打飞羽?是怕阿思和阿宁对抗吗?不是。是因为固邦平原我看准了。是为了截掉兰顿人的粮道?或是我相信阿宁阿思一定能把兰顿人打跑,我在那儿给他们打包围?好象也有点不象。见鬼!” 那一点灵光就象草丛里的灵貂,怎么也看不清看不全。云镜南搅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在大帐外的躺椅上沉沉睡去。 *** 四万王城援军开到刺尾城。 铁西宁带着五千羽林直接登上城头。 尽管对刺尾战场的残酷早有准备,可铁西宁还是被震撼了。 没有到过刺尾战场的人,永远无法想象。 铁西宁可以想象到满布血腥的空气,却无法想象熟睡的士兵伤腿上的蛆。他可以想象到尸横遍野,却在看到固邦城下的血坡后沉默了——那个血坡,是纯用人的躯体踩出来的。他可以想象韩布的疲倦,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位刺尾前线最高长官身上能蔽体的只剩下铁甲。 甚至在铁西宁登上城楼时,大多数官兵正利用这间歇时间酣睡,没有人晋见。韩布和郎翔见到铁西宁,立即跪见,却被铁西宁止住。 “两位将军,辛苦了!”铁西宁低声道。 韩布抬起头来,哽咽道:“臣,幸不辱命!” “下城去谈吧,让将士们多休息一会儿。”铁西宁向城下走去,同时向羽林军下令,“你们不要喧哗,如果兰顿人攻上来,你们就把这些将士换下去。” “是。”羽林军们小声应道。 而这时大部分城头守军都醒了,只是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已经到了刺尾城,待到发现了身边盔甲鲜亮的王城羽林,才略带颤音地相询。 铁西宁和韩布等人走到城下的时候,城头上发出了震天的呼声。 “皇帝陛下万岁!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铁西宁抬起头,向城上的守军行了个军礼。他从来不会流泪,这一刻也没有留,相反是心头的一阵痛。这些军民,是为了整个王朝的利益坚守在这里的,经受了常人百倍的苦难。而这些苦难是他们应该承受的吗?当然不是,全国民众都不应该经受这样的苦难。即使是腐朽到摇摇欲坠的明镇王朝,腹地也永远平静,那时候有古思为他们挡住一切。 “我真的不如古思,他曾经是王朝的守护神。我更不如阿南,他能将一盘散沙式的草原部落整合成联盟。可是眼前这些军民,竟会为我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感激我。刺尾城,我早就应该来了!” “城里的粮草还足吗?”铁西宁问道,他实在不忍面对千军万民质朴的目光。 “足够,还可以撑好几个月。郑福屯粮做得不错。”韩布丝毫不介意郑福和罗蒙装伤偷懒的恶劣行为。 “那就好。”铁西宁点点头,几个人刚刚走过刺尾城的投石机阵。 残破的投石机早在对攻中被打得七零八落。 “这些投石机瘫在这儿多久了?”铁西宁抚摸着其中一架投石机,这台机还算完整,只是弦断了。在这架机旁边,还有十多架投石机也是相同状况,大抵是因为处在投石机阵后部,未直接受到巨石攻击,而是用到弦断才报废的。 “有半年了。”郎翔如实答道。 “半年……”铁西宁可以想象,缺少投石机助力的守军有多么艰难,“朕,对不起你们!” 郎翔的眼睛发红了。 而韩布则正色道:“陛下,你不必这样说。王者,有王者应该考虑的事。” 铁西宁一下清醒过来,从进刺尾城以来,他第一次清醒了过来。自从韩布在犁师围攻固邦那场战役后来到他身边,就一直在担任一个谏臣的角色。如果没有韩布,铁西宁不能想象自己能越走越高,更不可能登上皇帝之位。 现在的自己,与几年前的军机部书办怎能同日而语。振兴王朝的雄心才刚刚有了起飞的实地,自己又怎么能妄自菲薄,自挫锐气? 铁西宁突然明白了,他身边不能没有韩布这样一个亦友亦臣的人。这几年,正是因为韩布不在身边,他处理事务特别不顺手。 而郎翔已经被韩布的“失言”惊呆了,他正要为韩布解释:“陛下,韩大人……” “韩布说得对。”铁西宁打断了郎翔的话,从腰间抽出剑来,大步登上投石机的机座,一脚踏在投石机的斜顶杆上。 韩布和郎翔,并在场的数万军民,都望着铁西宁。皇帝既然来了,当然要发表一番鼓舞军心的演说。 铁西宁用极小心的动作,摘下头上的皇冠,拔出发簪,解开发髻,左手拎住发梢,将宝剑齐着颈后轻轻一划,一把头发顿时到了手中,而余发尚不到肩。 数万人一齐低呼一声。 王朝无论男女,自小蓄发,正所谓“毛发体肤皆天地父母所赐”,长发正有“吉祥长寿”之意。只有流配东荒地的罪犯,才会脸上烙印,剪发羞辱。 “我在地方上任骑将时,曾经有一个县城被盗匪围攻。我们的骑兵团到那儿时,已经是七天之后。城里的驻军都跑了,剩下的只有农民,可是城却守住了。面对数倍于己的悍匪,这些农夫是怎么守住城的?八个字,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小城寨里的一百多个男女,全都没有了长发。他们的长发都剪了,给寨里唯一的投石机做了弦。正是* 这个投石机,县城得以保住。刺尾城当然不是* 几台投石机就能守住的,但是只要能增加我们的实力,敌人就会早一日被打败。为了这个目标,你们,全王朝最英勇的刺尾人,连鲜血和体肤都不要了,朕怎会吝惜毛发?” “兰顿贼寇滚出王朝的日子,不会远了!到了失地全部收复的时候,我会再戴上皇冠。” 无人喝彩,但每双眼睛都闪动着希望。 “铮”,韩布拿起剑来,将自己脑后的一丛乱发一刀割下。 “铮。” 割发声不绝于耳,不知有谁叫了一声“万岁”,千万人都开始齐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巨大的声波携带着无比强悍的信心,传遍全城,传出城头,传向兰顿军营。 “终于来了。”蒲力放下刀叉,抹了抹嘴。面前的牛排,他才划了一片。 *** 铁西宁到达刺尾的第二天,天空战云密布。灰沉沉的云层如网状铺遍天穹,一排排自天际涌来,让刺尾城两国将士都感到巨大的张力。 韩布指着天上的云道:“天助皇威,吾皇一到刺尾,战势必转。将士们,王朝必胜!” 蒲力歪着头看天上的云道:“阴云密布,死死罩在铁西宁头上。王朝这是最后一口精气了,只要大家再拼一拼,整个王朝,就是我们的!”一切,出自政治需要,连天气也不能例外。 兰顿营中资格最老的随军术士维森,素以观测天象闻名。这天清晨,他走出营房,抬头看了看天,道:“这雨,明天才会来。” …… 雨第二天才来,而刺尾城在头一天就“动”了。 先是城头上飞出久违的投石机巨石,这让兰顿军营吃了大亏。因为刺尾近半年时间失去了投石能力,所以一些兰顿军营是搭在射程以内的。 蓄集了王城政权最高领袖头发纤维力量的巨石,首先瞄准不及撤走的兰顿投石机阵地狂轰。巨大的兰顿投石机还未来得及装填石弹,便有七八架被打得柱断杠折。投石机阵上的士兵见敌人先出了手,发一声喊,都跑了。 剩下的近百架投石机很快便被击毁击伤。 砸了对方的投石机阵和离城最近的两处军营,东城门处传来土块崩塌的声音。被郎翔堵上一年之久的刺尾城墙开了门洞。 紧接着,由五千羽林和五千禁军组成的冲锋队从城中冲出。 蒲力立即组织兵力抢占城门位置,这可是攻占刺尾的大好机会。而密集的箭雨阻住了兰顿军的步伐,好不容易箭雨略停,王朝羽林和禁军已经冲到眼前。 第一轮冲击马上就冲乱了兰顿前军兵阵。 这在刺尾之战开战以来还是第一次。刺尾城内的士兵高声欢呼,而兰顿军阵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开始慌乱。兰顿战将们在自己的方阵前来回驰骋,约束士兵,而最前沿的兰顿方阵已经开始有了退却的迹象! 羽林和禁军全是从地方军队里挑来的好手,身材魁梧,马术技击均超过普通士兵。此时毛元太领着禁军,韩布领着羽林,象一只长剑的双锋利刃般直撞过来,顿时势如破竹。 兰顿军阵前沿的重骑兵方阵因为被弩箭射了一波,未能抓住提升马速的时间,几乎只能发挥重步兵的作用。 重骑兵的四米长矛还未全部挺起列成矛阵,韩布已经首先寻觅到敌人方阵的突破点,率先直杀进去。重骑兵方阵一出现缺口,一万王朝军都直涌进去。 方阵中央和后方的兰顿士兵,没想到敌人来得这么快,很多士兵连长矛还未放定,便被羽林长刀挥为两段。 被隔在前列的千余重骑兵成为军阵中的孤岛,重骑兵首领是一个子爵,高呼道:“往回杀,和主力会合!” 话音未落,一骑从他斜后方横掠而过,子爵的颈血冲上半空。 “给我杀!”刚刚将子爵斩首的毛元太,集结一时无法冲进敌阵的禁军,向这一千余名重骑兵杀去。 | | | | 第87章狂战 登上箭塔的蒲力,觉得自己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对方的两员悍将,用十万军队的气势突入己方阵地,旗帜笔直,喊声震天。而反观被打懵了的兰顿军阵,战力稍差的两三万人已经开始溃退,将领控制较好的军阵也只能保持队形,很难对扑入羊群的王朝军恶狼造成有效杀伤。 而刺尾城城洞中,又有军队涌出。 “下塔楼!”蒲力喊道。王朝军的怒吼声和铁蹄似乎震得大地都在发抖,箭塔上的蒲力明显感觉到扶手处的木栅要被震散架了。 “第二防御阵列,列好队形,让出通道!”蒲力放弃了第一防御阵的三万士兵。 二线防御阵由十个骑步混编兵团组成,总兵力五万人。位于中间的两个骑兵方阵迅速向后退开,让出一个百米通道。第一防御阵在损失数千人后,数万溃兵从通道处向中军急退。 韩布红着眼杀到通道前面,抬起头看了看周遭形势,犹豫了一下。 “杀啊!”毛元太的禁军从他身边风驰而过,他已经解决了那一千多人的“孤岛”。 “杀!”韩布一咬牙,硬着头皮也率军杀入缺口。出乎意料的是,兰顿第二防御阵并没有收拢袋口。 韩布劈翻了几个兰顿步兵,回头一望,马上知道了原因。 第二波一万王朝禁军在郎翔的率领下已经开始冲锋。这时候的兰顿第二防御阵已经首当其冲,他们如果要收紧袋口包围韩、毛二人,则会将后背亮给杀气腾腾的郎翔。 “不要停,贴着敌人打,追着打!”韩布吼道。他身后,有几个杀得手软的禁军想休息一下,立时被兰顿硬弩射杀。 在这种混战中,以万人之数冲入数十万的巨阵,只有缠斗才是唯一活命的路子,一旦和敌阵拉开十米距离,敌人射手就会用弓弩对付骑兵。 而郎翔的一万禁军已经遭到了箭阵的阻击。只是箭阵因为仓促,显得零零乱乱,根本无未能阻挡冲锋。 相对于蒲力的四十万军阵,两万王朝军在数量上处在劣势,但气势却在短时间内呈压倒性。 正在蒲力急急调兵布阵时,第三波王朝军出现在城门处。 “疯了!”蒲力恨恨地道,咬得两颊青筋暴出,微微颤抖。他现在已从初时的惊慌中恢复过来,怒气勃然而生。 兰顿军阵中发生了细微变化,士兵的秩序恢复了。韩布马上觉察到敌人已经缓过气来。 “往回杀!”韩布下令道,五千羽林听命向回杀去,再激起一片血海。 一头冲开早已七零八落的兰顿第二防线,羽林军以神速向城门撤退。被王朝军的突击激怒的两个骑兵团,追了上去。 城门处的一万禁军闪在两边,将羽林军放入城内,接着一个短程冲锋,悍然迎上追击而来的两个兰顿骑兵团。 筋疲力尽的兰顿骑兵团全凭一腔怒火杀到城边,被一万禁军一冲,立时不敌。 韩布一骑断后,尾随羽林军驰入城门,却听到城上城下一片震天高呼。 “万岁!” 他暗叫一声不好,回头一看,只见兰顿追兵已和一万禁军战作一团。军阵中数十骑往来驰骋,在兰顿军中掀起血浪,为首一人金盔金甲异常夺目,正是铁西宁。 “愣着干什么?回去护驾!”韩布率军返身杀回。 羽林军返身加入战团,两个兰顿骑兵团立时被打散。 铁西宁将手中夺来的一面兰顿战旗抛在地上,收剑回鞘,城上城下更是一片欢呼。 “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和武夫一般亲自斩将夺旗?”韩布话语中带着责怪之意。 铁西宁微微一笑,望定韩布坦然道:“是朕错了。” 韩布立时读懂了铁西宁未说出的话:“虽然朕不应这样,但初到刺尾,不能不亲自上阵以振士气。” 而振聋发聩的“万岁”声,是对皇帝冒险的最好回报。刺尾士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毛元太呢!”铁西宁从兴奋中冷静下来。 韩布也清醒过来,回首望去,兰顿军阵中兀自尘土飞扬,喊杀不断。 “毛将军还在阵里,我带一个千人队回去接应!”韩布重新换了一枝铁矛。 铁西宁稍稍犹豫了一下,同意了韩布的请战,道:“不管毛将军怎么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朕的近卫随你去。” “保护好韩将军,就象保护我一样!” “是!”近卫们拨马跟上韩布。 “上城!”铁西宁领军退回城内。 韩布冲出数百米,远远望见兰顿军阵密集之处的王朝军旗。兰顿士兵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不是半小时前可以比的。自己这一千人冲进去,犹如飞蛾扑火。 这时,刺尾城头响起了嗵嗵战鼓声。 “陛下亲自为我们擂鼓,冲啊!”韩布再无犹豫,一鼓作气,直插入密密的阵中。 兰顿军阵完全没把韩布的一千军马放在眼里,他们的目标是困在阵中的五千王朝禁军。 禁军已经没有五千了,一进入混战状态,王朝军突击的先机已失,伤亡飚升。 “找到毛将军,把他带出去!”韩布和毛元太的交情并不好,甚至还有点看不惯他。 可是他知道此战的意义,这是铁西宁御驾亲征的一战,要赢的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王朝人的信心。 铁西宁亲自上阵,手刃数十名敌军,夺军旗三幅,几将此战演绎至完美。但若毛元太陷入敌群,不幸战死,那么战果将大打折扣。韩布无法想象,在《新政报》头版头条“吾皇亲征大捷”的角落,放上一句“禁军统领毛元太将军千古”,那一定很糟糕。 不是很糟糕,是非常糟糕。也许,就因为这个消息,踟蹰不前的地方军会重新龟缩回本城。 庆幸的是,韩布很快便看到了疯子一般的毛元太。后者正一手扯过一个兰顿轻骑兵,然后一刀将其腰斩,其强横力道和如狂战意,使得四周兰顿骑兵纷纷躲避。 “毛元太,是我!韩布。”韩布一刀架住毛元太的九环大刀,虎口大震。 毛元太愣了一下,看清是韩布,大笑道:“杀,杀个痛快!” “撤退!陛下让你回去!”韩布叫道。 毛元太这才看清,只有他的禁军还在敌阵中。 “我这就带队杀回去!”毛元太道。 韩布暗暗摇了摇头,道:“人我来带!羽林,护着毛将军杀出去!” 此时的毛元太所部,已被兰顿军切成七八片,各自为阵。 “好,我来开路!”毛元太带着一千人马向阵圈外硬闯。 韩布刚刚集结起一只不到千人的禁军队伍,就看见另外几个禁军战圈几乎已全军覆没。突围无望的禁军大吼着“万岁”,将鲜血喷上半空。“大人,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近卫军提醒道。 “跟上毛大人,突围!”韩布勒住马,“近卫军和我断后!” 毛元太正在阵形边缘处与兰顿军混战,眼看便要突出重围。而歼灭了几千禁军的兰顿军阵主力亦将注意力投向毛、韩这一千多人的小阵列。 向着刺尾城方向的兰顿军旗哗啦啦连倒下一片,毛元太终于冲出一个小口,千余军马随他马后冲出大阵,向刺尾城方向冲去。 韩布和近卫随在队末,向西狂奔,他的左右两侧,两个兰顿骑兵团正夹击过来。 不知为何,韩布突然想起草原狼追逐黄羊的情景。半小时前,王朝军象一群狼一样冲进敌阵,肆意砍杀。而半小时后,最后一批王朝军却扮演起羊的角色。这个时候,拼的就是速度。 “乒”,马突然向前跪去,马膝沉重地跪在硬土上,发出木桩击地的声音,韩布被腾空甩了出去。他顺势几个侧翻将去势化开,待得站起身来,几个兰顿骑兵已近在咫尺。 落马的晕眩还未解除,一柄长矛已经刺来。韩布矮身躲过,同时一刀伸入马头和骑兵的空隙,借马的冲力将那骑兵砍下马来,随即抽出那骑兵的腰刀,双手持刀,又将另三个骑兵斩下马背。 这几下鹊起兔落,彪悍敏捷之极。后面的兰顿骑兵见其悍勇,马速放慢了些。皇家近卫此时也已赶回韩布身边。 “韩大人,上马!”一个近卫跳下马来。 “走!”韩布跳上马去,伸手去拉那个近卫,却拉了个空。 那近卫单手持剑,已向几个兰顿骑兵迎去。 “驾!”韩布拨马跟上突围队伍。 两个夹击突围队伍的兰顿骑兵团,在快合围之时,马速反而慢了下来,都怕冲到对面照成误伤。 韩布成为最后一个活着冲出敌阵的王朝军人。 …… 此一役,兰顿军阵亡一万九千人,重伤三千余人,王朝军阵亡六千五百人,无重伤员。 蒲力给库克送去的战报是:“铁西宁御驾亲征,敌军气焰嚣张。臣不畏矢石,率部围攻刺尾,杀敌八千人,皆王城羽林,敌之精锐。然所部亦有伤亡……” 兰顿王接到蒲力的战报,立刻派快马送了一个帝国黄金十字勋章给蒲力,以示嘉勉。接着,再向刺尾前线增援了五万人,“连羽林军都动用了,看来铁西宁下了血本。” …… 王朝军士气大震。 在平原对决中,王朝军换来三倍的敌人伤亡,这当然很鼓舞士气。谁也不会去注意,参战的王朝士兵,是全国最精锐的部队。更重要的是,这是自兰顿入侵以来,王朝军的第一次反击,虽然反击战的纵深不超过二里,也并未夺回一寸国土。 但这足以让国人振奋了。 《新政报》推出了头版头条“扬我国威”,对这场战斗进行了基本符合事实的描述,并激励国民团结起来,反抗兰顿侵略者。报社在敌我伤亡方面玩了一点数字游戏,因为报导时间有限,编辑只来得及统计了羽林军的伤亡数字,而对于兰顿方的伤亡数字则把“一万九千人”写成了“三万九千人”。更有墨画大师“鬼才”华福先生赶出一幅“铁皇夺旗图”刻在头版……而震撼整个王朝的宣传中,没有提到参加那次战斗的一个重要人物。 毛元太差点被铁西宁斩了,多亏韩布、郎翔等人跪求“国家多事之秋用人之际”云云,才被允许降职留用。 王朝民心军心大振之时,铁西宁重新让刺尾城回到固守状态。两万人的损失,对于蒲力来说不算致命伤,他需要的是尽快提升士气。 被激怒的兰顿西征军重新开始一波波的攻城战。 在整整两周内,铁西宁没有再找到突袭的机会。而且,四万随驾军队已经损失了六千余人,他们在城墙内发挥的作用远比平原对攻大,所以,铁西宁一直忍住没有出兵。用生命换取第二次大捷的战果,代价实在太大了。 世元385 年十月初八,刺尾之战开始一年零三个月,瑟瑟秋风中,第一批王朝地方援军到达刺尾。 这本已足够让人兴奋,更让人振奋的是,领着三万男儿驰援的,居然是个妙龄少女。 上官贞泉骑着白马,身着白银亮甲,率领祖龙将士进入刺尾,一眼便望见城墙台阶上一个留着“囚犯”式发型的高挑年轻人。 那个俊秀的年轻人对他笑了笑,一边嘴角略微上撇,眼中充满赞许之意。在那一刻,上官贞泉的心突然一下就跳了起来,尽管对方可能只是个充军的流放者,她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当两边数万军民向那个年轻人下跪,并且口呼“万岁”的时候,上官贞泉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铁西宁,当今王城政权的最高统治者。 “谢谢你来到朕的身边!”铁西宁一直走到上官贞泉面前,而上官郡主却连一步都没有挪。 …… 铁皇大捷和祖龙增援的消息,终于打消了各城城主的顾虑。一批批援军相继开往刺尾。 而蒲力的援军也是源源不断。一场王朝与帝国的大对决,在肃杀秋意中,渐渐浓了起来。 *** 刺尾城,如同一个黑洞,人类数百万年前的兽性引发了残酷的相互屠杀,黑洞中的恶魔贪婪地吸扯着地面上鲜活的生命。 而战争双方,都已欲罢不能。 兰顿王的征兵令,几乎将兰顿国内每一个成年男子都送上战场。而幸免于这场战祸的,除了女人,就只有未成年的小孩、老得拿不动刀剑的男人以及选择了逃离家园的男子。 逃离家园的男人,在远离家乡地方,为了生存,结成团伙,抢掠过往行人。有些人数较多的团伙,甚至会袭击庄园。大量庄园财产在保卫与掠夺中丧失,以至于留守庄园的妇孺老人,连领主和国王的税收都无法按时缴纳。 而在这乱世之中,仍有一方净土。 蓝河公国,没有因为支持伟大的西征而招募过一兵一卒。 让忆灵意外的是,兰顿王对此没有采取任何书面或实质性程序来表示愤怒。 “也许王室想把我们当成预备队,或是准备战败后逃到我们这儿来吧。”君悦是这样猜想的,可过了没十秒钟又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说法。 事实上,整个兰顿帝国都在纳闷。 事实上,兰顿王的谋士们为这事已经讨论了整整一个月,现在兰顿王对蓝河的态度正是他们集体智慧的结晶。 很久很久以后,一份出土的曾经绝密的文件将当时的讨论内容公诸于世。 “《蓝河公国对二次征兵令异常反应之深层剖析》:蓝河抗拒征兵令之行为令人发指,透过其卑鄙现象,我们一起来探询其政治行为本质……第四节,蓝河的地理位置。蓝河地处帝国南陲,北起苏曼,南接厥奴……第八节,蓝河大公家族性格分析。现任蓝河国主之父犁师大公曾有违背上意,私自出兵的前科,据兰顿的遗传学及王朝上古反骨学综合分析,忆灵大公此次行为有偶然中的必然……第十三节,蓝河政治关系剖析。蓝河与草原联盟交易频繁,忆灵与云镜南的暧昧关系更始于犁师逝世之前……第五十节……第八十三节……综上所述,蓝河对二次征兵令产生异常反应,是集合了诸多方面因素。谋士团全体经慎重研究建议,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对蓝河不可用铁腕治之,应以怀柔为主。” 就算没有谋士团的建议报告,兰顿王也只能坐视不理。刺尾前线象吸血鬼一样吸着帝国的精华,库克城的驻军只剩下二十万,只够维持周边一些地区的治安,以及遥遥威胁布鲁克。现在,忆灵不来招惹库克和苏曼,兰顿王就要感谢上苍了,更不用说去找蓝河的麻烦。 唯一让兰顿王感到安慰的是,忆灵虽然没有向刺尾送过一个兵,但也没有趁机募兵壮大自己势力的迹象。 现在让他最不安的,是两千“蓝河义勇军”失踪事件。义勇军作为全帝国大团结的象征,是重点保护对象,原来安置在最为安全的固邦城。可自从云镜南这个野蛮人夷平固邦之后,义勇军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当然大部分驻守固邦的兰顿士兵都随着老军塞烧成白灰。 | | | | 第88章粮道 兰顿王不相信,一“兵”不拔的忆灵会容许两千民间义勇军支援西征,所以蓝河义勇军一定具有半官方性质。所以,义勇军失踪和固邦失陷这两件事天天交缠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 蓝河公国方面这段时间一直频繁地与各地贵族接触。几个月时间里,与蓝河进行过私下会谈的公爵达到三人,伯爵十五人,侯爵四十人,子爵男爵根本就无法得到会谈的机会,只能托更高级别的贵族一并会谈。 会谈的内容大多是在蓝河置业。 最初,内地贵族到蓝河置办地产,无非是想转移资产,从而躲避兵役。在他们眼中,蓝河公国是唯一一个敢反对征兵的地方。 虽然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资金涌入蓝河,有识之士也看出这未必是长远之计——王室迟早要收拾蓝河的。 但身处那种境地,难免会随波逐流。现实摆在眼前,不随大家走这一步就必须把领地里的壮年都送上战场,包括自己的儿子;而随大家走出这一步,或许还有可能避过兵役。 在忆灵的默许下,君悦开始将蓝河境外,恩山以北的草场都拿出来卖了,有些甚至是无人放牧的无人区。 “既然已经做了,就做得彻底。现在,就等着王室和我们撕破脸了。” *** 云镜南和古思在摧毁了禹顿军团后,把整个禹顿营地夷为平地,在布鲁克作了简单的集结。 少了十多万窥视布鲁克的兰顿军,布鲁克有十万人防备东面的库克城就足够了,第二天,古思便换上五万布鲁克生力军杀向飞羽。而云镜南将四万联盟军遣回阿南要塞,留下六万轻骑准备北上固邦平原。 “蝶儿,此次北上是为阻断敌人粮道,虽说不上有多危险,但机动性很高,比较累。你跟着我不方便,还是回阿南要塞吧!”云镜南虽然舍不得蝶儿,但不得不和她分开。 蝶儿笑笑道:“去吧。我真恨不得自己象水裳姐那样,就能和你长相厮守了。” “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云镜南的嘴马上被蝶儿封上,他摇了摇头,轻轻将蝶儿的手握住,“我不问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不管你要考虑多久,我都会等。” “我走了。”云镜南深情地望了一眼这个他始终读不透的女孩,转身上马。 蝶儿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儿,目送云镜南向军阵驰去。 “出发!” “与狼共舞骑兵团,起步!” “风勇士骑兵团,起步!” “苍鹰骑兵团,起步!” 云镜南很快淹没在军令声和飞扬的尘土中。 “蝶儿姑娘。”素筝不知何时出现在蝶儿身边,两眼凝视蝶儿,“你好象并不担心阿南。” “何以见得?”蝶儿苦笑道。 “直觉吧。”素筝笑得并不自然。 蝶儿道:“只是,每一次看他上战场,总觉得可能是最后一次……” “不会的。”素筝信心满满地道。 “你好象很了解他?”蝶儿终于转过头来。 “我爱他。”素筝略带挑畔地扬扬眉毛,“在你出现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他了。” 她的思绪回到了少女时代的那个宫廷宴会,年轻的公主坐在宫廷石廊上小憩片刻,在梦中她感觉到自己飞到云上,洁白的云朵居然如天鹅绒被一般柔软,放在唇边还散出一丝丝甜味……梦醒时眼前那个年轻军官的脸是那样英俊…… 蝶儿居然没有一点酸意,平静地道:“看得出来,你很爱他。” 素筝宁愿蝶儿刨根问底地追问,那么她就会给蝶儿说自己和云镜南的故事。可是蝶儿好象一点反应也没有,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进攻”如同泥牛入海。 “阿南很招女孩子喜欢的……”蝶儿的目光依然平静如水,“这样的乱世,谁又能知道自己能走多远。” 蝶儿的话语中有说不出来的忧伤,这让素筝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同时也对大度的蝶儿生出好感:“蝶儿,放心吧。只要有阿南在,什么样的困难都会过去的。” 蝶儿终于转过脸来看着素筝了,脸上遮不住的关切:“可是,这次兰顿帝国的兵势太盛。就算是合草原与王朝之力,也难以抵挡啊!” “阿南坚持要北上,不就是去截兰顿人的粮道吗?大军最怕的就是军需。在这点上,我支持阿南的战略方向。”素筝道。 “我以为你支持古思大人呢。”蝶儿已不再向之前那样与素筝疏远。 “古思想得也没错,他是从我们复国的角度考虑的。可是我总觉得,从阿南的思路走,更有利于全局。”自从古思的断腕事件之后,素筝似乎一夜之间成熟了。 蝶儿沉默了,她没有素筝看得那么远。 “但愿吧。”长天碧草间,联盟军的旌旗军马已经成了一条黑线,直融向天际。 *** “见鬼,至少有两个骑兵团。”水裳恨恨地骂道。一支长蛇般的粮车队从前方蜿蜒通过,而旁边守护的兰顿骑兵几乎和民夫的数量一样。 “吁!”辛巴轻轻地拍了拍不耐烦的战马,阻止了它翻身伸伸懒腰的企图,“是见鬼了,怎么最近的粮队都有这么多军马护卫?” 他们已经在草丛中潜伏了两个小时,连战马都已经不耐烦。一般来说,马是最不愿意躺下的动物,除非生病。然而经过训练的战马又是另一回事。 “早知道在前一阵护卫军少的时候就先动手。”水裳懊恼地道,“都是阿南,说什么要统计一下敌人的军需流量。这倒好,我看没机会下手了。” 水裳带来的联盟军战士只有三千多人,这近一个月来,主要是摸清兰顿人的粮道走向,大部分士兵都被派出去哨探,带在身边的只有一千多人。 而从三天前开始,护送粮队的兰顿骑兵开始大幅上升,从原来的一两千人升至数千人,甚至出现眼前这样两个骑兵团重兵押送的情景。 不过,虽然负责统计军需流量的这批联盟军手痒难当,却没有一支队伍违背水裳的命令。这在两年前是无法想象的,水裳也感到很欣慰,她和云镜南的苦心没有白费。 云镜南一个月三十天至少有二十七天在校场——每个月他总是要莫名其妙地消失三天,其中有三次是去威烈城的声色场所偷欢,被水裳逮个正着。但这相对于云镜南的个性来说已经很不容易,就连水裳自问在校场端点的次数都没有他多。 经过十多天侦察,水裳自认为至少掌握了兰顿人大部分的运粮路线。同时,庞大的运粮规模也让她兴奋不已。 兰顿人太依赖于这条生命线了! 目前驻于王朝占领区的兰顿军队共有一百零五万,其中刺尾前线四十万,林跃所部三十万,其余城市驻军十五万,布鲁克防线二十万——此时水裳还未收到布鲁克防线瘫痪的捷报。百万大军每天约需二百万升大米,加上被服、武器等必需品以及沿途损耗,这二百万升大米便要用到三万民夫。 现在,水裳观察到的粮道上,每天约有二万多名民夫在运送补给。这个数字已经很接近预估值,剩下的补给,兰顿西征军应该是就地解决的。 “如果我们掐断了粮道,这些兰顿人就会不战自乱!”水裳兴奋地道。 “是啊,凭我们这一千人!兰顿人的粮道没断,我的喉咙要先断了。”辛巴垂头丧气地道。 “别说话,敌人的哨探过来了!”水裳伏低身子。 十数骑兰顿骑兵正向水裳等人的藏身处飞驰而来,马上之人有说有笑,显然未发现潜伏的联盟军部队。 眨眼功夫,兰顿哨探离水裳所部不过十余米。水裳、辛巴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幸好一丛长草,站立时犹过马背,因此还藏得住。 那十余骑骑兵的交谈声顺风而来,若在耳边。 “克洛队长,你说军部是不是大惊小怪。现在铁西宁被压在刺尾,古思哪会有精力打劫粮队?一万人的粮队,居然派了两个骑兵团护送。”一个骑兵埋怨道。 “这话咱们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军部自然有军部的道理,你没发现,最近六军团的补给都不送了。”那叫克洛的队长道。 “是禹顿得罪了谁吧?”那骑兵道。 “布鲁克防线是一级战区,谁敢为难禹顿?据说是六军团被灭了。”队长压低声音道。 “那林跃大人和蒲力大人该头痛了,古思肯定要往从后面捅刀子。”骑兵道。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这次加强兵力防的就是古思。”队长道。 “我要是古思,我才不替铁西宁作嫁衣裳呢!打粮道就抢点粮食,哪有搞回几座城实惠?” “你说的也有道理……反正上头的意思,我们就认了这苦差吧。”那队长不想再纠缠于这种连王室谋士团都判断不了的问题。 “队长,等等我!” “就你小子事多!我也来一次算了!” “你小子事多是吧,老子去了你的势……搭麻的!”辛巴暗叫一声不好,那几个骑兵下了马,一边解着腰带,一边向长草这边走来。“豪情尽化流水!”那个洛克队长居然还读过几袋书。 辛巴担心地看看不远处的水裳,后者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了,他甚至听到了水裳恨恨磨牙的声音。 这也难怪,那个洛克队长化去豪情的地点正选在水裳头前两米之处。 “唉,没活路了……”辛巴暗叹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娇斥……“流氓!” 美女水裳腾身跃起,一剑将洛克队长砍翻在地。这一剑又快又狠,以至于那队长倒在地上时,双手还在裆间。 兰顿骑兵齐呼一声,四散逃开。不到五秒钟,远处的兰顿骑兵团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个骑将呼喝几下,一个千人队向这边直冲过来。 “拼了!”水裳将战马拉起,飞身跃上。 “天降神子,阿南为王。呼呀啦,呼呀啦噢噢!阿南王压把,阿南王压把……” 千余名神族战士一齐高歌《我爱阿南王》,倒也气势颇壮。 草丛里一下冒出这许多满脸是毛的神族,兰顿骑兵团顿时骚动起来,刚才派出的千人队用强弓射住阵角,后面又跟上数千军马。 “我们神族,从来是以一当十,跟我上!”水裳素有胆气。 辛巴手心冒汗,嘟囔道:“就算以一当十,也要拼得个鱼死网破!” 水裳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藏身处是山边戈滩,后面是不缓不陡的一个斜坡,如若返身逃走,在坡上马速更慢,兰顿骑兵追到山脚处用硬弩追射,后果不堪设想。 “水裳姑娘,水裳姑奶奶,我们会死吗?”辛巴的马都骑不稳了,尽顾着打抖。 “闭嘴。两军相逢,勇者胜。”水裳冲在队伍的最前面。 “用硬弩射住敌人!”护队的兰顿将军被水裳所部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下令部下扎住阵角。 水裳只觉得乱弩在头顶身侧乱飞,身边有几个神族骑兵闷哼了几声,想来已中了箭,只是因禀性剽悍才没有跌下马去。 “呼呀啦!”水裳知道再往前冲,敌人的弩箭还要更密更准,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此时在她眼前浮现出自己童年的情景,慈祥的族长父亲,儿时暗恋的黑毛哥哥…… “撤退,快撤退!我们中埋伏了!”兰顿军阵突然大乱,稳操胜券的方阵竟然一下瓦解,连运粮的民夫都开始逃窜。 “呼呀啦!”水裳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赶走了十倍于己的敌人。 “呼呀啦!” “呼呀啦噢噢!” 喊杀声并不来自她的身边。 水裳回头望去。 她刚才藏身的那道大坡上,一片遮天蔽日的美人鱼军旗,向这边倾泄过来。 “阿南!”水裳的眼中泛起泪光,两个晶莹的珠点在眼眸上浮摇闪动。 云镜南象天神一样,领着六万骑兵从天而降。此时他正高举着长马刀,躲在一群威武的神族武士后面,大声叫着:“兰顿人悚了,打落水狗啊,兄弟们,呼呀啦!” 几个机灵的兰顿民夫从车辕上解了马,上马就逃,而大部分民夫就没这么幸运,只能乖乖地在原地伸直双手,大叫“大王饶命”——他们大多未见过草原战士,都把这些满脸是毛的联盟军当作强盗。 而兰顿护卫军的见识就广多了,队伍里不乏两三年以上的老兵。384 年,固邦城被毁之后,云镜南曾经小规模袭击过兰顿军需运输团,那一战的规模虽然不大,但一度令军需团谈“南”色变。 直到现在,一些听过那段故事的兰顿士兵还保留着一个好习惯…… “阿虎,看来是跑不了了!” “哥,你带风油精了吗?” “没带呢!这不是死定了!”384 年在厥奴人袭击中丧生的士兵有一大半是被绑在小树林里咬死的。 “我带了一瓶,分你一半吧!” “谢谢阿虎!” “可是,要省着点用了。赶快先涂涂要命的几处吧,听说连裤子都要扒光。” “是啊是啊!……啊……” “过一会儿就好了,哥,坚持下!”用风油精涂在要命处,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兰顿军心溃散,云镜南又占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很快便将一万兰顿军控制。可怜的兰顿战士,看见自己的长官都在忙着涂风油精,最后一点斗志彻底瓦解。毕竟,树林里的野蚊子再狠,也狠不过凶神恶煞的联盟军战士。再说了,军需队每天都有,获救的机率也大些。 “谁有风油精,谁有风油精啊!”哀声遍野。 云镜南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高声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嘿,那几个,不要当众解裤带,这里还有女士,注意风度!……大家静一静,我现在宣布一个好消息。” 为一瓶风油精差点大打出手的兰顿俘虏们安静下来。 “我,云镜南,是有人情味的。我带领的联盟军,也是仁义之师。对于过去兰顿军需团中被野蚊叮死的事,我深表歉意。请大家相信,我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没料到草原的环境这么恶劣……保护草原环境!……” 居然有几个俘虏高举手臂,附合道“保护草原环境”。 “对不起,跑题了!我宣布,从现在开始,凡不经抵抗就放下武器的兰顿士兵,可以享受不捆绑不虐待不杀头不谩骂的最高优惠。请大家排好队,麻烦把脚下的武器捡起来,码到那边的车上去。然后看清离你最近的遣送队队员的位置,跟着他走,对,就是拿黄色三角小旗的那些人!” “请允许我简单为大家介绍一下这次遣送,队伍从军需车上自备十天干粮和水,从这里向南,经过伟大的兰顿帝国东战区第六军团旧址,参观草原上的最大城塞阿南要塞,然后向东,经由美丽富饶、拥有兰顿第一美女国主的蓝河公国入境。整个行程大约十天,祝大家……” 战场上硝烟不起,笼罩着和平而安祥的气氛。 | | | | 第89章驰援 “阿南!”水裳从后面一下骑到云镜南身上,“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啊!” 云镜南受宠若惊,很有点抵受不了水裳曼妙身材在背后的诱惑,好不容易挣脱开水裳,讪讪地道:“瞧你高兴的,人家现在好歹也是求过婚的人!”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禹顿军团解决了?”水裳奇道。 “解决了,现在文速军团也就剩半条命半个胆,窝在军寨里不敢出来。”云镜南道。 “你没和古思在一起?”水裳问道。 云镜南心中一喜,他是早看出古思对水裳颇有好感,正想开两句玩笑,可是细看水裳脸上并无那种情意绵绵之意,心想还是不要弄巧成拙,于是正色答道:“古思想趁胜打下几座城。” 水裳歪着头看看云镜南,道:“你不同意,而且还很担心,是吗?” “难道你也看出来这样不妥了吗?”云镜南惊喜地道,他一直找不到人来讨论战略问题。 水裳笑道:“我哪想得了你们那么多事,我只是从你脸上看出来的。” 云镜南略略失望了一下,苦笑道:“现在我们和古思加起来的军力,还没到能攻城掠寨那么雄厚。攻城战的伤亡实在太大了,即使能攻下一两座城池,也势必造成分兵防守的局面……” 水裳点头道:“你很注重集中兵力,这应该是没错的,五指攒拳才能打人嘛!不过,古思这样做不只是从战争本身考虑吧,我想素筝也需要攻城战的胜利来提高政权的声望。” “是啊,我也正是出于这一点没有坚决地反对。”云镜南叹道,然后眼中一亮,对水裳笑道,“你的脑子也是很灵光的嘛!” “人家本来就聪明,只是懒得想。”水裳很受用。 “我想阿思能把握好分寸,只是我自己太担心了。现在掉头对付布鲁克军的肯定是林跃而不是蒲力。”云镜南道。 “兰顿将军里面也就这个林跃还算个人才……对了,这次兰顿人突然增加护卫军,让我觉得有些蹊巧。”水裳道。 “哦?”云镜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水裳。当下水裳将这几天护军规模暴增的情况说了一遍。 “不用多想,水裳。禹顿军团被歼,兰顿王能不小一些吗?如果说是阿南要塞和布鲁克城有内奸,可能性太小了。除了我和古思以及几个兵团长,没人知道联盟军北上的事。如果兰顿王知道我是带六万人来,他派一两万护卫队也不起作用啊!”云镜南笑道。 “你说的有道理,看来是我多心了。”水裳点点头。 …… 与世元384 年不同,那时候,云镜南只是对军需供给造成麻烦。而这一次,兰顿西征军的军需补给受到致命打击! 五千以下规模的军需补给队,在未到固邦平原之前便会遭受重创。两个骑兵团押送的粮队,可以行进到固邦平原中部,但还是逃不过被劫的命运。 每天两万多民夫和两万多护卫队都难逃噩运,这样过了七天之后,兰顿王发现了问题。 兰顿王发现的问题很严重:从逃回的民夫口中,他得知的战斗场面几乎无一例外,护卫军的抵抗忽略不计,而云镜南绝不为难民夫。这就相当于兰顿帝国将成百万升军粮,不断送进云镜南的口袋。 兰顿王马上采取了措施,将护卫粮队的新军全部换成长期驻扎库克的军队。与刚从内地征募来的新军不同,库克城军队的成分包含较多的传统骑士,而且其忠诚度更不是其他军队可比。 其实,布署在布鲁克的禹顿和文速军团,和库克军的成分也一样。这两个军团虽然一个被歼灭,一个受到重创,但至少不会出现不抵抗的情况。 将护卫军换了之后,更多新军被调到库克城受训以提高战力。而军需运输通过固邦平原的成功率由零上升为百分之三十。为了满足占领区的需要,出现了超大规模的运输阵容,经常是五万护卫队押送军需,这样,运输成功率再次上升,达到百分之四十。 当然,将万人规模的“零散”运输变成五万人级的大规模运输,可以大大提高安全性。可是要回复到这前的运输量,需要两天派出一个超级运输团。在来回二十天时间里,即使是人停马不停,也要有四五十万军队在路上跑。 兰顿王根本就挤不出这么多兵力,更何况在他作出反应的七天内,有十万护卫军被云镜南友好地“遣送回国”。 忆灵这段时间芳心大悦:“阿南怎么知道我这里需要劳工?”蓝河公国出现了一批任劳任怨的劳动者,蓝河人称其为“遣送团”,他们挥舞着铁锨、大锄战斗在蓝河土地上,他们说“累死也不回战场”,很多单身的“遣送团”成员在这里娶妻生子,永远地扎根下来——其实忆灵没好意思说的半句话是“蓝河的男人实在太少了”。 而这场战场面积超大的抢夺战中,云镜南渐渐觉得力不从心。 他又从要塞调来四万人,拼命堵截。而兰顿人似乎铁了心要斗到底,不顾伤亡不顾损失地将军需拼命往前线送——西征军是全帝国的命根。 再也没有出现俘虏敌人一个骑兵团的大胜利,全部缴获军需物资也渐渐成为奢望。面对五万人的超级护卫军,云镜南不愿意拿联盟军士兵的生命去冒险。幸好,破坏总是比建设更容易,那个时代还有一种便宜便捷的“冷”武器叫作“火箭”。 对于战斗双方来说,战斗退化成一种模式。双方遭遇……对峙,谁也不先动手……天黑……该死的联盟军开始射火箭……扑火……天亮……愤怒的兰顿战士找不到对手……无奈地带着剩下的物资上路,同时祈祷这种霉事不要来第二次。 在云镜南疯狂地袭击兰顿军需运输团,无情地毁灭兰顿平民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物质财富的同时,古思顺利地完成了飞羽攻坚战。 虽然在和云镜南讨论起飞羽攻坚战时,古思曾说“要全歼并不是没可能”,但真正到实战的时候,古思发现:布鲁克军团无法下决心付出攻坚所要耗费的兵员。 最后,他还是采取了虚张声势的打法,早早就将“十五万布鲁克军倾巢出动,对飞羽势在必得”的信息,通过几个俘虏放了出去。 结果,三万飞羽城守军不战而退,古思带着五万军队兵不血刃入驻飞羽。 兰顿军队仓皇撤走,留下了不少军需辎重,甚至包括十多架投石机和三张床弩都未毁掉。古思军团的战士欢呼雀跃,都对光复王朝充满信心。 在举城同庆的时候,古思却在一个偏僻的街角处,他的身边还有数十名近卫和几个普通军士。 “看上去是被迫为兰顿人当苦役的劳工。”古思皱着眉头。他眼前是一个敞开的屋子,里面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附近还有没有?” “有。”军士回答道,“到处都有劳工的尸体,还有些活着的,也说不出话来,全都饿得皮包骨头。我们发现的大概有二三百吧。” 古思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士兵下去,他仔细看了看那些尸体,除了几道浅浅的鞭痕,几乎没有外伤,清一色是饿死的。 一个近卫军士兵恨恨地道:“这些兰顿人真狠,连口饭也不给吃!” “是啊!兰顿人太可恶了!”近卫军都咬着牙。 “你们把这些尸体埋了吧!”古思骑上战马,他需要一点时间静一静。 “阿南,看来你在固邦平原干得不错,现在兰顿的军需补给已经出现问题了。”云镜南掐断粮道的做法,看起来是四两拨千金,但是同样要付出惨重代价。只不过,这个代价不是联盟军或王朝军来付出,而是王朝的百姓。 缺乏军需补给的兰顿西征军,肯定要补上这个缺口,唯一的途径就是就地解决。开战一年来,西征军一直未出现的大规模的掠夺,得益于林跃治军严厉。可是,在军队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再有远见的将领也不得不先解燃眉之急。 古思似乎看到,兰顿人已经开始扫荡占领区的王朝百姓。随着战争的拖延,各种战争罪恶的本来面目都会一一呈现出来。古思深深地自责:“我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反击,现在看来,王朝百姓的每一天都将比过去更痛苦百倍。” 战争就是战争,战争是人类罪恶的终极表现形式。 “不过,如果没有阿南和联盟军,把兰顿人赶出王朝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古思平静了一下心情,用一个战略家的冰冷心态暂时控制住动荡的思绪。 “这次顺利攻占飞羽,陛下的声望大大提高了。可是,这也出现另一个问题,三万守军被赶出飞羽,必然会将力量压在其他战线,可能是刺尾,也可能是威烈、固邦平原。我军十八万兵力分散在三个城市,威烈三万,飞羽五万,布鲁克十万。这样一来,战线被拉长,面对的压力将会更大……” 正想之间,飞羽城叶哨声四起。叶哨是古思军巡逻士兵发现敌情的示警工具,此时的叶哨声来自不同方向,居然有数十个哨点同时发现敌人。 “驾!”古思一催战马,向最近的一个哨点飞驰而去。 “古思大人,兰顿军!”一个哨兵远远便看见古思,并递过望远镜。 古思从马上跃下,一步登上哨楼。根本无须借助望远镜,就已经看得到敌人了。 这是一个兰顿的超大军团,兵势极盛! “准备军鸽,求援!”古思在第一时间作出判断,眼前的敌人不是五万守军可以轻松应付的。 每一个绘在兰顿军旗上的三头狮神,都代表着一个骑兵团或者是一个千人队。从飞羽城城头上看去,这样的大型旗帜居然有数百面。数十万兰顿大军,在飞羽城远处的丘陵上露出狰狞的扑杀之势。 林跃驰援文速军团的部队,经过艰苦行军,终于出现在古思的视野中。 *** 十天后,固邦平原“联盟军最高临时指挥所”。 其实就是一顶帐篷,不过上面挂的牌子多了一点:“遣送团指挥中心”、“粮食分配中心”、“肉类统计管理唯一权威认证”、“路线调控中心”、“分配不均投诉处理特别处”…… 平时行军,专为运送这些牌牌就要专门的一辆马车。 “你们两个又有什么事啊?”云镜南翘着脚,把军靴搭在桌上,不耐烦地看着辛巴和桑奴。 “凭什么辛巴的骑兵团天天都有肉吃?我们拼死拼活的,却要天天啃大饼配酸菜?”桑奴卷起袖子,给云镜南看手上一条条伤痕。 “那是你笨啊!我辛巴打战从来不亏待手下兄弟,打一个埋伏就搞上一车半车,哪象你?”辛巴躲到云镜南身后道,一边打了个饱嗝。“辛巴,你给我站到前面来!”云镜南被熏得不行,“你就能吹牛,就你会抢啊。那为什么不抢点牙膏和香口胶来……中午你们又吃牛排?多吃点蔬菜,营养要均衡……” 桑奴打断了云镜南滔滔不绝的话头:“大人,你可不能偏心,现在我的手下最多只能啃点肉干。辛巴倒好,还要他的手下拿着大块牛排滴着汁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你说,但凡是个人,他受得了吗?”他已经向云镜南反映了几次,云镜南都打哈哈地玩太极推手,这次桑奴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 云镜南见桑奴急了,这才对辛巴瞪眼道:“你是怎么回事?有东西分给桑奴点不行吗?大家都是联盟军战士,你们以前还都当过我的近卫,好歹也是同事一场。” 辛巴理直气壮地道:“那是我的兄弟用命换来的,有本事他也去抢一车啊!我倒是想送几车肉给他们,可那也要我手下的兄弟服气啊!” “你……”桑奴素来拙于言辞,千言万语都噎在喉间,铁拳握得咯咯作响。 “好了好了!”云镜南忙站起身来,挡在二人中间,及时阻止了一场大流鼻血的血案,“辛巴,我命令你,以后便有缴获要与桑奴的部队平分。以后,你们两个骑兵团就是兄弟团了。” “我为什么要白给他?”辛巴一时没有危险,又嚣张起来。 “你不答应也行,明天就换任务。你去打五万人的军需队,桑奴去打那个五百人的。”云镜南道。 “别,别!我答应还不行吗?”辛巴一下就软了下来。他平时就* 打些小型军需队捞点油水,如果象桑奴那样尽打硬战,哪还有什么缴获?连给火箭买硝的钱都要自己出。 总算解决了一个争端,云镜南长吁一口气,伸了伸懒腰。 水裳在一边看《联盟军女战士要求提高待遇的百人请愿书》,这时已签了意见,见桑奴辛巴出帐,转对云镜南道:“阿南,你玩什么啊?他们吵了几次,把我耳朵都吵聋了,结果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这你就不懂了吧?”云镜南得意地道,“太快答应桑奴的要求,不但做不了人情,还会骄纵部队。只有做到公平而又慎重,才是治下之道啊!” “我们草原人都是直肠子,哪象你们鬼灵精怪的!”水裳不屑道。 这时帐外有人报道:“布鲁克信使求见!”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军鸽都飞不到。”云镜南骂了一句,“快快有请!” “扑通”一声,那个布鲁克信使几乎是摔到云镜南面前的。 “阿南大人,快,快,飞羽城危急!” “兰顿人有多少军队?”云镜南道。 “三十万,足足三十万!我来的时候,兰顿人还没发动进攻。古思大人是用军鸽向布鲁克求援的。陛下已经发兵二万五千前往支援。”那信使说完话便咳了起来。 “把这位兄弟扶下去休息。”云镜南锁起眉头,沉吟一阵,转头看水裳。 水裳也正在看他,不等云镜南开口,便道:“你放心吧,有我在呢。说吧,你要带多少人过去?” 云镜南心中一暖,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半哽咽地道:“水裳,下辈子做牛做马,我也会报答你的!” *** 因为截击粮道的兵力本就不足,云镜南只要了五千士兵,当天夜里便向布鲁克出发。虽然素筝的援军已经出发,但云镜南还是日夜兼程,连离他不到三里的一个小型运输团都顾不上打,终于在十天后赶到了布鲁克。 “大人,陛下在行宫等你!”管丰早在北门迎接。 “好!”云镜南直接向行宫驰去。 “和陛下一起等你的还有两个人客人。” “哦,客人?是谁?” “他们也是刚到,我不认识,只知道是蓝河公国的客人。” “是君悦到了!”云镜南笑道,“可惜要去飞羽,不然要好好招待招待他。” 转眼到了行宫,云镜南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后殿。 “君悦!君悦!”云镜南远远便看见君悦站在殿外,“你怎么不进去呢?” | | | | 第90章心殒 “说不清楚就不要说。”素筝不听也猜得到云镜南说些什么,“古思将军,先给我们安排落脚的地方吧。我和这两位住在一起就好了。” “这位是蝶儿姑娘,我见过的。请问那一位是?” “还是我来介绍吧,这一位是忆灵,蓝河公国国主,犁师大公的女儿!”素筝道。 忆灵落落大方地走过来,对古思笑道:“能打败我父亲的将军,今天总算见到了!古将军,你好!”她经过几年时间,已把父亲之死看作是政治斗争,因此对古思并无恶感。 四周将士同时“哇”了一声,都向忆灵投来好奇的目光。犁师虽然是王朝宿敌,但也是一个传奇人物,何况眼前的忆灵是如此地风华绝代。 古思反而有些不自然,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忆灵国主毕竟是兰顿人……” “其实,我们蓝河公国一直是很独立的。”忆灵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兰顿王西征,我们可是一个士兵也没出。这次来找阿南,是想和他谈一下联盟的事。他要来飞羽,我也只好跟在屁股后面来了。” “蓝河要独立?”古思奇道。 “嗯,形势所迫,独立只是时间问题。”忆灵肯定地道。 “那真是太好了!”古思情不自禁地道,然后马上觉得失态,解释道,“我是太担心战局了。” 忆灵笑了笑表示理解。 “我怎么都不知道?……”云镜南讪讪地道。 忆灵脸一红,也不搭理他。这几天,她尽顾得和素筝抬杠了。 *** “你是说,林跃围到现在,还没有攻过一次城?”云镜南和古思将三女安排到军营里,回到指挥所。 “是啊!”古思眉头深锁,“难道,林跃是想围而不攻,把我们活活饿死在城里?” “城里还有多少粮草?”云镜南问道。 “我只剩下一个月的屯粮了。但是你在固邦平原的得那么漂亮,我们的粮草再紧张,日子也比林跃军好过。林跃没理由选择这种战术。”古思说的倒是世元385 年年度第一大实话。 “那他的意思是什么?”云镜南苦思道。 “也许在等什么吧,比如投石器还没到位。”古思也猜不透林跃的意图。 “飞羽城的地势不比固邦和刺尾,被围住就是一座孤城。阿思,我想你也看得很清楚吧?”云镜南道。 “我当时打飞羽的政治意义大于战略意义,战略意义又大于战术意义。”古思对着军用地图道,“这个城实在是意义不大,既使绕过它,也不会影响行军。我打下飞羽,一是为了提升士气,二是为了把刺尾的压力分担一些。毕竟刺尾一旦失陷,唇亡齿寒……” “那就是要突围了。”云镜南道。古思已说得很明白,攻打飞羽城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战术上一定是要突围了。“现在飞羽城共有七万五千战士,突围更有把握了。我原来想等机会,可是林跃一直按兵不动,这反而没有间隙可寻。谁知道管丰大惊小怪的,倒把你搬来了。”古思笑道。 “我总觉得林跃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刚才我们进城时,也没遇到什么阻挠。”云镜南沉吟一阵,突然抬头道,“阿思,这次在来的路上,我还遇到一件怪事……” 当下云镜南将无法甩脱兰顿追兵的事说了一遍。 “难道,有内奸?” “我也是这么想。”云镜南道,“兰顿人一向不擅长追踪的。” “如果真有内奸,就算突了围,也很麻烦!”古思马上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以林跃的军力,古思军如果失去城池的掩护,一旦被缠上就可能全军覆没。 “反正还有一个月时间。”云镜南道,“阿思,找个安静的房间给我。我要好好睡一觉,这几天,被几个女人吵的……唉。” “你到我营房里去睡吧。”古思笑笑表示理解。 *** 飞羽城因有高峰山为屏背,实际只需重点把守东、西、北三门。 云镜南、古思、素筝各守一门。素筝把守兰顿军兵力最弱的东门,她虽然不懂军事,但毕竟是布鲁克政权的女皇,对激励士气大有作用,具体军务,有兵团长负责。蝶儿亦自告奋勇,和素筝在一起。 古思则是守压力最大的西门。忆灵赌气不愿和云镜南在一直,也去了西门。但她并不想直接参予战斗,这并不是对兰顿有什么感情,而是因为面对的是林跃,这个如同自己兄长一样的男人。 这样的安排正合云镜南的意思,他很愿意和三个女子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却无法忍受与三个女子同时在一起。“我宁愿对付三个林跃兵团,也不愿意面对三个女子。”他这样对古思说。 云镜南到达飞羽城的第三天早晨,林跃终于动手了。 投石机开始向飞羽投石,硬弩手前进到离城墙一百多米处射击,也有一些零星的冲锋。 “这也太敷衍了吧?”云镜南搬了张太师椅坐在城头上,翘着脚对士兵们道,“大家注意投石机,我估计这个上午总会有两颗石头落在城头上,就看谁中彩了!” 可是那些石头很不争气,打了一上午,就只蹭掉一点墙灰。 “设庄了,一陪十,我赌下午还是不会有石头打过垛口。”云镜南真的搬了张桌子在城头上设庄。 “大人,我们布鲁克军团从来不在战场上擅离职守的,更不用说赌博了。”管丰委婉地拒绝。 “没事,我绝不让你在阿思面前难做。喂,联盟军的兄弟,都过来下注啦!” “……” 云镜南的眼睛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管丰。 驰援飞羽途中发生的事,他一直记在心头。所以正面的敌人,他从来都没怕过,但是身为“王朝第一间谍”,他深知卧底的可怕。 一个优秀的卧底,可以影响一场战役的胜负,甚至可以影响一个政权的存亡。 素筝、忆灵、蝶儿、管丰以及五千联盟军士兵中,里面一定有一个人是奸细。 云镜南第一时间排除了素筝、忆灵和蝶儿。 然后,他又排除了五千联盟军士兵,因为如果奸细在这些士兵里面,在固邦平原时就应该有所察觉。 最后,他将目光锁定在管丰身上。这一点他连古思都没有说。 现在,他看管丰是越看越对路,越看越怀疑。 “他在紧张什么呢?难道我这样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一点都没影响到他?” “他的手为什么一直按在剑柄上?” “这家伙在和联盟通商时会收我的回扣,那他一定不厚道。不过,我好象也不厚道……” 下午,云镜南的太师椅被一块巨石打烂了,他也赔了不少钱。 林跃军团的进攻突然猛烈起来。 兰顿敢死队开始疯狂进攻。 城上的守军四五个人协作,用长杆支开云梯,可是更多的云梯被架上城墙…… 城下的敢死队顶着盾牌向上攀爬,却被城上的强弩手照着盾牌近距离劲射,弩箭穿过盾牌,钉入头骨…… 守军用大斧向盾牌猛劈,盾牌下面伸出一把钢刀,插入守军腹中…… 更多的战士死于漫天飞蝗一般的箭雨…… 管丰刚砍飞了一个兰顿士兵的脑袋,溅了一头一身的血,他抹了一把脸,又向另一个爬上城头的兰顿士兵砍去。 “他怎么看也不象个奸细。”云镜南开始动摇。 突然,东边传来一阵欢呼,震天动地。 接着,北门处的兰顿人全部撤了下去。 “东门失守,东门失守!” *** 兰顿军马是踩着吊桥从东门涌进来的。当云镜南和古思赶到东门的时候,双方士兵已经进入巷战,正一条街道一间房屋地展开争夺。 守卫西门的几个兵团长不愧是古思一手带出的骁将,虽然情势严峻,却指挥若定,部队的军旗不倒,战士们依* 对地形的熟悉优势,占据了屋顶和巷口,与兰顿军展开厮杀。 反而是兰顿人显得没有准备,先锋部队冲入城中拼死搏杀,几乎要被赶出城去之时,后续大军才赶了过来。 这是古思军团历史上第一次城门被破! 古思和云镜南几乎是同时赶到东门的。 “怎么回事?”云镜南问道。 “不知道。”古思也是一脸错愕,他也没想到城门破得这么快。 一个兵团长看到古思,策马冲过来报告道:“古思大人,有内奸。城门吊桥是被里面的人放下去的!” “知道是谁了吗?” “不知道!” “不要慌,指挥部队,一寸一寸地给我抢!不许后退一步,违命者斩。” “是!”兵团长转身离去。 “阿思,我带联盟军贴着城墙杀过去,把门堵上!”云镜南策马领军往城墙根而去。 “阿南!”古思还想嘱咐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小心!” “放心吧!”云镜南咧开嘴笑笑,带着队伍叫着“呼呀啦”向城墙* 去。 战斗进入胶着状态。 兰顿军已经控制了吊桥,在城门处用重骑兵保护出一条通道。云镜南带着五千联盟军沿城墙边向城门处挺进,凶悍的联盟军士兵很快遇到兰顿重骑兵的顽强抵抗。 守在这里的兰顿重骑兵的任务就是保证后续部队进入城内,大约一千名重骑兵列成齐齐的三四道防线。第二排骑兵的四米长矛通过前排两骑间的缝隙指向前方,第三排骑士则手握长矛,随时准备补上前排的空缺。 这些重骑兵还配备了一些步兵,都是盾手和弓箭手。盾手所持的盾不同于一般步兵的圆盾,而是近一人高的大盾,这些盾牌保护着重骑兵和弓箭手。整个重骑兵防御阵看上去无泄可击,如同用铁盾铁甲包裹起来的小型城墙。 连最勇猛的联盟军战士,在看到兰顿重骑兵阵时都不禁迟疑不前。 云镜南不畏箭矢,冲到阵前,指挥士兵道:“进攻箭阵,齐射!第一队,射。第二队准备。第二队射,第三队准备!……” 联盟军的箭阵几乎是每天都要练习的科目,此时在云镜南的指挥下,战马放慢速度,向铁阵缓缓逼进。前一排射完便勒住马,而后一排则越过前排,继续射击……这是云镜南自创的弓箭近战的用法。若是处于宽大平原,则又是另一种打法。 联盟军战士的硬弓,丝毫不比强弩逊色,而且连发速度更快,一排排羽箭向重骑兵阵倾泄过去。在这样近的距离,几乎不需要瞄准。强大的箭阵立时将藏在重骑兵身后的兰顿弓箭手压制住,重骑后成了挨打的死靶。 负责护卫重骑兵战马的兰顿盾手手足发软,箭只象雨点一样钉在大盾上,有些臂力强劲的射手能射穿铁盾。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不时有盾手被透盾而入的箭刺伤倒地。 重骑兵阵呆不住了,一个兰顿骑将大叫一声“冲锋”,重骑兵便象一堵铁墙一样压了过来。 “第一排,连射。换!第二排,连射。换。第一排,连射!”云镜南利用重骑兵启动的当口,抓紧时间又射出去七八排箭,摞翻了几十个重骑兵,然后才高举长剑高呼道,“冲啊!” 面对重骑兵平举的矛林,联盟军战士天生剽悍的血性一下就上来了。 “呼呀啦,呼呀啦噢噢!阿南王压把,阿南王压把……”神族战士的冲锋战歌已经成为联盟军军歌,在现在的联盟军战士心中,阿南王就是神力的象征——虽然他不能使每个战士刀枪不入,但他却能给每个战士战斗的勇气和力量,甚至依照一沙神佛教的理论暗示,还可以让每个英勇战斗的人升入极乐世界。 兰顿重骑兵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式。 不论在哪个战场,重骑兵都是兰顿军的骄傲。只有从七岁开始训练的传统骑士,才有资格跻身重骑兵兵团。精良的装备,成年前就开始的军事训练,使他们在军阵对战中难逢敌手。即使如铁西宁靡下第一干将韩布所领的军队,在遭遇重骑兵冲锋时也要三避其锋。 而眼前这些衣甲不齐的联盟军,居然敢和重骑兵阵对冲! 每个藏在厚厚头盔后面的重骑兵的脸上,都露出轻蔑的冷笑。 轰地一声,两支队伍撞在一起。兰顿重骑兵最前面一排的长矛已经发挥了作用,强大的冲力刺穿了联盟军士兵的战马、盔甲、皮袍、身躯,无坚不摧! 座骑被刺中的联盟军士兵,马上转为步战,趁着重骑兵的长矛还未从马尸上拔出,用短兵器向前杀去,然而在最前排骑兵的背后,还有许多颤动着的蛇舌一样的长矛。 与重骑兵的直接对抗,历来惨烈! “呼呀啦,呼呀啦噢噢!阿南王压把,阿南王压把……”联盟军战士疯狂地唱着,不,是吼着军歌,向贴了不死符咒一样向前杀去。 一枝长矛穿过了一个联盟军士兵的腹部,强大的战马冲力使长矛透体而入,再从他背后透出。一枝四米长的大矛,从他体后透出近两米。 那个持矛的兰顿重骑兵几乎手软了,而那个联盟军战士被冲得手上一软,武器飞了出去,几乎是被挑在半空。他还未来得及感觉到疼痛,是用最快的速度双手握紧长矛,硬生生在透体的长矛上向对方移进了一尺,然后一拳向重骑兵的脸上砸去。那一拳力量强横,将重骑兵的面罩击飞的同时,联盟军战士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那个重骑兵以及身边目睹这一幕的兰顿士兵几乎在一瞬间崩溃!他们面对的是前所未见的强悍敌人。 兰顿人气为之夺,这只是一秒之内的微妙变化。更多无畏的联盟军战士随着云镜南一齐插入重骑兵阵,就象一群饿狼。血光映满墙根,撕心裂肺的闷声惨叫发自重骑兵面罩里边,而联盟军士兵则是低吟着“阿南王”迎向敌人,神情平静而冷绝。 在重骑兵兵阵最后崩溃的几秒,也是厮杀最惨烈的时刻。 在这几秒钟,甚至连城门处正在殊死搏杀的双方将士都停顿了下来。 当一个联盟军士兵从腹中拔出长矛,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脚踩在马鞍上,挥刀将惊呆了的兰顿骑兵斩首,附近的士兵全都看见那带着颈血飞起逾丈的头颅和那个联盟军士兵在半空中拖在腹外的几尺长的肠子。 一瞬间,兰顿重骑兵阵崩溃了。 一百多名联盟士兵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闪耀出的过人勇悍,彻底将重骑兵们的士气粉碎。 城门被云镜南控制,城头守军得以将吊桥收起。 未来得及撤退的兰顿军约有一万五千人,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在抵抗了六分钟之后,缴械投降。 由于联盟军的英勇,战斗比预期结束得早得多。在短短半小时的战斗中,四千五百名守军和七千名兰顿士兵战死,一万三千名兰顿士兵被俘。 奇怪的是,守军哨位发现,林跃军大本营的主力必未出击。参予进攻的士兵约在十万人左右。 一个兰顿俘虏被带到古思和云镜南面前,俘虏身着西征军骑将军服,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他与所部军队正负责东门进攻。 “你们是怎么攻破东门的?”古思最大的疑问。 那个骑将虽然被俘,但是身板依然笔直,不卑不亢,沉默了几秒之后反问道:“请问古思将军,你将如何对待我军俘虏?” 古思暗赞一声“不愧是林跃的军队”,转头对云镜南道:“你说吧!这次你们联盟军是首功。” 云镜南正色道:“在固邦平原,被我俘虏的兰顿人不下十万,全部经由蓝河遣送回国。” 那个骑将的神色立刻放松下来,道:“有两位将军的承诺,我就放心了……”随后便开始讲述战斗过程。 这场惨烈的攻城战,兰顿人似乎并未有心理准备。一开始,他们只派了一万人从三门进攻,这个骑将负责的是西门。 “我们的士兵架起云梯,但是始终攻不上城头。突然一声巨响,吊桥就象是自己倒了下来。一开始,我们吓了一跳,以为城里有军队要杀出,而我手下负责第一波冲锋的士兵只有三千人。” “可是,我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个意外。因为城头的守军也很慌乱。于是,我率队从吊桥杀了进去,拼命守住吊桥。我后面的部队看到这种情况,就跟着杀了过来……” 后面的情况,古思和云镜南都已知道。 云镜南皱了皱眉,打断兰顿骑将的话道:“为什么林跃主力不跟着进来,参予战斗的部队好象不会超过十万。” 那个骑将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中心广场密密麻麻蹲着的俘虏,终于道:“林跃大人已于昨晚撤走,现在的兰顿军营空了三分之二。我们是接到林跃大人临行前的指示,今天的进攻只不过是佯攻。如果我没有猜错,经过刚才这场战斗,十万帝国军已经开始撤退。” “林跃去了哪里?”古思问道。 “这个只有兵团长一级才会知道,我们这一级别没有参予昨天的高层会议,上司也没有说。” 二十万大军一夜之中不知所踪,古思和云镜南各自沉吟无语,过了十秒钟一齐抬起头来,惊呼道:“威烈!” 二人此时想到林跃去了威烈,心中都是懊悔不己。飞羽城既然连古、云二人都看不上,林跃自然更看不上。而威烈一旦被攻下,兰顿军锋便会直指蛮域、福泽、南袖一线。而此时铁西宁主力都在刺尾,后果不堪设想。 古思急对云镜南道:“威烈城兵力不足,如果林跃真去了威烈,叶扬肯定顶不住!我带四万人驰援,留三万人给你。万一顶不住,你就弃城。飞羽丢了不要紧,你一定要保护好陛下,情况紧急,我就不向她请命了!” “你去吧!我一定保护好阿筝。……保重!”云镜南知道情势的严重性。 兰顿军营果然已剩下一座空营,林跃留下佯攻的十万人今日又折损了二万,无法对飞羽形成合围,已经向南撤退,估计是向威烈的林跃主力* 拢。古思带着管丰向南直追下去。 云镜南处理好俘虏的事,这才想起未见三女。 “看见陛下了吗?”云镜南问一个负责西门防御的神机团骑将道。“没有。……从西门被攻破,就一直没看到陛下。”那骑将脸一下白了。 “难道被兰顿人……”云镜南的冷汗一下全冒了出来,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最后一次看到陛下是什么时候?” “就在兰顿人发起进攻的时候,我还看见陛下在城楼边上。”那骑将已经吓懵了。 云镜南笑着拍拍那骑将的肩膀,如释重负地道:“没事,没事。我也是打战打昏头了,刚才清点俘虏时还远远看见她往西直大街那头过去。” 那骑将两眼发直,拍拍胸口道:“阿南大人,你可把我吓傻了!” “下去吧,这么多俘虏,还有一阵好忙的。”云镜南笑着打发走骑将,然后叫过一个兵团长,让他全权处理事务。 然后他骑上最快的马,绕城转了一圈。 没有人看到素筝,甚至没有人看到忆灵和蝶儿。 云镜南快要晕过去了。 “女人真烦,三个女人就更烦。”他刚才为了稳定军心,向那个骑将编谎,现在自己在马上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这三个女人是不是为我打起来了,如果是这样倒好,最多是扯扯头发,抓抓脸什么的!” 一路安慰着自己,找完了主干道,云镜南开始搜索各个小巷。 “阿灵,听见了吗?阿灵!”云镜南只能叫忆灵的名字,因为蝶儿听不见,而满大街叫素筝的名字也不合适。 虽然这样叫,一定会让另外两个女子吃醋,但他现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个最可怕的想法一直在他脑中飘荡,但是云镜南一直躲闪着这想法。 “素筝很可能在刚才的战斗中落在兰顿人手里了。” 唯一的安慰是,就算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也不会三个女子一齐失踪。 最后只剩下七八条小巷,云镜南就要回到刚开始查巷子的起始点了。 巷口处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云镜南擦了擦眼睛,看清了那女子的身影,挥手高呼道:“蝶儿!蝶儿!” 蝶儿也看了过来,面无表情。 “蝶儿,你怎么了?”云镜南急道。 “没什么。素筝陛下和忆灵国主吵起来了,我劝了劝不住。”蝶儿道。 云镜南真是又喜又愁,喜的是三女没事,愁的是怎么处理这种局面。 “蝶儿,你生我的气了?”想起当年因为化名之事,蝶儿和自己僵持了几个月,云镜南就觉得一股股冷气自脚底直透天灵。 “她们就在里边。”蝶儿带着云镜南来到小巷尽头。 屋里没有声音。 “她们也该吵累了吧!”云镜南讨好地看看蝶儿,走进屋去。 “阿筝,阿灵,你们别吵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来给你们陪罪吧,如果不解气,跪搓衣板也行,再不解气,我去跪狼牙棒,如果……” 云镜南向屋里走去,突然扑面一股香气,便人事不省了。 …… 醒来的时候,他双手双足都已被绑上。那股香气已经不见,却多了兰顿香水和茉莉花香的味道。 忆灵和素筝,也都被绑着,已经先他而醒了。 而蝶儿,正坐在木椅上,目光冷得象冰锥一般。 “蝶儿?”云镜南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 “云镜南。”蝶儿缓慢而冰冷和声音是那样陌生,“蝶儿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是秋素瞳。” “秋素瞳?蝶儿,你这是怎么了?”云镜南想站起来,却又歪倒在地,正碰到忆灵腿上。忆灵和素筝口中都被塞了布条,作声不得,只是齐齐用间杂着怨恨和担心的目光看着云镜南。 “这个名字,真没有多少人知道。其实,早在飞羽城之前,我就见过你了。只是,那时候你带着面具,我没能认出来。”秋素瞳道。 “我原来想,等你死了,去问伊枝罕和术沙,也能知道我的名字。”秋素瞳望着窗外屋檐边那一点天空,似乎能从那里看到极乐天堂,“可是,他们死得多惨啊,死不瞑目。每一夜,我都会在梦中看到他们,看到我的族人。这样的冤魂,也许永世都无法超生。所以我改主意了,在你死之前,我把我真正的名字告诉你。” “你是伊枝圣女?”云镜南终于明白过来。 秋素瞳并不看他,自顾自地说道:“我的族人真惨啊,在阿南要塞被你们围攻,往东又遇上了蓝河军。是术沙带着族人,用全族的血换来我苟延残喘。我想,我在草原上肯定是不安全的,走了一个月,我从威烈进入了王朝,又到了飞羽,阴差阳错地寄居在蓝磨坊……” 她停顿了一下,将目光望向云镜南,眼中有了一丝温暖:“我遇上了那个人,爱上了他。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爱。但是我想,万事顺其自然,能爱一天便爱一天罢,天神也不会怪我的……” 一丝暖意转瞬即逝,剩下的话,秋素瞳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我曾经想过,杀了云镜南,我再自杀。可是我不甘心,全族人的生命,是云镜南一条命可以换来的吗?我要报复。可是上天总是和我作对,草原联盟的人活得很好,联盟军也越来越强大,他的的牛羊嚼着的草里,有我的族人的血……” “……蓝河公国,忆灵国主,哈哈。想不到天赐良机,你居然会鬼迷心窍地来找云镜南!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在来飞羽的路上,我就沿途留了记号,没想到那些兰顿人太没用,根本就追不上。” 其实不用秋素瞳说,云镜南心下也已经雪亮了:“今天你是怎么放下吊桥的?” 秋素瞳惨笑道:“我是用什么抓住你的,就是怎么控制吊桥的。可是,你真的命大,三十万兰顿人放着敞开的城门,居然攻不进来!”她尚不知晓兰顿攻城部队只有十万。 “我找到素筝,把她迷倒。然后又骗来忆灵,很轻松地就把她也迷倒了,就象迷倒你一样。现在,虽然没能亲眼看到草原联盟衰弱灭亡,却也抓到杀我族人的两个首犯。你们,就领死吧!”秋素瞳原本绝美的脸上布满杀气。 她首先向素筝走去,用手指托着素筝的下巴道:“说起来,我和你无冤无仇,可是你为什么是云镜南的女人?我在他面前一刀刀剐了你,那他是不是特别痛苦?” “蝶儿!……”云镜南叫道。“不要叫我蝶儿,这不过是个舞娘的名字。叫我秋素瞳。”秋素瞳拔出了匕首。 “给我一个机会,忘记仇恨吧,”云镜南看着地面,已不象适才那样冲动,“就当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需要机会吗?哈哈,哈哈……”秋素瞳神经质地仰天笑了一阵,将匕首顶在了云镜南的脖子上,“杀了你们,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见族人。我不需要机会!而且,就凭你,说什么给我机会?云镜南,你真当自己是阿南王神,是受命于天的神之骄子?” “蝶儿,你骗我。你真的不爱我?这几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云镜南心如刀绞。 “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秋素瞳撕开胸口的衣裳,褪下碎衣。 原本应该无瑕如玉的少女胴体上,纵横交错着数百道血痕,观之欲呕,尤显诡异。 “自从你揭下面具起,每一天,我都在自己身上划一道,告诉自己,不要忘记族人的血海深仇!”秋素瞳向云镜南走了过来。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忆灵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挣起,向秋素瞳撞去,但马上被她避过。忆灵重心不稳,直倒向地上,肩上已多了一道血痕。 就在这一刻,云镜南已经跃起。 他的手指准确地点向秋素瞳的手腕,匕首应声而落。他双手食指如风,又连点秋素瞳几外大穴,将她制住,同时因双足被缚,再次摔回地上。 “你,你!”秋素瞳如见鬼魅一般看看云镜南,又看看地上完完整整的缚手绳,怎么也不敢相信云镜南居然能脱出绳缚。 云镜南的手可以用缩骨法脱缚,脚却不行,他解开足上的绳索,又过去将忆灵和素筝的绳索也解开:“阿灵,你的伤没事吧?” 忆灵不理,挣脱开云镜南,从裙角上撕下一条布来,素筝上前帮她包扎。 “阿筝,没事吧?” “你还想得起我?去找你的蝶儿吧!”素筝也不理他。 “我……”云镜南手足无措。 “天神,敞开您的怀抱,收容您的宠民吧……”穴道被制的秋素瞳突然开始吟唱,神色庄重而虔诚。 “蝶儿!”云镜南回身向秋素瞳扑去。 可是已经迟了,秋素瞳的嘴角流出黑血,她咬破了藏在牙中的毒囊,向后倒去。 “蝶儿,你这是何苦?”云镜南抱着秋素瞳的开始发冷的身子。 秋素瞳的脸上居然露出笑容,但那眼睛不是望向云镜南,而是望向更远的时空。她此时看到的,不知是伊枝族人牧歌逐马的情景,还是飞羽城中的莫大哥…… *** 十天后,古思回到飞羽。 威烈城沦陷,叶扬战死。 林跃与蒲力分别在南北两线发起进攻,一座接一座的王朝城市沦陷。幸好,因为忌惮古思和云镜南,林跃在南部推进的速度很慢,到了十二月底才推进到福泽城。 战争进行到385 年冬季,铁西宁的王朝军被压制在包括王城、凤竹、刺尾及北面、西面几个城市,面积不到整个国土三分之一的土地上。 因为缺乏补给,林跃军开始了疯狂的劫掠,正统的为将之道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根本不值一提。补给可以解决,但是兰顿援军难以通过两千多里道路,越过古思和云镜南的控制区到达福泽。而且,林跃不能不留重兵在威烈,以防御古思的反扑。攻陷蛮域、福泽之后,他手上的机动兵力只剩下十五万人。 而西征军北路蒲力所部,在铁西宁的打击下渐渐失去优势。 草原联盟军依然牢牢地控制着固邦平原。 …… 忆灵回了蓝河,在分别之时,她和素筝行了兰顿的吻颊礼,在走过云镜南身边时,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会等你。” | | | | 第91章夹攻 在世元385 年这一年中,兰顿西征军完全占据了攻势。 可是西征军中的有识之士都看出来了,这台庞大的帝国机器已经出现危机。 前方将士的补给无法解决,军力疲惫。蒲力久攻刺尾不下,国内贵族反战势力抬头。 现在,林跃是西征军唯一的希望。 在去年秋天,他兵围飞羽,连夜奔袭威烈城,以二十万之众强攻威烈。威烈守将叶扬率四万部众拼死抵抗,城上矢箭如雨,兰顿士兵伤亡惨重,皆有畏战之意。 林跃下马,摘去头盔,取步兵圆盾短刀冒矢石登上云梯。兰顿军团顿时士气大振,冒死强攻。在付出两万人的代价后,兰顿人在威烈城西北角打开一个缺口。 叶扬率余部继续战斗,直至转入巷战。直到林跃占领全城,没有一个威烈战士放下武器投降。叶扬本人在最后时刻被困在一间大宅的晒谷坪上,手挽强弓,连杀数十人,最后自己也被乱箭射死。事后兰顿人打扫战场,才发现叶扬身旁只有一张断弓和两壶空箭袋——若不是叶扬箭尽,兰顿人恐怕还要添几条冤魂。 林跃在听到叶扬阵亡的消息后,点了点头,赞道:“虎将!一定要好生收敛尸骸,让古思领回去吧。” 接着,兰顿军士在威烈城抢掠三天。 这在林跃西征以来是首例,林跃军团也是最迟开始“就地解决补给”的军队。 在《林跃回忆录》中,曾有描写威烈之战的一段话:“……犁师大人教导过我,兵者凶器。为将不得不用兵,但求治军必严,正如宝剑藏于鞘,遇战才亮。否则剑有双刃,伤人亦伤己。……可是,当我看到手下的士兵衣甲上的血迹还未洗净,却饿得连拔出敌人尸体上的长矛的力气都没有,我第一次违背了犁师大人的教导。在那三天中,我们几乎淘尽了威烈城的最后一粒米,连全城的土狗都一网打尽。尚能安慰自己的是,威烈城没有发生奸污妇女之类的卑鄙行径,那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确实,从古思军团事后的统计中,在这三天洗城里,只有五十三个威烈城百姓死亡。 这已经是385 年十月的战事。 林跃攻下威烈,让迷茫的西征军看到了一线曙光。而其后局势的发展,都围绕着这一重要战役变化,其意义大大超过林跃的预估。 威烈失陷,王朝防御线被撕开一个大口,为兰顿人开辟了一条迂回进攻的路线。 古思的十五万布鲁克军被牵制在原地,难以动弹。他的东面有兰顿王二十万后备部队,北面有尚未肃清的文速军团七万人。 云镜南的联盟军身负掐住粮道的重任,也无力阻止林跃。 铁西宁在与蒲力的对阵中,正逐渐从下风中摆脱出来,但直到385年年底,在刺尾集结的王朝军还无法对蒲力进行反扑,更不要说转身应付林跃。 在这样的局势下,林跃军缓慢而稳定地在年底推进到福泽,并于世元386 年1 月攻下了王朝南部重镇——南袖。 由南袖一路往北,再无坚城大塞。林跃军团兵锋所指,是一片几乎没有防御力的王朝腹地。林跃要等的只是大雪消融,春暖花开。 王朝大地上的花花草草,不懂得人世间的纷争。冬雪还未完全化去,姹紫嫣红都满怀喜悦地从地下钻出。 “王朝的春天,比帝国更有另一番景象啊!”林跃第一次看到王朝腹地的早春,心情格外好。他的盔沿上不再结冰茬子,兵马总算又可以动了。也许,今年,就是这漫长征战的大结局。 *** 化雪时比下雪时更冷。八百里外的铁西宁,一早醒来,看见了营房墙角上的一朵报春花,在黑黝黝的墙脚,黄花显得格外刺眼。他没有感到早春的温暖,只觉得后心一片阴森森的冰凉。他已经听到林跃北上的马蹄声了。 两支兰顿大军,很快会对刺尾城形成合围。 韩布不在身边,肯定又在城头上过夜。 铁西宁披上黑狼毫皮裘,漫无目的地出了营房,不知不觉向祖龙军军营走去。 五六个值班近卫远远地跟上,他们知道,皇上要去见上官贞泉。 一曲琴音自上官贞泉的营房中传出。 铁西宁将食指竖在唇前,阻止了要跪下见礼的祖龙军卫兵,然后敛步顺着琴音的节拍进入营房。他怕卫兵跪下的衣甲声打破这优美的琴韵。 上官贞泉的琴音充满愉悦之意,正如早春时的勃勃生机,而把持有度的欢悦之音中,又不失古琴清微澹远的真意。也许是眼角的余光查觉到有雅客登门,琴音中欢悦之意突盛,几声轻弹,已是用琴在欢迎铁西宁的到来。 铁西宁静静地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他喜欢上官贞泉,喜欢她的琴,喜欢她天性中的乐观,也喜欢她无瑕的纯真,更喜欢她巾帼不让须眉的志气。 在前来“勤王”的地方军队中,唯有祖龙城的军队从不和铁西宁扯皮。那是因为祖龙军的领军大将,十七岁的上官贞泉,是唯一一个自愿勤王的将领。铁西宁看得出来,她与其说是来帮助自己,倒不如说是为了保护王朝百姓而战。 从这点上看,铁西宁觉得贞泉是他的知己。而且,她身上有许多优点,是自己身上所没有的。在这样局势危急的时刻,她居然还能平心静气地弹出这样一首琴曲,可以说她是稚气未脱心无旁鹜,也可以说是颇有大将之风。 总之上官贞泉身上的一切,铁西宁都觉得喜欢。 琴声甫止,上官贞泉这才发现是铁西宁到了,忙跪下道:“陛下,我不知道是您……” “平身吧,军营之中,不必多礼,是朕打搅了贞泉抚琴的兴致。”铁西宁笑道。 上官贞泉立起身来,大胆而又略带羞怯地看着铁西宁,道:“陛下若爱听琴,贞泉随时欢迎。” “琴如心语,还是象这样在不经意间听到的琴声最好。”铁西宁道,他在上官贞泉对面依祖龙城的礼仪盘膝坐下,“朕因战局变化而夜不能寐,心情烦闷,直至听到贞泉的这一曲,才觉得心胸开阔了一些。朕素知贞泉精通军事,却无法理解贞泉心中对战局的看法。”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他言下之意,便是“我都愁死了,你为什么还如此轻松”。 上官贞泉亲手为铁西宁沏上香茶,笑道:“诸君皆言春早,贞泉独觉花俏。” “哦?”铁西宁亦听出她语中“春早”之意,“请说!” “春雪消融,八百里王土,再无人可阻林跃大军。陛下愁得可是这个?” “正是。” “战事最多机变。原先陛下在刺尾与蒲力军胶着,古思军、联盟军均无胜绩,整个战事都在变动的平衡之中。而如今林跃灵光一现,攻陷威烈,迂回南袖。表面上看,兰顿人占了上风,但世事多变,胜负仍是未知之数。”上官贞泉适才还在抚琴,一副闺秀模样,现在说起军事,却语气顿挫,颇有丈夫之风。 “请细说。”铁西宁隐约感觉到上官贞泉所说的意思,但还是希望听到对方的验证。 “西征军与我军在刺尾相持,一是因为刺尾地势险要,二是因为兰顿粮道鞭长莫及,力止于此。云镜南进据固邦平原之后,西征军补给更缺。在这时候,林跃开辟迂回进攻路线,实是无奈之举……” “……林跃进入我朝腹地之后,粮草必然不继,虽可就地掠夺,但这样也会激起豪绅百姓的反抗,这是其一。第二,林跃连下数城,再要从南袖北上,军力必然不继,届时古思、云镜南岂有坐视之理?再三,林跃孤军深入,手拥重兵,兰顿王多少会有些顾忌吧?”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林跃打破了僵局,此后的战局平衡必定打破,但谁胜谁负,那要较量了才知道!”说到这里,上官贞泉已是满脸英气。 “说得好!”铁西宁不禁击掌喝彩,“但若林跃提兵北上,与蒲力形成夹击之势,贞泉将如何应对?” “贞泉敢问陛下,林跃以三十万众据威烈,占蛮域,进福泽,下南袖,再蜿蜒北上,会有多少军力到这里?” 铁西宁不假思索地道:“林跃一路过关斩将,折损军马约有七八万,加上留驻各城的军马,待得到刺尾,应不到十万。” “那就是了。”上官贞泉道,“他若不来刺尾便罢,若敢来,贞泉愿留一旅之师,死守刺尾,挡住蒲力。陛下可尽提关中之兵,围剿林跃!” “说得好!”铁西宁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若真能击灭林跃,贞泉当之无愧是首功之臣!” “一言为定!”上官贞泉笑道,脸上飞红,“到时候,陛下要赏我什么呢?” “到时封你一个白金龙骑将,那可是首开先河!”铁西宁笑道。 “我可不要当什么白金龙骑将……不如这样,赏赐由我来想好了。”上官贞泉道。 “这就要看你要什么了。”铁西宁笑道。“陛下放心,贞泉一不要地二不要兵,而且肯定是陛下做得到的。”上官贞泉见铁西宁谈笑风生,便也放胆直说。 “好,就这么定了。”铁西宁笑道。 “君无戏言!”上官贞泉向铁西宁亮起右掌。 “什么?” “击掌为誓啊!” “好!”铁西宁与上官贞泉手掌相击,在击掌那一刻,五指顺势一拢,将贞泉的手握在掌中。 上官贞泉脸红耳赤低下头去,却丝毫没有挣脱之意,那一副女儿家羞态,直将铁西宁看得心猿乱跑,意马狂驰。 “陛下,粟丰军和近卫军吵起来了!”近卫在门外报道。 “太放肆了!”铁西宁待要拍案而起,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有与上官贞泉相握。 “陛下不要动怒,一切以军心为重。”上官贞泉低声道。 “嗯。”铁西宁压住怒火,出营而去。 *** 铁西宁来到粟丰军军营时,双方正剑拔弩张,眼看便要打起来了,见铁西宁驾到,都跪了下来。 “张山,怎么回事?”铁西宁问自己的近卫队长。 “回禀陛下,臣今日奉命督察……” 原来,这几日蒲力军一直没有进攻,昨天夜里却动用了两千多名弩箭手向城中乱射。射进城内的全是无头箭,箭上绑着“投诚证”。一夜之间,射进城内的“投诚证”不证其数。 投诚证简洁易懂。 标题:“投诚证。弃暗投明,好处多多!” 副标题:“投诚兰顿西征军细则。”正文内容:“一、对于投诚者免费提供食宿;二、授予‘帝国投诚勋章’,另附送‘三等功’勋章一枚;三、提供返乡、留营就业、兰顿全境十日游等代理代办服务;……四、投诚晋级规则,骑将以下军官升一级,带队投诚升二级……十、将享有全体大抽奖,时间定于刺尾城陷落当日,另有幸运数字,例如第一千名投诚者将获幸运奖一万金币……十五、请收好本证,在破城之日双手抱头,嘴含本证者视为最后投诚机会,但前十四条优惠将不予享受。”“这样的投诚证,我们在粟丰军军营就搜到六百多张!”近卫队长张山道。 铁西宁的脸阴了下来,沉声问道:“别的军营呢?” “也搜到一些,不过没有粟丰军的多。因为昨夜是粟丰军负责巡城。”张山道,“我们依照军规要逮捕这些私藏投诚证的士兵,他们拒捕。” 铁西宁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转对粟丰军战士道:“两军对阵,大敌当前,你们居然敢做这种动摇军心的举动,这已是死罪。再加上拒捕,你们是要反了吗?” 拒捕的士兵大约有几十个,此时都吓得不轻,两脚发软。 铁西宁见状,情知这都是些下级军士,如果没人煽动,断然不敢闹事,于是转了口气道:“朕相信大家,你们千里迢迢从粟丰到刺尾,抱着的都是一腔抵御外敌的热血。朕本不想追究,可是公然拒捕,朕也护不了你们!” 有个士兵抬起头来,虽然已是吓得涕泪齐流,脸上却是一股犟气,他带着哭腔叫道:“俺们不服!俺们冤!” “好,你说。”铁西宁点头道,他现在打算杀一儆百。 “俺们昨天巡城,城外飞进这许多箭来,吓了俺们一跳。俺们不识字,还笑说兰顿人的纸不错,拿来解手倒是好使。后来,俺们的骑将上官要俺们都收起来,说到时候可以保命用。他自己还收了三四张呢,为什么他可以收,俺们就不能收?俺们只知道能保命的必定是好东西……” 铁西宁沉声头号张山道:“他们的骑将是谁?” “是个叫郦天成的。”粟丰城郦姓是大姓。 “给我带上来!”铁西宁道。 “不用找了,我在这儿。”军营中走出一个年青骑将,“这些军士分明是污蔑上司!” 那数十个跪着的军士一齐抬起头来,指着那骑将道:“大柱子没说谎!” “你还有什么话说?”铁西宁向那骑将走去,冷笑中杀机已现。 “陛下,我……”那骑将被铁西宁的杀气镇住,原先从容自若的表情变成了惊恐,“陛下饶命,我是……” 他的后半句话已经说不出来,只能捂住咽喉跪了下去。 铁西宁将剑丢给近卫,宣布道:“这件事就这样结了。有收了这种投诚证的,限于今天上午交给近卫,既往不究,再若发现,与郦天成一样就地处绝,不必上报。” “万岁,万岁万万岁!”粟丰军营中一片欢颂声。 *** 云镜南最近一直发愣。 从飞羽城回来之后,他象换了一个人。这几个月,他居然没有爬过一次水裳的帐篷顶,没有见到路过的神族少女就流着口水大叫“美女”,甚至没有和任何人开过一句玩笑。 每天,云镜南除了分析军报就是制定战术,其勤勉程度堪与当年协助忆灵重建公国相比。 水裳开始时还会拍着他的肩膀说“浪子回头啊”,可是后来就发现不对劲了。云镜南的不羁似乎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一旦变“正常”了,水裳反而觉得他出了毛病。 “一沙捎信来了,说要在阿南要塞立阿南王神像,很帅的,这是石工的原图,你看看。”水裳尽量找点事情让云镜南开心。 云镜南接过图来,看了看,面无表情地道:“怎么跟个棍子似的?和兰顿石工比差多了。” “我们草原上都是用石柱子刻象的,叫图腾柱,懂吗?”水裳不干了。 “全草原都知道我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光棍,还嫌不够显的啊!”原来,这正是云镜南的痛处。 “不会啊!你忘了征婚那时候,多少美女来啊,帐篷都挤爆了。”水裳安慰道,然后发觉那次征婚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于是又补了一句,“我看阿筝和阿灵对你都蛮好的嘛!” “算了吧!她们两个现在倒是蛮好的,对我可就不一定了。”云镜南显然已经没耐心继续谈话,“我去看战报了。” | | | | 第92章逼都 几天后。 “阿南,阿南。你看,这是《布鲁克日报》哦!你在上面呢!”水裳兴冲冲地找到云镜南。 “说我什么了?”云镜南看着军事沙盘,头也不抬。 水裳拿着报纸念道:“咳咳……384 年年度王朝妇女心目中的最佳靓仔评选,你是第二名呢!连古思都排在你后面。铁西宁才第五名,桑奴第八十五名,辛巴居然第六十名。” “第一名是谁?” “是德德。这报上说,他荣登首位的理由是从一而终,烧得一手好菜……” “呜呜!” “你伤心什么?” “一说到德德,我就想到青蛾,就想到蝶儿,还想到小德德,他这辈子会说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第二个词居然是报仇!”云镜南伤心欲绝。 “这都哪跟哪啊!”水裳郁闷死了。 …… 水裳不得不彻底放弃让云镜南恢复旧日性情,她安慰自己道:“也许阿南成熟了以后就是这样的。” 云镜南现在最关心的是林跃军团的走向。每天,古思斥侯都会送来最新情报。虽然所谓“最新战况”也已经事隔十天以上,但云镜南还是很认真地分析计算。 他花在军事沙盘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代表着林跃军的小石人也一步步向北逼近,每逼近一分,云镜南的话就越少。 “阿南,你说铁西宁这次能不能守得住?”水裳问道,她是分析不来战局的。 “我担心的不是林跃打刺尾!”云镜南说完又把头埋到沙盘里去了。 “阿南可能真的脑袋出毛病了。”水裳同情地看看云镜南,把晚饭放在沙盘上。 “咣当!”餐盘架在沙盘的一个突起处,那突起的城堡不堪重负,立时崩塌。 “对不起,阿南,我不是故意的。”水裳小心翼翼地将餐盘拾起,然后去堆那个崩塌了的城堡,可怎么也堆不起形状了。 那个倒下的城堡正是布鲁克城,红红的辣汁撒了一片,象鲜血一样。 “对不起,阿南。这还是布鲁克城呢!”水裳内疚死了。 “上天在预示什么呢?”云镜南一点都没有生气,对着崩塌了的血红城堡又陷入苦思之中。 闯了祸的水裳趁机溜了出去。 *** 刺尾城外,西征军大营。 蒲力兴奋地在大帐里走来走去,正兴高采烈地鼓舞士气:“诸位,我们西征军的副统帅林跃公爵,已经攻占了刺尾。他将继续北上,配合我军主力夹击刺尾。铁西宁的日子不会长了!请诸位务必精诚团结,耐心地等待最后胜利的来临!陛下昨天已经来信嘉奖,他说,等到拿下刺尾,在座的各位兵团长的爵位全部晋一级。” “嗵”,一个兵团长不小心睡着了,头磕在桌子上。他旁边的兵团长忙碰醒他。 蒲力拉下脸来,道:“亨特将军,你刚才是不是走神了?” “没有,没有。”叫亨特的兵团长忙抹了抹口水站起来,“我听得很清楚,爵位晋一级,晋一级。” “好,很好。”蒲力对下属能够在磕睡时认真听讲表示赞许,“可是,对于陛下的莫大恩宠,亨特将军好象不是很兴奋哦?” “回蒲力大人的话,”亨特兵团长站直身子道,“我不要爵位,只想要男人。” 下面一片哄堂大笑:“亨特,你还有这嗜好啊?” “亨特,打战打晕了吧?你喜欢男人,那三个老婆都送给我吧!” 亨特却不理众人哄笑,继续道:“我的一千五百个骑士领,现在全都没人耕种,只剩下些女人。爵位能当饭吃啊,庄园才是最重要的。” 话糙理不糙,亨特倒是说出了各位兵团长的心里话,大帐里一下沉寂了。西征已经消耗了兰顿帝国太多的元气。 “不识抬举!”蒲力暗骂一句,然后换上一副面孔正色道,“会有的,壮丁会有的,庄园也会变好的。陛下就算亏待了别人,还能亏待了你们吗?放心吧,有我蒲力在,绝不委屈了大伙儿!” 会议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林跃,你怎么还没打到刺尾啊!”面对日益低糜的士气,蒲力对林跃的牵肠挂肚绝不亚于热恋中的情侣。 (世元385 年末威烈城失陷,是古思军事生涯中最重大的失误。“威烈、飞羽战役,我失去了最得力的将领,也失去了阻止林跃进入王朝腹地的机会。威烈城之失,其悲痛远远超过了我失去自己的左手。《维洲战史——古思列传》”) 西南望的早春,萧瑟苍茫。第一场春雨从厚重的云层上落下来,淅淅沥沥地打在大地上,将那些还未来得及化去的山野间的斑驳冬雪,打得与黑泥混在一处。路边不时有一些歪歪斜斜的干草垛,那是农家准备的冬草。 “春雨都来了!又是一年。”林跃感叹道。 小时候在波旁的春天,意味着欢乐、踏青、绿色。而眼前在异国他乡的这个春天,却是烦愁、无奈、肮脏。马蹄上溅了冬雪化出的泥浆,春雨落进甲胄里,把战袍湿湿地贴在身上,这一切,都让林跃讨厌。 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到造灶的时间了。 林跃闭上眼睛养了一会儿神。 “大人,用餐了!”近卫送来一碗饭食。 那碗中是新蒸的米饭,有一撮新鲜的野菜叶,两片红色的腊肉铺着,嫩绿酱红,配起来倒也好看。 林跃愣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近卫,那近卫忙解释道:“开春了,采到些鲜野菜,怕糟蹋了这顿好饭,就配上两片腊肉。这饭,只有兵团长以上的才有。” “哪来的腊肉?”林跃看出这腊肉与军需团的供应不一样,便何况军需团已经断了三个月。 “从前天路过的村子里弄来的。”近卫低下了头,那个村子被洗劫一空,有三个农夫被杀。 “哦。”林跃的眉头动了一下,陷入长长的沉默。 “大人,趁热吃吧!现在条件不好,……”近卫以为林跃吃不下去。对于锦衣玉食的贵族,这样的饭菜确实难以下咽,只是林跃骨子里先是军人再是贵族。 林跃听到了那近卫咽口水的声音,放下碗道:“我不饿,想四处走走。” “那这碗饭……?” “你吃了吧!”林跃是真的吃不下,他无法下令禁止“就地补给”,但却抑制不住对这种违纪行为的反感。用“我不饿”这种方式稍稍保持一下心底最后的原则,对他来说会好受一些。 林跃朝最近的一个行军灶走去。才未走出几步,那个近卫又跟了上来。 “怎么,你也不饿吗?”林跃笑道。 “现在不饿了!”近卫抹了一下嘴,“饭好香啊!春天就是好,野菜多……” 林跃的心蓦地酸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普通士兵的伙食更差,大部分士兵连野菜都没有,只能就着烧开的雪水配坚硬的咸饭团和韧性十足的煎饼。 “这些王朝人够狠的,象约好了一样,不战而走的烧粮库,死守到底的也烧粮库,害得我们连一点补给都搞不到。”那个近卫是林跃身边话最多的一个,“大人,等我们打下刺尾,是不是就有吃的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刺尾?”林跃笑道。“大伙儿都这么说。”那近卫道。 “是吗。”林跃自己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全天下都知道我林跃要直击刺尾西线。” 西南望是王朝腹地最关键的“十字路口”,其西面四百里直通极乐城、东荒地,东面大路直指三百里外的凤竹、刺尾,南接南袖诸城,北通王城。 林跃军团没有直击刺尾,而是继续北上。 北面六百里,是王朝的京都——王城。 “急行军!” “各部就地补给!” 林跃军团刚过西南望,突然舍近求远,放着攻克刺尾、围歼铁西宁的大馅饼不要,直扑向防守空虚的王城。 “大人,这样下去不行!”林跃的兵团长急了,“粮草不继,士兵们都饿着肚子呢,哪有体力急行,昨天一天,我们兵团就倒下一百来号。” 林跃立即发怒了:“这不是讲条件的时候!命令就一个,尽快赶到王城,尽快打下王城。没有粮食,就地解决!” “就地解决”的命令从主帅口中亲自说出,林跃军团马上放手大干。 十余万军队兵分三路,齐头并进,过村劫村,过镇掠镇,即使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之地,也要把麂子、野猪一扫而空。 这是王朝腹地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灾难,连世元368 年的旷古大旱灾都比不上。 这数百里的王朝百姓,一直未遭受战争之害,大多都还留在村镇里。当林跃军团突然出现,抢走他们的牛羊驴骡、刚下蛋的小母鸡、腌在罐里的咸菜……百姓们尤自醒不过神来,有些人甚至叫道“天杀的贼兵,比罗蒙还狠,他至少不抢咸鸭蛋!” 军队在濒临灭亡的时候,象狼群一样暴发出兽性,互相协作,无坚不摧。两三天之内,每个士兵至少都没挨过饿。 将士们再一次叹服于林跃公爵的英明指挥:“幸好没往刺尾去,还是这条路的油水多。” 另一个打了个饱嗝,满足地道:“现在我一个人可以干掉六个王朝军。” *** 刺尾军塞,沙尘漫天,遮天蔽日。 铁西宁手中拿着三百里快骑军报,微微颤抖。 “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他道。 “陛下不必过分忧虑,王城只是一座空城,意义不大。待我们收拾了蒲力,再掉头回去不迟。”韩布安慰道。 “韩布,你说的是王朝的军事地位,可它是王朝的都城啊!”铁西宁将军报在油灯上点燃,“王城就象王朝的一面军旗,它一旦陷落,后果不堪设想。全王朝的城主都在看着刺尾,到现在刺尾才集结了二十万人,处在观望状态的地方军队至少还有十多万。王城一旦沦陷,不但处于观望位置的各城会信心大失,连现在城中的这些地方军也会军心不稳,王朝军力将面临崩溃!”韩布也沉默了,和铁西宁一起看着军报燃成灰烬,黑屑痛苦地在余焰中挣扎,最后蜷成一团。 “你带着禁军和羽林赶往王城,这个消息尽量不要让地方军知道。”铁西宁握紧拳头,做下决定。 铁西宁从王城带来的羽林和禁军,经过招募补充,现在达到近五万人的规模。这是他唯一可以完全掌控的军队。 “这……”韩布迟疑了。 “怎么,你没有信心?”铁西宁道。 “林跃军补给不足,劳师远征,孤军深入,虽有十万之众,但韩布提五万军马足以将其击退。”韩布挺起胸膛道,随后面露忧色,“臣指的不是这个,而是陛下的安危!我领军离开刺尾,各地方军必定生疑,到时候军心不稳,而陛下身边又无可信之人,到时候……” “韩卿不必多虑,尽量打好阻截林跃之战便可。”铁西宁道。 “陛下,还是我留在刺尾吧!”韩布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你留在刺尾?你能镇得住这些地方军吗?不要再说了,这事我已经决定。你的担子也不轻,要用五万人击退十万敌军啊!”铁西宁道。 “是,陛下。我下午就出发。”韩布决定偷偷留下二千最精锐的羽林军以防不测。 这一天,离林跃军团从西南望出发已有三天。 *** 六天急行,日行百里,林跃终于见到王城东面那条著名的地裂鸿沟,军团兵临王城城下。 王城城外,十万林跃军团团包围,水泄不通。 “顶胸收腹,让敌人看看我们精神饱满的样子。”一个兰顿骑将在军阵前整束队伍。 “是!” 骑将满意是点点头,望向王城城头。 城头上只有三五面军旗,几个文官在上面探头探脑。 “我一箭都可以把他们射下来,真不知道林跃大人还在等什么。”骑将很不耐烦。 那几个在城头探头探脑的文官正是此时王城中最高级别的大臣。包括总理大臣贾全、农业大臣康乔、牧业大臣巴斯穆、水利大臣高宁秀。 他们脚下,是一片慌乱之中的王城。市民们手足无措,背着家里的金银细软,一股向东,一股向西,撞在一起的人流互相通着信息:“西门出不去!”“东门外也有兰顿人!”最后,数十万市民都集中在中心广场前。 在各门维护秩序的,是各大臣的家丁,以及少数自告奋勇参加战斗的市民。这样的乌合之众,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之数。“看来凶多吉少!”牧业大臣巴斯穆的白胡子颤抖着。 总理大臣贾全回顾几位同僚道:“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人吱声。 “那好,集中城中一切可以抵抗的力量,玉石俱焚!”贾全道。 他是铁西宁上台后任命的总理大臣,虽然现在的总理大臣权力不及前朝,但仍算是众臣之首。 一众文臣立时炸开了窝。 “不行,打不过的!城里能打的最多三千人,我建议投降!”水利大臣高宁秀道。 “投降也是个办法!听说林跃治军还算严,应该不会扰民。我们自己拼了老命没关系,怕得就是惹恼了林跃,把全城的命都搭上!”农业大臣康乔说话就比高宁秀委婉得多。 牧业大臣巴斯穆亦插上道:“再说,王城是国都,一旦打起来,会损害文物的。王殿、城墙、包括几条老街,几位大人的家宅,都是王朝文明的瑰宝啊!如果它们被毁,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贾全冷哼一声,瞪了巴斯穆一眼,厉声道:“连国都都被占了,还谈什么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 被他这么一喝,众大臣暂时都禁声了。 贾全看着这些同僚,连面对自己都无法挺直腰杆,顿时意气消散,颓然道:“大家准备一下,准备投降吧!” 五分钟后,四面白旗在王城四个城头升起。 林跃闻讯来到前军,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命令旗手打旗号同意受降。不久,城头上用竹箩徐徐放下一个人来。 那人被带到林跃面前。 “降臣康乔拜见林跃大元帅!”农业大臣康乔拜倒在林跃马前,长伏不起。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降吗?”林跃笑道。 “经几个留守王城的老臣商议,派小臣前来磋商。”康乔不敢抬起头。 “要和我谈条件?”林跃笑了笑,“说吧,有什么要求?” “那……小臣斗胆进言。第一,请大人约束军队,不要扰民……”康乔抬头看了看林跃,见他面无怒色,这才继续道,“第二,请大人不要毁坏王城文物。第三,请大人善待王朝官吏军人。” “如果不是为了前两条,本帅早就挥兵攻城了。至于第三条嘛,只要是不反抗我军的人,我林跃绝不为难。”林跃道。 “小臣代表全城谢大帅!”康乔老泪纵横。 “去吧,限半小时之内开城投降!” “是!” 康乔回到城中不到十分钟,南门大开,王城的大臣官吏列队出迎。 林跃策马率军到城门处纳降。 | | | | 第92章逼都2 马到城前,只见为首一名大臣痛哭失声,仰天大恸。 “你哭什么?”林跃用马鞭指着他道。 那大臣哭得物我两忘,竟似未听到林跃斥问。只见康乔跪行数步,禀道:“这是总理大臣贾全,他素来不拘小节,今日是过度悲伤难以自己,请大人不要见怪!” “哈哈,看来除了贾全一人,其余人等还是欢迎本帅的!”林跃看着敌国的总理大臣只能在自己的马前痛哭,不怒反喜。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征服带来的强烈满足感。 长号齐鸣,兰顿重骑兵兵团首先入城,其后是步兵团和轻骑兵团…… 世元386 年一月二十日,王朝都城王城自王朝建都以来第一次陷落。 林跃军入城之后,果然秋毫无犯,或者说王城人毫无反抗。市民们除了乖乖地交出家中的粮食被褥,并未遭到更多的侵扰。其实,只几个大粮仓的屯粮,就足以让林跃军团心满意足了。 在难得的和平气氛之中,数十万人在一个城里,总难免有一些小磨擦。 因为林跃再三重申,不准兰顿军人**抢掠,是以将士们都规规矩矩。有个兵团长实在忍耐不住,便叫了个舞娘到军营里。不久,外面的士兵听到争执,只听那兵团长骂了一句“只听过卖艺不卖身,还没听过两样都不卖的!烟花女子还立什么贞节牌坊!”然后便是那女子声嘶力竭地大声呼救,后来又是那兵团长一声惨叫,大骂一声“婊子”…… 舞娘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双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衣领,怎么也掰不开。从她被撕破的外衣里面,可以看到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白布,结头不下数百个。有点见识的老兵说:“这女子是带着死志来的,好歹给她埋了,立个碑吧。”于是,军士们在东门外给那誓死不卖身给兰顿人的舞娘立了个坟,坟上的木片刻着她随身玉佩上的文字——“蓝磨坊”。 *** 韩布的四万八千名禁军,离王城还有三百里。 春雨今天突然大了。 王城失陷的消息在半小时前送到韩布手中。 韩布下了马,对着西北方向望了一阵,然后放声大哭。与贾全一样,他是抱着振兴王朝的梦想辅佐铁西宁的。和贾全一样,直到王城陷落,他才体会到这座千年古都在王朝人心目中的地位。 和贾全不同的是,他更年轻,他的哭声豪壮而悲愤。 四万八千名战士在他身后,也都下了马。与主帅不同,他们没有权力这样放纵自己,只是强忍着泪水遥望西北,任雨水和无声的泪水混在一起,滑落在王朝的土地上。 韩布哭到最后,哭声已变成怒吼,他对天怒吼三声,然后是一声长啸,振动山谷。 接着,他也不拭泪,跨上战马,举起手中的大剑,对着士兵们道:“马上回刺尾!王城,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战士们,把愤怒藏在心底,我们要兰顿人双倍地偿还!” “报数!”“归队!” 四万八千名战士很快重新整队,向刺尾回撤。因为雨水的缘故,看不出他们是否哭过。只有一双双通红的眼睛,默默地表达着心中的屈辱和悲愤。 *** 云镜南再次回到布鲁克城。 古思对云镜南的到来大感意外。从固邦平原北部到布鲁克,少说也是十多天马程,而云镜南仅带着几个近卫便跋涉而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南,你怎么来了?”古思迎出门外。 “阿筝在不在?”云镜南解下蓑衣,不顾头上的雨水,便拉着古思急急向里走去。 “陛下不在,发生了什么事?”古思急道。 “她不在就好。阿思,我和你商量个事。”云镜南把古思拉进屋内。 “说吧,你急成这样的,一定不是小事。”古思信任地道。 云镜南凝视着古思的双眼,镇重地道:“阿思,你听清楚了……我想布鲁克军到刺尾去。” “不可能!”古思的第一反应。 “阿思,我想了十天,是很镇重地向你提出这个问题的。你再好好想想,不要这么快回答我。”云镜南道,目光很焦急。 古思看着云镜南,云镜南眼中的焦急让他平静下来,稍稍理了一下思绪,古思道:“布鲁克军不能离开,主要原因是,库克有二十万兰顿生力军……鬼知道止不止二十万。我率军一走,布鲁克和飞羽就肯定要丢了,到时候,陛下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如果阿宁撑不住了呢?布鲁克城还有什么意义?”云镜南道。 “你是说林跃北上和蒲力双面夹击刺尾?”王城沦陷的消息还没传到布鲁克,古思轻松地道,“我一直在等林跃的消息,他绕到刺尾西面的时候,就是刺尾军反击的时候了。” 云镜南摇了摇头,颓然坐回椅子上,喃喃道:“连你都没有想到,阿宁必定不会预先防备。” “阿南,你的意思是?”古思不觉得自己的逻辑上有什么漏洞。 “我想,我如果是林跃,绝不会攻击刺尾,而是舍近求远,攻占王城。”云镜南道。 一道闪电远后,一阵惊雷隆隆之声,由远及近,经久不消,仿佛天都被雷炸出了个窟窿。 古思脸色铁青,觉得全身乏力,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坐下,道:“就象你掐住粮道一样,如果王城被占,等于是断了刺尾的援军。而且,林跃可以抢在蒲力之前先立一个首功……我怎么会想不到呢?” “如果幸运的话,现在林跃可能还在前往王城的路上。阿思,为今之计,只有你率军全力支援刺尾。不管王城是否沦陷,刺尾都需要布鲁克的帮助!阿宁要是垮了,十座布鲁克也没有意义,到时候,你和阿筝将要独力面对上百万兰顿军!”云镜南急道。 “我要去说服陛下,这需要一点时间。”古思为难地道,但是他已接受了云镜南在战略上的判断。他这时的心情是很懊恼的,联铁抗敌是云镜南早在几年之前就定下的战略,可是这几年古思并没有做到。 他做到的只是“不与铁西宁发生冲突”,如果早一点抛开成见,韩布就不会拖延去刺尾的时间,铁西宁也不至于在刺尾苦苦支撑。如果能早一点完全摒弃自私,他就会象云镜南一样头脑清醒。 “可是,我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说服陛下。”古思道。 “我来说。”云镜南急道,“我来说可能会更好些。” “我在你们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吗?”门被推开,素筝走了进来。 “陛下!” “阿筝!” “阿南的话我已听到一些,虽然还理不清头绪,但是我相信阿南。是啊,铁西宁如果完了,留着布鲁克一座孤城又有何用?古思将军,你可尽提布鲁克军前往刺尾。”素筝在这时表现出来的果断,连古思都自愧不如。 “那陛下您?”古思道。 “给我一万人,把管丰留给我。我要留下疏散百姓,然后去刺尾城会合。”素筝道。 云镜南马上明白了素筝的意思,她不想给百姓造成仓皇的印象,于是点头道:“我觉得可行,但是阿筝在疏散百姓之后不要去刺尾,这一路上都是兰顿人的控制区,太危险,还是直接北上到固邦平原和联盟军会合比较妥当。”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会留下来帮助阿筝,尽早了结布鲁克的事。夜长梦多,兰顿王就在库克,他的鼻子可是很灵的。” “好,陛下就拜托你了!”两个兄弟的手紧紧相握。 这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无论是前赴刺尾城,还是在固邦平原,二人都处在一场世纪之战的漩涡中心,都在死亡与生存之间徘徊。 云镜南,是除了林跃之外,第二个看清形势的人。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慢就慢在他身处远离刺尾、王城的固邦平原。千里迢迢,再快的草原烈马,也没办法再挽回王城失陷的命运了。 世元386 年一月二十三日,王城陷落三天之后,古思尽提布鲁克、飞羽十余万精兵,往刺尾开进。出城之时,顺便攻了文速军团一阵,为素筝疏散百姓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一月二十六日,素筝、管丰率一万布鲁克军随云镜南北上固邦。 布、飞两城五十三万百姓几乎全部移向阿南要塞,由一沙负责分流安置。一时之间,草原联盟负担加重,这也是草原联盟第一次受到兰顿西征的不良影响。但从长远来看,王朝难民为草原联盟带去了王朝的先进技术,特别是冶炼、造纸、农耕的技术和人员。 直至二月八日,文速才胆颤心惊地出兵进驻布鲁克,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古思肯放弃这座城市。二月十五日,文速军团又占据了飞羽,终于相信“天上的馅饼砸中了自己,而且还是肉的”,文速派快骑通报了兰顿王,并附上扣押了很久的阵亡名单——那是云镜南上次攻击山地营寨造成的伤亡,他一直不敢上报,而且瞒报可以多领几个月军饷,让阵亡士兵为自己挣钱,何乐而不为? 二月二十五日,文速伯爵感激涕零地挂上兰顿帝国最高荣誉之一“帝国飞鹰勋章”。 (历史证明,云镜南建议古思放弃布鲁克城无比英明,丢开一城之地,使布鲁克十多万军队得以从固守状态解脱,这对战场形势的影响是巨大的。云镜南没有对古思明说的是:他的灵感,来自于水裳不经意间压坏的军事沙盘。) 韩布还未回师,王城沦陷的消息就已到了刺尾。 刺尾城二十万大军坐不住了,军士们纷纷走出营房、帐篷,不安、焦虑、茫然的情绪充斥着军营。 “干什么?为什么不呆在营里?” “大人,听说了吗?王城沦陷了!” “什么!怎么回事……” …… 军营里的嗡嗡声象苍蝇一样传来,铁西宁知道王城的坏消息已经在军中传开,他比军队提早一天知道了这个消息。 “通知各兵团长到我这里议事!”铁西宁决定做点什么。 传令兵用了一个小时才把各兵团长找齐,原因是各地方军都在自己的军营里进行“战争形势预判”的热烈讨论。 铁西宁微笑着等待各兵团长到来,丝毫不露烦燥之意。 上官贞泉是最早到的,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其他兵团长陆续到来,看到铁西宁的架势,开始在心中嘀咕“王城沦陷的消息是不是假的?” 待得最后一个兵团长粟丰城主郦子期也到了,铁西宁开始讲话。 他的第一句就是“林跃军团一月二十日进驻王城”。 兵团长们骚动起来,他们虽然都刚在自己营里开了小会,也知道王城沦陷的消息不假,但这个消息经过铁西宁亲口证实,感觉大不一样。 铁西宁的第二句话是:“这是朕等了很久的消息,现在到了我们收拾蒲力兵团的时候了!” 兵团长们又是一片骚动,但这一次众人脸上多了一点疑惑,目光齐聚在铁西宁身上,七八个兵团长都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陛下的头是烧坏了吧?” 只有上官贞泉微微颔首,静等铁西宁说下去。 “大家都知道,自从林跃分兵南下,我们正面的蒲力军团就只剩下四十万人。这本应是我们歼灭蒲力所部的大好机会,只可惜蒲力生性怯懦,不敢强攻,一直在保存兵力。如今,林跃到了我们背后,我们终于等到了歼灭蒲力军团的机会……”铁西宁娓娓道来,仿佛一切都是他刻意安排的。 “陛下,我们的家小都在本城。林跃占了王城,下一步就将威胁到地方各城了。”极乐军兵团长道。 铁西宁出乎意料地未对鲁莽插话的兵团长发火,耐心鼓励道:“只要我们在刺尾的这一战打好了,林跃必然东来驰援蒲力,不会到地方上去。” 然后他开始布置第二天的战斗:“粟丰军团前军,负责防守城门;极乐兵团埋伏右翼,瑞郡兵团在左翼,祖龙兵团负责最关键的那一步……” 这场会从日上三杆一直开到黄昏日落,铁西宁与众兵团长就战术细节做了诸多假想和预防,用他的话说就是“明天一战,一定要砍下蒲力的脑袋”。 祖龙兵团的任务是最早讨论完的,剩下的时间里只是时不时对其任务作一些细微调整。上官贞泉一直在看着铁西宁,在她眼里,这位年轻的王朝皇帝,身上涌动着不可思议的血液。无论什么困难,在他这儿似乎都不是问题。 “他竟然能用这样一个反守为攻的计划来化解危机!”上官贞泉的目光中是敬佩,是好奇,更多的是心中深深的仰慕。 待得她看到铁西宁看过来,问她“贞泉,你还有什么问题?”,她才发现会已经散了,忙低下头道:“陛下,没什么问题,我该回营安排各骑将的工作。” “明天的战斗会很惨烈,”铁西宁走到上官贞泉身边,“我想,你明白朕把你安排在外围的用意吧?” “恕贞泉愚钝,请陛下明说。”上官贞泉的声音微如蚊吟。 铁西宁将手放在上官贞泉的肩上,低声道:“朕不想你出事。” 上官贞泉没想到铁西宁会如此直白,愕然抬头,迎上的是铁西宁深情如潭水的目光。 她咬了咬嘴唇,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是却身不由己地* 上前去。 “陛下,你明天也要小心!” “什么?我听不到呢!” “我也不想你出事。”上官贞泉仰起头,将嘴凑在铁西宁耳边道。 “太远了,听不见!”铁西宁顺势将上官贞泉轻轻抱住。 上官贞泉嘤咛一声,紧紧贴在铁西宁胸前。 铁西宁的脸摩了摩上官贞泉的发际,嘴唇向她的脸上吻去,慢慢地移向她的红唇。 上官贞泉只觉心中一阵狂跳,那心儿都要跳出躯壳了,可她毕竟是第一次和男子如此亲近,心中多少有些戒备:“他是个皇帝,想要哪个女子还不是召之即来,我……” 她猛地推开铁西宁,然后对着一脸失望的铁西宁急急道:“我还要回兵营,布置明天的作战。陛下,我先去了!”说完红着脸一阵风似地跑出营去。 在户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吹了一阵凉风,上官贞泉总算听不到自己的心跳,这才红着脸往祖龙军营而去。 两个铁西宁的近卫低声交谈:“我猜上官兵团长不会超过二十岁。” “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她刚才离去时的样子,居然还蹦了一下,就象我女儿得了个大红苹果。” “呵呵,老兄你耳背了不是……” *** 次日,刺尾城上空万里无云。 蒲力起了个大早,象往常一样,他要巡视各个军营。最近都没什么战打,或者说是他不愿意打,这多少会让士气松懈下来。因此,他按照库克军校的理论,给士兵们布置了很多研究课题,诸如“除了云梯,请想出三种以上登上城墙的方法”、“瑜珈和辟谷谁更节省粮食”、“如果你与韩布单挑该怎么办”…… | | | | 第93章诱敌 他出的问题要不是回答难度太大,就是实践危险性太大,却也有些作用。比如用辟谷术着实解决了一点军需压力,只不过参加辟谷的那些士兵饿得连矛都拿不动了。 这几天,这些讨论课题暂时搁置在一旁,蒲力要求各部进入随时应战状态。 掐指数来,林跃军团应该要到了刺尾城那一边了。 “蒲力大人,刺尾城传来喊杀声!”哨兵在塔楼上喊道。 “看清楚,听清楚!”蒲力急跑到营门处,果然隐隐能听到喊杀的声,中间还夹杂着“兰顿万岁”的声音。 那士兵又用望远镜看了看,报告道:“城头上的守军正在向城里射箭,旗全都动了!” “林跃到了!”蒲力惊喜万分,“各兵团各就各位,准备进攻!” 兰顿军营一片骚动,营房里的士兵全部集合起来。 这时候,城里的喊杀声已清晰可闻,城头上隐约可以看见人影幌动,有士兵在搏斗。 “全军冲锋!”蒲力已经迫不及待。山下的果实已经熟透,不能让林跃这只猴子全摘了。 一时间,长号大鼓响起,兰顿军营大开,千军万马象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向刺尾城。 *** “把兰顿军旗搞一柄到城头上来!”铁西宁指挥道。 一个士兵拿着柄残破的军旗冲上城头,从西头跑到东头,又从东头跑到西头。 城外的蒲力军团看到城头上出现兰顿军旗,士气大盛,杀声震天。 “打开城门!派些士兵到城门处打斗。”铁西宁指挥若定。 蒲力军更疯了,不惜马力地向城门冲刺。 铁西宁扶着城垛看了看刺尾城内各部。 除了在城门和城头有一千多名士兵在搞格斗表演,其他各部全都已经就位。 城门附近是粟丰兵团和羽林军,负责控制城门上的千斤闸,并控制滚石擂木。 直对城门是刺尾的主要街道鼓楼大街,这里是蒲力军冲进城的主要通道,两边屋沿上由瑞郡兵团的弓弩手负责。 城门两侧埋伏着四个兵团,上官贞泉的祖龙兵团则负责此次诱敌的伪装部分——两万人在刺尾西门处大声喊杀,并分声部喊“万岁”“杀啊”,造成混战假相。一旦蒲力上钩,祖龙兵团将马上投入战斗。 整个刺尾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能不能套住蒲力这头大狼,就要看运气了。敞开的城门、宽阔的鼓楼大街将是兰顿骑兵冲入城内的主要路径,这条路径务必畅通,否则狡猾的蒲力肯定要脱钩。 “先把兰顿人放进来,不要急于围歼!”铁西宁下令道,他看了看兰顿中军,欣喜地发现:在五万先锋部队后面,蒲力中军的军旗也出发了。 兰顿先锋部队已经冲进城内,马上发现城两侧是王朝军的羽林部队,而喊杀声是从城西头传来,于是自然而然地向鼓楼大街冲去。 待得被伏在屋檐上的瑞郡兵团射手射得人仰马翻,兰顿先头部队已没了退路,后面的兰顿骑兵还在不断涌来,所以被逼得向刺尾中心冲去。人人都想着城西的战况列激烈,早一点与林跃攻城部队汇合,情况会好一些。 于是,兰顿五万先锋部队全数进入刺尾城,蒲力中军紧随其后,也冲过了城门。 当入城的兰顿人超过十万人时,蒲力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铁西宁的兵团丝毫未乱,城门两边的数万人居然毫不阻挠,就这样让兰顿军冲进城来。 “撤退!撤退!”蒲力下令道。 可是他的声音被两边王朝军的喊杀声淹没,身后的兰顿军还在冲锋,蒲力不由自主地也向鼓楼大街挤去。 铁西宁见敌军主将已经入瓮,下令道:“下闸!” 此时在城中的兰顿军队已逾十万,再放人进来,守军就吃不消了。况且只要诛杀了蒲力,其它兰顿兵团群龙无首,要击破只是时间问题。 大闸发出沉重的声音,顺着闸槽缓缓落下。闸边的兰顿骑兵动弹不得,看着闸门从自己头顶落下,绝望地惊呼。 铁西宁的二千羽林军守住城阶,阻止蒲力军抢关,城门两侧的几个兵团蓄势已久,向惊慌的兰顿人发起了进攻。瑞郡兵团则无情地射杀鼓楼大街上的兰顿骑兵。城西负责造势的祖龙等兵团也向城东围杀过来。 而集结在城外的二十多万兰顿士兵看着闸门缓缓落下,只能对着城里友军的惨叫声干瞪眼,一些久经沙场的兵团长已经看清了形势,知道中了王朝军的诱敌之计,开始架起云梯,向城头猛攻。 “守住城头!”铁西宁拔出长剑,亲自在城头督战。 一场转折性的战斗开始了,他仿佛看到了王朝军大反击的场面。蒲力军团将土崩瓦解,而深入王朝腹地的林跃将成为孤军,提师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空”地一声,半落的闸门突然停住。 “怎么回事?”铁西宁喝道。 粟丰兵团长粟丰城主郦子期带着几十个士兵走了过来,口中道:“陛下,绞盘卡住了!” “给我把它劈断!”铁西宁厉声道,回身砍翻了一个企图爬上城来的兰顿步兵。这时,城头已经开始与攻城的兰顿人激战。 铁西宁突然感到一片冷气压了过来,他回头一看,郦子期和他的士兵并没有停步,仍在向他走来,有几个士兵已经抽出了佩刀。 铁西宁快速地看了看城头。 除了近卫,没有人在抵抗。粟丰兵团的战士退在了城头西侧。 “郦子期,你要干什么?”铁西宁怒喝。 郦子期并不答话,他身边的几十名士兵都已擎刀在手,向铁西宁急步而来。 铁西宁身边的几名近卫也已看出不对,近卫队长大叫“护驾”,也向铁西宁这边* 拢。 郦子期率先发起了攻击,几十名士兵和他一起扑了过去。 铁西宁后退几步,尽量向自己的卫队* 近,然后挥起长剑护住前方。 “叮叮当当”几声脆响,火花迸溅,进攻铁西宁的几名粟丰士兵全都虎口剧震,单刀脱手。 就只这几秒钟时间,铁西宁的近卫军赶了过来,和城头的粟丰军打在一起。 城下的一些羽林军发觉了城头的异变,想折回救驾,却被冲进城来的兰顿军缠住。少数抽出身来的羽林军,因为人数过少,也冲不破粟丰军的防线。 形势转霎即变,城内原本慌乱的兰顿人见王朝军起了内哄,士气大震。而城外的兰顿军见千斤闸在半空卡住,齐声高呼,再向城内抢来。 “郦子期,你疯了吗?”铁西宁喝道。 郦子期冷冷道:“陛下……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尊称您,我没有办法,除了投* 兰顿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报仇!” “报仇?”这大出铁西宁意料之外。郦子期是王朝老臣,且在过去的派系争斗中始终中立,在铁西宁登位时不但没阻挠过,而且还是第一批站出来拥戴的功臣。 “铁西宁,你当然不会记得。”郦子期满眼是泪,“刺尾危急时,我带着我的侄子,带着三万粟丰战士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可是你,却将他杀了!” “郦天成!”铁西宁想起了前一段被他斩杀的骑将郦天成。 “受死吧!”郦子期带着上千名粟丰士兵倒戈相向,向铁西宁围杀过来。 铁西宁看了看身边,只有几十名近卫。 在铁西宁身边的毛元太,大喝一声,已杀了上去。 *** 上官贞泉从西门向东杀来。 她面前的兰顿士兵象羊群一样惊慌失措。 而祖龙城的士兵就象一群狼。 “粟丰军叛变了!” “粟丰军兵变!” 原先在绞杀兰顿士兵的守军开始和敌人一样惊慌起来。 “什么!郦子期叛变!”上官贞泉的心一下提到喉咙口上,但是她随即镇定下来,“陛下还在城上,郦子期是负责把守城头的。看来情势危急,城要破了!” 城内各地方部队虽然还在自己的位置上,但兵团长们已经开始让士兵去探听城头的消息。然而,数十万人拥挤在东城的狭小区域,放眼望去,除了双方的旌旗和长矛,就是人影和血光,又有谁能够安全地穿过这个屠场,再安全地将消息带回来?“粟丰叛乱已被陛下平定!各部各就各位!”战场上出现一个声。 上官贞泉纵马领军向城头驰去,大声安定着军心。 在祖龙军骑兵的保护下,上官贞泉迅速接近城头。城墙上铁西宁挥剑狂舞的人影已隐约可见。 “攻上城头,控制闸门!”上官贞泉下令。 其实,在场能看见城头情况的兵团长不只一个,不过在情况骤变时马上做出决定的却只有上官贞泉一人。 向城头猛攻的羽林军本已疲惫不堪,见有援军到来,精神大振。 羽林军与祖龙军合兵一处,顿时攻势如潮,一步步向城阶上前进。 “救驾!”上官贞泉亲自上阵,调度攻势。 城阶上并无护栏,双方不时有人被砍落下来,发出声声惨叫。这时,城下的守军也注意到了城上的粟丰城叛军,收集整理用弩箭帮助上官贞泉杀出血路。 经过十分钟苦战,祖龙城士兵和羽林军终于攻上城头。 上官贞泉冲上城头,第一眼便望向铁西宁被困的方向。 皇家近卫已死伤殆尽,铁西宁伤痕累累,胸甲被砍开一个裂口。城头上都是尸首,层层叠叠,铁西宁身边只“站”着一个人——那是被七八条长矛刺中,撑在当地一时不倒的毛元成,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九环刀。 但,战斗还在继续。 铁西宁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在战圈中心。 他的前膝弯曲,类似于一个弓步,身子的重心完全在前面的左腿上。他的右腿已经不能动弹,上面插着半截长矛。 血水从散乱的长稍上滴下,他的头低垂着,不让血水阻挡自己的视线,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细眯着,从遮在前头的发帘后面观察着周围的叛军。 围攻铁西宁的叛军已伤亡数百。 “上,给我上!”郦子期大声鼓舞着部属。 “咳!”铁西宁咳出一道血,溅满胸前战袍。 “一齐上!”十几个叛军终于鼓勇向铁西宁攻去。 本已如一尊雕像的铁西宁暴喝一声,重新将涣散的体力集合,一道剑气划成大圈,象水面涟漪一般荡漾开去。 上官贞泉看见的正是这一刻。 传说中的剑气,竟然从王朝的皇者身上发出。 “救驾!”刚登上城头的士兵们愣了一愣,才大喊着冲了过去。 随着剑气纵横,十几名叛军矛断刀折,倒地毙命。 郦子期回头看了看围过来的羽林军,知道这已是最后的报仇机会,大喝一声,率残部向铁西宁疯狂攻去。 “呔!”铁西宁剑气再起。 郦子期眼前剑光一闪,如梦幻般腾云驾雾,似乎飞临城头上空。 飞起来的,只是他的头颅…… 不到半分钟,羽林军和祖龙城士兵就将叛军残部全部剿灭。 铁西宁倒在上官贞泉怀中,笑道:“我没事,扶我起来。多亏了毛元太死战。”他看了看毛元太仍然立而不倒的身体,神色转为悲痛。 “把陛下扶下去,叫军医!”上官贞泉喊道。 “我不能下城!全军都在看着城上!”铁西宁挣脱上官贞泉,却马上倒在地上。刚才的战斗消耗了他所有的体力。 “陛下,”上官贞泉捧着铁西宁的黄金头盔,跪下道,“请允许贞泉替陛下指挥战斗。” 铁西宁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快,到城楼里去,要是陛下出了事,你们也别想活了!”上官贞泉看着铁西宁被抬到安全的位置,这才戴起黄金头盔,披上铁西宁被血染透的狼毫大裘。 “祖龙战士,守住城头,不许任何人登城!羽林军,放闸!” 城下守军重新看见身着黄金盔甲的皇帝出现在城头,士气大盛,原本处于压倒性优势的兰顿军重新被死死抵住。 这时候,进入城内的兰顿人已逾二十万,而且还在不断涌进。 “上官大人,闸门放不下!”羽林军士禀报。 “怎么回事?” “绞盘被叛军弄坏了!” “不要慌!用大盾掩护,向入城的兰顿人攻击!” 有了上官贞泉的指挥,抵抗变得有序起来,数千名战士向城门入口处倾泄箭雨,减缓了兰顿人入城的速度。 城中的战斗已经发展到异常惨烈的程度。 拥挤在一起的敌我双方,进入残酷的短兵相接。埋伏在主干道两侧的瑞郡军弓箭手,继续向兰顿骑兵射击。而兰顿重骑兵则用四米长矛,掀去屋瓦,向屋顶乱戳。更有骑兵用套索套住房梁,将整个屋顶用马力拖倒。从屋顶上落下的瑞郡弓箭手,面对骑兵长矛,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而另外几个王朝兵团,都陷入了各自为阵的境地。想前进一步是不可能的,前方都是兰顿人。而后退也不可能,因为后面也是敌人。面对杀红了眼的兰顿西征军,几个有些动摇的兵团长明智地放弃了投降的念头——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饶恕与原谅,只有你死我活。 正在这时,城西突然响起了熟悉的王朝军鼓。 “杀!”战场上重新出现了整齐的喊杀声,震慑着战斗中的兰顿人,也让几个王朝兵团重新找回了士气。 “援军来了!” “韩布大人杀回来了!” 四万八千名禁军,在韩布的指挥下,怀着王城沦陷带来的巨大耻辱,携着满腔怒火,象浸淫着热血的宝剑一样,如风一般插入混战的战场,对涌入刺尾的兰顿人展开强横的冲击。 蒲力中军占据着城门处的大片广场地形,保征后续部队能源源不断地进城。 “大人,敌人援军到了,我们顶不住了!”一个兰顿兵团长冲到蒲力身边道。 “就算加上韩布的几万人,我们还是占据优势,现在,主要是让城外的部队冲进来。”蒲力表情笃定地道。 “大人,不是韩布。城外有王朝援军!”兵团长道。 “城外?不可能。王朝军军力全部在我的预估之中。”蒲力没把这个消息当一回事,在战场上,什么假情报都可能出现。随便一个兰顿人都可以用长矛挑着个头颅大叫“铁西宁死了”,任何一个王朝军也可以大叫“有两百万援军到了”。 “大人,是真的。城外的队伍已经乱了。虽然还没搞清敌人援军的番号,但是数量至少在十万以上!”兵团长急道。 冷静的古思军团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城外列成十五个万人大阵,向城门外的兰顿军直逼过来。 “……壮士奋起,修我戈矛。……为国而生,为王而战!” 嘹亮而威严的布鲁克军歌响起。 面对如山如铁一般的古思军团,兰顿人未战先怯。蒲力的中军大旗已经移到了城门处,正在通过上官贞泉从城头上射下的箭雨。 “如果敌人列阵,以骑兵团为单位冲击。如果敌人逃跑,以骑兵队为单位追击。”古思简单地下了命令。 蒲力中军大旗退出城外,直接导致兰顿人失去信心。 | | | | 第94章关破 城门处的千斤闸却莫名其妙地落了下来。 城内数十万军队继续混战,双方在数量上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一方的主帅已逃向城外。 “不要乱!”几个兰顿兵团长约束着军队,互相* 拢。 战斗进行到这时候,整个刺尾城变成了一个最大的封闭角斗场。 在数量相同的情况下,双方单兵兵员的素质立即体现出来。 王朝一方,各城地方军队都是职业军人,禁军和羽林更是军队中的精锐。而兰顿军大部分是兰顿王二次征兵的兵员,训练时间较短,战斗力较弱。 但是,林跃在南进之前给蒲力留下了几个最优秀的兵团长。 正是由于这几个兵团长,战斗一直进行到深夜。守军付出了十万余人的伤亡,才将兰顿部队全部消灭。战斗异常惨烈之处,血水一直漫过脚踝。 城外的十几万兰顿西征军也在古思的长刀下溃散了,而蒲力借着开阔的地势,分头突围,率领几千轻骑往东北方而去。 韩布顾不得换件战袍,径向城头而去。 “陛下,城内敌军已被歼灭!”血人一般的韩布上城禀奏。 身着黄金盔甲的上官贞雪转过身来,满脸是泪。 “韩将军,跟我来吧。”城楼的议事厅上,铁西宁静静地躺在地上。 “陛下!”韩布趋步向前,仆倒在铁西宁身前。 “韩布,我要死了!”铁西宁因失血过多而嘴唇干裂,全身上下数十处枪剑之伤。 “陛下,我们赢了!你不能死,你要是去了,王朝就完了!”韩布颤声道。几年来,铁西宁一直是他心中的希望,振兴王朝的希望。 天空上下起了雪,早春的雪。在火光之中,雪是那样的轻盈,如柳絮一般。 “王朝不会亡。”铁西宁看着漫天雪片,眼中又有了神彩,“让贞泉也进来吧!” *** 刺尾城外,一天前的蒲力大营,现在的布鲁克军临时营地。虽然蒲力已经击退,但兵营里仍然一如战时,岗哨严明。 古思策骑向刺尾城方向出营。 “大人,您要三思啊!”早就守候在营门边的几个兵团一齐冲到营门楼杆下,长跪在地上,挡在古思马前。 “我不能不去。”古思遥望着刺尾城楼道。 “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十多万军队就要散了!”兵团长们苦苦相谏。 古思在马上长叹出一口气。 “如果出了事,你们就带着部队往东,去找陛下。”他在马上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大人!” “这是命令。” 营门打开,古思一人一骑迎着风雪向刺尾城门驰去。 …… 刺尾城上,军旗猎猎飘扬。 军士们各守其位,只剩下一些士兵在继续清理战场。整座刺尾城象春雪一样冰冷而安静,完全看不到胜利的喜悦。 王朝各城领军兵团长、韩布、上官贞泉都在城楼里。 城楼大厅正中,金雕大交椅上,铁西宁坐得笔直,神情严肃,两眼异常有神。 他在看着门口,但谁都知道,他不是在看飞雪。 他在等人。 现在,这个人来了。 未着甲胄,只披着件白袍的古思出现在城楼门口。 他就在这个距离看着铁西宁,左手的一小截空袖被风雪打得作响。 铁西宁的嘴角咧了咧,道:“阿思,进来吧!”他的声音很小,与他眼中的热情完全不符。 古思一步步地走近铁西宁,直到一臂之遥。 各兵团长发生轻微的骚动,手都不自禁地按在剑柄上,包括上官贞泉。只有韩布纹丝不动。 铁西宁扫了一眼左右,笑道:“阿思是自己人。”说完他又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很荒唐,补了一句:“如果他要动手,你们也挡不住的。” 各兵团长脸上一红,重新把手垂下。上官贞泉却似一点未听到铁西宁的话,手仍紧紧抓着剑柄,两眼冷冷地盯着古思。 铁西宁看了看上官贞泉,又笑了笑,转对古思道:“阿思,你瘦了!” 古思不答。 此时古思心中的情感复杂之极。眼前的是他曾经的兄弟,他们曾无话不谈,肝胆相照。而又是这个人,曾与他分兵对阵,水火不容。 如果说,他应该怨铁西宁,那是因为铁西宁一手造成了王朝分裂,也导致了兰顿人大举入侵的局面。但是,他又怎么能恨铁西宁?也是这个人,顽强地抵抗兰顿人,身先士卒,在刺尾城头洒尽热血。 “我终于明白了。”古思凝视着铁西宁的双眼道,“我们一直是一类人,只是走在不同的两条路上。” “阿思,你能来,我再开心不过了。咳咳。”铁西宁忍不住咳了几下,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胸前的斑斑血点,仍是一脸笑意,“在不在一条路上没关系,是兄弟,收集整理离得再远,也会肝胆相照。” 古思心里突然有点内疚,如果不是云镜南,他会来刺尾吗?铁西宁对自己表示的感动,他觉得不公平。 “我原来以为,明镇皇不是明君,明恒更只是个小人。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也不是一个好皇帝,和他们并没有区别。”铁西宁露出他最经典的嘲讽表情,不过,这次嘲讽的是他自己,“我想,乱世王者,受命于天。可惜,我不是……阿思,原谅我。阿南,……” 铁西宁眼中突然精光大盛。 “阿宁!”古思终于将这一声叫出口。 “我先走了。”感觉自己的灵魂正移离躯壳在白光中穿行的铁西宁听到了古思的这一声呼唤,嘴角露出了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他纯真的梦,在这个世界永远也无法亲手实现。在另一个洁白的世界,他的心情一定很轻。 …… 雪中的刺尾城,挂满了白幅。 数十万大军,身着缟素。 一直紧张着悲伤着的上官贞泉,此时反而没了悲声,只有无声的泪,顺着脸颊结冰。 而一直沉默的韩布,却哭得几次晕去。 *** 世元386 年三月三日,刺尾之战终于打破僵持局面。 蒲力兵团与林跃兵团分开后,惨遭大败,全军仅余三万余人逃出战场。而守军一方亦受重创,阵亡近十万人,若不是古思意外赶到,胜负仍是未知之数。 王朝史称“铁氏政权”的皇帝铁西宁,在这一战中不幸重伤,不治而亡。一个皇者的死,在任何朝代任何国家都将造成地震式的影响。 铁西宁之死,继林跃攻占王城之后,再一次改变了天下形势。 蒲力在狂奔五百里后,总算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正当他在庆幸未被古思全歼的同时,也在担心兰顿王对自己的惩罚。铁西宁的死讯来得恰是时候,蒲力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而盘据库克城的兰顿王,在十多天后也得知了林跃的报捷书和蒲力的战报,他马上从床上跳下来,跑出屋去,仰天长笑“我兰顿帝国总算要一统天下啦”。这是卫兵第一次看到兰顿王如此失态,这位国君的脚上居然没穿鞋。 林跃得知铁西宁的死讯时,长叹道:“围猎要结束了,长弓猎犬又将何以自处?”这位兰顿第一名将的言下之意虽然萧索,但对战争的大前景显然已经判定。 古思在见了铁西宁最后一面之后,曾经建议双方军队并为一处,共同抵抗兰顿人的侵略。但这个要求被韩布的拒绝:“首先,很感谢古思将军驰援刺尾。我韩布知道遵循铁皇遗命。铁皇只给我留了一句话,谁能将兰顿人赶到固邦平原以东,谁就是继承人。他可没有让我把军队交给素筝公主。” 古思听了这后一言不发,许久才道:“我也不勉强你,韩布。但是请你记住,以现在刺尾的军力,是守不住的。而且王城被占,刺尾要冲地位已失,再守下去也没有意义。你们好自为之吧。”二人谈话的当天下午,古思就引军离开刺尾。 王朝的军力弱到了极点,唯一看上去让韩布觉得欣慰的是——铁西宁死后,声誉和凝聚力大增。 刺尾城的各兵团长纷纷表示,要“继承铁皇遗志,与兰顿人血战到底”。他们是第一批支持铁西宁的,付出了代价,也看到了希望,真正地意识到“只有团结才能胜利”。 出乎意料的是,连那些未向刺尾派出援军的城主,也发表公开声明,要继承铁皇遗志,誓死保卫王朝。韩布一语道破原因:“林跃军团从南袖北上时饿着肚子,那就谈不上什么军誉了。这伙城主,终于也知道怕了。原先一直躺在铁皇背后,现在铁皇驾崩了,他们才开始慌。” 尽管死后的铁西宁,成为“抗兰”的一面大旗,但王城政权实际上还是一盘散沙。没有人能发表统一政令军令,无法动员起全国性征兵。各城城主虽然都有抗兰的决心,却还是各自为阵。不过,刺尾的十万大军,在韩布和上官贞泉牵头下,正式成立了“刺尾兵团组织”,简称“刺尾团”。 王朝军一方,两个政权的所有军力相加,也无法收拾盘踞王城的林跃十万大军,更不用说库克城的兰顿王还有二十万人,战领区内各城兰顿军零零星星,都不在少数。王朝已经无法独力挽回战败的结局了。 *** 固邦平原,空旷而凄凉。 在固邦城的废墟前,一缕青烟,笔直地冉冉升上天空。 一桌香案前,云镜南长跪。十万联盟军远远地在他身后列阵,只有水裳、素筝、管丰及几个近卫在身旁。 “阿宁!你真是没用啊!连阿思都原谅你了,以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怎么会打不赢兰顿人?可是,你就这样走了,走得这么早……” “阿宁,还记得吗?你从来都是保护我的,只要有谁对我不好,你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你从来没被打倒过,你这次怎么就丢下我了……” 云镜南几乎是抱着案角边喊边哭的。 周围的几人都没有阻止他,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云镜南心如刀绞。如果不让他喊出来哭出来,他会疯的。 “我们输了,真的输了。光顾我和阿思的不赢的,没有你不行啊!现在,连过我这里的粮队都越来越少,兰顿人要在王朝扎根了……你告诉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云镜南撕声裂肺地大喊,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那一缕青烟,在无风的平原上空扶摇直上,烟柱没有一丝颤动,就象铁西宁的魂魄,直升极乐,听不到凡尘间的一点点声音。 水裳看了看素筝、管丰,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这时他们担心的只是云镜南。在这一刻,她不禁对铁西宁产生了一点怜悯:“这个人在世界上真的很孤独。” 云镜南盯着烟柱,突然神经质起来,用手赶了赶烟。那烟随他手势抖了抖,然后又凝成一股,执着地向天上升去。 “我叫你不理我!”云镜南将香案上摆的贡果祭酒一扫到地,杯碟飞溅,“我让你饿着肚子上路,谁叫你不理我!” 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饶是素筝这样对铁西宁无丝毫好感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她真的担心云镜南会崩溃下去。 “阿南……”一旁的水裳先开口了,伸手搭在云镜南肩上。 “阿宁他不理我!”云镜南指着笔直的烟柱,象孩子一样抽泣起来。 水裳将他轻轻搂在怀里,象哄孩子一般道:“他累了,想休息,也许明天他会回答你的。阿南,我们也先回营里吧!” “我不!阿宁他谁都可以不理,就是不会不理我。”云镜南此时的状态接近疯狂。 素筝看着云镜南和水裳,突然觉得很妒忌。她不是嫉妒二人如此亲近,而是在想:“我可以为了阿南离开父皇母后,却不能在他最悲伤的时候象水裳一样安慰他。我这是怎么了?……因为我不想在管丰这些臣子的面前表现出这一点,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国之君啊!若是因为身份,连自己想做的事都不能做,那么,当这个国君值不值得?” “阿宁他说话了!说话了!”云镜南的一声欢呼打断了素筝的思绪。 固邦平原总算结束了短暂的无风天气,荒原上起了微风,烟柱向东面倾斜。接着,那风渐渐大了起来,杂夹着一点点寒冷的余微,将烟柱吹得向东散去。风越来越大,到了后来,已看不见完整的一段烟柱,只有被风激起的烟,从香炉上翻翻腾腾,连同烧纸钱引起的黑烟,都向东乱奔。纸钱的黑色余烬,也被风吹得乱跑,吹得云镜南满脸满身。 “这下他不会疯了。”旁边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宁终于回答我了。”云镜南站起身来,带着满身黑烬,呆呆地迎着烟,看着地上黑烬铺开的形状。 那片黑色铺在地上,被风吹得如同活着一般,象一枝矛头,指向云镜南身后,指向东方。 云镜南发了一阵呆,重向香案跪下,道:“阿宁,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就知道,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思。” 在旷野上,在那一刻,云镜南终于平定了心中的剧痛。 而且,也许真是因为铁西宁的魂魄,突然照亮了他的心海。他明白,自己一直无法找到的心中的灵光一现是什么了。 “走吧!”云镜南拍拍身上的沾灰,站起身来,回身向军营走去。 “阿南总算不会疯了!”水裳叹出一口长气。 “那可不一定。”素筝看着云镜南的背影,担心地道。 *** 古思率军离开刺尾,一路寻找蒲力主力,东驰数百里,顺手攻下了几座小城。每个城中的兰顿留守军力都不过几千人,几乎是不战而退。 正在古思大惑不解的时候,蒲力向西进军,卷土重来。 兰顿人发动了新攻势,这是一次西征军的全力进攻。 蒲力纠集手中的刺尾败兵三万余人,又陆续召回了散在刺尾外围的溃军,总数达到九万。他又将占领区内各城驻守军力都抽调了一些,凑足了十五万之数。这就是古思能够轻松攻下数城的原因。 然而,这十五万人还不足以攻破刺尾。到了无兵可调的时候,蒲力展示了统帅最具魄力的权力——便宜行事权。他扣下所有进入占领区的军需运输团,并将他们编入靡下。 这一方面使他完成了攻打刺尾前的军事集结行动,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帝国西征军从此断绝军需补给,完全要依赖“就地解决”。 三十万大军,与古思军交互错过,向刺尾袭来。 刺尾团士气异常高涨。在铁西宁的指挥下,一战歼灭数十万兰顿人,这在刺尾守军心中留下的是永远的信心。 “我们粟丰兵团的弓弩手最好,请战城头防线。” “我瑞郡军请求出城作战。” “虹雨堡要求出城迎敌。” …… 刺尾团各兵团长斗志昂扬。其中,虹雨堡兵团还在军营门口挂出写着“请战”二字的血书白幅。 刺尾团最高军事会议正在举行,参会的都是兵团副将以上的级别。 “大家的勇气我很欣赏!铁皇陛下若能亲眼看到各位的英武斗志,定然欣慰有加!”上官贞泉是公推出来的刺尾团副统领。鉴于最近众兵团踊跃请战的火热场面,她不得不站出来说些话。 | | | | 第95章反击 众兵团长马上安静了下来。上官贞泉现在的声望隐然在刺尾团统领韩布之上,后者被选为统领,是因为禁军羽林目前是各兵团中最强大的一概。而上官贞泉这个副统领,在众兵团长的心目中,是那个在城头身着铁西宁盔甲,顶着箭雨指挥战斗,终于在铁西宁重伤的情况下保住了刺尾之战的胜利。 她的声望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此时众人听她话语中提到铁西宁尊号,也都起身肃立。 上官贞泉稍稍将头向韩布的方向转了点,韩布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上官贞泉定了定气,朗声道:“但是,这一战,我们不能打。” “不能打!为什么?”兵团长们本以为接下来是分配战术任务的场面。 “我们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二位统领,你们尽管下命令,我们虹雨堡男儿若是皱皱眉头,就不算勇士!”虹雨堡的兵团长虹天首先表态。 “大家安静。”上官贞泉不得不再一次维持会场铁序,“请大家相信贞泉,贞泉所说的自有贞泉的考虑。” 众兵团长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女性领袖在大陆上屈指可数,但无一例外都有着极强的团队凝聚力。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继水裳、忆灵、素筝这后,上官贞泉成为又一名登上乱世舞台的巾帼领袖。 “刺尾城西有林跃虎视眈眈,东有蒲力军团集结。我们若在这里恋战,逞一时之勇,那么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腹背受敌。陷入比刺尾城一年多前还要被动的局面!就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而弃国家民族的危亡于不顾,这是不应该的。” “我们放弃刺尾,一定要放弃。请大家相信,说出这句话,我上官贞泉的心情与大家一样难受。”上官贞泉说到这里,向六个兵团长一一看去,“这是铁皇战死的地方啊!” 接着她又说道:“可是,我们离开刺尾,不是因为怯懦,而是为了更好地进攻。十万刺尾军,要打败数倍于我的敌人,就一定要离开刺尾城。只有到东部去,和布鲁克军、联盟军互相呼应,兰顿人才会被打败,王朝才有复国的一日!” “我们若留在刺尾,兰顿人就会集中兵力打我们。可一旦我们离城,我们就能集中兵力打他们。” “我的家乡也在刺尾城西面。现在,我上官贞泉一样要背井离乡。可是,我不担心,因为,我坚信,我们迟早要打回来。不管在东线还是西边,胜利,最终属于我们!” 上官贞泉用还略带稚嫩的声音,说出了韩布的心里话。 “也只有她,才配得上陛下。”韩布觉得连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这话从上官将军嘴里说出来,远比我说出来更能感召人。” 果然,在场的兵团长全都被震撼了,他们被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彻底征服。 “我们虹雨堡誓死跟随刺尾团大旗!” “瑞郡军誓死跟随刺尾团大旗!” “末将愿誓死相从!”上官贞泉面前,几十名百战余生的汉子热泪盈眶。他们马上要离开刺尾,这意味着可能与家乡永别,也许,将战死在东面的某个地方,也许,到了白发苍苍都不能打败兰顿人。 但他们对上官贞泉,对曾打败过蒲力军团的刺尾团,有着一种自豪而生的忠诚,有着一种愿意以死相赴的信任。 铁西宁的死和刺尾之战的胜利,在刺尾守军中引起的变化,是质变。 …… 十天后,蒲力兵不血刃地进了刺尾城。 *** 东风乍起,满眼疮痍的刺尾城正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城头的兰顿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上绣着的三头狮神仿如对着东方昂首低吼。 蒲力站在城垛边上,抚摸着尽是暗黑血渍和刀箭之痕的城砖,久久不肯释手。他是在兰顿军占领全城,确信刺尾团已全部撤走之后,才平静下来的。 “刺尾,你终于是我的了。不是林跃的,是我蒲力的。”蒲力一边抚摸着城砖,一边微笑着享受这胜利的一刻。 …… 一千多里外,兰顿王已接到攻占刺尾的捷报。他狂笑数声,泪流满面,声音发颤地下达了命令:“进攻阿南要塞,进攻王朝南境,活抓古思和云镜南!” 兰顿王无法抑制心中的狂喜,如果刺尾再不攻下,兰顿整个国力就要不堪重负了。在两个帝国的角逐中,兰顿还是略胜一筹。 兰顿王一声令下,库克城和后备兰顿部队全都上了前线。 兰顿军势势不可挡! 四月份,阻挡兰顿王视线的布鲁克政权,已经没有一座军塞。连飞羽、威烈周边的小哨卡都插上了三头狮神的旗帜。 “让古思跟着云镜南当羊倌去吧!”兰顿王得意地道。 林跃坐镇王城,军团主力按兵不动。数千人的骚扰部队则四出巡弋。 此时,王朝腹地的几座城池,主力有一半多都支援了刺尾,只能各自为阵,紧守关隘。 对此,林跃也不着急:“只要他们无力进攻就好。等到帝国稳住大局,再一个个地劝降。” 兰顿铁骑长驱直入,大摇大摆,耀武扬威地在王朝的城市大街上穿行,弄得到处都是马粪。跟随兰顿王在库克龟缩了一年多的后备军,如今盔甲鲜亮、精神饱满地开进占领区。 总体来说,西征军的军纪还算严明。王朝全境未发生过一起士兵抢劫事件,或者说是军法处未接到过一桩这样的案例。 四月底,兰顿王下了《肃清令》。西征军对占领区的乡村、城市进行了“彻底的清查”,目标针对图谋抵抗西征军的潜伏的抵抗组织。 谁是抵抗者,谁的脑门上也没刻着。于是,各西征军兵团长根据“需要”定了标准。 巴泥城的卫城,一个规模不大的前军塞,后来发展成为王朝东西贸易的必经之地。 “军爷,我们可是良民,几代都是商人。我们哪会是抵抗组织的呢?”一个老商人眼看着钢刀架在全家人的脖子上,兰顿士兵正在家院里面大肆搜查,并一箱箱地往外面的马车上运“可疑物资”。 “正是因为几代经商,所以才要查你们。”负责带队搜查的是一个子爵骑将,“我们怀疑你这里借经商之名,向抵抗军提供金费支持。” “冤枉啊!大人。自从贵军进了巴泥,我们就没开门做过一天生意。”老商人叫屈道。 “那就更有问题了!为什么帝国西征军一到,你就不做生意了。这不是蓄意扰乱经济市场,你该当何罪?”子爵骑将义正辞严地道,然后顺手接过身边士兵递过来的帐本,满意地点点头。他今天的收获颇丰。 “再去搜一搜,看有没有遗漏。”骑将吩咐士兵道。他深信战后千万不能懈怠,一定要把战场上的那股杀气搬出来,斩草除根,刮地三尺。否则,这军不是白参了? 面对披着军装的强盗,老商人再无话可说。他明白了,对方是冲着家产来的。 子爵骑将看完帐本,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老商人,道:“你这个扳指很可疑,看式样不是民间作坊能做得出的。我也要拿回去查一下。” 类似的搜捕行动几乎在王朝全境展开。王朝百姓陷入无限的苦海之中。在西征军入境初期,由于林跃的约束,也因为军需补给的顺畅,一直没有进行这样的大规模“搜捕”。 阳光似首在一夜之间从王朝上空消失,一层乌云密布其上,到处是绝望、黑暗和无奈。因为一把菜刀而被定为“私藏铁器图谋不轨”从而被查抄全家的王朝平民不在少数。因为一个铁汤勺而获得同样殊荣的也不是没有。富贵人家人人自危,穷人家也一样担惊受怕,生怕自己家那个每天下蛋的老母鸡也被列为可疑对象。 霸占财产,强掳妇女,王朝百姓的反抗与煎熬,西征军的豪取巧夺,成为世元386 年四五月间的所有内容。 兰顿王移驾离开库克,他并没有直接进入布鲁克城,而是先到了阿南要塞。 “莫南老师,别来无恙啊!”兰顿王驻足在云镜南的图腾柱下,面露轻蔑之色。 现在的他,志得意满。天下的几大势力,随着王城、布鲁克、刺尾、阿南要塞的相继陷落,已经不放在兰顿王眼中。天下之土,已得其七。 站在“阿南王神”的塑像面前,他胸中涌动的一面是自豪和满足:“我将成就帝国历史上疆土最大的武功。”而另一方面,他又不禁唏嘘孤独:“原以为这世上会有我的敌手,可惜古、云之流,始终不是王者,无法与我争锋。成王败寇,真的就是这样,现在这世上除了我,就只剩下几股流寇。” 在胜利的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倾尽国力时的窘迫无助、焦头烂额。 “陛下,这尊塑像要不要推了?”随行大臣谄媚地道。 “云镜南,毕竟曾经任过宫廷教师。我们兰顿帝国也讲尊师重道的嘛。”兰顿王笑道,“不但不能推,而且要保护好!在基脚上镶一块碑,刻上——世元380 年至世元386 年,草原联盟领袖云镜南塑像。其人一生传奇,也是历史第一次将厥奴草原各部联合在一起的不世奇才……最后刻上一排金字,一定要小,就刻上——世元386 年五月,兰顿王巴里哈攻占阿南要塞。自此,蛮荒之民,八方降服。” “陛下宽仁厚德,正是英明之主啊!” “哈哈!哈哈哈!” *** 整整一个多月时间,古思、云镜南、韩布等人,就象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古思和韩布真的消失了!”就当蒲力总算接受了这意外的惊喜,认为大局已定,刺尾军应该已经顺着山道撤向固邦平原的时候,刺尾团再次出现。 六七个王朝东部城市报告发现刺尾团踪迹:“他们蓬头垢面,象土匪一样,不,连土匪都不如,就象野人。大概有三四千人,在袭击了我军城外的小股部队之后,又向山里去了。” “刺尾军分裂了!”这个消息比刺尾团撤向固邦平原还要好些,蒲力心花怒放,“又是一份大功送到我面前。除恶务尽,我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尽快剿灭的好。” 在刺尾团小股部队四处活动的同时,古思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蒲力完全有理由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古思一定是去了固邦平原。 蒲力坐镇刺尾,向东部西征军下了剿匪令:“帝国伟大的西征已取得了全面胜利。现在威胁我们的只是顽固敌人的一些残部。为了骑士的光荣,为了国王陛下,让我们一鼓作气,消灭躲藏在肮脏角落里的匪帮流寇,为伟大的西征作一个漂亮的结幕词吧!” 大批兰顿军队出动剿匪。这在蒲力看来,无异于大餐后的剔牙,既轻松,又简单。 ……可惜,并不是每次剔牙都是一种享受。 分散开的刺尾团无法被全部围歼,就如卡在牙缝里的肉筋,越挑越紧。 剿匪的兰顿军每天都有伤亡,却从未抓到过一个活口,从未完整剿灭过一整支部队。正好相反,小型的兰顿哨骑营地的骑兵在出外巡逻时,却不断遭到袭击。 蒲力意识到,刺尾团并不好对付。各城守将又偏偏不让他安心,几乎每封军报的结尾处都要用红笔写上“我们撑不住了,快派援兵!” “这分开的十万人,比城里的二十万人还头疼!”蒲力一面在骂各城守将是窝囊废,一面又不得不把驻扎刺尾的兵力支援各城。 累是累了一点,不过他很享受。要知道,过去调遣军队那是打天下。现在调遣军队,那可是在治天下啊。这前后的成就感,可大不一样。 蒲力着实乐了一阵,胖了几斤。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五月十五日,兰顿哨兵从望远镜里发现,刺尾城东北山岭中冒出了一股王朝军。 “蒲力大人,城外山岭中出现敌军!”哨兵慌慌张张地报道。 “不必大惊小怪,是慌不择路的刺尾团残部送上门来了!”蒲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心里窝着火:这么多城塞,这么多部队,居然把这股残军放到自己的眼皮子下面来,而且,还没有一点预警。不论这股王朝军是几百人还是几千人,都让蒲力很不舒服。就如半夜梦醒时,看到床边站着个陌生人,那种别扭劲可别提多恼火多难受了。 “大人,敌人来势不小!”哨兵提醒道,“到我刚才回来禀报的时候,山岭中的队伍还没有出尽呢!” “闭嘴!没打过硬战吗?几千游勇就把你们惊成这样!”蒲力披上轻甲,跨马往城门处驰去。 尚未到达城门,他就感觉到了战场的气息。那是成千上万战马的喘息声,铁蹄掌与土地碰撞的声音,数千面军旗在风中的如涛猎响…… 这种战场的杀机,来自城门之外。 蒲力战战惊惊,三步并作两步,往城头上抢去。他已经知道划了——城下的“残匪”居然还带着王朝军的大号战鼓。除了简单的鼓点,几十个王朝军兵团正在唱歌,那只让所有对手坐立不安的布鲁克军歌。 “狼鹰顾视,谋我王朝。壮士奋起,修我戈矛。民不聊生,与民同衣。王不能寐,与王同仇。敌焰嚣张,军魂弥坚!为国而生,为王而战!” 蒲力站上城头,一眼便看到了“古”字大旗。 “大人,怎么办?”守城骑将道。 蒲力手撑城墙,目光如痴如呆,喃喃道:“不能退,不能退!我不能让林跃看笑话……” 蒲力的自尊心延误了撤军的时间,古思军团完全没有安营扎寨的动作,一在城前集结完毕,便发动了猛攻。 也许是还没有完全接受“古思是在袭击我军”的事实,蒲力下令将四个城外军营召回城内。 四个城外军营面对不下十万的古思大军,早已两腿发软。撤回城里的场面有些慌乱。 直到第一个城外军营进城一半,古思军团发动进攻了。 数量达两个骑兵团的兰顿士兵立即炸开了锅,争先恐后地向城门处抢去,而这样就更进不了城。更要命的是,城门关不上了。 “为王而战!”象群狼面对孤羊,古思军团的骑兵们大挥马刀,肆意砍杀将后背留给他们的兰顿人。不到五分钟时间,兰顿人的尸体填满了城前的沟壕。 被铁西宁诱围的阴影爬上了每一个兰顿守军的心头。 “中计了,快跑啊!”西边还有林跃军团,并不是没有退路。面对一边倒的战场,大多数兰顿士兵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古思提着长矛,悠闲地看着战场。眼前的场面是他十几天来梦寐以求的,而他也因为连日在山林小道间急行,失去了亲身上阵的冲动。这可以解释成他体力上的疲惫,也可以解释成他已经不想再面对面地搏杀,这些事完全可以由他骁勇的骑将们去干。 早上山间树叶上滴下的晨露还粘在他的衣领上,残存着一丝凉意,马蹄上深嵌着昨夜百里外的黑泥。而这一切,都得到了回报。 古思军团的战士们,远比古思更加兴奋。 | | | | 第95章反击2 “呆会儿谁站在前面?”素筝问道。 “当然是阿南。”忆灵道。 “那我站在阿南左边。”素筝道。无论是王朝还是帝国,都奉行左位为尊。 忆灵笑了笑,本想不争,可一看素筝已经策马向云镜南左位* 去,心头有些不甘,便将马拦在素筝面前,道:“好歹这也算是我的地界,我站左位。” “我先认识阿南的。”素筝拼命地挤过去。 “这和站位有什么关系?”忆灵哭笑不得,“我还和阿南先订的婚呢!” “那是假的,不算!”素筝辩道。 “怎么不算?订婚戒指还戴在他手上呢!”忆灵道。 素筝被戳到痛处。云镜南曾经为了保住这个戒指,在恩山军营骗过她一次。 她正想着要拿什么话来对抗忆灵,只听云镜南道:“求求二位大小姐,别闹了,城里的人出来了。” 忆灵素筝各不相让,现在是忆灵站在云镜南和素筝中间。只听苏曼城吊桥放下,大队人马涌了出来。 铁西宁驾崩之后,云镜南悲痛之余,突然找到了脑海中的一点灵光。也正是这时,兰顿王向王朝大量派兵。云镜南率联盟军趁着空隙,前往蓝河与忆灵会合。 “你还不是为了去见她?”素筝很不满意云镜南的决定。 “阿筝,除了进攻兰顿,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扭转败局。”云镜南意识到蓝河之行会很头痛。 忆灵很快便同意了进攻兰顿的计划。现在,十万蓝河军、十万联盟军,再加上素筝的一万布鲁克军,已经阵列苏曼城下。 苏曼城上的三头狮神军旗显得痿糜无力,而城下漫山遍野的联盟军美人鱼旗、蓝河军芍药旗、布鲁克军火染红缨军旗,则格外精神。 城里的驻军不少,上万名兰顿骑士阵列城门外,队形不乱。一个兰顿将军策马缓缓行出阵列,来到阵前。 “这就是苏曼守将维森伯爵。”君悦向云镜南介绍道,“他曾经参加过二十多年前的帝国保卫战,是唯一一个在令尊大人手下未尝败绩的兰顿将军。素来以治军严明,战法灵活著称,现在虽然老了,但仍不可小觑。” “看得出来。”云镜南淡淡地道。从种种传说中他所听到的关于父亲的事,都让他觉得自豪。同时,也感到了战争对大陆的影响。几十年来,战乱不断,可直到今天,他还没发现战争给人民带来什么好处。这让他心中隐然升起一种使命感:“我要结束这一切。” 这个想法,从进入阿南要塞不久就有了。随着实力的增强,这种想法也越发不可抑制。“如果没有战争,老百姓只管生产、交易、享受生活。蓝磨坊可以开遍整个大陆,我也不必天天为联盟军的训练而操心……” 现在,这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兰顿王倾巢而出,全力扑向王朝,后力不继。而古思和韩布将兰顿西征军拖在王朝大地上。蓝河与兰顿的矛盾日愈激烈…… 云镜南驻马苏曼城前的时候,充满了信心。 维森伯爵宝刀不老,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手绰一杆长矛,率领五百名威武的骑士缓缓向云镜南阵前* 近。 站在云镜南和二女身后的桑奴、君悦轻轻地把手放在剑柄上。 老伯爵越来越近,一直行进到离云镜南只有二十步之遥。 五百名骑士与维森伯爵一齐下了马,步行而来。 “兰顿帝国苏曼城守将维森,乞请受降!”老伯爵声如洪钟。 云镜南的脸上马上绽开了花,一直到维森说出这句话来,他才暗暗狂呼出一口长气。 忆灵策马上前,笑道:“世叔不必如此,当今王上穷兵黩武,世叔率军起义,正是解万民倒悬之苦啊!” 她这话说得得体委婉,维森老脸上顿时有了光彩,朗声道:“世侄女果然是将门虎女,相较犁师大人当年风范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请大军入驻苏曼城吧。” 两人相互恭维已毕,城头上三头狮神旗帜全数落下,几路大军向苏曼城而入。 云镜南拍拍维森的肩膀道:“伯爵别来无恙!” 这大出忆灵、素筝、君悦、管丰等人意外,只听维森笑道:“阿南大人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老夫的眼力不错。” 水裳见忆灵等人神情错愕,笑道:“伯爵和阿南可是做了几年的生意了,这苏曼城的皮裘军服,多半是从阿南要塞过来的。” 大家这才恍然。 “伯爵,这次来,我又给你带了件上好的小狼毫皮裘。”云镜南道。 “那太好了!”维森伯爵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我的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到了下半年,那是更怕冷了。听说这狼毫中是小狼毫最好,有的年轻人冬天穿了,还要流鼻血的。” “那还不是?我可是在固邦平原上窝了整整三天,才打到这几窝小狼崽。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人比狼狠得多,找军需团容易,找狼窝可就难了。”云镜南几句话已和维森打成一片,倒把忆灵等人晾在一边。 水裳向后面悄声问君悦道:“想不到苏曼城这么容易就拿下了。” 君悦笑道:“维森老头子的田产,早在半年前就全部移到蓝河。这仗还没开打,他就先输了一半了。只要有台阶下,他是定然不会与我们为敌的。” 再看云镜南那边,早已跟维森打得火热,跟着忆灵一口一个世叔地叫。他今天是难得的开心,初战如此顺利,离波旁城又近一步。 只有素筝无人理睬,跟在众人背后,老大不愿意。 *** “快,再快点!再不跟上,林跃大人就没影了!”一个兰顿骑将催促手下道。 “大人,我们已经很快了。身上的盔甲太重,战马要吃不消的。”骑兵队长抱怨道。 “那也要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盔甲脱了也要赶上去。总不能让林跃大人涉险吧!”骑将道。 “都是这个蒲力,怎么那么没用,连几股流匪都解决不了。” “别发牢骚了,这次好象是古思军团攻城。” …… 三万重骑兵,是驻扎王城的西征军精锐。此时奔驰在前往刺尾的道路上,旗帜行列都不如平时整齐。 林跃是在五天前接到蒲力的告急求援,马上就带了三万最精锐的骑士军团出发。以他对古思军力的估计,用这三万人,加上蒲力的两三万守军,足够守住刺尾。 关键是速度,他不知道蒲力能不能守得住。 因为急于赶路,三万人的队伍被拖成长蛇,前后达五六里。落在后面的部队已经无法赶上来,他们的战马大多都已经累得口吐白沫。 位于前锋的林跃,已经可以看见刺尾。 兰顿军旗还在! “放慢马速!”看到刺尾未失,林跃松了口气,他命令后队减缓速度,自己却带着前锋一个骑士团加速向刺尾驰去。 [ 百家书屋] 蒲力没有出城迎接,这早在林跃的意料之中:“古思并非等闲之辈,蒲力能保住刺尾不失就已经足够了,哪还有闲功夫出来迎接。” “开门,我是林跃。西路西征军援兵到了!”林跃很快带队冲到城下,城门吊桥这才依压压地开始往下放。 空旷的刺尾西城,风呜呜地吹着,看不到一点人影。城头上遍插着兰顿军旗,大都残破不堪,只有几个士兵在放吊桥。 “不对劲,准备战斗!”林跃猛地醒觉过来。刺尾虽然战况紧急,但城头上的哨兵也过少了,而且未被波及的西门,军旗如此残破。林跃的直觉告诉他,情况不是一般的不妙。 几乎在同时,城头上梆子声起,城垛后的弓弩手突然现身,向林跃军乱射。 箭如飞蝗。 “后队改前队,往西撤!”林跃在盾手的掩护下,及时向弓弩射程范围外撤去。 整个骑士团方阵整齐后撤,留下百余具重骑兵的尸体。 箭雨甫发,林跃的南北两面战鼓声同时响起。 林跃最后向城头望了一眼,就再也没有时间顾及其他。四面八方,古思军团呐喊着围了上来。 那最后一眼,正好是看到城头的三头狮神军旗一齐放倒,重新插上了王朝红缨大旗。 林跃的五千前锋和后队完全被阻截断开。 “不要慌,且战且退。后队马上就会接上,到时再一齐突围。”林跃的座骑人立而起,向前锋各队队长下令。 “是!”各队各就各位,有条不紊地向西方撤去。 但是这时候,刺尾城周围的伏兵几达十万。林跃这五千人就象海涛中的一叶扁舟。 刺尾城头上,上官贞泉对韩布道:“不管给什么理由,我都想不出林跃今次能突围。” 韩布的眼神却很严峻,他没有上官贞泉那么有把握。 古思正色道:“战斗没有结束,就没有结论。林跃旌旗不乱,我看他很可能会和后队接上。到时候,他有数万之众,要突围并非没有可能。” “除非他是神!”上官贞泉冷冷道。 古思不想再多说什么。就在兰顿西征之初,他也曾被林跃围在布鲁克以北的山谷之中,那一次,因为云镜南,他侥幸得脱。现在时过境迁,谁又能肯定林跃不能突围? “韩布将军,我和你各领五千人,迂回截住林跃的退路。”古思转对韩布道。 韩布一声不吭,下城点兵。他和古思抱着同样的顾虑,林跃军团实在是太冷静了。 上官贞泉看着韩、古二人领兵出城,从城边贴山脚向西包抄,眼看就要将林跃与后军死死断开。 她一直很不以为然。十万伏兵构筑起的包围圈,岂是林跃想走就走的? 但是,她慢慢地改变了想法。[ 百家书屋] 林跃的骑兵方阵,正向西缓缓退去。重骑兵在外圈,骑射手在内圈,这种典型的战术队型一直没有乱过。 虽然,四周进攻的王朝军成排地将林跃骑兵消灭在长矛劲弩下,但却无法阻止整个兰顿骑兵团向西撤移。同时,并未出现象上官贞泉所想象的一边倒的局面,林跃大有一股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气势。 而远处,林跃后队正陆续到达战场。每支到达战场的部队,以最快的速度,或者成队,或者成团,就地扎稳。先期赶上的一个骑兵团已经布好阵型,向林跃前锋被阻的方位发动突击。 在古思和韩布赶到之前,林跃前锋居然与后队接上了! “林跃大人,快撤!我们殿后!”当先赶到的兰顿骑将已经满头满身都是鲜血。 “稳住军阵,千万不能乱,后面还有部队,要是乱了,就会成追剿之势。”林跃道。 “末将必会守住军阵,请大人马上西撤!”那骑将拱手道。 “你只管做好你的事。”林跃昂坐马上,观察四周情势。 “大人!”那骑将再次请求,“这次不是一般的两军对阵,我军明显失了先机。恳请大人先行西撤,否则会影响到军心!” “去指挥战斗!这是命令!”林跃喝道。 “是!” 林跃从来没有在阵前退缩过,何况现在全军中伏。然而,就是他的这一点坚持,丧失了最好的撤退机会。 古思和韩布从两面插了过来。 林跃前锋和最先抵达的骑兵团遭到了两个超强骑兵团的猛烈攻击。 古思和韩布的军队象铁钎一样向林跃军猛插,争取不给对方一点喘息的时间。这几乎是一种敢死队的打法。双方骑兵经常是互相刺中对方,一起摔下马去。 在这样的打击下,林跃后军沉不住气了,几个骑兵阵同时向前锋* 近。 “不要动!”林跃大喝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古思和韩布一眼看出了林跃后军因移动而露出的空隙,不失时机地率队突入。 林跃军团被拦腰截断。 十万伏兵顺势围上,林跃前军三个骑兵团约一万余人被团团包围。 林跃后军的三个骑兵团,几乎没有受到打击,见主帅被困,当即对着数倍于己的伏军包围圈进行突破。 兰顿人急了!如果林跃战死或被俘,整个西线战场将群龙无首,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全歼。更重要的是,刺尾被古思攻克,东路蒲力军凶吉未卜。如果被隔在西线,再失去林跃的领导,不用说无人能担起主帅的责任,整个西线兵团都会全线崩溃。 连古思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疯狂的兰顿军。此前他见过最凶悍的兰顿部队莫过于红雪所部,几次围城之战中,他都见过被砍掉一只胳膊的红雪士兵单手执矛向城上猛攻。 而眼前的林跃军比红雪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成批的兰顿骑兵向包围圈发起冲击,面对几倍的对手,声势竟丝毫不弱。腹部中箭的士兵不得不弯下腰,一只手捂着肚子,夹着长矛,另一只手忍痛将矛尖直指前方,即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保持对敌人的杀伤。一名骑将冲进包围圈,抬手砍翻几个王朝军后,被长矛刺中,他一刀砍断矛柄,胸口上带着半截长矛,又砍死了三个王朝军,这才气绝身亡。 即使是韩布这样杀人不眨眼的百战余生,也对林跃军的骁勇耸然动容。“这些兰顿士兵简直不是人!” 包围圈内的林跃军同样拼死向西突围,以与另三个骑兵团会合。 如果王朝军一方换一支军队,林跃军如此气势的冲锋,早应打开一个缺口。可是,古、韩二部是王朝军中最优秀的部队。 不论林跃军怎样前仆后继地冲锋,包围圈始终坚如磐石。 五十个近卫拥着林跃,跟在突围部队后面。四周矢箭如雨,稍有不慎,林跃便有万箭穿身之虞。近卫一个接一个倒下,而突围的脚步似乎根本没移动过。 “近卫队,随我向西面冲锋!”林跃高举佩剑呼道。 “大人,危险!”一个近卫挥盾挡住一枝流矢,那箭势道强劲,钉在盾上,箭尾乱颤,犹自嗡嗡之声不绝。 “两军相逢勇者胜,冲啊!”林跃连看都没看那枝流矢,擎剑策马,向王朝军包围圈冲去。数十名近卫发一声喊,都奋勇跟上。 林跃军士兵士气将落未落,见主帅上阵,齐声高呼,舍命突围。一阵猛冲之下,包围圈竟出现一小个缺口。 林跃策骑当先直入,砍翻十数个王朝士兵,兰顿军紧跟上前,将缺口扩大。 古思、韩布几乎同时看到林跃就要突围,忙率骑从两面包抄上来。 这时,缺口已被打开,突围的兰顿骑兵马速已经冲出,象洪流一样从缺口倾泄而出。两面王朝军无法阻挡,只能用弓弩从两面猛射,兰顿人死伤惨重,但渐渐冲了出来。 林跃侥幸冲出包围,为防形成溃兵之势,驻下马来集结部队。 便只这十几秒时间,一枝王朝军杀到,当先一人高呼“不要走了林跃”,径向林跃扑来,所过处血雾四溅,当者披糜。林跃身边的几个骑兵队长迎了上去,几乎只一个照面便栽下马来。 “韩布!”林跃认出了来将。 此时情形微妙之极,只要稍滞一滞,林跃军团便要重新陷入重围之中。 | | | | 第96章进军 苏曼城将军府,辉煌如旧。 云镜南等人在将军府大厅举行军事会议…… “我认为进军库克,能直接断了兰顿王的后路。”忆灵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的意见还是直捣波旁!”云镜南道。 这是会议进行到现在,最主要的分岐。 “你先说理由。”云镜南很绅士地伸了伸手,做了个礼让的姿势。 忆灵笑了笑,道:“兰顿帝国的主要兵力都在东线,而库克又是重中之重。我认为,要打就要打重点,一战决胜。只要库克拿下,兵云城也将不战而逃。又可断了兰顿王西归的后咱。你也说说你的理由,阿南。” 云镜南回味了一下忆灵刚才的发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说实话,以我们目前的兵力二十万,还不足以与兰顿全国之兵抗衡。打库克,可得一战之胜,却不能全胜。” “哦!”管丰、维森、君悦等人刚才听忆灵说得入情入理,都急于听云镜南的意见。 云镜南继道:“我军强攻库克,必有伤亡,而且时间上拿捏不准。兰顿王有可能有时间回援,届时将是个骑虎难下之势……” “大不了退回蓝河!”君悦插了一句。 管丰则立即心中雪亮,双方的分岐,来自于立场。对于蓝河来说,出兵兰顿不过是趁势搏一把,万一不行,还有蓝河的家底在身后。而对于王朝军与联盟军来说,这一次只能赢不能输——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家底了。 云镜南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理了下思绪,道:“我相信大家都不想看到退回蓝河的结果。……就算库克能够攻下,也势必会遇到兰顿王的反攻。到时候,陷入持久作战,兰顿国内各地的反应就很难说了。所以,我建议直捣波旁。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最有利的条件不是兰顿王在王朝那边,而是兰顿国内人心不定。迅速占领波旁,能够从根子上将兰顿军心击溃!” 忆灵、君悦等人都陷入思量之中。他们也听明白了云镜南的意思,直捣波旁的理由也成立。现在就如同是一个身携万金的赌徒,蓝河的做法是让这个赌徒拿出五千两去搏,而云镜南的做法是拿出一万两。 同样是合理的计划,只是利弊上比例大不相同。 “大家举手表决!”忆灵笑了笑,她对两种方案都不抵制。更重要的是,她对云镜南有莫名的信心。 在场的七个人,三方各有两人,再加上刚刚投诚的维森。 “同意直捣波旁的举手!” 云镜南第一个举起了手,然后用胳膊碰了碰正在修指甲的水裳。水裳反应神速,马上也举起了手,但眼神还是很茫然。对她来说,只要是打兰顿人,打那个指使太阳部袭击神族部落的仇人,用什么方式都一样。 管丰和素筝自然也举了手。 维森看了看云镜南,又看了看忆灵,也举起了手。一个投诚者,本来就赌了一大把,自然是选择得利更多的下注。 忆灵没有说话,凝视云镜南,道:“阿南,你能保证攻克波旁吗?” “我想,没有什么事是完全有把握的。”素筝对忆灵看云镜南的眼神极度不爽。 没想到云镜南却道:“阿灵,我不会拿二十万军队的前途冒险,更不会用战争的前景冒险。我答应你,波旁一定能攻得下来。”[ 百家书屋]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承诺。”忆灵道。 “有时候,承诺不一定要用语言。”云镜南道。 两个人都回想起了缠绵纠葛的往事。直到现在,两人心中才真正放开隔障。二人情意绵绵地相互注视了十秒之后,脸上都感到一股冰冷的寒光。 素筝公主正咬着牙看着两人,直到用目光将二人对视的目光切开。 连局外的几人都在那一刻感到了凉意,不约而同地想:“谁说目光不能杀人?” 将军府外,乍然风起,黄豆大的雨点辟哩啪啦地打在路面上,将刚起的暑气一扫而空。 *** 韩布高举长剑,万夫不当,离林跃只有二十多个马位。以这样的马速,他可以摧毁一切障碍,也可以被一切反击打得粉碎。 可是韩布没有一丝犹豫。放走了林跃,就再难有下一次良机,即使还有一次机会,那必将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 “为了少花些战士的命,我赌这一把,值得!”韩布在飞驰的马背上,轻轻地在心里说服自己。 他做事从未在持行时还要说服自己,今天大反常态。而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林跃身边的士兵,已经平抬起长矛大盾,准备给飞驰中的韩布一记致命打击。即使是这样的威胁,也不能阻挡韩布冲锋的决心。 从旁人看来,韩布这样的冲锋几乎是一种特殊的自杀。 连护卫林跃的士兵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勇悍的冲锋。韩布飞驰而来,如入无人之境,身周翻起一道血浪,戟断枪折。而看他的气势,并没有要在防御阵前减速的意思。 林跃后悔了,自己不该躲在防御阵后面。现在,韩布冲破防御阵的机会有五成,而一旦被他冲到面前,自己几乎没有抵抗的机会。 躲在盾牌后面的人,和向枪林冲锋的人,气势不能同日而语。哪怕他们的武功相近,占据的气势,就占据了先机。 林跃的心情,就象站在护栏中间等待判决的犯人,主动权完全在韩布手中。 从北面插来的古思,远远地看到了韩布疯狂的冲锋。 “金破甲!”古思惊呼了一句。 “什么?”他身边的一个近卫没有听懂。 “冲上去,拦下韩布大人!”古思喝道。他没时间解释,这种“金破甲”冲锋是早已在军中废除的训练科目,也是十年前军中骑兵敢死队的必修科目之一。其实在阵形上与普通冲锋并无区别,关键是在单兵作战上。 通常在面对严密的敌方防御阵,被围骑兵无法突围,便会采取这种战法。其中的一项便是:马镫在骑兵小腿上缠上一缠,马缰绑在手臂和长矛上,这样的骑兵配合上特殊训练的战马,在冲入敌阵时即使重伤,士兵都很难跌落,从而利用马速,以人马为弹,在坚固的防御阵冲开缺口。 而韩布此时弃剑取矛,已在颠簸的马背上做好了“金破甲”的准备。 “骑射手,环形游射!”古思下令。 韩布离林跃越来越近,林跃防御阵前列的士兵已经闻到了死神的气味,整个身躯似乎紧张地要炸开来。 方圆数十丈,都在韩布决死气势的笼罩之下。 林跃手里握着兰顿帝国最好的精钢战剑,却觉得空无一物。而对韩布的“金破甲”,他觉得自己一生所学,竟然无招可用。 韩布亦同时看到了对方士兵面罩后的眼神,他自己的状态亦几近疯狂。 “铁皇,韩布随你来了!”再过五秒,他的马就要撞入防御阵中。哪怕是被防御阵前列的长矛刺中,他只要有一口气在,也要砍下敌方主将林跃的首级。 “轰!”韩布眼前突然一花。 一队骑射手从他面前飞驰而过,向林跃防御阵循环射击。 韩布的疯狂状态马上被打断,提缰勒马,那战马被拉得马头向后,人立而起,在半空中几乎打了个旋,这才前蹄着地。 而林跃同样从呆滞状态醒觉过来,在骑兵的掩护下,向西面撤去。 “古思大人,为何要拦住我!”眼看离手刃林跃只有一步之遥却功败垂成,韩布极其恼怒。 “韩将军,你的命比林跃的重要,王朝会打战的将军越来越少了。”古思牵住韩布坐骑的缰绳,“你是阿宁最信任的人,他的遗志需要有人继承。” 韩布这一下才真正醒了。他为自己刚才的蛮勇而感到羞愧,现在的他,不再是阵前骁将,而是刺尾军的总统领。而他的心,是否也因铁西宁的阵亡而失去斗志?刚才的“金破甲”,是一种勇敢,还是一种懦弱,是一种对重担的逃避? 古思凝视着韩布,直等他的眼神中杀气逝去。在云镜南的劝说下,他尽提布鲁克军驰援刺尾,从那时起,他就彻底原谅了铁西宁,也理解了铁西宁。现在的韩布,是铁西宁、云二人之外,唯一接纳的朋友,古思对他也有一份近似朋友的感情。 “谢谢!”韩布由衷地道。 “能不能留住林跃,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就算他能逃过这一劫,也无法改变大局。”古思望着西面道。 战斗仍在继续,二人与林跃之间,已经隔上百余米,中间是混战的双方士兵。 因为古、韩二军的突入,本已会合的林跃军团再度被分为两截。而这一次,林跃在包围圈外。 因此,王朝军很难再围住敌人主将。 也因此,围外的林跃军锐气已过,不可能再象半小时之前那样拼死突入重围,救应被围部队。 一小时后,最后一名林跃军团战士战死,王朝军大获全胜。 此战,林跃军团损兵二万七千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三千骑兵护送林跃逃往王城。而王朝军一方,伤亡不到敌方的三分之一。 *** 继苏曼之后,联盟军再下一城。 守卫库克东面楚城的,是兰顿王室的忠实拥护者——大臣伯弈。 第一波冲锋过后,负责冲锋的骑将回来报道:“本次冲锋无一伤亡。” “哦?”云镜南奇道。 “兰顿人全躲在城垛后面,我们的弓箭根本射不到。”骑将脸红着道,“我们这个团全是骑兵,没有云梯和攻城车。” “他们没有对你们射击?”云镜南问道。 “没有。” “好,你先退下吧。让第二波冲锋的队伍先缓一缓。”云镜南道。 过了一会儿,他问素筝道:“阿筝,布鲁克军里有没有会唱戏的?” “不知道啊,你问这个干嘛?”素筝奇道。 “我的近卫中倒有个唱过歌剧的。”忆灵插话道。 “那也行!”云镜南笑道。 …… “城里的弟兄们,竖起耳朵听着!兰顿王在王朝打输了,蒲力那龟儿子战败,携军饷潜逃,林跃被困在王城,是动不了了。可是,兰顿王这小子还要打下去,还要从内地调兵。……俺们到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们打战,是为了早一天结束这鸟战,让大家都回家去娶媳妇、抱孩子……” 一个蓝河士兵在大盾的掩护下,用桦树皮大嗽叭对着楚城喊话,喊完一遍之后,有点脸红,怯怯地问左右道:“还行吧?”他从前唱歌剧时从来没有喊过这种粗话。 “音够高,不错,不错!”云镜南满意地对忆灵道。 “等到了波旁,我们再去听歌剧。”忆灵笑道。 “有什么好听的,还是王城的戏园子好听!”素筝觉得很委屈,她听了云镜南的建议,放弃了布鲁克城,现在颇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在固邦平原上,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可是现在,每天看着忆灵和云镜南在一起,特别是看到云镜南手上戴着的海心戒指,她就总不是个滋味。 云镜南总算说了句“王朝的戏和兰顿的戏各有千秋”,让素筝心里好受了些。 楚城城头,伯弈回顾左右道:“这喊话是谁编的,文辞粗得很,一点都不好。也难怪,厥奴人嘛!不过,这声音还不错。” 可就是这粗俗的喊话,大对楚城守军的胃口。 “听见了没?城外在喊话呢。” “国王都不行了,我们还打个什么劲?再说了,这蓝河公国又不是外人,我们总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吧。” “那万一……这要是骗咱们的呢?”[ 百家书屋] “从来都是官佬爷骗人,你听这喊话,和俺们一样是粗人,怕没有骗人的心眼。” “那也是!” “别说话,将军过来了!” “什么将军,昨天我巡逻时还远远看见他走进西堤娜福。人家都打到城下了,他还去那里风流快活。” “真的啊!” 伯弈已经走到面前,厉声道:“议论什么呢!” (《王朝通史》第485 页记载:“世元386 年夏,阿南王携厥奴兵十万,布鲁克军一万,又得蓝河女国主忆灵率军辅佐,遂在蓝河誓师。三牲水酒祭旗已毕,王曰:此去波旁,孤注一掷,吾将身先士卒,请诸君用命。”然而据作者遍查史料,发现在北伐波旁初期,云镜南的联军部队并未有太多伤亡。) “没,没说什么!”士兵道。 “看看你们的熊样,在敌人面前连腰杆都不敢挺,还打什么战?”伯弈怒道。 那个士兵不说话了,他想起昨天在西堤娜福门口看到伯弈和妓女有说有笑的情景,再看看伯弈现在对自己的表情,那真是天壤之别。 “敢情我还不如一个妓女!”士兵愤愤地想道。 伯弈见那士兵神色倔强,心头更恼,举起马鞭便是一记,骂道:“你们这些兵油子。要不是王上把你们召出来,现在还在家里种田浇粪呢!怎么,一战没打,倒学油了!现在的军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全是你们这些贱民入伍后才变成这样的。看你那样!就是后脑有反骨的货……” 那士兵被一鞭抽在脸上,被打懵了,几秒钟后才火辣辣地生疼,听到伯弈一味辱骂,亦是心头火起,回骂道:“老子早就干够了!” “还反了你了……”伯弈的话突然卡住。 那士兵身边,齐刷刷站了一排人,全都冷冷地看着他。 …… 十分钟后,楚城城门大开。 伯弈被绑成棕子似地,放在牛车上送了出来。 *** “海格子爵的提议很好!我看,新的帝国土地,可以用这套《战后案》来管理。”兰顿王在飞羽城的会议上心得意满。 “谢陛下!”海格是兰顿的农业部幕僚,此次随兰顿王西征,终于有了得到赏识的机会。从他的爷爷海格伯爵开始,一代不如一代,到他这一代只能在农业部混口饭吃。而这年头,除了军部,别处几乎都没有一步登天的可能,因此他对这次机会异常珍惜。 “海格的《战后案》中提到很多建设帝国新疆域的问题,这很好。特别是通过兰顿国内的资金进行重建,同时兑现西征前对士兵的承诺,还有基础物资实行三年统一配给。这些都是老成谋国之言啊!众位要以海格子爵为楷模,大胆进谏,踊跃发言……” “报告陛下,有紧急军报!”亲卫军统领沙马罗疾步出现在会场门口,一个标准的立正,声音洪亮而冒失地打断了兰顿王的演讲。 幸好今天兰顿王的兴致不错,而且亲卫军是他亲手训练出的部队,是一支随时可以为国王奉献生命的忠诚武装。对亲卫军的统领沙马罗,这个有着正宗兰顿贵族血统而且有理想有抱负的年青人,他自然也是另眼相看。 “进来吧,沙马罗。今天给朕带来什么好消息?”兰顿王一面大步走向沙马罗,一面向两旁的大臣笑语,“是发现了刺尾团匪帮的踪迹,还是发现了古思饿死在固邦平原的尸体?最好不要是云镜南,他毕竟曾经担任过宫廷教师。” | | | | 第99章决战 “大人,你认识这种蚯蚓似的文字?”管丰惊奇而钦服地道,“这种文字我从来没c 有见过。” “这种文字会的人很少,只有家族历史悠久的兰顿贵族才会。”云镜南拧紧眉头道 “那,我们是不是抓错人了,这是一封情书啊。”管丰道。 “没有抓错,”云镜南果断地,“你见过穿得这么落魄的大家族下人吗?你见过用军用信筒送情书的吗?你见过为了保住一封情书而死不招认的吗?这肯定是沙马罗的信使。” 管丰奇道:“若真是沙马罗的信使,这倒有点意思,我还未见过用情书送情报的。” “塔娅是波旁女子常用的名字,也可能在这里代指波旁。而伊曼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沙马罗的姓氏。”云镜南道。 管丰本有些不信,这一下神色也严峻起来。 “那我们就和沙马罗开个玩笑吧!”云镜南笑道,“拿笔来!” 管丰在一边看着云镜南撕了一张又一张,终于写出个自己感觉满意的。他又看不懂这种文字,担心地对云镜南道:“大人,这样行吗?” 云镜南得意地又看了一遍自己的杰作,笑道:“他们以为用王族文字通信就没事了,可没料到我这个前兰顿宫廷教师也学过点呢!” 然后他将纸条塞进先前的小竹筒之中,裹回腰带里边,对管丰道:“这个人已经死了,把他用草席裹一裹,丢出去,丢得越远越好。” “大人,我拷问奸细不是一次两次了,绝对没打死,顶多一个时辰就会醒了。您要是不信,现在泼盆冷水也行……”管丰感到自己的专业信誉受到侮辱 “我说他死了就是死了,按我的话做。”云镜南道,“别丢得太远,免得死人的亡魂找不到回家的路。记得,腰带要给他系牢。” 管丰这才明白过来,行个军礼道:“是!” *** 七月六日,云镜南正式开始围城。 与厥奴人初见波旁城一样,波旁城同样被这些异族士兵震撼。 “这何止是十万军队!”波旁贵族们从未见过这种军容。 联军在波旁四周扎了营。与王朝和兰顿的军队不同,作为联军主力的厥奴战士,每人都有三四匹从马备用,整个营盘的规模看起来就要比相同人数的蓝河、布鲁克营地大。而且马声嘶鸣,声势极壮。 昼夜不停的战鼓声,让波旁城无法放松。若一直擂鼓也就罢了,问题是这军鼓时慢时快,每次节奏快起来时,每次《阿南王神》军歌响起,波旁守军的心就会揪到喉咙口。 联军阵营 “阿南王神有令,各军营比歌,唱得声音大的有赏,跑调没关系!顺序是东、北、西、南,每个军营间隔不准超过半分钟。” “阿南王神有令,每三小时向波旁城冲锋一次,只准冲到弓弩射程以外,具体时间让骑将和兵团长到中军大帐抽签。” “阿南王神有令,每隔一小时,在军营大门前举行冲车演习。因为是演习,为了保护冲车,城门模型要表面坚固,但不能扎得太结实。” “阿南王神有令,把床单、毛毡都捐献出来,挂在竹杆上,往草丛和树林里插。阿南王神说了,到波旁城里边,给大家换新的。” …… 波旁城,人心惶惶。 “看见了吗?云镜南至少有三十万军队。” “何止呢,有五十万吧?没看到他们的军旗吗,漫山遍野都是。” “看到他们的冲车了没有,那么厚的城门,一下就冲垮了。” “是啊,太可怕了,那些厥奴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真要攻起城来……” “又是敲鼓,又是冲锋,怪吓人的。特别是唱歌,也不知是谁写的歌,听起来象跑调似的,鬼哭狼嚎一般。我那个三个月大的儿子,一听到那歌就哭……唉,要是这战再不打完,我儿子的嗓子要哭坏了。” “听说了吗,云镜南发出最后通谍了。通谍信是用箭从城外射进来的,有好几百封呢!” “啊,上面写了什么?是不是说不投降就要屠城?” “没有。你不知道啊,云镜南的军队从来不扰民的,更不用说屠城了。人家信上说了,现在不进攻只是为了那个什么对了,为了保护波旁这个历史文化名城,为了保留这座人类文明史上的什么瑰宝。” “那依我说,老爷们还不如投降算!” “说的就是啊,可谁知道那些贵族老爷是怎么想的呢?” 波旁的贵族老爷们正在发愁。 “守将大人,您刚才公布的密信是真的吗?”一个贵族问道。 “那还能有假?”守将哈尔道,“那些野蛮的厥奴隶,怎么会写我们尊贵的王族文字?而且,信上塔娅、伊曼夫、嫁妆这些密语,他们又怎能造得出?送信的信使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到这里就累死了,这总装不出来吧?” “那么说,是真的了。”那贵族沮丧地坐了下来。 会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那张信使舍命送到的纸条,现在就静静地躺在会议桌上。每个在场的贵族,都已经看过十几遍:“塔娅,我本来要回来娶你的。可是,我在外面赌输了钱,原来答应好的十万嫁妆剩下不到三千了。为了你的下半辈子,你改嫁吧。爱你的伊曼夫。” 这就是云镜南的杰作。 而此时,所有波旁贵族都深信不疑。 “沙马罗将军打了败战,几乎全军覆没,他要我们为了保住波旁城的文明,委曲求全,向云镜南投降。”守将哈尔沉重地道。 “投降?陛下还在前线征战,我们却不加抵抗就投降?这样做,是一个上等人的原则吗?”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投降是为了忍辱负重。我相信,总有一天,陛下会打回来的……” “等到陛下打回来,他会放过我们c 这些叛国者吗?” “会的,陛下会理解我们的。再说,我们这不是还有沙马罗将军的信吗?” “唉,听说云镜南从不扰民,也不会虐待降者。” “都静一静,都静一静!”哈尔说话了,“大家的意见不一,现在让我们来表决吧!” 他看了看众人,同时斟酌了下用词,道:“同意忍辱负重,保住波旁城的,请举手!” 过了很久,没有人举手,甚至没有人向旁人看上一眼。所有人都正襟危坐。 “那么,”哈尔有些失望,“同意与波旁城玉石俱焚的,请举手!” 还是没有人举手。一个年青的贵族,突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的情绪马上感染到全场,场中一片哭声和感叹声。 发出哭声的是想抵抗而又觉得绝望的人,发出感叹声的大多是主和派 哈尔是何等精明之人,转瞬之下,看了看场中两类贵族的比例,心中已有了数。 “主张决战到底的,请到这里签名,这是最后一次表决的机会。我哈尔一定服从众议!”他宣布。 (《阿南王本纪》第八百四十页记载:“阿南王性温和,不喜战。世元386 年围波旁,王曰:破城易,建城难。”正因为阿南王的“兵围波旁”战例,使他在身后还获得学者、尤其是考古学家和文物专家的好评。 沙马罗十万大军挺进波旁平原。 “波旁的国民在翘首等待我们,让我们举起利剑,斩下厥奴人的头颅。在波旁,我们的国都,迎接我们的将是鲜花和光荣!” 士兵们热情饱满,昂首阔步向波旁城开来。在他们心里,没有什么是值得畏惧的。那些云镜南靡下的厥奴战士,在沙马罗眼里,不过是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沙马罗有理由这样想,在挺进波旁的前几场战斗中,绝大部分沙马罗军团士兵没有和联军交过手。 七月十二日上午十点半,万里无云。 华丽的波旁城,静静地踞在波旁平原中心,远远望去,城头塔楼上的琉璃顶在阳光下耀眼生辉 沙马罗大军向波旁城径直行进 辽阔的平原,上佳的天气,连一匹厥奴种的战马都看不到。 “云镜南知道我们今天到,怕早就吓得逃向蓝河去了吧?”沙马罗的兵团长哈哈大笑。 沙马罗的心情也不错,道:“如果阿南王真的跑了,那太可惜了,我们的荣誉是不是得的太过容易?我想,我们该加快脑筋,想想怎么把云镜南这伙乌合之众围歼在国境线以内。” 沙马罗及其将军们的好心情没能保持多久。 兰顿军队开到离波旁城十里的时候,终于透过望远镜看清了波旁城头飘扬的美人鱼军旗。 波旁沦陷了!哈尔居然连三天都守不住 沙马罗一阵头晕,差点栽下马来。他没有料到波旁这么快失守,以自己现在的十万兵力,只要云镜南有五万人,就可以稳保波旁不失。接下去的事,谁知道呢?也许是双方都不断集结兵力,引发一场大会战。 他有信心取得最后的胜利,却不能允许自己赢得不漂亮,不允许在自己那份可以盖过林跃的功劳上留下一点瑕疵。 “沙马罗大人,我们应该怎么办?围城吗?”沙马罗的兵团长们已经晕了。 “就地扎营,先不要围城。”沙马罗还没放弃迅速歼灭联军的希望,“也许,我们还有决战的机会。” *** 波旁城,王宫。 罗柱石廊之间,锦簇绿裹,栏阶座脚间时有藤蔓纠攀。地上石面光滑人影可鉴,道边园内不时有喷泉景致,更有塑像雕工栩栩如生。 这一切,充满异国情调,对忆灵却并不陌生 那时的她,天真无邪,进到这宫殿里,为得就是见一见那个前世的冤家。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犁师、太后都已不在,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 坐在忆灵所处长廊另一头的,是触景生情的素筝 同样是宫殿,却是异域的宫殿。自己从小长大的那处殿堂,已经几年没有回去过。她也想象忆灵那样,抚一抚那殿堂里的树草,逗一逗那池缸里的嬉鱼。 “阿灵!” “阿筝!” 静伫已久的两人突然同时唤道,然后对视着一笑,又同时说“你先说”。 还是素筝先开了口:“给阿南的十日之期今天到了,不知他做了什么决定?” 忆灵道:“也够难为他的……” 素筝道:“我觉得好累,这几年来的感觉,就象在沙漠上独步前行,没有尽头,没有希望。一个女子,终要有归宿的,终要有依靠……”说着,她目光迷离,似乎回到了一望无垠的东荒地大漠,回到那阔别已久的王城皇宫 忆灵看着素筝,她的心在那一刻溶化了,开口道:“如果阿南选的是你,我……”她后面半句始终出不了口,沉默良久,方续道:“……我就杀了他。”在云镜南的问题上,没有什么会使她让步。 “你爱他爱得真是很深……如果阿南选择了你,我就远走他乡,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呆到老死。我欠他的,我的脾气也不好,我甚至害古思断了一只手。”素筝道。 忆灵顿时觉得自己太过自私,暗道:“她救过他的命,她为他喝下过忘忧水,她处处为阿南着想。我……我比得上她吗?” 前几天二女都不停地用各种借口找云镜南,可真到了最后关头,二女都心里没了底。 长廊那一端响起了脚步声。 二女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子,紧张起来。 在长廊尽头出现的,是厥奴草原上影响力最大的领袖之一——水裳 “阿南说,今天不能来了。因为沙马罗大军已经到了城外。”水裳简单地传了话。 二女相视,居然同时笑了一下。在这个最后期限里,最紧张的本应是云镜南,因为他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不会有好下场。可是现在,她们觉得自己比云镜南还紧张。 为了这件事,她们早已无法主持本军军务。君悦和管丰挑起大梁,又有云镜南在上面总督安排,两个大陆最能干的女首领马上变得傻傻笨笨。 *** 沙马罗此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用“狂喜”来形容。 他没想到一份挑战信可以让波旁城的联军出城与他决战。 “厥奴人就是厥奴人,没有头脑。”沙马罗将十万大军列成方阵,等待与联军决战。 联军已陆续从波旁城内开出,在离城数百米之处,也列成方阵。看规模,约有五万人。以二对一,攻城尚嫌不够,但平原对决却能稳操胜券。 “传令下去,一旦发起攻击,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歼灭敌人。诸君要彪榜青史,就在今日一战!”沙马罗道。 “是!” 联军军阵。 中间是一万布鲁克军精锐,两万蓝河军和两万联盟军分布左右两翼。 军阵之前,是三个军阵的将领,正对着敌人军阵指指点点,显然是在研究马上要进行的战斗 “阿南大人,说真的,你想好了没有?”君悦道。 “没想好呢!”云镜南道。 “怎么还没想好?……不是,我的意思是替大人担心。”管丰道。 “其实,我也想过,不如丢硬币决定得了。”云镜南道。 君悦素来稳重,闻言大吃一惊:“这么重要的事居然用丢硬币决定?” “先不要说了,解决不了的事我从来不想,事到临头总有办法的。”云镜南亦苦笑道,“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干掉沙马罗吧。……女人……真烦!” 君悦和管丰同时保持沉默。也只有云镜南,敢这样说素筝和忆灵。当然,只能在背后发发牢骚。 “我们这一战的结果,我有点拿不准!”君悦把话题转回正题。 “是啊,我也担心。”管丰道。他看着对方军阵,心里有些发悚,虽然管丰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但现在他所了解的只有手上的一万人,对于蓝河军与联盟军的战力始终没底。 云镜南笑道:“君悦指的是战争,不是战斗。”他顿了顿道:“如今,王朝境内的战局还不明晰。我们所知道的就是,阿思和刺尾团联合了,并且占领了刺尾。在兵力上,阿思和韩布还处于劣势。而在兰顿的局势恰恰相反,我们占优势。” “兰顿国内的所有兵力如果加起来,除开沙马罗军团,还有近二十万呢!大人为什么说我们的兵力占优势?”管丰问道。 “首先,兰顿国内留守的并不是帝国军精锐。再者,兰顿王的西征时间拖得太长,国内人心思定。我判断,其他各处兵马都在看着沙马罗,一旦他取胜,便要对我们群起而攻;而只要我们胜了,他们会象煎饼一样服贴。所以,我们不但要打赢这场战斗,而且要赢得漂亮。”云镜南的最后一句话倒是道出了沙马罗的心声 此时,远处沙马罗军阵一通鼓响,十万军阵开始压了过来。 “沙马罗沉不住气了!”云镜南笑道,他的镇定多多少少消除了君悦和管丰的紧张。 从七月十二日上午沙马罗抵达战场开始,到云镜南接下挑战书准备决战,其间不过几小时。决战是在下午两点开始的,是这个夏季最让人难以忍受的高温。 阿南王- 第99章决战2 战况,也同样让人难以忍受。 战斗没有进行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说自己是胜利的一方。 决战刚打响时,两军都以沉稳的步伐向对方逼近,弓弩手互相对射,骑兵在逐渐加快马速。很快,随着一支厥奴骑兵在桑奴的率领下硬生生横切入沙马罗军阵,原先中规中矩的军阵对决马上演变成一场大混战。 这是云镜南擅长的,也是他不想这么早看到的。 两军混战,使得双方战士都开始拼命。在混杂的状态下,沙马罗大军根本没看见从四面增援过来的十万云镜南伏兵——而在云镜南的辞典中,奇兵的作用主要在于其“奇”对于敌人心理的震慑,这个主要作用看来是没有发挥出来。 沙马罗还来不及害怕,便信心满满地投入到大混战中。事实上,当云镜南伏兵尽出半小时后,位于战场外围的沙马罗觉察到了敌人在数量上的变化。 他当时就发了一阵虚汗:“过去在兵书上一直读到——切忌求功心切,我不正是犯了这个错误吗?云镜南联军一触即溃,表面上看来一败涂地,却始终没有损失兵力。而我在驰援波旁的过程中却处处留兵防守……如果估计不错的话,现在这个战场上集中了敌人的主力,在兵力上超过我们。……他这么轻易地答应和我决战,难道并非蛮愚,而是早有预谋?” 但是,相对于战场的形势,沙马罗的觉醒来得太迟。他已经没有退路,唯今之计,只有硬碰硬,把希望寄托在装备精良的帝国骑兵身上。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自己的军队意识到敌人是优势方。 “胜利,属于国王陛下!”沙马罗高举战剑,带着后备骑兵团冲入战场中心。 这是一场双方士气都旺盛到极致的战斗,没有退却,只有战斗。 “管丰,你的布鲁克军别动,挺住,一定要保持主阵阵形!” “大人,敌人象疯了一样向我这边涌,请求支援!” “没有支援了!战斗到最后一个人都不准撤退!” “君悦,左翼怎么样?” “冲击我这一面的是重骑兵,太难打了!” “再坚持一会儿,桑奴很快便会插到重骑兵团背后了!” “快坚持不住了!” “混蛋,你们的国主在城头上看着你们呢,蓝河军就是这么脓包的吗?” “君悦绝不给蓝河军丢脸!” 到处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所有人都只知不停地战斗。 云镜南的联盟军打得也并不轻松,他们最熟悉的骑射战术在混战中施展不开。经常是布好一个骑射箭阵,刚刚瞄准目标,便会有一支蓝河军或联盟军冲入射程覆盖之内。从三点到日落,组织起有效杀伤的箭阵竟然不到十次——虽然每次都给对方造成数百到上千人的杀伤。 到日落时分,眼看箭阵再无法发挥作用。桑奴单手高擎厚背重刀,哑着嗓子吼道:“弓弩队,拔刀,随我上!” 在黑夜之中,双方凭着夏夜的月光继续残酷的杀戮。战士们凭借本能挥舞兵器,与对方的铁器相撞,将刀刃切入对方的身体,直到右臂挥不动刀,才发现自己已经受了伤。许多战士是肩上插着敌人的半截长枪,或是腿上扎着一把短剑在战斗。 大部分蓝河军和布鲁克军在黑夜中选择了步战。因为马速太快,又分不清敌我,直到冲到对方面前,才发现那是友军,硬生生地将马刀改变方向。 这两支军队因为马匹缺乏,在步战上都下过一番苦功,此时发挥了关键作用。 兰顿骑兵的座骑遭到联军步兵的攻击,将主人从马背上掀下。而身着重甲的兰顿骑兵跌落在地,还未醒过神来,便响起一阵炒豆般的打铁声,接着便失去知觉——那是几个等候已久的联军步兵围上来,朝重骑兵猛砍。 双方旺盛的战意经过几小时,渐渐冷却下来,恐惧和绝望的感觉悄悄袭上战士心头。 “该死的兰顿人,怎么总杀不完!”联军士兵绝望地想。 “我们真的占着优势吗?”沙马罗的士兵慢慢没有了信心。 在这个关口,顽强作战的布鲁克万人军阵只剩下三千人,管丰血染征衣,面对着再次冲过来的上万名兰顿骑兵,他领头唱起了布鲁克军歌: “……狼鹰顾视,谋我王朝。壮士奋起,修我戈矛。民不聊生,与民同衣。王不能寐,与王同仇。敌焰嚣张,军魂弥坚!为国而生,为王而战!……” 冷却的血液再次在暗夜中复苏回暖,疲惫的布鲁克三千勇士重新找回了力量。 “古思大人在刺尾,和我们一样在浴血奋战!”管丰的一句话,激起了布鲁克军的斗志。 原来想一举冲垮布鲁克军阵的兰顿骑兵,发现面前的部队又回到了下午三点时的状态,他们立即崩溃了:“他们不是人!” 随之,战场各处都响起了军歌声,不过那是厥奴战士的军歌。 “天降神子,阿南为王。呼呀啦,呼呀啦噢噢!阿南王压把,阿南王压把……” 联盟军士兵人数众多,这首军歌立时成了战场上除了喊杀声之外的主旋律。过得半个小时,连蓝河军也跟着会唱了。 君悦直恨得牙痒痒:“早知我也去搞一首军歌来唱唱,现在只好跟着他们唱了。”当然,蓝河人大多都跟着厥奴战士唱,因为《阿南王神》的歌词比较好记。 虽然联军的士气起来了,可是兰顿人还是很顽强。战斗进行到现在,云镜南已经无法运用他“围三缺一”的兵法。 “三缺一”这个词,在今天看来,是一种娱乐游戏的术语。而在那时候,这是一句兵法上的至理名言:当在战斗中占据优势时,一定要留下一个缺口给敌人,这样,敌人有了退路,就不会想到死战。 而在六月十二日晚,正是因为没有退路,沙马罗军团拼死血战。 对于云镜南来说,更糟糕的是,敌人很强大。 无尽、无休、无止的战斗…… 一直进行到第二天凌晨。 实际上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在凌晨三点已经结束。只是在那时候,没有人能确定战斗已有定局。仍然有小股骑兵悍不畏死地向大军阵发起冲锋。 天亮时分,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站起一个身影,向四周喊道:“沙马罗,你在哪里?……沙马罗?……有人活着吗?有人活着吗?” 可是,四周除了断旗残矛,就是人和马的尸体。浓浓的雾气,使人看不清五十米以外的情景。 “吵你个头,大爷我累得快超生了,这么凉爽的早上,也不让大爷睡一觉!”一个声音在脚边响起。说话的是……只能说他是个眯着蒙胧睡眼的人,因为满身血污,实在看不出他是兰顿战士还是联军战士。 “睡觉,你居然睡着了?”那个站着的人显然已经认出了被吵醒的“大爷”。 “不是说了吗,别吵。大爷我昨天做了一晚噩梦,杀了好几百人,根本没睡好!”那位“大爷”转了个身,把头枕在一个兰顿士兵的尸身上,又准备睡觉。 “我们赢了!”站着的那人兴奋地拖起“大爷”,“桑奴,我们赢了!” “阿南大人!”桑奴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我不知道是你,我实在是太困了。怎么,我们赢了吗?” “搭麻的!” “搭麻的!” “别吵了,吵什么呢!” “老子困死了,要睡觉!” 原本寂静无声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懒懒蠕动的联军士兵和一片咒骂声。这些动静从浓雾中传来,让云镜南几乎掉出泪来。 “我们赢啦!” “我们胜利啦!” 云镜南拉着尚在打瞌睡的桑奴狂蹦乱跳。后者很不情愿地垂着头,任凭云镜南怎么折腾,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皮。 “大人,别跳了。受伤之后这样对身体不好。”桑奴困困地道。 “什么,我受伤了吗?”云镜南看了看自己全身,没有发现受伤的痕迹。 桑奴懒懒地抬抬眼,道:“那柄畏余城兵器坊造的短剑就在大人的屁股上。” “啊!难怪这么疼!我不行了,我失血过多,我要晕了。”云镜南马上安静下来,不过嘴上没有安静。 “大人,等我睡醒了就背你回城去。”桑奴坐了下来,就那样准备再睡一觉。 “桑奴,你怎么能这样见死不救!我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呀!”云镜南悲愤地道。 浓雾中传来一些人焦急的呼唤声:“阿南,阿南,你在哪里?” “大人,你的女人们来找你了!”桑奴抬起眼皮道。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奇景:一个屁股上插着短剑的人,原来可以一条腿蹦得那么快,又那么帅,一直没入 这次大决战,沙马罗大军全军覆没,只有两百多名兰顿伤兵在被治愈后投降,沙马罗本人死于乱军之中。联军一方战死四万五千人,一万布鲁克军几乎全部战死,虽然是胜利一方,却胜得并不轻松。 *** 飞羽城,秘阁机要处。 “海格大人,我有一个坏消息,有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唉,先听坏消息吧,最近我是衰透了。” “坏消息是沙马罗将军在波旁平原兵败,十万大军被云镜南全歼。” “果然不出所料……居然还有好消息,有什么好消息能抵过这个坏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一切完全和大人您的预估一致。这一次,陛下应该要重用你了吧?” 海格蓦地一震,抬起头来,他身边全是带着谄媚之色的同僚。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精心包好的礼物,包括那个昨天还在冷嘲热讽自己的上司。 “大家不必这样。”海格悲哀地道,“国运衰微,京师沦陷。我海格身为人臣,又何喜之有?” 众同僚变色,悄悄将礼物藏到身后。 只听海格又道:“陛下性格孤僻,若此战胜,他念在我上治国之策的情份上,还可能饶过我。可是这一战败了,他必迁怒于我。” “怎么会呢?” “海格大人说笑了。” “大家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海格摇了摇头,疲惫地道。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宫廷卫士出现在门口。 “海格听旨!” “臣在!” “朕信任海格,是以委秘阁总务机要之要职于他。而海格在任上恣意妄为,不思政事,且出语不敬,污蔑君王。孤念其往日谏言有功,赐其自裁。钦此!” 海格到任不过一月多,兰顿王旨中所言多是“莫须有”的罪名。 在同僚们惊诧的目光中,海格坦然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 “海格死了吗?”兰顿王问道。 “他接旨后五分钟便自裁了,微臣亲眼看着的。” “这人不失为人才,只是……”兰顿王脸上悲伤之色一闪而逝,“用兵大事,不容一个文人大放厥词。留得他在,对军心不利。……对了,他临刑前有什么遗言吗?” “这个……” “说!” “海格大叫三声‘国运已衰,兰顿必亡’……陛下,他这是对陛下心怀恨意……” “你退下吧!”兰顿王皱起眉头。 (译者评:云镜南在波旁城贸然出城迎战,这在后世看来不能理解——素来有智的阿南王明明可以避免这种损失。以译者看来,这是不得以而为之的做法:若是将战争导向攻城战,那将是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到时候变化的就不只是兵员数量,而是整个大局。也许,兰顿国内摇摆不定的贵族阶层会坚定拥护王室的信心,也许厥奴战士一个也回不了草原……) 待得身边无人,兰顿王狠狠一拳砸在案上,将一个碧玉扳指震成几块。 “兰顿完了?朕真的完了?” “不可能,朕还有二十万军队,还有林跃在王城的十万西征军。朕会输给云镜南那群乌合之众?不可能!” …… 一封急信从飞羽送出,准备绕道南袖直往王城。 同时,兰顿王尽提飞羽之兵,集结王朝占领区兵力,十天后,向本国进军。 “我不指望林跃能回援波旁,只要他能拖住古思和韩布,我就能解决云镜南!夺回波旁之后,我照样卷土重来,再征王朝!” 几乎在云镜南全歼沙马罗大军的同一天,刺尾团在韩布的率领下攻占了南袖。攻下南袖没有花刺尾团太多的精力,因为林跃在刺尾中伏,兵力受损,再次收缩了防线,目前盘踞在王城一带,等待兰顿军的支援。 至此,林跃军团彻底与兰顿王的军队失去联络。 *** 王城大街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华。 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家家户户院门紧闭。蓝磨坊的门前,空余一个旗杆,莺歌燕舞的娇娘不知迁向何方。 几个兰顿士兵从一家店铺里出来,手里捧着几包东西。店老板从后面追上来,哀求道“大爷,您拿走了,我们全家都活不成了”。士兵不带一点怜悯地将店老板一脚蹬翻在地,扬长而去。 “你们这些混蛋啊!”店老板绝望地趴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 “你们几个,给我站住!”一个声音响起。 “是谁多管闲事?”士兵们转过身来,看清来人,脸色大变,“林跃大人!见过林跃大人!” “为什么要抢百姓的东西?”林跃虽素知军中有抢掠行为,但让他亲眼看见,还是不能不管。 众士兵不敢吭声。 “抢掠在军中该当何罪,你们不知吗?”林跃厉声道。 “鞭挞四十,编入敢死队。”一个小队长装束的士兵道。 “好,你们还算明白,留下姓名,这就到军法处去受罚吧。”林跃道。 “大人,我们没有抢,我们是买,这几袋东西,我们付了两个金币。”小队长辩解道。 “哦?”林跃上前翻开那几个布包,看见里面尽是些干粮薄饼,还有两捆糟菜,上面隐隐有些白毛,早发了霉了。他皱皱眉头,问店主人道:“两个金币买这些应该够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听说眼前站着的是林跃,那店老板不敢硬顶,答道:“大人有所不知,现在米比金贵。我们这些以前还算富庶的人家,在外面的田庄都荒了,商路也断了,只能靠家里的一点屯积过日子。开始时,还买得到米,后来就涨到一个金币一斤,现在就是出一百个金币也买不到,人家还要说‘我要金币干什么,这年头带着那东西逃难我还嫌沉呢’……唉,这是什么世道啊?再到后来,金币不管用了,大家就用米换肉换菜。再到后来,肉和菜都没了,家家户户最多就只剩下些干粮和白米,就指望靠着这个捱到战争结束……咳咳!”那店主人语气激动,说得太快,牵动刚才的伤,大咳起来。 林跃良久无语。 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进入王朝之初,他是想以仁义之师的形象,迅速攻下王朝,建立一个大一统的格局。他也希望天下子民安居乐业。可是,战争的进程并不能如他所愿,刺尾城将兰顿大军阻挡了一年多,也将他的理想永远地扼杀。 阿南王- 第100 章结局这能怪铁西宁吗?他作为王朝皇帝,肯定是会抵抗的,易地而处,他林跃也会这么做。那么,是兰顿王年少性急,准备不周?兰顿帝国的实力是在一年年增强,到了十年二十年之后,肯定会比这次西征前还要强。可是到了那时,铁西宁治理下的王朝难道就不会变得更强? 战争的时机选择得并没有错,西征正是挑中了王朝最衰弱的时候。战争进行到目前这样的境地,不是谁的错,是天意使然。“只能这样解释了!”林跃无奈地摇摇头。 “把干粮还给店主人吧!你们几个,跟我到中军大营……”林跃道。 “是,大人。”士兵们虽然服从了命令,但语气中有不服,有不忿。 “中军大营还有些吃的。”林跃丢下最后一句话,不敢再看士兵和店主人一眼,回身向大营而去。 大营今日的气氛不同往日,剑拔弩张。 “怎么回事?” “回禀林跃大人,刺尾城有使者到!” “哦!”林跃趋步向营中走去。 营门外站着一个人,眉目清秀,见林跃到来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微笑示意。 虽只是简单的举动,林跃却看出对方必不是等闲之辈。身入敌军大营,能有这样的气度,那么在刺尾团中肯定不是无名小辈。 “林跃公爵?”那人问得唐突,却丝毫没有引起林跃的反感。 “正是林跃。请问阁下便是刺尾使者?” “正是。” “请入帐叙话。” 三个小时后,那使者才从林跃主帐中出来。 其间二人谈话的内容谁也没有听到,主帐卫士只在二人出帐时听到林跃问了一句“请问阁下尊姓大名”,那人答了句“在下复姓上官,名贞泉”。 十五天后,林跃率靡下七万大军放下武器,并从刺尾出关回国。出关之日,全军欢呼,林跃怆然无语。 林跃一生处事谨慎,唯有这一次大违本性,让世人无法理解。能让这样一个将军放弃自己的原则,放弃军人的荣誉,会是什么样的原因呢? 于是,后世传说其原因也有诸多版本,多是闲者的无聊揣度。甚至有一个版本是:上官贞泉用色相勾引林跃,一笑倾军,更有评书《贞泉会公爵》流传于世。 笔者当然不相信这些民间戏说,于是遍查了那段时间的所有原始记录,终于找到一些可供参考的蛛丝马迹,现公布如下: 一份是六月二十日,刺尾城古思近卫的一份接收备忘:“兹收到联盟军主帅云镜南快马送到玉佩一只,直径八分,厚一分,中有圆孔,上刻‘波旁小苑’四字。该物件已于接收后立即上交古思将军手中。” 这块玉佩,很可能就是沙马罗回国前兰顿王所赐的随身玉佩。 从日期上判断,玉佩送抵刺尾的时间是波旁平原决战后的第八天。这比八百里加急还要快上一天,所以史学家更肯定那块玉佩的重要性。 在与国内隔绝的林跃军团眼里,一块兰顿王的随身玉佩意味着什么?我们不必去猜度上官贞泉的具体说词。 史实便是史实。林跃军团在世元386 年夏季放下武器,将兰顿王最后一线还击的希望也变成了七彩雨虹。 *** 库克城外,数百辆投石车围成一圈,十余万联盟军,七万蓝河军,加上赶到库克的部分古思军团和刺尾团,将军塞围了个水泄不通。 古思、韩布、上官贞泉、君悦、管丰等人神情严肃。 再过十分钟,给兰顿王的最后时限便到,全军就要发起总攻。现在,城里还剩下近七万誓死效忠于兰顿王的军队。 水裳的心情亦同样紧张,最后的十分钟象是度秒如年。她想平静一下心情,如果呆会儿要攻城,她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指挥。于是,她策马向云镜南走去。 云镜南在马背上低着头,手上拿着一朵格桑花——草原上代表爱情的格桑花,嘴里嘟囔着什么。 “也就是阿南了,在这种时候还在为忆、素二人的婚事发愁,我真是服了他!”水裳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待得靠近,才听清云镜南嘴中念着“降?不降?降?不降?”,手中一片片扯着格桑花花瓣。 “连阿南都如此紧张,何况我呢?”水裳这时才真正放松了。 “阿南,你说兰顿王会降吗?”水裳问道。 “啊!”云镜南抬起头来,“各占五成吧!我当然希望他降,这几十万将士征战数年,眼看就要胜利了,如果再来一场惨绝的攻城战,那真是死得太冤了啊!他不降也有不降的道理……算了,不想了,过几分钟就知道答案!” 水裳也明知此问无解,换了个话题道:“你那两个情人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头大,先不去想。”云镜南苦笑道,脸上又重现狡黠的表情,“可惜水裳美女不喜欢我,要不然,我就好选择了。” 水裳在大战将临时无心还击云镜南,而且也早已习惯他这种腔调,笑道:“若是我也要你,你会怎么选?” 云镜南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选水裳罗!” “呵呵。”水裳情知他在说笑,心里还是不自禁地一乐,同时心道“若这话换一个人说,那该多好?” 二人身后的将士都以为两个领袖在讨论军国大事,哪知这剩下的时间里,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打情骂倩,以熬过这世上最难赖的几分钟。 时间终于到了,库克城上旌旗密布,隐隐有兰顿王鸾盖移上城头。 数十万人的心一下都提了起来。 “城下的人听着,陛下请云镜南入城一叙,只要满足这个条件,库克举城皆降!” “小狐狸,到这时还想耍计谋。”韩布冷笑道。 “兰顿王是想诱杀云镜南,然后再负隅一战?”上官贞泉如是想。 “这和拒降有什么区别?阿南不会笨到真的进城去吧?”古思沉吟道。 “阿南,看来要大干一场了!”水裳冷冷道。 没人应声。 她转头一看,只见云镜南已向库克城驰去。 “阿南,不要去!” 云镜南回头叫道:“你告诉阿灵阿筝,我无法选择!”说着快马一鞭,径向城门风驰而去。 “阿南!”水裳如失去亲人一般悲痛,“这就是你的遗言吗?” 库克城门洞开,云镜南策骑而入。 “我是云镜南。”云镜南淡淡地对兰顿士兵道。 静默。 绝大多数兰顿士兵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传奇式的人物阿南王。而眼前这个人在得到兰顿王的邀请后,几乎没有犹豫就孤身进入敌城。 这就是海心钻戒的主人,那个与兰顿美女国主忆灵有着传情佳话,屡次破坏了兰顿西征,又令兰顿后勤部队闻之胆寒,而最终攻占了波旁城的传奇统帅……包括发生在王朝国土上的刺杀李城子事件、以数千兵马救出古思的谷地大战……士兵们都不能相信,这一切一切,竟然是眼前这个俊秀削瘦的人做出来的。 “敬礼!”数万兰顿士兵向这位可敬可畏的敌人行军礼迎接。光是这份孤身进城的勇气,就足以让他们钦佩。虽然,再过几分钟,若是兰顿王一声令下,他们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围杀云镜南。 云镜南穿过库克城长长的伏兵甬道,在无数钦仰的目光中缓缓策骑,向甬道尽头行去。他的神情镇定自若,嘴角上带着一丝恭谦的微笑,就如同在自己的军营里阅兵。 长长的甬道尽头,兰顿王正等着他。 “陛下,别来无恙!”云镜南笑道。 “阿南,你来了。比我想象得要快。”兰顿王面无表情地道。 “我们有多久没见,快十年了吧。”云镜南道。 “是九年。”兰顿王在此刻似乎回到了兰顿后宫,耳边莫南子爵的教导似乎还在。想起当年化名莫南的云镜南在宫廷中劝导他“西和明镇,南抚厥奴”,而自己在这九年中没有一条按着这话去做,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昨日二人刚在花园里散步交谈,而自己只是在午后的阳光中打了个盹。但周围的数万士兵,提醒了他,这不是梦。 云镜南略带微笑的表情,让兰顿王有一种错觉:我们是不是用了九年的时间来讨论战争,现在他站在我面前,只是为了告诉我“你错了”。 “如果我放下武器,你们将如何处置?”兰顿王不愿提到投降二字。 “士兵愿意从军或回家的自愿。陛下可移居恩山,继续保留王者名号。”云镜南道。这是他能够拿出的最好纳降条件。 在场的七万兰顿士兵是兰顿王最忠诚的军队,对于兰顿王的敌人,他们知道自己应该横眉冷对。但当云镜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全城寂寥无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兰顿王声上,所有耳朵都希望能听到兰顿王的答复。 兰顿王低下了头,这是他要决定一件事时的习惯动作。 当年,在波旁的王廷会议上,犁师一系与老派贵族争得不可开交。年幼的兰顿王就是这样低着头,最后拍案而起,将《园林案》拍定下来。虽然那次决定的真正胜者是犁师,但从那以后,年轻的兰顿王终于成长为一个自己决定命运的王者,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用这种姿势决定一切事情。 然而,今天,现在,此时此刻,兰顿王发现,自己已经有好久没有抬头,已经有很久没有顾及到别人的想法。在过去那千万种决定当中,他如果能多观察一下贵族们的眉头、将军们的眼神、母亲的愁容,那么便不至于走到今天的田地。 于是,他抬头了,看了看脚下七万军队。 他看到了七万双眼睛,那是带着期盼的目光,甚至带着乞求。 这是他第一次在做决定前抬头,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心灵的震撼。心头摇摆不决的天平向其中一方猛然倾斜。 “那就这样定了。”兰顿王虽然比云镜南小上几岁,但此时看上去象个中年人。 “定了?”连云镜南都惊奇于兰顿王的决定之快。 “其实我早就想过了,大势已去,无法挽回。唯一担心的便是这数万军队。”兰顿王道,“如今,有了你的承诺,我就安心了。你信我,所以我信你。” 云镜南点了点头。兰顿王在最后决定的关头仍不失一个王者的果绝,近二十万兰顿大军随兰顿王到库克途中,军心焕散,逃兵日增,待到得库克,只剩下七万人。而联军一方,却兵力齐集,更有数百辆投石车已布成阵势,一旦发起进攻,便先要以飞石重创守军,兰顿一方已无胜算。这也正是云镜南敢于冒险进城的原因。而云镜南的果断,又促使兰顿王决定投降。 “那我在城外等你。”云镜南道。 “阿南。”兰顿王叫住了他,“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西征为什么会失败?” “时势如此,非人力可以逆转!”云镜南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 兰顿王目送云镜南出城,神色憔悴,口中道:“我兰顿以雄雄之师西征朽木般的王朝,何曾不应时势?只是有英雄在世,虽大势所趋亦不能成功!” ***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一晃又是三年。 阿南要塞,莺歌燕舞,百草争春。 王神行宫里,忆灵怀抱小婴,坐在宫院的躺椅上。她刚生了个儿子,身材却不见变化,只是神情中多了一点少*妇的成熟。 水裳和素筝也坐在她身边。 “水裳,好久不见你了,古思他们还好吧?”忆灵笑吟吟地问道。 “还好啦!”水裳脸上泛起红晕。 “真没想到你会和古思在一起。”忆灵笑道,“阿南那时还说不可能,说水裳怎么会喜欢脸上没毛的男人。” “呵呵,他还记得这玩笑话呢!那只是打趣他罢了。”水裳亦咯咯地笑起来,“姐姐,我想向你讨教下生儿子的秘决呢?” “啊,你们也要……恭喜啊!”忆灵道。 “能生就好了,还顾得什么男女?”素筝幽怨地道,“大夫说,我是没希望了!” 水裳恨恨地道:“哼,还不是阿南,要不是他,你怎么会喝忘忧水,现在又怎么……” 忆灵在一边看素筝的神情不对,忙笑着打趣道:“所以啊,阿南才更疼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昨天偷偷送了你一对白玉手镯吧?” 素筝这才开心了些,轻轻推了下忆灵道:“阿南就是这样,都以为我们不知道呢。前几天他送你黑钻耳环的事我也知道。大家都明白的事,他偏要搞鬼搞怪的。” 水裳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了言,忙转移话题,道:“也不知阿南是哪世修来的福份,你们俩居然会同意共事一夫!” 忆、素二女脸上同时一红,忆灵抢先道:“还不是围库克时,他居然敢孤身进城。我们都想,是不是把他逼得太厉害了。” 素筝亦道:“更何况他这个人,水裳姐姐又不是不知,一双眼睛哪盯得住他?两个人管着他,他才不敢胡作非为。” 三女想起云镜南往日种种“恶行”,同仇敌忾,聊得不亦乐乎。 其时,维斯妮洲大陆终归一统,原王朝、兰顿、厥奴各处组成大联邦。首届联邦选举上,云镜南成为众望所归,担任首任联邦王。 而联邦下设省,古思、林跃、水裳、韩布、上官贞泉、管丰、君悦、忆灵、素筝等人均在各省任首席省抚或军方要员,德德则安居阿南要塞外,独自抚养小德。 而古思作为东王朝的布鲁克王,辖下布鲁克行省与水裳的固邦行省经常往来,二人接触间日久生情,在去年结为连理。林跃与妻子芬蔓现住在西兰顿行省,上官贞泉则自回祖龙行省,韩布留在刺尾,管辖刺尾行省并照理铁西宁陵。 忆灵名为蓝河公国国主,实际上具体事务皆是君悦负责。她与素筝现在都留在阿南要塞。 经过两三年的治理,大联邦民众逐渐抚平战争的伤痕,安居乐业。 三女正聊得开心,有个女仆走进院来,站在素筝身边。 素筝见女仆欲言又止,笑道:“水裳姐姐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女仆方才转声道:“今天阿南主人出门时,在帐上支了五十万金币。” “什么?五十万!”素筝怒道,“男人千万不能让他有钱,有了钱也不能让他碰钱,否则一定要变坏的。阿南什么时候出门的?” “有半个多小时了。”女仆应道。 忆灵亦警惕道:“支这么多钱,会不会是去了蓝磨坊?听说前两天,蓝磨坊把分坊都开到要塞来了。” 水裳义愤填膺地站起,道:“阿南还反了他的?原以为他有了你们两个绝世美女,应该要心满意足了,没想到还是贼性不改!” 素筝亦是气得柳眉倒竖,道:“走,阿灵,水裳,我们找阿南去!” 三女气冲冲地待要出宫,却迎头碰上满头大汗的云镜南。 “阿南,你对得起我们吗?”素筝哀怨地道。 “阿南,你太让我失望了!”忆灵气愤地道。 “阿南,想不到你死性不改!”水裳叉腰怒喝,“还有什么好说的,先打了再说!” 云镜南一语未出,便遭到一顿拳脚相加,“犁氏落英十八拍”、“王朝长拳”、“神族无影腿”齐聚一身。 “别打脸啊!我可是就这张脸值钱了!苍天啦,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唉哟!” 云镜南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便迎来更无情的拳脚,而且专往脸上招呼。 三女好一顿大打出手,十分钟后方才娇喘嘘嘘地罢手。忆灵回头接过女仆手中的小婴,水裳则意犹未尽地叉着腰,素筝喘着气道:“好了,打累了,准备家法!” “还有家法啊!”鼻青脸肿的云镜南可怜兮兮地道,“三位姑奶奶,姑太奶奶,我能否诚惶诚恐地问一句,我到底犯了哪条家规了?” “挪用家款!”忆灵道。 “出入烟花柳巷!”素筝道。 “我……我是拔刀相助,不用理由!”水裳道。 云镜南哭笑不得,道:“其实我支这五十万金币,还不是为了让你们护肤……” “谁信你的鬼话!” “买护肤品要五十万金?亏你编得出来。” 云镜南有口难辩,急得呲牙咧嘴,却又牵动得脸上伤痛,当下忍着痛回头喝道:“就看着我挨打啊,还不抬进来?” “是。”四五个仆人本来站在门口聊天,他们对云镜南挨揍这种事早见怪不怪了,此时听得主人相唤,忙七手八脚地抬进一件物事。 那东西才进了院内,遍院生寒。 “这是极品寒玉,据说可以养容美颜。为了寻到这块寒玉,我可是查访了好久,今天刚从极北之地运到要塞。可是没想到,没想到你们……”云镜南一脸委屈。 “阿南!” “阿南!我们错怪你了。” 两个香吻同时送上。 水裳奇道:“阿南,你脸上的伤痕怎么这么快就消了?” 云镜南被吻得云里雾里,早已不生气,笑道:“都是练出来的,说起来,水裳还有一份功劳呢!” 再看忆、素二人,早喜滋滋地去看寒玉,将云镜南抛在一边。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云镜南艳福与天齐,竟然得了两个!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啊。有了这块极品寒玉床,待得百年之后,她们的容颜还能长驻世间。至于我,这张床也不够放,而且这副尊容不留也罢。”云镜南手中抱着从忆灵那儿接过的儿子,傻傻地看着几个女子。 “思宁,你听明白了吗?”云镜南拍拍儿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子的名字是他起的,为的是纪念故友铁西宁,也有祈祷天下安宁之意。 “哇啊!”小思宁不知是听懂了还是刚看了群殴,开心地四肢一顶,对着朗朗乾坤,蓝天白日,瞄准云镜南的嘴就是一柱童子尿。 “好,有劲,有劲,比我强!”云镜南不恼反喜,他心里还在想着寒玉床驻颜的事。 云镜南此时浑没想到,待得百年之后,忆、素二人即使曾经是绝世红颜,到那时也无法躲过岁月的厮磨。 人世间,劫苦喜乐,一切皆是浮云,何况容貌?然有处世洒脱之如阿南王神者,千古唯此一人! (笔者之结束语:在撰著《阿南王本纪》时,我采访了很多经历那场战争的普通人。大多数人选择了缄默,不愿再让那个时代在自己的脑海中再出现一次。在所有战争里,人都失去了本性,因此也是充满兽性的。如果说,战争对军人意味着职责,对王者意味着武功,那么对于平民,又意味着什么呢?……苦难。 《阿南王》中所述,大多是从高层视角,叙说的是发生在权力顶峰的故事,笔者尽量用轻松的语调去讲述,以免残酷的历史影响到自己写完这部书的勇气。 然而,真正发生在人类社会底层的,千篇一律——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王者?即使是阿南王的耀世之智,也无法避免战争的血焰。太平盛世,诸君当惜之珍之!) (全书完) 后记: 云镜南(世元359 年-434年),自世元386 年始,任大联邦阿南王神,在位四十八年,也是大联邦唯一的一位终身制君王。在其在任期间,维斯妮洲大陆再无战祸。 世元626 年,三百万亚里马罗远征军远征维斯妮洲大陆,从东荒地进攻大联邦。 世元629 年,大联邦军经过三年苦战,驱逐了侵略者,史称“血色三年”。在这场战争中,双方军队伤亡达到七百万,平民伤亡达到四千八百万,也是伤亡人数超过“阿南王时代”的唯一一次战争。后世史学家称:“若没有阿南王时代的中兴,维斯妮洲内大陆得以统一,亚里马罗远征军也许就将改变世界版图……” 世元1389年八月,大巴伐特联邦从维斯妮洲东部海面登陆,越过古兰顿山脉,在维斯妮洲施行殖民侵略。 世元1390年十二月,大巴伐特联邦殖民政府被推翻,平民起义者高唱古老的《阿南王神》军歌攻入殖民政府办公地。 世元1391年一月,维斯妮洲王国建立。 世元2377年四月,阿南要塞古城遗址阿南王墓被发掘,纯金寒玉棺出土,被列为国宝级文物。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尊重,棺盖重被合上,整个墓葬上方搭建起恒温博物馆——维斯妮洲王国国家博物馆。 世元2377年十一月,在阿南王墓第三期考古发掘中,《阿南王本纪》面世。经过考证,寒玉棺中的两个主人身份得到确认:躺在左边的是阿南王时代的首任蓝河公国国主犁忆灵(世元358-432 年),躺在右边的是阿南王时代的古王朝末代公主素筝……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